第61章
岑青消失在光中,巫颍和奢珵前后追了上去,其余人被巨木挡路,无法靠近金木和要塞半步。
“陛下!”
荆棘女仆飞速冲上前,接连被虬结的树根绊倒。树根疯狂扭曲,一层层叠加,全力阻止女仆靠近。
茉莉和鸢尾释放荆棘,试图越过障碍,立刻遭遇藤蔓缠绕。无数蔓枝从树顶垂挂,蟒蛇一般缠住两人,将她们拽上半空。
“天杀的!”卷丹低咒一声,迅速抛出水晶瓶。瓶中药剂迸溅而出,藤蔓和树枝迅速枯萎,使两人得以脱困。
三人刚刚汇合,狂暴的异魂就从四面袭来,更有枯瘦的手臂从地下冒出,手指抓住她们的脚踝,妄图将她们拖入地下。
紧接着,更加恐怖的情况发生。
她们感知不到岑青的存在!
“陛下?!”
“我感知不到陛下!”
女仆们惊恐对望,表情中尽是焦灼和慌乱。
她们是殷王后的伴生荆棘,岑青是殷王后唯一的血脉,即使相隔再远,她们也能洞悉岑青的存在。
可在这一刻,她们彻底失去岑青的气息。
明明眼睛没有遮挡,她们能看到的却只有无尽黑暗。
没有岑青。
找不到他。
找不到她们守护的珍贵血脉,殷王后唯一的孩子!
这个认知让女仆们发狂。
恐怖的气息氤氲在脚下,带刺的荆棘蛇行窜出,犁过每一寸土地。尖端穿透挡住的树根,扭结绞碎碍事的藤蔓。
荆棘疯狂生长,女仆们的身形陡然拔高。
她们的脸上覆盖黑纹,自腰部以下化身荆棘,支撑着她们闯出异魂包围,直冲向要塞入口,岑青消失的地点。
“滚开!”
前方又遇异魂阻路,女仆们出离愤怒。
这次的对手非比寻常,他们是一队亡灵骑士,周身萦绕死亡气息。
白骨战马扬起前蹄,马上的骑士倒提长枪。人与战马合二为一,疾风般冲向荆棘女仆,撞碎她们释放的荆棘。
女仆们没有退让,她们完全不躲闪,正面迎击亡灵。
无论对手是谁,她们都必须冲过去!
千钧一发之际,锋利的冰锥从天而降,暴雨般砸向地面,穿透奔袭的亡灵队伍。
弗兰闪现在女仆身前,万千冰锥释放寒意,硬顶住亡灵的冲击。
片刻时间,更多巫灵闪现在四周,手中凝结冰锥,击穿亡灵骑士和战马,将他们一同钉在地上,瞬间封在冰中。
“这里交给我们,快找到进去的路!”弗兰转向女仆,大声说道。
他的兜帽在战斗中滑落,俊美的脸上是从没有过的严肃表情。
荆棘女仆迅速点头,同时脱离战场,化作黑光交替穿梭,直扑岑青消失的地点,试图打开通往要塞内部的道路。
魔族战士见状,也从旁侧展开攻击。
艾兰德挥舞燃烧的火鞭,击碎聚集的异魂。
异魂化作烟气消散时,他对上戈雅的视线,洒脱地扬起眉毛:“我的君王也在里面,我们可以暂时联手。”
“可以。”戈雅挽起长弓,箭矢擦着炎魔的肩膀飞过,击碎他身后的异魂,连续穿透多条树根,最终撞进纠缠的藤蔓,爆裂出耀眼的强光。
光束漫射开,蔓枝在光中消融,树根从外层剥落碎裂,中心处直接爆开。
一截碎块飞过艾兰德身侧,被他单手接住。碎块仍残留活性,诡异地收缩扭转。炎魔收紧手指,指缝间溢出粘稠的汁液,刹那被火焚烧,化作一团飞灰。
“谢了。”他说道。
戈雅挑了挑眉,再次拉开弓弦:“不必谢,礼尚往来。”
箭矢飞出,他没有再理会炎魔,身影消失在原地。再出现时,与弗兰背对背,两人默契配合,每一次开弓都能带走大片异魂。
目睹这一场景,艾兰德掀起嘴角,眸光肆意近乎邪恶。
“礼尚往来吗?”
他迅猛挥出长鞭,炽烈的火焰呼啸而出。
火光点燃树木,异魂同被消融,恐怖的热浪似要焚尽周遭一切
荆棘女仆终于找到要塞入口,位于坍塌的石墙下方。
石墙下压着破碎的绞盘,绞盘边缘缠绕生锈锁链。锁链因外力断裂,残留的半截垂挂在通道内。
通道幽暗狭窄,螺旋状开凿石梯,一眼望不到尽头。
“主人没有提到过这里。”茉莉凝视通道,眼睛中弥漫暗色。
“我感知不到陛下,但他一定就在下边。”卷丹伏身在地,耳朵贴在入口边缘。她的手紧抓地面,指甲变形延伸,前端长出细长的荆棘,笔直穿过土下,进入更深的地层。
“我们必须下去。”她强调道。
鸢尾架住压来的树根,听到卷丹的话,猛然将树根撕裂,回头道:“那就下去!”
三人达成一致,没有耽搁时间,当即合力移开绞盘,跳进幽暗的坑道之中。
下落过程中,茉莉胸前的链坠飞出衣领,包裹的发丝化作光点,脱离琥珀,先一步消失在通道尽头。
“艾莉森?”
茉莉握住链坠,不等仔细查看,前方突然涌来邪恶的气息。
灰白的树根交错在道路中央,一张张扭曲的面孔从树根中凸起,样子狰狞痛苦。
他们是梦魔,被金木捕获侵吞,残存最后一抹意识,沦为金木的傀儡。
“冲过去!”
无法绕路,想通过必须硬闯,三人别无选择。
海量荆棘冲撞树根,坑道中发生震荡,碎石和土块纷纷滚落,烟尘四起。
树根上方出现空隙,茉莉三人毫不迟疑,飞身冲过去,将带有梦魔意识的树根远远抛在身后。
属于艾莉森的光点在黑暗中穿行。
光芒忽闪忽灭,仿若星星眨眼。
大量树根盘绕在地下,根须上覆满灰斑,缝隙间填塞大量尸体。年深日久,大部分尸骸支离破碎,压根看不出生前模样,无法辨认出种族。
这是金木的根系,也是庞大古木构筑的地下世界。
根系延伸向下,掏空地层,环抱一座宏伟的地下宫殿。
粗壮的树根爬满宫殿外层,围墙一样包裹住建筑,层层叠加,看似密不透风。
强悍的力量连续爆发,墙壁打开两道缺口,巫灵王和炎境之主各踞一方,正准备冲过封锁进入宫殿。
光点先一步飞入,找到雕刻华丽的宫殿大门。
建筑整体由岩石打造,带有血族独有的艺术风格,深埋在地下不知多久,从外部看完好如初,一点也不显得破败。
厚重的石门露出缝隙,有光从门内透出。
门后直连一座大殿,光芒来自殿内成排的水晶吊灯。
灯台悬于穹顶,灯盘上并非火烛,而是一颗颗拳头大的夜明珠,散发明亮光辉,千万年不灭。
大殿两侧石柱林立,石柱之间摆设石椅,椅上是一尊尊石雕,无论男女皆衣着华贵,头顶佩戴王冠,俨然身份不凡。
岑青就站在大殿中央,面对正前方的王座,也是唯一一张没有雕像的椅子。
这是哪里?
他并不知道。
母亲的日记中没有写,黑塔的藏书也没有记载。
茉莉等人不曾告诉他,也许女仆们压根不知道,毕竟她们对要塞也是一无所知。
岑青扯了扯领口,摘掉一截枯萎的藤蔓。
他被光芒禁锢带走,立即有树根和藤蔓缠绕上来,妄图吞噬他。
危机到来时,岑青的力量彻底爆发,治愈天赋逆向流转,剥夺袭击者的生命,使它们瞬间枯萎。
吸收,汲取,剥夺,带给对方死亡。
这种方式和金木有很多相似。
岑青并不否认,自己是从金木身上获取的灵感。
面对生死,他不介意手段,只会有一个选择。
大概是被吸收的能量太多,包裹他的光芒倏然暗淡。他失控向下坠落,眼前的景物飞速流淌,变得模糊不清。
等到一切停止,岑青睁开双眼,发现自己面对的不是金木,而是置身一座陌生的大殿。
宏伟,庄严,寂静无声。
墙壁上对称嵌入高窗,窗户顶部呈半圆形,窗棱扇形撑开,每格镶嵌彩色琉璃。
在水晶灯照射下,琉璃散发光辉,光束相向投射入殿内。
彩光覆盖石椅,水波状流淌在雕像表面。
雕像庄严俯瞰地面,即便是坐着,也予人气势磅礴之感。
岑青迈开脚步,一排排走过去,发现他们中有男有女,有的穿着华丽的铠甲,有的则是一身礼服,部分手持权杖,更多则拿着武器。
无一例外,他们全部头戴王冠。
岑青继续向前走,终于来到唯一空置的王座。
王座在三层台阶之上,由暗红的岩石打造,扶手雕刻成狮鹫,椅背镶嵌龙血石,组成古老的暗红色图腾。
像是血。
一张鲜血凝铸的宝座。
椅子正中摆有两只宝盒,宝盒前横躺一柄剑,剑柄呈金色,剑身窄长,剑鞘覆满盛放的金色蔷薇。
看到剑鞘上的图案,岑青不由得心生猜测。
他控制不住登上台阶,单手握住剑柄,缓慢将剑身拔出剑鞘。
仅仅两寸,血光映入眼帘。
剑身是红色的。
通体赤红,与宝座的颜色一般无二。
他的视线移向宝盒,没有贸然触碰,而是握住剑柄,用剑尖挑开盒盖上的搭扣。
咔哒一声轻响,链扣脱落。
岑青继续用剑挑开盒盖,一道金光映入眼底,猩红的绒里上,分明躺着一顶王冠!
王冠由秘金和秘银打造,双色完美融合,如日月争辉。
冠冕正中镶嵌龙血石,岑青发誓,他从未见过如此纯净的色泽,即使在巫灵的国度也不曾见过。
突然间,他萌生一股冲动,似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拿起这顶王冠,戴上它!
声音越来越响,蛊惑他行动。
在他即将伸出手时,一道光突然飞来,化作暗红色的荆棘缠住岑青,成功使他从幻觉中抽离。
“主人,不要听从它。”声音很轻,貌似耗尽最后的力量。
荆棘倏然消散,光芒也彻底消失。
岑青的视线恢复清明,他退后一步,单手按住额角:“艾莉森?”
没有声音回答他。
方才蛊惑他的声音也消失不见。
迅速稳定心神,岑青环顾左右,重点观察雕像头上的王冠。
“果然都一样。”
巨大的雕像,同样的王冠,深藏在地下的恢弘建筑,这里属于血族,有极大可能建造者是血族王室。
那棵金木把他带来这里,企图是什么?
念头刚刚升起,身后突然传来轰鸣。
大殿的门向内飞出,巫颍和奢珵出现在门外。
他们的闯入触发机关,大殿内突然聚集能量,旋风平地而起,沉静的雕像同时发生震颤。
他们转动脖颈,从两侧望向殿外:“闯入者。”
不同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融合成一种奇特的音色,无法用难听或悦耳界定,每一次声波震动都蕴含力量,压力如有实质,仿佛雷音和风暴在大殿内凝聚。
雕像自脚底爬上裂纹,和石椅一同崩裂坍塌。
透明的影子接连站起身。
他们没有关注岑青,而是拔出兵器,迈步走向陌生的闯入者。
“巫灵,魔族。”
“血族的领地,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这一刻,岑青终于意识到,这些幻影都是异魂,产生自我意识的异魂!
眼前不是梦魔编织的幻象,而是真实存在的陷阱!
一旦他禁不住诱惑,戴上那顶王冠,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岑青正要冲向殿门,艾莉森的声音再次响起,她提醒岑青,带上两只盒子,还有那把剑。
“陛下,带走它们。”
岑青没有迟疑,他果断扣上盒盖,将两只盒子和宝剑一同抱在怀里,背后展开黑翼,以惊人的速度穿过殿内,冲向宫殿门前的巫灵王。
几乎就在同时,大殿的窗户集体破碎。
琉璃碎片向内迸溅,窗后探入粗壮的树根,悉数卷向岑青,试图将他留在殿内。
“岑青!”巫灵王手中凝聚长弓,箭矢飞出,断裂缠住岑青的树根。
无视异魂带来的压力,他飞身冲入殿内,单臂捞住岑青,手中的长弓化作长剑,白光扫过,袭来的树根尽数被砍断。
断裂的根须翻滚在地,断口处流淌出墨绿色液体,大面积铺在地面,粘稠堪比沥青。
树根中涌出黑气,梦魔在黑气中现身。
他们身材细长,动作迟缓,周身散发出不祥的气息。
巫灵王没有恋战,抱紧怀中的岑青,快速向后撤。沿途抛出锋利的冰锥,阻挡梦魔和异魂靠近。
越过宫殿大门时,两人与奢珵擦身而过。
炎境之主向岑青微笑,语气依旧散漫:“美丽的王后,我在为你赴险,可你完全看不到我,真是让我伤心。”
“我认为您是为了他们。”岑青指向殿内的梦魔。
“为什么不能是两者?”奢珵坦然说道。
见岑青不再开口,他望向聚集的梦魔,赤金色铺满双眼,瞳孔中浮现一枚转动的魔纹。
“罪孽的族群,你们早该彻底消失。”
话音落下,奢珵抬起右臂,掌心朝前,火焰熊熊燃起,自他脚下袭入大殿。
炎魔的火焰极其霸道,能够焚烧万物。
异魂、梦魔、树根,乃至石柱和石椅都在燃烧。
火焰充斥大殿,沿着墙壁攀爬,从破碎的窗户冒出,包裹整座建筑。
火光照亮奢珵的面孔,他在笑,残佞、暴虐,却也无比地迷人。血腥气扑面而来,使人从沉沦中清醒,只感到不寒而栗。
金木精心设置的陷阱,未能发挥作用便已破灭。
它出离愤怒。
更多根须破土而出,它在破坏出口,试图将岑青彻底留在地下。
荆棘女仆在这时抵达。她们联手张开防护,以荆棘竖起屏障,撑住即将坍塌的通道:“陛下,快过去!”
巫灵王护住岑青,发现前方的路被堵住,通道岌岌可危,索性不再前行。
“抱紧我。”他说道。
岑青没有迟疑,用力环住巫颍的腰,将自己埋入冰冷的怀中。
下一刻,巫灵王的瞳孔凝聚霜色,森冷的气流聚成龙卷,自他脚下扶摇直上,击退袭来的金木,笔直冲向头顶,强撼堆积的土层。
奢珵没有袖手旁观,干脆祭出炎火,助他一臂之力。
能量冲撞爆裂,涡旋状的气流冲天而起。
双色巨龙咆哮腾空,顶端冲入天幕,巨响声惊天动地。
地面上,森林中,巫灵和魔族同时察觉到异常。
“是陛下的力量!”
“森林在塌陷!”
惊呼声中,森林中央轰然陷落,土石、骸骨和堆积的树叶杂草如瀑布垂落,沿着地裂边缘灌入地下。
树木歪斜倾倒,树根接连翻出地底,树干在吱嘎声中断裂,树冠倒载入坑底,被翻滚的气流撕碎。
可怕的震动向外蔓延,超过三分之一的林木在烟尘中消失,地面交错锯齿状的裂缝,边缘延伸向西面八方。
待震动告一段落,尘土散去,众人才看清从地下冲出的身影。
被光芒带走的岑青,忠心耿耿的荆棘女仆。手持长剑的巫灵王,以及周身涌动火光的炎境之主。
“陛下!”
巫灵和魔族同时冲上前,未等靠近,震动再次出现。
一棵古老的金木除去伪装,真实出现在众人眼前。
它已至穷途末路,不打算再做任何隐藏。
灰斑覆盖全身,它很难保有理智,仅剩下生存的欲望,即将彻底陷入疯狂。
“必须杀死它。”巫颍护着岑青远离金木,身上的斗篷掀起,手中的长剑化作长弓,锋利的箭矢搭上弓身。
“或许我们可以联手?”奢珵开口提议。
巫颍扫他一眼,态度冷淡;“然后等着你在背后偷袭?”
“这是污蔑!”奢珵发出抗议。
“魔族没有任何信誉可言。”巫颍不以为然。
巫灵和魔族屡次交锋,紧要关头也曾经联手,对彼此了解甚深。
巫颍究竟是不是在污蔑,两人都心知肚明。
没给他们继续商讨的机会,金木聚集所有力量,不惜将全部林木染灰,抽取森林的生命,向岑青发起袭击。
它要活下去,必须夺取血族王室的生命。
岑青是世间的唯一。
它要吞噬他,必须吞噬他!
攻击迅猛,恶意滔天。
巫灵王连续开弓,奢珵也不再调侃,以火链弯成一把弓,从另一个方向放箭,意图点燃金木的树冠。
两人的动作就是命令。
地面上,巫灵和魔族同时组织起进攻。
两支本该是敌人的大军,在这一切同心协力,朝着森林的心木发起攻击,只为能杀死它,彻底将它覆灭。
岑青被巫颍护在怀中,察觉手中的盒子在发热。
不是装有王冠的那个,而是未曾打开的那一只。
敲击声隐隐传来,他下意识攥紧手指,用自身能量包裹住它。
源于本能,他的心跳增快。
直觉告诉他,盒子里存在某种生命,即将冲破束缚,破壳而出!
第62章
能量在暴动。
金盒中发出脆声,盒盖被顶开缝隙,金光漫射而出。
岑青用力扣紧盒盖,却完全压制不住。
终于,盒盖被弹开,一枚覆满金纹的蛋从盒内飞出,悬浮在岑青面前。
光芒极限舒展,金木的攻击都被阻挡,树根和黑气无法靠近,分明被金色屏障隔绝,只能在屏障外弥漫扩张。
“狮鹫的蛋。”巫灵王放平长弓,认出蛋壳上的花纹,眼底闪过一抹惊讶。
“狮鹫?”岑青凝视金光中心,脑海中闪过那张血色王座,座椅扶手正是两头狮鹫,鹰首、狮身、背生双翼,样子威风凛凛。
“根据记载,它们已经灭绝了。”他说道。
“如今看来并没有。”巫颍放开岑青,示意岑青暂时与自己拉开距离,“它在排斥我,离开我你才能抓住它,直至它出壳。”
黑塔中有许多藏书,其中就有关于狮鹫的记载。
岑青的祖先外出游历时,与它们缔结契约,彼此相伴征服广袤领土,创建血族王国。
历史中的某一天,最残酷卓绝的战役发生,战火蔓延四方王国。
在与古巨人的对抗中,狮鹫集体阵亡,血族的狮鹫军团就此销声匿迹,再不曾有文字记载。
不想会有狮鹫后裔留存,还是在荒域森林深处。
如巫灵王所言,即使尚未出壳,狮鹫仍排斥岑青以外的所有人。
金色的纹路覆满蛋壳,光束锋利如刀。除了岑青,没有任何人能触碰它,强行突破必然会被刺伤。
“它要出壳了。”巫颍提醒岑青。
岑青当下不再犹豫,展开双翼退开距离,果然见到狮鹫蛋朝自己飞来。
他轻松抱住这枚蛋,感受到蛋中散溢的能量。
须臾,脆响声加剧,细密的纹路包裹蛋壳,断裂金色花纹,直至裂痕首尾相接。
蛋壳被横向顶开,缝隙中伸出弯钩状的尖嘴,类似鹰的喙。
其后是一只湿漉漉的脑袋,遇光后逐渐风干。金色眼睛张开,灵动、活泼,片刻懵懂之后,闪烁猛禽独有的光泽。
它挣脱蛋壳束缚,径直冲了出来。
如书籍中记载的一般,鹰首狮身,一双翅膀覆盖飞羽,刚出生时就已具有凶兽的神韵,根本不像幼兽,完全是成年体等比例缩小。
狮鹫甩掉身上的蛋液,有些歪斜地绕着岑青飞过一圈,落到他的掌心里,抱着蛋壳大嚼。
源于古老的血脉契约,它天然亲近岑青,本能想要靠近他,保护他,和他一同踏上征服的道路。
当然,需要等它长大才能实现后一项。
狮鹫出壳后,金光完全收拢,化作力量融入幼兽体内。
屏障猝然消失,刹那间风声呼号,金木的树根疯狂袭来,黑气弥漫,梦魔的身形若隐若现。
奇幻场景湮灭,似一夕间由梦境回归现实。
众人从狮鹫复生的震撼中苏醒,看清周围场景,迅疾投身战斗,全力与金木展开对抗。
巨响声接连不断,恍如天崩地裂。
森林中心加速塌陷,粗壮的根须冲出地表,朝四面八方延伸,巨蟒一般穿过林间,冲击巫灵和魔族大军。
树根过处,大量黑气氤氲。
梦魔的力量肆意扩散,迷惑战士的感官,哪怕只有一秒,也能迟滞大军行动,带来致命的危机。
古老的异魂走出地底。
他们出现在阳光下,身躯逐渐凝实,手中的兵器反射冷光,威严肃穆堪比神族,带给众人无比沉重的压力。
“那是什么?”
“异魂?”
“血族异魂?!”
风暴在酝酿,森林中心腾起龙卷,缠绕异魂扶摇直上。
风中传出号角声,苍凉、恢弘、古老,来自数万年前的古战场。
亡灵骑士聚集到异魂身后,他们穿着古老的环甲和锁子甲,手持长枪、链锤和重剑,如生前一般追随他们的国王,英勇地向对手发起冲锋。
身躯腐朽,灵魂即将燃尽,仅有战斗意识留存,支撑他们冲杀向前,组成浩瀚洪流,席卷整座森林。
力量持续碰撞,轰鸣声接连不断,大量树木在爆裂声中倒伏。
橡木、松木、杉木、铁木,包括曾经拱卫金木的哨兵树,几乎无一幸免。
参天古木被剥夺生命,自树根向上枯萎,树干在歪倒前崩裂坍塌,一截压着一截,扬起大捧碎尘。
地面陡然开裂,没有任何规律,宽窄不一的裂缝随时出现,互相交错,吞噬附近的生命。
“离开那里!”
“退出森林外!”
地陷无法预期,金木似要与所有人同归于尽,军团损失迅速扩大。
魔族和巫灵当机立断,有序脱离战场,分批开始后撤。
魔雕和巨鸮同时降低高度,冲向最危险的区域,带走陷入困境的战士。它们的爪子强壮有力,能轻松抓起魔狮和座狼,带着它们飞向天空。
雪妖拉长胳膊,不管对方是否情愿,快速缠绕被困住的半人马和山地人,直接抓起来抛向安全地带。
挂角人按下肩膀上的卡扣,身后张开一双翅膀,以金属、木头和皮革制成,配备小型动力装置,能支撑他们短途飞行。
飞行距离很短,基本不超过两百米,就目前情况而言,足以让他们脱离险境。
地精跳上豪猪的背,顺便抓起岩妖和地穴人。
“快走!”
豪猪迈开四条腿,肉山一样的体型,奔跑时却格外轻盈。
它们的速度不亚于座狼和魔狮,更一度超出飞跑在前。如果不是战场形势严峻,八成会吸引大量注意,跌碎一地眼镜。
魔象体型庞大,行动相对迟缓,被陷落的地块追逐,屡次遭遇危机,差点陷入地裂。
火山部落的战士抛出绳索,绳索前端有金属制作的钩子,飞速缠绕过象牙,牢牢钩住。
“走!”
骨马迈开四蹄,它们几乎是在地上飞。
魔象被拖拽向前,象背上的巨魔飞身下落,双脚踏碎地面,横抱起倒塌的巨木架在地缝上,临时充当简易桥梁。
“快,从这里走!”
情况愈发混乱,附庸军团不分你我,都在拼命冲向森林外。
在他们身后,巫灵和魔族集中最精锐的力量,继续围杀发疯的金木。
“快跑,离开这里,别拖沓!”
“留下只会碍事!”
半空中,魅魔的身影持续飞过,尖锐的嗓音刺痛所有人的耳道。警告的效果极佳,至少不会有人自作聪明,打算掺和进这场战斗。
确认附庸军团都在撤离,魅魔调头折返,丢开了控制山魈的锁链。
它们中的多数已经逃走,没能逃走的基本掉进地裂,九成以上无法生还。
真有幸运的能借机溜掉,也是它们的本事。魅魔不会坚持抓回来,索性放它们自由。
“心木一旦死亡,荒域森林将不复存在。”
“梦魔依附在这棵树上,不铲除它,就没办法彻底杀死他们。”
“只要有活着的种子,森林就能再生,也会长出替代的心木。”
“现在要做的是完成陛下的命令。”
“覆灭它,让它彻底消失!”
魔族和巫灵快速聚集,隔空望向彼此,都生出一种奇妙之感。
做梦都难以想象,注定的宿敌,见面就要打个你死我活,竟然会联手对付一棵金木。
“真是想不到。”
“的确。”
“今天之后,会有新的传说产生。”
“更可能被视作谎话。”
“天晓得,真实比谎言更难以置信。”
金木的伪装全部除去,最后的灰雾消散,能看清它的真正模样。
粗壮的树干覆满灰斑,需数十人合抱。茂密的树冠张开,足能遮天蔽日,却不见半分生机,只有死气沉沉。
树根桥状隆起,互相盘绕纠缠,缝隙间涌动黑气。
随着地块大面积陷落,金木半径百米内清空,无数根须向下垂挂,包裹一座古老的建筑,正是岑青之前醒来的城堡。
城堡暴露在阳光下,能看到火焚后留下的残灰。部分完好的外墙反射琉璃般的光泽,与覆满灰斑的树根形成鲜明对比。
建筑屋顶嵌入树干内部,与金木浑然一体,仿佛共生。
梦魔的面孔凸起在树干表面,他们在痛苦嘶吼,貌似想要挣脱,却始终无法摆脱束缚,总在希望的最后一刻功亏一篑。
他们遭到金木蚕食,也在反向侵蚀金木。
随着黑色气息渗入,金木疯得更加厉害,它很难再保有冷静,逐渐剥离思考,只剩下生存和杀戮的本能。
它的恶意如此明显,直指向空中的岑青。
黑发血族张开双翼,隔空眺望他,漆黑的眼睛意外沉静,没有愤怒、没有仇恨,当然也没有宽容和怜悯。
他手持猩红宝剑,装有王冠的盒子则被荆棘女仆捧在手里。
幼年狮鹫扇着翅膀挡在他身前,未能发出咆哮,就被他一把抓住按到肩膀上。
“唳……嗷!”
狮鹫很不甘,但被力量压制,只能用前爪抱着剩下的蛋壳继续大嚼。
它发誓尽快长大,绝不会再像今天一样!
巫灵和魔族联手张开天罗地网,箭矢如雨飞落,投枪密集笼罩金木,令它动弹不得,遑论抓住近在咫尺的猎物。
金光闪烁,巫颍现身金木正上方。
他松开长弓,手中凝聚一杆长枪,枪头朝下,凶狠穿透金木的树冠,扎入树干之中。
奢珵掌心相对牵出火链,火链熊熊燃烧,尾端向上缠绕他的手臂,最终化作一把长刀。
他双手握住刀柄,刀背上的火龙睁开眼睛。
刀刃泛起红光,带出慑人的温度。
随着刀身挥下,金木的树冠被劈裂,断口处蹿起火舌,冒出刺鼻的烟气。
雪域和炎境的君王初次联手,爆裂的能量冲击四周,环状震荡开,连巫灵和魔族战士都受到影响,发生短暂耳鸣,有片刻被压在地面动弹不得。
唯有岑青例外。
他带着狮鹫升高数米,相隔一段距离观察战况。
与两位王者鏖战,金木竟然不落下风。
巫颍和奢珵轮番攻击,明明击伤了它,它总能很快恢复,不会有长时间虚弱。
“它在汲取能量。”岑青环顾四周,将目光定在树根下,那座被包裹的城堡。
是它?
不,不对。
城堡四周,异魂率领的军队正被围攻,他们一次又一次被粉碎,即使能重新聚拢,身躯也变得透明,随时像要消散。
不是城堡,那是什么?
茫然中,岑青想起雪妖丹比亚的话:“陛下就是雪域的化身?”
化身?
一个念头闯入脑海,岑青登时表情一肃。
他明白了!
森林的心木,它的根系无比庞大,不限于荒域森林。换言之,它与这片土地紧密相连。
只要荒域存在,它总能得到补充。
然而,这种汲取是饮鸩止渴。只有消耗没有补充,它会死,这片土地也将死亡,彻底变得荒芜。
狮鹫蹭了蹭岑青的脸颊,向他传递某种信息:“这棵树很虚弱,大地也很虚弱,需要养料。”
“养料,就是我吗?”
岑青终于明白了。
发疯的不只是金木,还有这片土地。
“活着的土地。”
听上去很不可思议,但直觉告诉他,这是唯一的答案。
轰隆!
天空中突然乌云密布,云层挤挤挨挨,拼接成鳞片状。
云间有闪电爬过,伴随着雷声轰鸣,丈粗的电光笔直砸落,击向巫灵和魔族大军。
这是荒域在反击。
岑青立即振翅向前冲,于千钧一发之际拽开巫灵王,避开电光笼罩的范围。
“小心!”
目睹这一场景,奢珵下意识皱眉。
这样莽撞的举动,看上去可不够聪明。
难道是被感情驱使?
血族,巫灵,纯粹的黑暗种族。
炎境之主不禁摇头,他一定是脑袋出了问题。
“陛下,它不仅是森林的心木,还是整个荒域的心脏。”岑青握住巫颍的胳膊,快速道出他的猜测,“那座宫殿很可能属于我的祖先。我是它的目标,是这片土地的目标!”
时间紧迫,他尽可能想要解释清楚,话出口仍有些混乱。
所幸,巫颍听明白了。
一旁的奢珵也获取到重要信息。
“荒域,这片土地想要吞噬你?”奢珵率先开口。他感到不可思议,转念一想,又认为相当合理。
按照这个血族美人的说法,荒域拥有独立意志,是否意味着它不再能被任何人夺取?
“它威胁到你,就让它永远冰封。”巫颍握住岑青的肩膀,当即做出决断,没有片刻犹豫。
银蓝色的光辉漫射开,中途化作数不清的光带,密集砸向地面,如同万千星辰坠落。
凡光芒笼罩处,大地尽被冰封。
这一幕,魔族们无比熟悉。
数百年前,冰魔就是这样被覆灭。
寒渊中诞生的种族却因冰冻而死,既讽刺又令人胆寒。时至今日,魔族们仍记忆犹新。
“巫灵王,他又要发疯了?”
“不好,快撤开!”
击碎最后一支亡灵骑士,魔族们飞身撤离战圈,绝不想被冻住。
奢珵召唤魔龙,轻盈登上龙背。他没有着急离开,而是盘旋在半空,看着银蓝色的光环扩大,森冷的气息持续蔓延。
以巫颍和岑青为中心,蓝色光辉大面积扩张。
冰层自森林向外蔓延,流水一般,地裂、倒伏的树木、死去的异兽,一切的一切尽被蚕食,遭到冰层吞没。
巫灵们没有远走,陆续闪现在半空。目睹巫颍释放力量,他们的神情中满是狂热。
荆棘女仆多次释放荆棘的种子,用更多荆条包裹住自己,避免被冻伤。实在迫不得已,她们也只能暂时退开,以免真被冻成冰雕。
附庸军团陆续冲出森林。
没得到更多喘息时间,眼见冰层蔓延至脚下,他们不得不再次拔足狂奔。就连雪妖也在向前跑,一度领先众人冲在最前方。
“雪妖也怕被冻住?”
“废话,冰魔都能被冻死!”
希尔朝疑惑的半人马比划出手指,没有片刻停顿,继续飞速向前跑。
巫灵王冰封大地,隔绝金木与荒域的联系。
树根、树干和树冠全被冻住,巨大的古木沦为一座冰雕。它的力量和生命都在飞速流失,得不到任何补充,死亡是迟早的事情。
十分意外的,它身上的灰斑竟在消退,不是完全消失,而是颜色浅淡,缝隙间露出金木原本的颜色。
“黑暗的后裔。”
一个声音响起,直接冲入岑青的脑海。
他猛然抬起头,看向冰封的金木。
“我很抱歉。”金木在道歉,沧桑的声音中透着慈爱,与之前伪装的和善截然不同。
“古老的荣耀在陨落,苍凉的大地即将失控,这是我的过失。你要拿起宝剑,与狮鹫为伴,以鲜血染红王冠,踏着敌人的尸骨登上血族王座。”
覆盖金木的冰层突然崩裂,冰壳一层层脱离,撞碎在巨木脚下。
巫颍没有再次冰封它。
不只岑青听到方才的声音,还有他和奢珵,全都一字不落。
金木挣脱束缚,没有攻击岑青。
抢在又一次陷入疯狂前,它用树根缠绕自己,自树干中部开始枯萎,树冠迅速灰败,像是一夕间走过千年岁月,以惊人的速度衰老。
“我将死。”
“荒域迎来新主宰,注入强悍的力量。”
“你的血亲失去机会,但你可以。”
“你唤醒了狮鹫,你可以……”
声音逐渐低沉,陡然又变得尖锐。
“死亡,吞噬!”
两股意志激烈撕扯,金木的树干在衰败和复生之间交替。
在意识彻底消散之前,它挣扎着发出声音:“杀了我,用你手中的剑!”
声音落下同时,无数根须疯狂涌出,表面冒着黑气,朝岑青直扑过来。
巫颍再次释放寒冰,空中的奢珵也释放火链,两股力量同时撞向大地,粉碎疯狂的袭击。
岑青脱离巫颍的保护,张开黑色双翼,拔出了血红的宝剑。
剑身出鞘的一瞬间,磅礴的力量在他周身涌动。
一道幻影现身,红色荆棘缠绕过岑青,最终化作一个少女的身影,飘浮在他身前,仰望着他,向他展露微笑。
艾莉森。
他的伴生荆棘。
少女亲吻岑青的手背,身影很快变得透明,融入剑身之中。
金木再次发起袭击,疯狂中透出绝望。
“杀了我!”
“彻底摧毁我!”
“毁灭!”
岑青没有犹豫,他避开袭来的树根,持剑飞向金木。
风萦绕在他身旁,伴生荆棘保护着他,狮鹫牢牢抓住他的肩膀,金色弥漫两只眼睛。
岑青欺近目标,断开树根,将锋利的长剑切入树干,一直没到剑柄。
“岑青!”
这一幕发生在电光石火间,巫颍和奢珵都始料未及。
荆棘女仆更来不及上前。
“陛下!”
岑青隔绝所有声音,他握紧剑柄,剑身穿入金木,伤口处流淌出浓稠的液体。
“感谢你,黑暗的后裔。还有,我很抱歉。”
金木的声音最后一次响起。
紧接着,树干爆发强光,将岑青笼罩在内。
光柱冲天而起,巨大的树木在光中消失,一寸寸犹如雪融。
根须自末梢碎裂,灰白褪去,现出原本的金色。死亡前的一刻,它终于重获自由,彻底脱离荒域的影响。
光芒暗淡后,一颗拳头大的树种落到岑青面前,手指轻轻触碰,即已支离破碎,沦为齑粉。
金木消失处,地面出现一个巨大陷坑,古老的城堡不见踪影,似和树木一同毁灭。
深坑无底,螺旋状向下延伸。
风从地下吹来,带来潮湿腐朽的气息。
岑青垂眸向下看,种子的碎末从指间滑落,消失在黑暗之中。
他突然攥住心口,陌生的力量在他体内萌发,牵绊、争夺、压制,他意识到那是什么,不由得心头一惊。
荒域!
这片土地正试图融合自己!
这不对!
他恍惚间明白,金木的歉意由何而来,绝不限于他之前受到的攻击。
陌生的力量如藤蔓生长,蛛丝一般缠绕住他。岑青本能扣紧双臂,用力环抱住自己,绝不使对方得逞。
“咬我,喝我的血。”巫颍出现在岑青身侧,单手扯开衣领,大手托起岑青的背,“快!”
感受到血液的吸引,岑青抬起头,不受控制地张开嘴,咬住巫颍的侧颈。
冰冷的血液流入喉咙,陌生的力量瞬间被压制。
岑青的目光逐渐清明。
他环住巫颍的腰,埋在他的颈窝处,低声道:“陛下,我貌似代替了那棵金木。”
不算百分百贴切,但除此之外,他找不到更合适的解释。
“我明白。”巫颍抬手覆上岑青的后脑,手指拨过黑发,轻声安抚他,“不必担心,这不算一件坏事。”
话落,他再次释放力量,冰层渐次堆积,封住金木留下的陷坑。
冰块融化之后,这里会变成大湖。那座血族留下的宫殿无论是否毁灭,都将深埋于此。
做完这一切,他抬眸看向对面。
奢珵站在魔龙背上,正单手托着下巴,饶有兴味地看着岑青。
遇上巫颍的目光,他不怕死地开口:“他需要血?如果你的力量不够,我很乐意提供。比起冰块,火焰应该更合他的胃口。”
“奢珵,我不介意杀死你。”巫颍语气冰冷,他绝不是在开玩笑。
“即使你是他的丈夫,也不能这样霸道。”奢珵环抱双臂,微笑着歪了下头,额角的饰物泛起彩光,语气不紧不慢,“应该让他自己选择,不是吗?”
“我拒绝。”岑青抬头看向奢珵,态度直截了当,没有任何含糊,“感谢您的好意,但我不需要,现在如此,未来也是。”
“真是遗憾。”奢珵耸了耸肩。看他的样子,一点也不像会就此罢手。
巫颍用斗篷裹住岑青,再次隔绝奢珵的视线。
荒域选择了岑青,无论金木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也无论过程如何,这片土地已经属于他。
如此一来,之前的计划就需要改变。
“奢珵,我们需要谈一谈。”他看向炎境之主,认真说道,“关于这片土地。”
奢珵挑起眉毛,回想方才发生的一切,视线又一次扫过岑青,很可惜,只能看到漆黑的发顶。
他收敛起散漫的态度,周身气质发生改变。
火红的发垂落肩后,赤金色的眼睛对上巫颍,炎境之主颔首道:“的确,我们是该谈一谈。”
第63章
巫灵和魔族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双方大军相遇,竟没杀个你死我活,反而心平气和地坐到一起,准备开始一场和谈。
事情略显仓促,一切都是临时准备,但过程和细节绝不能马虎。
巫颍、岑青和奢珵三人在场,选定森林边缘为会谈场地。巫灵、魔族各踞一方,岑青看似势单力孤,却是这场谈判真正的主角。
“你只代表自己。”
会谈开始前,巫颍将岑青带到林中,两人出现在金木陨落的地点。
森林中心大面积坍塌,植被尽数消失,一个巨大的陷坑取而代之。
陷坑被寒冰填满,深不见底。血族的古堡坠入地下,沉寂在黑暗中,许久不会重现于世。
冰层晶莹剔透,冰面反射夕阳余晖,呈现一种灿烂的色泽。
一道光弧跨过冰面,岑青探手抓去,尝试握住一捧光影。明知手中仅有空气,仍为短暂存留的色彩感到愉悦。
刹那间,他明确感受到了大地的情绪。
“你是这里的主人,掌控这片土地的一切。”巫颍掀起兜帽,俯身靠近岑青,双手托起他的脸颊,低头亲吻他的眼睛。
“你要一直强势,无人能撼动你的权力,这片土地将成为你的力量。如果衰弱,它就会吞噬你,像无底深渊。”
岑青握住巫颍的手腕,仰头看向他,深深望进那双银眸。
透过巫颍的眼睛,他能清楚看到自己,捕捉到此刻最真实的情绪。
过于坦白,甚至不设防。
换成数月前,如果有人告诉岑青,他会有今日变化,他定然无法相信。
“就像雪域之于您?”他凝视巫颍,认真寻求一个答案。
“可以这样理解。”巫颍轻啄岑青的鼻尖,银色发丝滑过肩膀,发尾拂过岑青的脸侧,带来一抹凉意,“所以,你考虑好了吗?”
岑青低下头,良久陷入思索。
他在认真考量,究竟该如何做才能平衡一切。
金木已经死亡,他与荒域紧密联系,事成定局,无从更改。
他必须压低荒域的危险性,让这片土地成为他的助力,而非成为隐患,让他像金木一样发疯。
“我会接纳这片土地,设法掌控它,而非被它掌控。”他缓慢开口,声音和目光一样坚定,没有丝毫动摇。
“你想好了?”
“是的。”岑青顿了顿,继续说道,“如果未来有一天,我无法再压制它,无论产生何种结果,我都会坦然接受。”
巫颍认真凝视他,瞳孔中浮现微光。
他笑了。
没有太多言语,他双手握住岑青的腰,轻松将他举起来,以仰视的姿态吻上他的嘴唇。
冰冷的气息印上岑青嘴角,清澈的声音流入他耳中:“我的金蔷薇,你总能让我痴迷。”
他不会让那一天来临。
凡是阻碍岑青的存在,他都会亲手扫清,不惜一切,确保不留任何隐患。
“你会如愿以偿。”他侧过头,嘴唇轻触岑青的耳垂,“你的愿望都会实现。”
“这是祝福吗?”岑青环住巫颍的脖子,手指穿入银色发间,缠绕上一缕发丝,一圈又一圈绕过白皙的指节,动作熟稔亲昵。
“不,这是承诺。”巫颍单臂箍住岑青,继续将他托高。另一只手握住岑青的手腕,轻咬他的指尖。
“我相信。”岑青任由自己被控制,放松地依偎在对方肩上。在巫颍松开他的手时,视线扫过指腹的齿痕,十分自然地递到唇边。
巫颍眸色加深,手臂不自觉收紧。
岑青则灿然一笑,主动低下头,吻上巫灵王的嘴唇。
既然做出决定,他就不会后悔。正如他年少时走入黑塔,又以联姻为代价重获自由。
他赌得起,愿意接受任何结果。
事实证明他的选择从未出错。
年少时,他救下荆棘女仆,保住了母亲留给他的力量。雪域的婚礼之后,他获得宠爱他的丈夫,尽管他总想用华丽的笼子锁住自己。
岑青这样想着,视野忽然颠倒。
他被织金斗篷裹住,背部触及地面,眼前充斥璀璨的银辉。
“陛下?”
“别拒绝我,我的王后。”巫颍扣住岑青的手腕,轻吻他的额心。语气温柔,动作却强势无比,不容许挣脱。
“我不会拒绝您。”岑青微微抬起头,轻触巫灵王的嘴角,“永远不会。”
巫颍垂眸看向他,松开他的手腕,扣住他的脖颈,吞噬了他所有的声音。
一双人影倒映在冰面,随着光线偏移逐渐朦胧,直至天光隐去,彻底模糊不清。
太阳沉入地平线,最后一缕金晖消失。
明月高悬,繁星璀璨,夜空中不见一朵暗云。
森林边缘,数座篝火熊熊燃烧,成排火把插在地面,组成一条条明亮的光带。
火光照耀下,两座营盘人声嘈杂,尤其是附庸军团,更是忙得热火朝天。
为迎接即将到来的会谈,众人抓紧清理场地,移走倒塌的树木和断裂的树根,铲走石块、荆棘和枯草,在地面架设桌椅,有序搭建起帐篷。
山地人扛起大腿粗的木材,轻松搭建起方形篝火。羽人飞至上方,将容易引燃的绒草倒下去。
草叶带着细小的绒毛,附着在木头上,散发点点荧光。
雪妖主动帮忙搭建帐篷。他们两三人一组,利落地在地面打下钉子,顺势一拉,一顶三角形的帐篷就稳稳站在地上。
“大功告成!”希尔拍拍手,招呼同伴继续卸载大车,准备立起更多帐篷,方便容纳所有人。
挂角人在忙着打造桌椅。
谈判之后会举办宴会,如果没有当场谈崩地话。
无论哪个场合,都需要大量长桌和椅子。之前准备的不够用,好在森林中不缺木材,马上能够补充。
“桌板全部完成,还有椅子……长凳,坐成一排,这样更节省时间。”
挂角人忙碌时,岩妖在一旁跑来跑去。
他们看上去像无头苍蝇,比起帮忙更像添乱,实际上必不可少。
身为少数擅长书写和算数的附庸种族,他们专门负责调度,随时随地受到召唤,几乎没有片刻休息的时候。
“木材,钉子,食物,麻布。”
“这里需要更多材料!”
“天杀的山地人,把你的大脚挪开,看看你踩着什么?!”
别看个子小,岩妖的嗓门绝对洪亮。
他们忙得直冒火,喊话时咬牙切齿,仿佛随时要爆炸。听到他们的大嗓门,连体型魁梧的山地人都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发火的岩妖惹不起。”
“真是吓人!”
唯一不受影响的是半人马,他们的反应速度总是慢半拍。
岩妖被气得跳脚,他们却不痛不痒。等到对方气哼哼转过身,他们才恍然大悟,意识到自己做错事被骂了。
地穴人和地精凑到一起,远离岩妖的咆哮范围。他们专注清洗和处理食材,算是逃过一劫。
相隔不远,魔族大军的营地内同样热闹。
与巫灵的营地比对,忙碌的过程像在照镜子。
营地中架起数堆篝火,被魔龙的火焰点燃,跳跃明亮的橘红色。烟气笔直上升,连夜风都无法吹散。
大量帐篷拔地而起,排列十分整齐。双头魔指挥众人搬出桌椅,以及为大军准备的食物。
半空中飞过几道影子,是从森林中归来的魅魔。
他们完成最后的巡查,确认梦魔的气息消失殆尽,没有一丝留存的迹象,才来向奢珵禀报。
“他们已经彻底消失。”
一个族群的灭亡,他们说得轻描淡写。
没有任何人觉得不对,更不会对梦魔抱有丝毫同情。
梦魔犯下无可饶恕的大罪,他们早就应该灭绝,而非销声匿迹几百年,又突然间冒出来,给所有人造成麻烦。
“我知道了,你们做得很好。”奢珵席地而坐,压根不在意袍子沾上草屑。魔龙趴在他身后,下巴搭在爪子上,即使收起翅膀,庞大的身躯仍如同一座小山。
艾兰德在这时走过来。
他的斗篷在战斗中遗失,外套也被弄脏。趁谈判开启的间隙,他重新换了一件外套,搭配滚红边的斗篷,看上去身姿挺拔,英俊非凡。
“陛下。”他走向奢珵,单臂托起一只魔鹰。
魔鹰带来深渊城的消息,主要是留守大臣们的抱怨,例如堆积如山的政务,以及即将到来的重大节日安排。
除此之外,他们还提到一件事,关于血族王国。
“血族发兵北境,王城军队与乱军交战,目前处于僵持状态。这让金岩城颜面扫地,附庸种族开始蠢蠢欲动。”
搜集情报的是火山部落。
他们有多个分支,其中一支极擅长刺探消息。部落成员伪装身份四处游历,总能带回最新的情报,鲜少被人揭穿身份。
“金岩城出现异常,城内贵族互相仇杀,犯罪案件飙升。国王与王后失和,传闻王后即将被抛弃。”
看到最后一行字,奢珵目光微闪:“戈罗德又要换新王后,这是第几任了?”
“如果我没记错,血族之王已经有过九段婚姻。”艾兰德说道。
“血族之王?”奢珵语气嘲讽,“一个篡位者。”
他支起一条长腿,手臂压在膝盖上,单手提着轻薄的信纸,视线穿过夜色,眺望对面的巫灵营地。
貌似想到什么,他突然发出一声轻笑。笑声悦耳,触动人的心弦,令人心头发痒。
在场几人却生不出半分旖旎的念头,反而脊背发凉,萌生大事不妙的预感。
“陛下,这场谈判很重要。”艾兰德试图提醒奢珵,最好别在这时突发奇想。就算想要搞事,也最好等到会谈结束。
如果陛下一意孤行……
艾兰德也只能摊手,自认没有任何办法。出言提醒已经是他的极限。
看看那些魅魔,他们甚至不敢出声。
“你以为我想做什么,艾兰德?”奢珵改变坐姿,放松地靠向魔龙。即使他坐在地上,仰望艾兰德,仍带给对方巨大压力。
“我绝无冒犯之意,陛下。”艾兰德立刻弯腰,声音紧绷。
奢珵笑了,他单手撑地,一跃站起身。
拍掉掌心的泥土,他又拍了拍艾兰德的肩膀,笑着说道:“别紧张,开个玩笑罢了。我很重视这场会谈,还会送给美人一个礼物。”
他扬起手中的信纸,翻开记录血族情报的一页:“我想他会很高兴看到这些。”
“恕我直言,陛下,巫灵不缺情报网。”艾兰德正色说道。
“我知道,这是我的示好,向那名黑发美人。”话落,奢珵越过艾兰德和魅魔,径直朝前走。他迈步时伸展手臂,活动两下肩膀,动作自然洒脱,看上去相当随意。
“您要追求雪域的王后?”艾兰德的脑袋嗡嗡作响。
当着巫灵王的面,追求他的妻子?
他错了。
陛下当真要搞事,比预想中更加严重!
“仅是示好,别想太多。思想纯真一些,艾兰德。”炎境之主朝下属们摆摆手,走向已经立起的大帐。他需要一件干净的外套,还有靴子,在会谈开始之前。礼节很无聊,但总要保持体面。
目送他的背影,艾兰德心情复杂。
他该不该相信陛下的话?
炎魔军团长捧住脑袋,深深叹息一声,顿感头疼欲裂。
魅魔们对视一眼,踮起脚尖悄悄溜走。最好别在炎魔身边久留,尤其在他混乱烦恼的时候。
奢珵的大帐前,几名仆从匍匐在地。
这些仆从都有魔蛛血统,头顶一双复眼,长有四条手臂和细长的双腿。他们是奢珵的追随者,忠诚地侍奉他、追随他、为他战斗,直至生命终结。
“我需要一件新外套。”奢珵越过地上的仆从,随口说道。
仆从没有发声,利落地爬起身,完成他的交代。
他们长有嘴巴,却无法说出完整的句子,只能发出嘶嘶的声音,像钢丝互相摩擦,令人感到不适,甚至毛骨悚然。
炎境之主不在意这些。
心情好时,他会大方给予奖赏,珠宝、食物、金币、丝绸,甚至会赐给他们土地。
“我需要快一些。”走进帐篷里,奢珵继续说道。
仆从深深弯腰,动作更加利落。他们迅速为奢珵展开外套,托起配套的靴子。
这套礼服专为重要场合准备,采用炎境特有的材料制作,价值昂贵,不亚于雪域的丝绸。
相关准备工作完成,时间来至午夜,两座营地皆是灯火通明。
巫颍和岑青从林中返回,巨鸮刚刚落地,就遇上从另一个方向飞来的魔龙。
三人在巨大的篝火前相遇,相隔跳跃的火焰,能清楚望见彼此,两股力量发生冲撞,分别来自巫颍和奢珵。
以双方的架势,不像是要和谈,更像是准备开战。
岑青没出声。
事关巫灵和魔族的君王,贸然出声不是明智之举,最好静观其变。
何况,他也是会谈的参与者,不是作为巫灵王的王后,而是荒域承认的主宰。从最开始,他就应该摆正立场。
好在两人都有分寸。
能量碰撞持续数分钟,紧张的气氛倏然消散。
奢珵扬起嘴角,恢复散漫不羁的样子。巫颍拉住岑青,转身走向营地,过程中不发一言,将炎境之主甩在身后。
不料奢珵突然出声,还快行两步跟上来,道:“美丽的王后,我有礼物送给你。”
他手持折叠的信纸,递到岑青面前。在对方疑惑的目光中,道出里面的内容:“关于血族王国,以及金岩城的消息,我想你会感兴趣。”
出乎他的意料,岑青拒绝了。没有半分迟疑,相当干脆利落。
“以我的立场,不适合这份好意。”道出这番话,岑青向奢珵颔首。他自始至终没有去碰对方手中的信纸,拒绝的态度再明显不过。
话音刚落,他的手就被握紧。
岑青侧头看向身旁的巫颍,即使有兜帽遮挡,他也能肯定巫灵王心情很好。
他应该在笑。
清浅、柔和,能轻易迷惑世人,使灵魂战栗。
目送两人的背影,奢珵缓慢收起笑意。
手中的信纸无风自燃,火光跳跃,眨眼间团成一枚火球。信上的字迹在高温中碳化,被烧得一干二净。
奢珵展开手指,粉末悉数飞散。
“我似乎一直被拒绝?”他眯起双眼,嘴角再次上扬,笑意却不达眼底,“难得一见的黑发美人,聪明的头脑,不容动摇的心志,巫颍还真是走运。”
生平第一次,奢珵产生这种情绪。
雪域之主的好运令人羡慕,内心难以平静,他确定自己在嫉妒。
抢夺的念头油然而生,瞬间如烈火燎原,再难以熄灭。
第64章
两座大营比邻而建,会谈场地设在营地之间,恰好压在中轴线上。
场地面积足够宽敞,视野开阔,周遭环境一览无余,既方便进行谈判,也能用来举办宴会。
夜色下,方形篝火熊熊燃烧,近两米高的火把圈出边界。
火焰腾空跳跃,橘红包裹幽蓝,爆发出万千火星,随夜风扶摇直上,似一条盘旋的火龙。
篝火旁设有三张高背椅,椅子后是数排长凳以及搭配的长桌。
参与会谈的巫灵和魔族渐次落座,附庸种族的代表出现在外围。巨魔和山地人最为醒目,即使是坐着也比旁人高出一大截,活像是一堆小山。
人数众多,会场中却鸦雀无声。
火光频繁跳跃,焰心爆裂,炽烈的焰舌交替上升。
随着三道身影出现,与会众人同时起身,向走入会场的三人恭敬弯腰。
“陛下。”
岑青和巫颍联袂现身,分别选择一张高背椅。奢珵则独自走来,向岑青微微一笑,坐到了空置的椅子上。
三人落座之后,与会众人也陆续坐下。
艾兰德和戈雅行至场地中央,向上首三人行礼。
两人手中各持一张卷轴,上面写满文字,并盖有巫颍和奢珵的印章,表明各自的立场和诉求。
围绕荒域的确属权,雪域和炎境争夺已久。巫灵和魔族的战争持续百年,一直难分胜负。
土地无主的情况下,双方各凭本事,可以依靠武力争夺。
如今情况发生改变,荒域选择了岑青,争端失去意义,他们都应适时调整立场。
“荒域不再是无主之地。”巫颍率先开口,火光映照在他脸上,银色的瞳孔泛起明亮色泽,“基于现实,我承认这片土地的确属权。”
奢珵没有直接反对,而是从另一个角度切入,提出对炎境不利的漏洞:“他是你的王后,承认他的权力,是否意味着荒域将归属雪域?如果是这样,我不会接受。”
在展开的卷轴中,他清楚写明这一点。
如果巫灵打的是这类注意,炎境会反对到底,不惜再次开启战争。
“我仅代表自己。”岑青适时开口,给出奢珵回答。他坐直身体,前臂搭在椅子扶手上,说话时表情严肃。他没有佩戴雪域的冠冕,黑色的头发仅缠绕一条发链,自然垂落在肩后。
“自己,”奢珵看向岑青,目光认真,“而非雪域王后?”
岑青颔首,继续说道:“荒域承认了我,我为其主宰。任何人未经允许,试图掠夺这片土地,视为对我的挑战,我不会听之任之。”
“我可以理解成,这其中也包括你的丈夫?”奢珵步步紧逼,坚持得到答案。这样的态度与他平日里的散漫大相径庭。
“是的。”岑青没有含糊其辞,明确给出回答。
“原来如此。”奢珵缓慢点头,目光移向巫灵王,“巫颍,你也是同样想法?”
“我不会触碰妻子的财产。”巫颍对上奢珵的视线,给出自己的承诺。同时反问对方,要求奢珵正面回答,“奢珵,你如何决定?”
选择摆在面前,彼此一清二楚。
奢珵要么承认岑青,放弃对荒域的争夺;要么不承认他,发兵攻打,像以前一样依靠武力夺取。
“我必须提醒你,炎境的主宰,”巫颍缓慢开口,语气和目光一样冰冷,充满威慑感,“我不会触碰妻子的财产,但我会保护他的一切。在你做出选择前,最好考虑到这一点。”
荒域属于岑青,巫灵王不会触碰。但是,身为岑青的丈夫,他有责任保护妻子,身为雪域的君王,他也当维护自己的王后。
如果炎境决定发兵,他不会坐视不理。
两支大军都在现场,大可以正式对垒,厮杀决出胜负,为长达百年的战争画上句号。
“你在威胁我?”奢珵靠向椅背,语调没有太大起伏,金色的眼睛锁定巫颍,眼底流淌嗜血的暗光。
“目前仅是提醒。”巫颍掀了掀嘴角,笑意却不达眼底。华丽的袖摆搭在木雕扶手上,修长的十指交握,与奢珵针锋相对。
毫不意外,气氛陷入僵持。
半晌,奢珵发出一声轻笑,他看向岑青,道:“我愿意承认你的权力。但是,你是否考虑到一点,你是血族。”
“所以?”
“据我所知,你拥有血族的王位继承权。如果血族要求你将荒域并入故国,你会如何选择?”这个问题十分尖锐,并且直指要害。
没有给岑青更多思考的时间,奢珵继续说道:“未来某一天,你佩戴血族的王冠,同时握有荒域,意味着你拥有绝对广大的领土,四方王国的平衡注定被打破。”
话说到这里,他又转向巫颍,好奇道:“巫颍,你是否考虑过这一点?”
雪域的王后,荒域的主宰,血族的国王。
三顶王冠加身,岑青拥有的领土和权力将超越任何一名王者,包括巫颍和奢珵。
“如果那一天到来,我将送上祝福,亲吻他的权戒。”巫颍回答得十分自然,没有丝毫勉强。
奢珵愣了一下,脑海中突然闪过一幕画面。
战场中,岑青义无反顾扑向巫颍,托付的信任和情感浓烈到令人刺目。
陌生的情绪在心中萌发,异常复杂,一时间说不清也道不明。
他明白,自己必须做出选择。
“我需要确认一件事。”奢珵说道。
岑青看向他:“请讲。”
“关于兽潮,以及侵害土地的灰雾。”奢珵提出关键问题,“我需要确认,它们是否不再发生。”
在座众人同时看向岑青,希望能得到回答。
这是困扰雪域和炎境的灾难,不仅魔族,巫灵也一样关心。
考虑片刻,岑青认真回答:“就目前而言,我无法百分百保证。但我会竭尽所能,避免灾难再次降临。”
灰雾成因复杂,在岑青彻底掌控荒域之前,他无法给出任何承诺。
至于兽潮,他可以摒弃人为因素。涉及到兽群自然迁徙,互相争夺领地,他不会过多进行干预。
“既然如此,我没什么需要再问。”奢珵摆正姿态,严肃看向岑青,明确说道,“以魔族之王,暨炎境之主的名义,我承认你为荒域主宰。荒域确属不为更替,魔族军队不会踏足此地。”
声音化作契约,飞入夜空之下。
火焰中跳出明亮的文字,烙印在卷轴上,燃烧在黑暗中,许久不曾熄灭。
巫颍在此时出声,蓝色文字浮现在另一张卷轴上:“以巫灵之王,暨雪域君主之名,承认荒域确属,这片土地的主宰。”
两张卷轴飞上半空,当世强者的力量互相碰撞,一瞬间爆发出强光,飞散出万千光斑,缠绕成绳索,使契约更加牢固。
在场众人共同见证这一幕,明确今日之后,四方王国的格局必然发生改变。
一股新力量加入,势必会搅动风云。
新生、陨落。
繁荣,衰败。
陡然间崛起,一夕间覆灭。
岁月的脚步不会停驻,一切的一切,不过在旦夕之间。
卷轴缓慢下落,飞入戈雅和艾兰德手中。
两人各自收起卷轴,再次向上首行礼,退回到席间的位置上。
事情就此敲定,顺利得超出想象,使谈判比预期更早结束。
宴会在星光下开场,严肃的氛围退去,长桌旁迅速热闹起来。
临时搭建的灶台旁,厨师们稍显得手忙脚乱。矮个子的岩妖在灶台间来回奔跑,雪妖和半人马都被叫来帮忙。
“快,动作快!”
“这些先送上去!”
“让路,别挡着,你是石头吗?!”
山地人挥舞着铲子,地精在转动烤肉叉。
烤肉和水果堆积如山,新出炉的面包散发着香味,面包上撒了果干和坚果,放凉后也暄软可口。
雪域的厨师手艺更佳,烹饪的佳肴异常美味。论起宴会上的酒,则是炎境更胜一筹。
魔族的附庸中有一支来自蛇岛。
他们拥有人形的上半身,下半身则是蛇尾。彩色鳞片覆盖后脑和脊背,延伸至整条尾巴。两条手臂有花色斑纹,脖颈和腰间凸起骨刺,看上去十分凶恶。
这些蛇人天性好斗,族群内部存在残酷竞争,见血的冲突稀松平常。在附庸军团中,他们的战斗力更是数一数二。
除了战斗,他们唯一的爱好就是酿酒。
麦芽酒,蜂蜜酒,血酒,甜酒,以及各种稀奇古怪的品类,他们都有涉猎,配方信手拈来。
正如挂角人的铁铺遍布雪域各城,蛇人的酒馆在炎境也相当有名。
他们酿酒的手艺声名远播,许多种族的商队慕名前来,赶着货车进入炎境,在蛇人的酒市前大排长龙。
哪怕要交给魔族重税,商人们也甘之如饴。
不同的商人群体中,流传着一句相同的话:“炎境的顶级美酒与如山的金币等价!”
会谈顺利结束,宴会提前开始。
蛇人们送上大桶美酒,几乎耗尽军中存货,只为和对面一争高下。
“绝不能输给那群山地人,还有绿皮的地精!”
篝火熊熊燃烧,食物美酒鱼贯送上,宴会气氛愈发热烈。
延续会谈时的席位,岑青没有和巫灵王共桌,而是独列一席,象征他如今的身份。荒域的主宰,雪域的王后,未来某一天,他还将佩戴血族王冠。
他面前的桌上摆满餐盘,每只盘子里都装满食物。
肉类、蔬菜、水果,多种主食,还有来自炎境和雪域的酒。
清冽的酒水分别注入不同的酒杯,每一只杯子都雕刻精美花纹,镶嵌珍珠宝石。比起酒具,它们更像是艺术品。
主位两侧,长桌和长椅有序排列,巫灵和魔族陆续就坐,身后是附庸种族。
所有人都盛装出席,有的打扮还很怪异,例如巨魔,他们脱掉铠甲,袒露上半身,专为炫耀夸张的肌肉。腰间围着一条短裙,还是彩色的,搭配亮闪闪的腰带,出场就是焦点。
魅魔无论男女都穿着长袍。
袍子无袖,剪裁修身,衬托出他们傲人的身段。乍一看,这身穿着毫无问题,走到火光下,布料竟然变得透明!
几个魅魔走过岑青面前,刻意慢下脚步,朝他抛出媚眼,个别还朝他飞吻。风流的天性毫无顾忌,压根不在乎巫灵王就在旁边。
岑青刚端起一只酒杯,不小心撞见魅魔的样子,嘴里的酒差点喷出来。
爱好风流,肆意奔放。
难不成这是魔族的通性?
漆黑的眼睛转向奢珵,对方也恰好望过来,目光撞到一起。
大概是困惑于岑青的表情,奢珵歪了下头,朝他挑了挑眉:“美丽的王后,是什么使你疑惑?”
岑青正打算摇头,突然间想起,他的确有一件事要问奢珵。
“炎境的主宰,有一件事,唯有您能给我答案。”他开口说道。
“哦?”奢珵来了兴致,继续侧头看向他,“你想问什么,难道是我的兴趣爱好?或者别的方面,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想知道,炎境的毒会通过哪种方式流入血族。”没理会奢珵的调侃,岑青直接问出心中的问题,“这种毒能导致血族虚弱,蚕食血族的力量,最终使人衰弱而死。”
闻言,奢珵收起轻松的态度,脸上的笑容也终于消失。
他想起关于殷王后的传言。
一个值得敬佩的对手,不是陨落在战场,而是死在诡计和背叛之中,像蔷薇花一般凋零。
血族放出的口风是旧伤复发,重病缠身,最终不治身亡。从种种迹象来看,她分明是死于阴谋和权力倾轧,背后策划之人正是她的丈夫。
岑青提出能使血族衰弱的毒,来自炎境的毒。
答案呼之欲出。
果然,岑青接下来的话肯定他的猜测:“我的母亲身中剧毒,这种毒让她变得虚弱,最终血枯而死。我也曾被这种毒困扰。”
“确定是炎境的毒?”奢珵问道。
“是的。”岑青颔首。
巫灵王适时出声,证实岑青所言:“这件事,我可以证明。”
他了解岑青身上的毒。
无论奢珵有任何怀疑,有他这番话都应该打消。
“我明白了。”奢珵朝身后招手,召来一名仆从,“找到巴蒂斯塔,让他立刻来见我。”
仆从俯身,退入阴影之中。
奢珵转向岑青,正色道:“我会查清这件事,给你一个交代。”
岑青点点头,表示接受奢珵的回答。
事情告一段落,奢珵朝巫颍和岑青举杯:“祝美好的夜晚。”
巫颍压住岑青的杯口,微微朝他摇头,其后转向奢珵:“我的王后不会与你共饮,尤其是魔族的酒。”
“真是小气。”奢珵啧了一声,倒也没有纠缠。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举高酒杯一饮而尽。
稍显粗鲁的动作,他做来洒脱和恣意。
红发流淌明亮的火光,彰显炎魔无与伦比的炽烈和激情。
见他移开目光,不再关注岑青,巫颍放下酒杯,侧身靠近岑青,道:“炎魔的传统,他们会在宴会上邀人共饮,还会寻机潜入对方的卧室。”
岑青睁大双眼,诧异道:“您说真的?”
“真的。”巫颍点头。
岑青迟疑两秒,以一种古怪的目光打量巫颍,声音略显好奇:“陛下,我有一个问题。”
“别问。”猜到岑青想问什么,巫颍打断他的话,探手扣住他的后颈,越过高背椅间的空隙,侧头亲吻他的嘴角,“我能告诉你的是,除了你,我不会容许任何人靠近。”
“好吧。”岑青单手搭上巫灵王的肩膀,化被动为主动,轻咬对方下唇,“我的卧室永远欢迎您,也只欢迎您,我亲爱的丈夫。”
这一幕被奢珵瞧见,炎境之主不禁撇了撇嘴。
他从不畅想婚姻,认为那象征着无穷无尽的麻烦。但在这一刻,他突然想结束单身。
如果对方是一个聪慧的黑发美人,他乐意分享自己的宫殿,还有他的王权。
七弦琴被拨动,悦耳的声音流淌在火光下。
几名独角魔席地而坐,拨动琴弦,演奏出优美的旋律。
起初曲调轻快,像春日的微风,中途变得缠绵,化作靡靡之音,挑拨众人的心弦。
魅魔们踏着琴声,款摆腰肢走入场地。
她们解散头发,将束发的花朵抛向席间,赤脚踏着地面,舞动出妖娆和魅惑,在火光下轻盈旋转。
纱裙飞扬,发丝流淌。
火光照耀着她们,歌颂着她们,肆无忌惮地炫耀美丽,引发人心最深处的原始渴望。
手指轻轻一勾,就能引人陷入疯狂。
这样娇媚的姿态,与战场上的凶狠大相径庭,如同两个极端,堪称天壤之别。
舞蹈之后是一场杂耍,侏儒们使尽浑身解数,扯断魅魔张开的暧昧情丝,将众多陷入幻想的脑袋敲醒,方才功成身退。
“歌舞,杂耍,毫无新意。”艾兰德放下酒杯,他从席间站起身,朝对面的巫灵扬声道,“来比一场,如何?”
戈雅迎上炎魔的视线,平静道:“怎么比?”
“刀剑,枪矛,胜利者取走对方身上一件东西。”艾兰德单手叉腰,长发流泻在身后,浮现火焰一般的色彩。
弗兰轻啜一口酒,凑到戈雅耳边,笑道:“我美丽的戈雅,那个炎魔不怀好意。他像要砍掉你的脑袋,用来装饰他的卧室。”
“是吗?”戈雅单手按住弗兰的肩膀,轻松将他推开。随即从席间站起身,接受艾兰德的挑战,“可以,我接受。”
两人同为军团长,在百年战争期间,不止一次于战场相遇,对彼此的战斗风格都很了解。
艾兰德甩出一支长鞭,戈雅没有持剑,而是握住一把弯刀。
刀身银白,刀刃森冷。
巫灵右手横握刀柄,左手托起刀背,刀身映出他的眼睛,冰冷、淡漠,不含一丝一毫的情感。
巫灵和魔族崇拜强者。
这场军团长间的战斗远比歌舞和杂耍更加吸引人。
上首三人同被吸引目光。
岑青不由得生出兴致,期待两人开启战斗,以实力决出胜负。
一阵脚步声传来,巴蒂斯塔奉召唤前来,随仆人一起出现在奢珵面前。
他出身火山部落,依靠战功发迹,以部落酋长的身份出任奢珵的廷臣,与魔族们坐到一起。
他有聪明的头脑,也相当识时务,这让他在现有的位置上如鱼得水,并且有继续升迁的希望。
“陛下,您忠诚的仆人听从您的召唤。”巴蒂斯塔深深弯腰,细长的身材像一张弓。黝黑的肤色在火光下发亮,三只灰白色的眼睛反射微光。其中一只嵌在额头中央,丝毫不影响他的英俊,更增添一抹别样魅力。
被奢珵唤起身,他又向巫颍和岑青行礼,表现很得体,礼貌恰到好处。
“我有件事要问你,巴蒂斯塔。”奢珵示意他靠近些,赤金色的双眼紧盯着他,带给他巨大压力,“你要诚实回答我,如果有一个字谎言,我会将你扔进火山。”
锵!
场地中央,艾兰德和戈雅开始交锋。
甩出的长鞭缠绕弯刀,发出锐鸣之声,迸溅金色火花。
巴蒂斯塔登时心头一紧。
他再次弯腰,声音有轻微颤抖:“陛下,请您相信我的忠诚,以祖先的灵魂发誓!”
“我不需要你的誓言,只需要你的实话。”奢珵的身体向前倾,目光锁定他的廷臣,沉声道,“告诉我,巴蒂斯塔,火山部落的毒是如何流入血族,在一百年之前。”
闻言,巴蒂斯塔脸色骤变。
“看起来,你知道这件事。”奢珵声音轻柔,却让巴蒂斯塔冒出一身冷汗。
他不敢怀抱任何侥幸,当即匍匐在地,颤抖着声音说出一切:“我们没有卖给血族,绝对没有!是商队,一支来自联盟部落的商队。他们开出高价,有人禁不住诱惑……一次,就一次,请您相信我!”
“当时交易的人,还有商队,以及那个联盟部落,我要全部名单。”奢珵没有听他解释的意图,直接下达命令,“用笔记录下来,不许任何遗漏。”
“是、是的,陛下,我马上去做!”巴蒂斯塔连声应是,小心翼翼爬起身,退离三人面前。
奢珵示意仆人靠近:“盯着他。”
仆人弯腰领命,悄无声息进入阴影,消失在黑暗之中。
岑青从头至尾目睹,向奢珵表示谢意,相信事情会有一个满意的结果。
“阴暗的行径无法永远隐藏,终将大白于天下。”他端起酒杯,俯视杯中倒影。
有朝一日,他必定重归金岩城,将篡位者扯下宝座。
届时,他会当面揭开真相,将所有证据扔到戈罗德脸上,让可耻的灵魂经历百倍、千倍的痛苦,远超他的母亲。
他发誓。
第65章
场地中央,艾兰德和戈雅的缠斗仍在继续。
彼此实力相当,稍不留神就可能落败,两人都没有保留,一招一式直击要害,使得战斗更加精彩。
换作逊色一些的对手,遇到这样烈度的战斗,怕是早就血溅当场。
场内胜负难分,气氛从热烈变得紧张。
岑青正看得入神,茉莉忽然急匆匆赶来,附到岑青耳边说道:“陛下,狮鹫在闹脾气,地精无法让它安静下来。”
“闹脾气?”岑青吃了一惊,侧头看向茉莉,“它不是在睡觉?”
“它在一刻钟前醒来,没有看到您,变得异常暴躁。地精把您的斗篷给它,它依旧不满,差点咬断老巴克的手指。”茉莉说道。
岑青皱了下眉,决定亲自去看一眼。
他从位置上站起身,靠近巫颍耳边,低声说道:“陛下,我需要离开一下。”
“多久?”巫颍握住岑青的手腕,将他拉得更近,“需要帮忙吗?”
“是狮鹫,它在闹脾气。”岑青解释缘由,“我不确定时间,大概很快就能安抚它,也可能需要很久。”
“幼年的狮鹫,它们的脾气的确糟糕。”巫颍放开岑青,提议道,“你可以把它带在身边。”
“带它来宴会?”岑青面露惊讶,认为不太合适。
“我想没人会介意。与之相比,留它在帐篷里反而更加危险。”巫颍说话时,分明是意有所指。
狮鹫破坏力惊人,哪怕出壳不久,也难保它不会拆掉营地。
“我会视情况决定。”岑青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和女仆一同离开。
等他走到自己的帐篷,掀开帐帘,终于明白巫灵王为何会暗示他,不要将狮鹫单独留下。
情况与预想中糟糕。
满目狼藉,找不到一块整洁的地面。
悬挂的织锦扯成条状,随着吹入帐内的风摇荡,看上去破破烂烂。
大部分家具翻倒,上面有交错的爪痕。装饰品滚得七零八落,鎏金灯座断成两截,分明是被外力强行扯断。
地精们一边躲闪攻击,一边设法拯救蜡烛和灯台。可惜无法收起蜡油,只能看着飞溅的斑块在地毯上凝固,烫出焦黑的痕迹。
“难怪。”岑青单手压住额头,手指捏了捏额角。
不怪茉莉会失去冷静,在宴会中途找上自己。
一只幼年狮鹫,不久前才出壳,张开翅膀堪堪一只乌鸦大,就有如此惊人的破坏力,非亲眼所见实在无法想象。
见到岑青,狮鹫马上停止破坏。
它撇开受惊的地精,展开翅膀飞过来,丝滑地落到岑青肩膀上,讨好地蹭着他的侧脸。
“啾——”
叫声悦耳,和之前的粗哑有明显不同。
岑青没办法和它生气。
它大概只是不安,当然,脾气坏也是真的。
“一个任性的小家伙。”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手指抚过狮鹫的脖颈和脊背,决定接受巫灵王的建议,把它带去宴会。避免让它再闹脾气,造成更大的破坏。
离开之前,他对地精说道:“你们辛苦了,我会补偿你们。”
“陛下,这是我们的工作。”地精们样子狼狈,神情却不颓丧,反而斗志昂扬,看上去干劲十足。
他们能驯养豪猪,能照顾雪豹和刚成年的巨鸮,相信也能养好狮鹫。
这是一个挑战,他们不会认输,必定要迎难而上!
“陛下,我们只是没经验,才会显得生疏。相信时间能抚平缺陷,我们一定能照顾好它。”地精们信誓旦旦,看不出半分气馁,“请您相信我们!”
“好吧。”岑青不可能拒绝,也不愿打消地精的积极性,只能胡乱点点头,带着狮鹫离开帐篷,重新回到宴会上去。
彼时,戈雅和艾兰德的战斗接近尾声。
艾兰德瞅准机会,长鞭缠住戈雅的腰,作势要钳制他。戈雅趁势欺近,锋利的弯刀抵住炎魔的脖子,刀刃向外,已经染上炎魔的血。
胜负已分。
“我赢了。”戈雅开口。
刀刃继续向前,他或许会受伤,但能换来炎魔的脑袋。
艾兰德承认巫灵的胜利。
他收起长鞭,利落地缠过腰间。随即退后半步,放松地展开双臂,大方道:“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取走。”
“包括你的生命?”戈雅挑眉。
“如果是你,我欣然接受。”艾兰德回答。他微笑着眨眼,比起交锋更像是在调情,“你喜欢我的头吗?可以用来装饰房间。相信我,炎魔的脑袋是不错的收藏品。”
戈雅对炎魔的头毫无兴趣。
他上下打量一番,最终选择了艾兰德的匕首,上面有一枚古老的图腾,反射不同的红光,仿佛跳动的火焰。
“你确定要这个?”
“不行吗?”
“当然可以。”炎魔军团长利落地解下匕首,隔空抛给巫灵,笑道,“愿赌服输,我不会破坏规矩。”
戈雅稳稳接住匕首,没有多言,在喝彩声中回到位置上。
落座后,他接过弗兰递来的酒杯,无视对方调侃的目光,送到嘴边轻啜一口。
烧灼感滑过喉咙,他侧头看向弗兰:“炎境的酒?”
“我以为你会想尝尝。”弗兰说道。
“不,我没兴趣。”戈雅放下高脚杯,朝岩妖示意,另取一杯雪域的酒,“我更喜欢熟悉的风味。”
“像你的性格。”弗兰笑了笑,同样换过一杯酒。他举杯与戈雅轻碰,没再提炎境的酒,以及失去匕首的炎魔。
宴会继续进行,不断有魔族和巫灵战士下场,双方在比斗中互有输赢,胜负在五五开。
附庸军团主动加入,半人马和火山部落展开群斗,气氛愈发热烈,鼓噪声和叫好声交织在一起,声音持续拔高,近乎要震碎夜空。
同样的夜色下,血族王国边境又起战火。
持续多日的暴雨告一段落,洪水悄然退去,河流水位下降,暴露出乱军的多个据点。
消化大部分北境土地,彻底占据坞堡,王城贵族们终于肯走出要塞,率领骑士冲击据点,扫荡残存的乱军。
偶尔会遭遇埋伏,骑士们掌握经验,多数能够设法化解。
至此,乱军失去全部优势,生命进入倒计时。
“王城传来消息,国王的多名私生子神秘死亡,他的情人接连遭遇不测。他怒不可遏,暴跳如雷。这个时候,最好不要递出把柄。”
贵族们无法再消极怠工。
他们必须有所行动,表示自己遵从王命,正在抓紧扫荡边境,避免有人借机挑拨,引导国王的怒火烧到自己身上。
在出兵之前,派依等人放飞信鸟,秘密向家族中送信,期望获取最新消息。
“我们需要宫廷最新的动向,尤其是国王。”
信鸟展翅升空,陆续穿过北境大地,掠过骑士和乱军厮杀的战场,乘风飞向血族王城。
彼时,金岩城内风声鹤唳,一派肃杀景象。
士兵手持燃烧的火把,列队在道路中穿行。他们肩负使命,搜寻城内的窃贼、匪徒和有罪之人。
他们找到目标藏身的地点,大力踹开房门,迅速冲进去,将藏匿的家伙拖出来,一个接一个掼到地上。
“老实点!”
“你被宣判有罪!”
套着铁靴的大脚踹在身上,哪怕皮糙肉厚的家伙,也会控制不住发出惨叫。
抓捕行动在夜间展开,往日喧闹的街道骤然冷清,只有士兵成排穿过,路中间押着被捆绑的罪犯。
他们来自不同种族,身份各有不同,落到士兵手里都只有一个待遇:被绳子五花大绑,狠揍一顿投入监狱。
运气好的,还有重见天日的机会。运气不好,当日就会被绞死或砍头,尸体用木架竖在城外,成为警示后来者的路标。
“早该收拾他们了!”
“真是大快人心!”
对于抓捕行动,城民们无不拍手称快。
他们的忍耐濒临极限,随时将要爆发。假如金岩堡再没有行动,难保不会发生动乱。
这绝非危言耸听。
近段时间以来,金岩城内的犯罪率居高不下,有越演越烈的势头,闹得人心惶惶,流言四起。
贵族们看出危机的苗头,迅速下定决心,派遣家族骑士组件护卫队,力图肃清城内的犯罪。
在搜捕开启的同时,阴暗的行径也在发生。
几名贵族被拦截在道路正中,两侧房屋门窗紧闭,无数双眼睛躲在窗后,谨慎地观望,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围住他们的骑士手持长枪,单臂挺起盾牌,上面有扎克斯的家纹。
“扎克斯?”
“你想干什么?!”
身陷包围,情况相当不妙,贵族们高声呵斥,却暴露出内心恐慌,实则色厉内荏。
“你这是公然铲除异己!”
“我要禀告陛下!”
“让开,否则我会以袭击贵族的名义控告你们!”
无论他们如何叫嚷,扎克斯始终不为所动,更没有被激怒。
骑士们让开一条路,他策马走上前,装模作样地展开一张卷轴:“奉国王陛下命令,处决与乱军勾结者。”
“这是污蔑!”贵族们大声争辩。
“当然,我知道。”扎克斯收起卷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恶劣道,“你们真正的罪名是谋害国王陛下的私生子。不要狡辩,你们的做法并不隐蔽,有多名目击证人。陛下很伤心,这是他失去的第七个孩子。”
闻言,贵族们脸色大变。
没兴趣听他们争辩,扎克斯挥了挥手,便调转马头走开。临走时留下一句话:“杀了他们。”
在他身后,骑士们沉默地包围上去,集体挺起长枪和盾牌,击杀贵族的护卫和仆人,很快就轮到他们本人。
惨叫声骤然响起,又戛然而止。
鲜血流淌在脚下,沿着砖缝蜿蜒,汇成暗红色溪流。
扎克斯拉住缰绳,短暂仰望天空,低声自语:“要下雨了。”
雨水涤荡,会冲刷干净一切,无论鲜血,生命,还是罪恶。
杀戮的声音远去,扎克斯策马穿过街道。
中途,他派人向王宫送信,禀告罪犯已经处决。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国王陛下不会想见到他,最好能把一切藏在台面下。
“虚伪的面子。”
扎克斯嗤笑一声,带着几名护卫去往城南。
那里有金岩城最大的风月场所,即使是在弥漫着血腥气的夜晚,依旧歌舞升平,热闹非凡。
马蹄敲打在石块铺设的道路上,哒哒声不绝于耳。
路旁座落着木材和石砖搭建的房屋,昏黄的灯火向前延伸,连接成飘忽的光带,直至长街拐角。
城头的云越来越厚,遮挡住月亮,漫天繁星不见踪影。
潮湿的风刮过城内,水汽弥漫大街小巷。远处天际响起雷鸣,今夜注定会有一场大雨。
扎克斯的队伍一路前行,经过一个三叉路口,队伍向右拐,走进一条灯火通明的长街,将寂静和幽暗甩在身后。
道路上人流穿梭,车马往来不断。
车内大多是贵族老爷,还有腰缠万贯的商人。车夫在前方挥舞着鞭子,驱赶路上的摊贩和乞丐。
装满酒和食物的货车穿行而过,车后跟着大个子的奴隶。他们大多赤着脚,脖子上套着锁链,无论天气是否寒冷,都只穿着麻布外套,腰间用绳子捆扎。
走进这条街道,扎克斯和护卫都拉起斗篷,用兜帽遮住半张脸。
此举有些欲盖弥彰,但规矩就是规矩。
贵族们来这里寻欢作乐,都自觉隐藏起身份。即使被认出,大多人也会装糊涂,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有家伙妄图威胁贵族老爷,简直愚蠢透顶,他们甚至没能活到太阳升起。”
“这里是金岩城,别去想不该赚的金币。”
“有的金币会咬人,沾上你的血,要了你的命!”
老板们的告诫无比严厉。
凡是在这条街上讨生活的人,哪怕是个乞丐,都会老实地管好自己的眼睛和嘴巴,从不轻易惹事。
队伍持续前行,中途遇上数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