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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域之主 来自远方 32542 字 2个月前

车窗推开一条缝,扎克斯转过头,与车中人对视。

他们认出了彼此,却默契地移开目光,态度无比冷淡,就如陌生人一般,在道路上擦肩而过,背向而行。

队伍来到街角,在一栋联排建筑前停下。

骑士们在门前下马,立刻有马僮上前牵走缰绳,利落地将马牵进马厩,准备草料和水。

招牌下的人站起身,他们身材中等,笑容谄媚,一个个打扮得花红柳绿,不为美观,只为足够惹眼。

他们是虫人,天生雌雄同体,是金岩城内很特殊的一个群体。

他们的来历已经不可追,据说早在金岩城创建之初,就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他们战斗力一般,也没有经商的头脑,被多数种族看不起,在政治上毫无地位。

或许曾经有过,但也是数千年前的事情了。

他们有一个特殊天赋,能够揣摩人心,尤其是最黑暗的欲望。

仰赖这种本事,他们专门在南城讨生活,从出生到死亡,绝大部分人从未走出过这条街半步。

“尊贵的老爷,您的到来令小店蓬荜生辉,快请进!”一名虫人深深弯腰,维持仰起头的姿势,脖子能随意扭转,看上去很是怪异。

扎克斯没说话,直接越过他。

身后的骑士解下钱袋,抛给虫人一枚金币。

虫人稳稳接住,递到嘴边咬了一下,看到清晰的牙印,登时喜笑颜开。

他拉动屋檐下的绳子,店内的同族立刻得到提醒。

挂着花环的木门向内敞开,明亮的灯光倾泻而出,照亮扎克斯和骑士的靴子,以及他们脚下的台阶。

大堂内十分宽敞,一层完全打通,布局成酒馆的样式。

半圆形的吧台正对店门,木地板每天擦拭,仍留有斑驳的痕迹。有的是划痕,有的是斗殴中飞溅的血。

圆桌和椅子紧凑摆放,每张桌前都坐满了人。来找乐子的客人,还有漂亮的男人和女人。

吧台左侧有倾斜的台阶,一路向上,消失在天花板后。

吧台右侧有一个壁炉,炉火常年点燃,即使在盛夏也不会熄灭。

扎克斯迈步走进店内,人群中突然传来鼓噪声。

一男一女跳上桌子,引发酒客们叫好。

男人穿着阔腿裤,腰间缠绕彩色丝绦,肤色棕黑,细长的眼睛勾勒眼线,像一条妩媚的蛇。女人披着轻薄的纱裙,画着浓艳的妆容,柔软的腰肢上缠着腰链,随着她的动作反射彩光。

两人都很年轻,长相漂亮,模糊了他们的种族。

“来,跳一个,这些都给你们!”

木桌旁,几个大腹便便的长须人拍出钱袋。袋口的皮绳松散,露出一抹金光,那里面装满了金币。

“遵命,慷慨的老爷。”

桌上的两人同时亮起笑容。

男人赤脚踏出鼓点,搭配击掌声,在桌面中心旋转。女人掀起裙摆,朝桌旁的客人抛出飞吻,随即折腰舞动,像一只花蝴蝶在炫耀美丽。

“好!”

众人大声叫好,多种钱币如雨飞落。

目睹这一场景,扎克斯和骑士们习以为常,没露出任何异样。

边境在发生战争,对乱军的围剿仍在继续。

国王因私生子和情人的死亡变得暴躁,宫廷内每天都会抬出尸体,有的只剩下飞灰。贵族们忙着排除异己,陆续有人死于非命,消失在黑暗的巷道。

现在,道路上还在飞溅鲜血,充满了哀嚎声,有窃贼、盗匪、杀人者、也有贵族和无辜之人。

但没人在意。

这家店就像金岩城的缩影,沉湎享乐,纸醉金迷,像鸵鸟一样把头埋入沙子里,不知大祸临头,仍在醉生梦死。

扎克斯拉低兜帽,阴影遮住他的大半张脸面孔,只能看到极薄的嘴唇和苍白的下巴。

“我约了人。”他穿过人群走向吧台,将一枚金币按在上面。

店铺的主人迅速收起金币,在头顶的绳索中挑选出一条,用力拽动三下。

很快,一个小个子从楼梯上现身,朝扎克斯的等人招手示意,将他们引上二楼。

靴子踩在木楼梯上,台阶吱嘎作响,像在发出痛苦的哀鸣。

与大堂的热闹不同,二楼十分安静,走廊笔直幽暗,两侧并列数个房间。

个别房间外有随从把守,他们身材魁梧,斗篷下很可能穿着盔甲,有着不一般的身份。

小个子弯腰行走,这让他看起来更加渺小。他有驼背人的血统,可惜不被家族承认,只能流落到这里干活。

来到预订的房间,小个子得到酬劳,随即被打发走。

骑士们推开房门,扫一眼门内的情形,迅速退出来,站定在房门两侧。

扎克斯独自走进去,将房门从内部掩上。

房间内十分安静,地板上铺着毛毡,摆在正中的大床格外醒目。

壁炉前站在一道人影,身上裹着斗篷,从头到脚包裹严实,看不清她的模样。从身高和体型判断,应该是一个女人。

“左娜,你太冒险了。”扎克斯背对房门,开口说道。

闻声,壁炉前的女人转过身,抬手掀开兜帽,露出和扎克斯有几分相似的面容,正是戈罗德的第九任妻子,王后左娜。

“我不得不冒险,扎克斯,我的兄长。”左娜伪装出行,长发解散在身后,身上没有更多饰物,只有右手的戒指能证明她的身份。

扎克斯不置可否。

他抬眼环顾室内,走到床边坐下,双手一撑看向左娜:“能让你这样冒险,看样子事情的确不小。 ”

左娜不喜他的态度,想到自己的目的,终究压下到嘴边的抱怨。

她走向扎克斯,站在他对面,两双相似的眼睛对望,一人焦急,一人冷漠,一种淡漠到极致的荒芜。

左娜有片刻愣神,随即摇摇头。

她一定是昏了头,否则怎么会在扎克斯身上看到这种情绪。

“国王秘密召见了巴希尔。”她沉声说道。

“仅是这样?”

“我知道他秘密写下文件,有意迎娶新一任妻子。如果事情不成,他就会恢复某个前任妻子的身份,让他的某个孩子重新获得继承权。”左娜一口气说完,等待扎克斯的反应。

“你亲眼看到了文件?”扎克斯问道。

左娜点点头:“是的。”

她嫁给扎克斯多年,在那之前还曾是他的情人,对国王十分了解。趁戈罗德某日醉酒,她溜进国王的办公室,发现了藏在抽屉里的文件。

猜测被证实,她全身发冷,随即怒火中烧。

她耗尽最大的意志力,才控制住撕毁文件的冲动,把它们重新放回原处,确保恢复原样,才悄无声息离开房间。

“他没有剥夺第一王子的继承权,还打算给予其他私生子权力。我的达尔顿,他会被抛弃,被他的父亲剥夺一切,我绝不允许!”

“你想怎么做?”相比左娜的激动,扎克斯表现得异常冷静,“你想让我怎么做?”

左娜倏地抬起头,紧紧盯着自己的兄长。火光照在她脸上,一只眼睛隐于黑暗,另一只浮现诡光:“毒。”

“毒?”

“必须让戈罗德失去力量,在他剥夺达尔顿和我的地位之前。”左娜缓慢坐到地上,像幼年时一样趴在兄长膝头,“殷王后喝下的毒,炎境的毒,扎克斯,我需要它。”

国王的行动难以预判,左娜必须冒险,也只能冒险。

她没有力量发动叛乱,只能另辟蹊径,将戈罗德的手段用到他自己身上。

“这件事需要时间。”扎克斯压住左娜的发顶,手指托起她的下巴,“和炎境接触会被视做叛逆,我只有通过联盟部落购买,那些人相当狡猾,而且无比贪婪。”

“金币不是问题,你会帮我的,扎克斯。”左娜握住扎克斯的手,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你必须帮我,我的兄长。”

扎克斯回视她,神情莫名:“左娜,你是否想过,这样做会带来毁灭。”

“不这样做,我们一样不会有好下场。”左娜手指收紧,用力到在扎克斯的胳膊上留下指印,“戈罗德一旦下定决心,绝不会心慈手软。他的历任妻子,他的儿女,都是任他摆布的棋子。唯一的例外是朱殷和她的儿子。然而朱殷死了,第一王子被送往雪域,我绝不想落到这样的下场,达尔顿更加不行!”

“第一王子。”扎克斯忽然发出一声轻笑。

他坐直身体,一只手被左娜握住,另一手覆上心口,掌心压在血咒烙印的位置。

“我向你保证,我的妹妹,把第一王子送去雪域,是国王陛下做出的最错误的决定。当然,也是我的。”

左娜莫名地看向他。

扎克斯却不打算多说。

他利落地站起身,顺便拉起左娜,亲手为她拉直裙摆,拍掉斗篷上的灰尘。

“我的妹妹,我会让你如愿。”扎克斯按住左娜的肩膀,亲吻她的额头,承诺道,“我会联络那些狡猾的商人,戈罗德不会有机会宣判你,达尔顿不会沦落为私生子。”

“你保证?”

“我保证。”

灯光摇曳,照亮扎克斯的面孔。

他的瞳孔收窄,锋利的獠牙刺破牙床,一瞬间显露出凶狠,使人不寒而栗。

第66章

狂风骤起,呼啸穿过街道,敲打着路旁的建筑。

窗框持续震颤,金属插销脱落,紧闭的木窗猛然敞开,窗扇拍向墙面,发出一声钝响。

雷声轰鸣,闪电在城头炸裂。

蓝紫色的电光爬过云层,酝酿多时的暴雨终于降下。

雨水湍急,瀑布般悬下天空。眨眼间,灰色雨幕覆盖整座城市。

“下雨了。”扎克斯望向窗外,眼底闪过莫名的情绪。瞥见路上行色匆匆的车辆,他将目光转向左娜,沉声道,“你需要马上返回王宫。暂时收起你的爪牙,停止窥伺国王,言行务必谨慎小心。”

“我会的。”左娜掀起兜帽,遮挡住自己的面孔。她没有走向房门,而是来至窗前,单手撑着窗台,从窗口翻了出去。

斗篷飞扬,暗色裙摆在下落时张开,像一朵绽放的黑色玫瑰。

窗外是一条小巷,巷子里停靠一辆马车。车厢没有任何标识,拉车的马也很普通,在城内随处可见。

车夫是忠心耿耿的哈布克。

待左娜进入车厢,关闭车门,他立刻挥动缰绳,驾驶马车穿过重重雨帘,消失在黑暗的夜色之中。

扎克斯走到窗前,双手负在身后,目送车辆走远。

他攥紧手指,习惯性地转动拇指上的戒指,感受戒托的棱角压入指腹,留下清晰的印痕。

马车闯入夜色,迅速被雨水覆盖,只余下一个朦胧的轮廓。

他正欲回身离开,突然间一阵心悸。

震颤来得十分突然,扎克斯单手按住胸口,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他脸色煞白,大颗汗珠滑过脸庞砸向地面。

目光所及,房间中的一切发生扭曲。凌乱的色彩填充在眼底,扎克斯大脑晕眩,他险些晕厥过去。

视野恢复后,他迅速扯开衣襟,移近蜡烛观看,发现心口的烙印发生变化,边缘长出锋利的荆棘,颜色更加鲜明。

只有一种可能。

烙印血咒的人发生蜕变,力量和天赋攀至顶峰。

“发生了什么?”扎克斯放下烛台,心中困惑不解。这股力量异常可怕,能轻而易举摧毁他,胜过全盛时期的朱殷,更不提戈罗德。

究竟是怎样的机遇,才能导致这种变化?

不等他想明白,耳畔传来敲门声,是走廊内的骑士提醒扎克斯需要离开。

“大人,时间到了。”

扎克斯当即收拢衣襟,重新围上斗篷。他拉起兜帽,确保遮住自己的脸,才走上前拉开房门:“走吧。”

无论是何种契机导致岑青的变化,对他而言都不会更糟糕。

换一种想法,他被烙印血咒,成为岑青的傀儡,岑青变得更强,意味着胜算更大,戈罗德注定死无葬身之地。

对一名背叛者来说,这不算坏事。

扎克斯胡乱想着,快步走下二楼。木楼梯在他脚下吱嘎作响,频频发出哀鸣。

矮小的身影藏在扶手后,躬身送他离开,态度小心翼翼。

直至声音远去,小个子的店员抬起头,那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睛反射火烛的光,与表现出的敬畏截然不同,看上去相当违和。

一行人穿过喧闹的大堂,在门前上马,冒着大雨赶回府邸。

马蹄声被雷声和雨声掩盖,数骑飞速前行,恍如烟尘飘过,倏忽间远去,再不见踪影。

店铺招牌下,几个虫人凑到一起,低声交换情报,打出只有彼此才懂的手势。

“是外交大臣。”

“他密会一个女人,来自王宫。”

“告诉泰姆。”

虫人结束对话,一人回到店内,其余人继续守在门外,接待下一拨客人。

店铺吧台内,泰姆拉动绳索,几个店员替代他招呼酒水,他则转身绕过壁炉,避开众人视线放出一只信鼠。

虫人不只经营着风月场所,他们还是暗地里的情报贩子。

还有什么比美酒和美人更让人沉迷?

躺在美人怀中,被烈酒麻痹神经,总会在不经意间吐出些有用的东西。

“奥尔加夫人,我信守承诺,相信您也会一样。”泰姆目送信鼠消失在雨中,口中喃喃自语。

他们曾有机会走出这条街,只要朱殷成为女王,登上血族王座。她亲口承诺所有虫人,改变他们在王国中的处境,作为他们搜集情报的奖励。

然而,这一切都毁在戈罗德手中。

泰姆憎恨戈罗德,所有虫人都是一样。

沉默伫立片刻,泰姆重新回到店内。

灯光覆上脸颊的一刻,他重拾虚伪的表情,又成为谄媚的风月场主人,贪婪的双眼盯着客人,锁定他们口袋里每一枚金币。

信鼠在地下穿梭,进入通向城外的隧道。

这条隧道藏在王城西北方向的隘口下,该处日夜有重兵把守,连只鸟都飞不出去。没人想到虫人胆大包天,会利用这里传递消息,而且屡次成功,迄今没有被发现。

信鼠在地下潜行,它在搜寻有占星师印记的骷髅。

骷髅接到信件后,会第一时间送往千湖领,呈递到奥尔加手中。

彼时,千湖领内,晚归的俘虏们在夜色下忙碌。

他们推动大车,拖拽绳索,合力运回砍伐的木材,还有开采的岩石,在营地外堆成小山。

今夜月光明亮,惠风和畅,黑骑士们围在篝火旁,一边用刀切割烤肉,一边高声谈笑。

这段时日以来,他们一直在紧张忙碌,罕见有如此放松的时刻。

最后一批木料运达,铁木等人跳下大车,清点过俘虏数量,确保没有遗漏一人,才前往地精处领取食物。

西科莱姆在车旁记录,手捧着羊皮卷,下笔速度飞快。

尤莉跟在兄长身边学习,帮忙递出卷轴,将写好的羊皮收起来。千湖领人手紧缺,每个人都该发挥作用,她也不会例外。

“尤莉,你看到母亲了吗?”西科莱姆停下笔,甩了甩发酸的手腕。

接过领地内的统筹工作,他才发现黑骑士的文字记录有多糟糕。翻阅米诺交给他的文件,年轻的子爵登时两眼一黑。

他提前做好心理准备,清楚不能指望一群粗鲁的家伙干精细活,可这也太粗糙了!

不提相关记录一塌糊涂,连简单的算数都会出错,两位数的加减竟然错得如此离谱,亏他们还是贵族!

“十一加十三等于二十八?!这太离谱了!”

西科莱姆脸色铁青,头顶冒烟,握着文件的手都在颤抖。

黑骑士则是耸了耸肩,若无其事地掏耳朵。

他们是天生的杀戮机器,上马冲锋异常简单,临战时无比兴奋。让他们埋首案头,一笔一划写字?黑暗神在上,饶了他们吧!

对这群家伙,西科莱姆束手无策。好在他不是孤军奋战,尤莉主动提出帮他。

他的妹妹真是可爱的天使。

想到未来某一天,某个家伙会获得她的芳心,西科莱姆就觉得牙痒,恨不能咬断对方的脖子。

“母亲和布叶特爵士在一起。”尤莉接过写满字的羊皮,熟练地卷起来,“她对女爵带来的卷轴很着迷。”

卷轴?

西科莱姆下意识看向不远处的乱军俘虏。

他清楚记得当时的场景,布叶特骑在马上,当着众人的面撕碎卷轴。

一枚巨大的血咒符文出现,一次性烙印数千人,所有俘虏都被覆盖,没有一人逃脱。

他们受到血咒束缚,任何逃走的念头都不被允许,背叛更不可能。

“这是陛下的恩赐,让你们清楚立场,至少能在三个月内活着。”布叶特说话时,目光森冷无比,看着俘虏的眼神更像是在看一群死人。

回忆当时的情形,西科莱姆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

他的母亲对血咒感兴趣?

他更倾向于是对陛下的探索欲,希望通过布叶特的讲述,更多了解这位血族王室的正统后裔。

“哥哥,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西科莱姆晃晃头,压下突起的念头。他继续拿起笔,投身于记录工作。

这批文字材料必须在今天内完成,不然越积越多,他迟早会被压垮。

营地西侧,领地治所遗迹外围,大批骷髅忙着清理碎石瓦砾,铺平道路。沿着道路一侧,成排木屋拔地而起,替代帐篷成为营地成员的住所,也是城市重启前的过渡建筑。

木屋以实用为主,建筑风格简单。

它们出自边境贵族艾尔伍德的设计,由骷髅和俘虏负责搭建,几天时间就大功告成。

一座木屋内,布叶特拉起衣襟,遮挡血咒烙印。想到血咒发生的变化,猜测是岑青遇到某种契机,才会间接影响到她。

布叶特方才受到冲击,差点跌倒。奥尔加走近扶住她,手指搭住她的手腕,掌心覆上她的心口:“第一王子的血咒?”

“是的。”布叶特继续系上扣子,为免她误会,解释道,“是我主动要求。毕竟血族的誓言不算牢靠,而我需要陛下的信任。”

“我了解。”奥尔加回到椅子上,沉吟片刻,突然道,“如果能尽快见到陛下,我也希望获得这种恩赐。”

布叶特动作一顿,抬头看向她:“你确定?”

“我是占星师,习惯与死亡为伍。”奥尔加绽放笑容,白皙的手指覆上右眼,在眼尾短暂停留。指尖顺着脸颊和脖颈下滑,扣在长裙领口的宝石上,“血族的占星师,是否听起来更不牢靠?”

“确实。”布叶特没有否认。

“所以,我的想法你应该可以理解。”奥尔加侧头看向窗外,视线穿透夜色,似在眺望流失的岁月,“我曾经犯错,尽管那不是我的本意。我希望能够弥补,用我的一切。同样的,也为我的儿女铺路。”

布叶特看向她,无法完全体会她的情感,但能理解对方的目的。

“我与陛下分开时,他已经抵达荒域。”她给出奥尔加期待的回答,“不出意外地话,兽潮很快会覆灭,召唤你的旨意应该不日送达。”

“借你吉言。”奥尔加笑着说道。

两人说话时,营地外又开始喧闹。声音吵吵嚷嚷,伴随着马蹄声和杂沓的脚步声,距离木屋越来越近。

她们对视一眼,各自起身看去,原来是又一批奴隶送达,负责押送的依旧是里贝拉。

“北境又燃起战火,更多乱军被驱赶,佩诺尔特忙得不可开交。”她对众人说道。

火光映照下,俘虏的队伍排成长龙,一眼望不到尽头。

营地内爆发出欢呼声,包括之前被送来的乱军,一样在欢喜雀跃。

如果受苦的仅是自己,他们会感到异常煎熬。如今多出大批难友,看到对方桀骜不驯的模样,预期他们将受到的惩罚,这些人突然生出一阵扭曲的快意。

痛苦和幸福都需要对比。

有了对照,他们的日子不再绝望难熬。

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需要禀报陛下,必须尽快给他们烙印血咒。”布叶特走出木屋,在人前开口说道。

米诺点点头,见里贝拉面带疑惑,当即三言两语解释清楚。

“事情就是这样。”

事情解释明白,他转头看向布叶特,希望她写成书信,再加上他记录的领地近况,准备一同交给乌鸦。

“嘎!”乌鸦当场发出抗议。

羊皮卷叠起来是它的几倍重,是要累死鸟吗?

信不信它真给这个黑骑士报丧?!

好在送信的不只一个。

奥尔加当场召唤骨鸟,分担信件的重量。

看向身后的鸟骨头,乌鸦不太情愿,终究没有继续怠工。

几只鸟抓起书信,组成一支怪异的队伍,在夜色下腾空,化作数个黑点,很快消失不见。

荒域森林外,宴会已经结束。

人群陆续散去,喧闹化作冷清。桌椅和酒桶都被移走,餐具送到河边清洗,场地迅速清空,只余下篝火继续燃烧。

岑青的帐篷被狮鹫破坏,实在没法住,他很自然地走进巫颍的大帐。

巫灵王散开头发,随意靠在软枕上。他手边摆放着两只箱子,是从暴风城送来,里面的卷轴全部出自长老之手。

“陛下。”岑青出声。

巫灵王抬起头,银色的眼眸望向他,放下看到一半的书信,向他伸出手臂:“来这里。”

岑青上前两步握住巫颍的手,被后者一拽,毫不反抗地扑进他的怀里。

“陛下,我想做一件事。”岑青趴在巫颍怀中,手撑在他的身上,扫一眼摊开的羊皮卷,随即收回视线,“可我没有太大把握。”

“你想做什么?”巫颍单臂撑在脑后,右手托起岑青的下巴,拇指擦过他的嘴唇,“需要我帮你?”

“千湖领是我的领地,荒域如今也属于我。”岑青压低身体,顺着巫颍的力道靠近他,轻啄他的嘴角,“我想把它们连在一起。”

两地之间有捷径,自然该贯穿起来。

这样一来就需要改变地貌,岑青没有绝对把握,毕竟他之前从未做过。

但他想要试一试。

至于金岩城会否不满,完全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中。

“不错的想法。”巫颍扣住岑青的下巴,深深凝视他,忽然笑了,“我会帮你,但是,我的王后,你要如何感谢我?”

岑青似早有预料,他凑到巫颍耳边,轻声说了一番话,随即解开束发的长链,任由满头黑发覆在身后。

几缕发丝滑过肩膀,发尾缠绕领口的宝石。

岑青直起身,抬手抓住身旁的织锦,用力向下一拽。

金光洒落,遮挡住两人,也模糊了黑发血族的声音。

“陛下,我属于您,您可以拥有我的一切。”岑青单手抵在巫颍身前,缓慢靠近他。乌黑的长发散落,似张开一张黑色的网,网住世间灵魂。

“以您喜欢的方式。”

最后的声音落在唇间,淹没在冰冷的气息之中。

岑青的腰被扣住,视野瞬间颠倒。

他没有挣脱,任凭自己被控制,手腕被牢牢禁锢。

夜风顺着帐帘流入,掀动滚落的宝石。

金色织锦完全落下,覆盖住一双人影。

织锦边缘,华丽的外套交叠,上面压着彩色发链。灯光照耀下,外套上的刺绣愈显夺目,镶嵌的珠玉流光溢彩。

第67章

帐外,一只乌鸦掠过天际,身后跟随几只怪模怪样的骷髅鸟,引发巫灵战士的注意。

“那是什么?”

“报丧鸟。”

“我是说后边那些,骷髅?”

“会飞的骷髅鸟。”

“它们是骨鸟。”

“占星师。”

弗兰和戈雅出现在火光下,两人仰望天空,轻易辨认出骷髅鸟的来历。

“不是雪域的占星师,也不是炎境。难道是血族?”

“血族很久不曾有占星师。”

“他们不会消失,只是躲了起来。不肯侍奉一名篡位者,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两人说话时,鸟群在营地上方盘旋,引来更多关注。

直至荆棘女仆出现,乌鸦才俯冲向下,带着骨鸟降低高度,落到女仆抬高的手臂上。

“嘎!”

乌鸦叫声沙哑,能听出抱怨的情绪。

它朝女仆亮出爪子,松开抓了一路的信件,捆扎在一起的羊皮。

认出羊皮上的印记,女仆们没有着急离开,而是沉静地站在原地。

等到巡营的巫灵走近,茉莉扬起视线,翻转手腕,亮出信上的蜡笺:“它们来自千湖领,是为王后陛下送信的鸟。”

“王后陛下的领地?”弗兰扫一眼信件,开口问道。

“是的。”茉莉颔首。

“王后陛下的追随者中有占星师?”巫灵继续询问,目光落向女仆托起的骨鸟。

它们的骨头苍白干枯,全身上下没有一根羽毛,无法推断出生前模样。

从骨架大小以及鸟喙和爪子的锋利程度来看,应该都属猛禽,很可能是鹰、鸮、或者是雕。不会是隼,个头差距有些大。

听到弗兰的询问,茉莉摇了摇头,不是否定占星师的存在,而是她并不了解内情。

“您的问题,我无法立刻回答,需要等陛下看过这些信。”她说道。

鸟群带来数捆羊皮,看上去颇具分量,读它们需要时间。何况在今天之前,她同样不知道占星师的存在。

不,或许她知道。

那个在主人弥留之际,当面发下重誓的女人。

巴希尔丞相的夫人,西科莱姆子爵的母亲,奥尔加女爵。

会是她吗?

如果她遵守誓言,这个猜测有极大可能成立。

“我明白了。”弗兰点点头,接受荆棘女仆所言。

他与戈雅转身离开,身影消失在火光下。附近的巫灵也陆续散去,只剩下好奇的地精和雪妖在探头探脑。

“都去做事,别围在这里。”女仆们挥手驱散地精,顺便赶走了雪妖。

地精们不太情愿,仍老实离开。

雪妖们一步三回头,他们对骨鸟很是好奇,迟迟不肯走远。好在知晓分寸,没有继续围上前,只在不远处观望,不时交头接耳,满足旺盛的求知欲。

“真的是骨鸟,整整四只!”一名雪妖瞪大双眼,语带惊叹。

“王后陛下的追随者中竟然有占星师。他们都是恐怖的家伙,能把人变成骷髅,眼睛不眨一下。”大概是想到某种场景,说话的雪妖搓搓胳膊,下意识打了个冷颤。

希尔单手叉腰,一巴掌拍在同伴身后,安慰道:“你又没有骨头,不会被他们盯上的。”

“你说得对,这样我就放心了。”雪妖恍然大悟,憨厚地抓抓脑袋,顿时放松下来。

“不过,我们的确应该关注那位占星师。”希尔眺望女仆离开的方向,似在与同伴对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们的孩子要前往暴风城,跟随在王后陛下身边。将来有一天,或许不会太久,总能遇上他们。为免造成不必要的误会,甚至惹上麻烦,必须让孩子们谨慎一些。”

说到这里,希尔的声音顿了顿,话锋一转:“陛下会有许多追随者,肯定能人辈出。脱颖而出很难,要求年轻人拔尖也不容易,但绝不能被轻易比下去,这一点很重要!”

雪妖们纷纷点头,都很赞成希尔的观点。

“希尔,你的提醒很关键。”

“我们清楚该怎么做。”

“放心吧!”

雪妖们撸胳膊挽袖子,决心回去就给孩子们开小灶,务必让他们认真学习,掌握更多常识和技巧。

“还要联络丹比亚,寻求更多有用的建议。”

“别人的照顾不会长久,最终仍要靠自己的本事。”

总之,为了族群将来,大家坚决不认输,都必须卷起来!

翌日,天光大亮,荒域迎来难得的好天气。

朝阳映红天际,浮动的流云染上赤金。

晨风抚过大地,空气中飘散清爽的气息。晴空与大地连成一线,蔚蓝与翠绿拼接,令人心旷神怡。

岩妖率先醒来,他们走出帐篷,熟稔地叫上半人马,一同去河边取水。

“快点,今天轮到我们了。”岩妖们不断催促。

“知道了。”半人马们打着哈欠,眼睛半睁半闭,丝毫不妨碍他们拎起水桶,跑过挂满露珠的草地。

一行人来到河边,撞见河畔的情形,登时面露惊讶。

慢一步抵达的地穴人更发出惊呼,不由得松开手,水桶、水盆和水壶纷纷落地。

“那是什么?”

“兽潮不是结束了吗?”

“怎么回事?”

声音嘈杂,随风传入营地。

几匹座狼寻声赶到,撞见河边的场景,齐刷刷停下脚步。狼背上的巫灵战士破天荒愣在当场,集体失去语言。

河两岸,大群鳄兽正在晒太阳。

它们数量太多,盘踞在河岸边,几乎没有下脚的空间。

看见岩妖、地穴人和半人马,它们压根不躲闪,也无意发起攻击,反而十分平和地抬抬腿,给他们让出取水的位置。

几头鳄兽还晃了一下脑袋,示意对方快点走,别妨碍它们晒太阳。

这一幕太不可思议。

就在不久之前,这群鳄兽还是兽潮的主力军,与巫灵大军杀得你死我活。

现如今,它们竟任由岩妖和地穴人靠近,只在半人马经过时略微警惕,却也没露出更多敌意。

巫灵战士出现时,它们照样安稳,集体懒洋洋地趴着,简直像铺在河边的石头。

换作几天前,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王后陛下是荒域的主宰。”有人开口,指出变化根源,“它们生活在这里,敬畏这片土地,所以才不会攻击我们。”

在场巫灵同时反应过来。

荒域的主宰。

此时此刻,他们对这句话有了更确实的概念。

河道上游,魔族的身影陆续出现。

鳄兽对他们的到来十分警惕,但和对巫灵一样,没有向他们发起攻击,表现得意外平和。

魔族们交换目光,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

“荒域有了新主人。”

“我们和巫灵鏖战百年,结果如何?这里依旧属于血族。”

“血族和血族可不一样。”一名魅魔现身人前,红色的翅膀,玲珑有致的身段,轻易成为人群中的焦点,“血族的第一王子,唯一现存的黑发王室。他是雪域的王后,荒域的主宰。看着吧,他会是了不起的人物,成就和威望必然超越他的祖先。”

说到这里,魅魔扬起笑容,饱满的红唇勾起诱人的弧度:“他和金岩城不和,裂痕显而易见。对血族来说,他的成就究竟是荣耀还是灾难,如今可不好说。”

随着众人回归,河边发生的一幕很快在大军中传播开,被众人津津乐道。

魔族的王帐内,奢珵正在吃早餐。

听到禀报,他不禁轻笑一声:“荒域有了新主人,这里的一切都属于他,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值得高兴的是,他对我们恶意不大,至少目前是这样。”

话落,他从盘子里拿起一颗葡萄,随手一抛,张嘴咬住。

锋利的牙齿楔入果肉,甜蜜的汁液染湿他的嘴角。唇色更显艳丽,血一般的颜色。

“召唤艾兰德,准备返回深渊城。另外,让巴蒂斯塔来见我,他最好快点补充完那份名单,否则我会撕掉他的脑袋。”

仆人领命而去,期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连脚步声都没有。

奢华的帐篷里,炎境之主继续享用他的早餐。

他摇晃着高脚杯,许久凝望杯中倒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即使是最熟悉他的廷臣,也难猜出他此刻在想些什么。

“雪域,荒域,血境。”奢珵低声念着。

即使岑青做出承诺,他与巫灵王的婚姻总是事实。两人的结合,必然组建起四方王国最强大的一股力量。

平衡迟早会打破。

届时,炎境会处于何种位置?

赤金的眼睛浮现暗光,抢夺的念头再度滋生,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很难,但值得一试。”

他摇晃着杯中的酒,看着倒影破碎,忽然翘起嘴角,单手举高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临近正午,岑青和巫颍走出大帐。

营地内一片忙碌景象。

宴会结束后,大军就计划启程。

附庸军团忙着收起帐篷,拆掉相关设施,悉数装上大车。巫灵们也在打点行装,看似忙乱,实则一切有条不紊。

西方公爵洛维尔走上前,一改之前的模样,恭敬地向岑青弯腰;“日安,尊贵的王后陛下。”

“日安。”岑青怪异地扫他一眼,回应他的问候。无法确定洛维尔的意图,他始终持谨慎态度。

巫灵王环住岑青的肩膀,示意他不必担心。短暂凝视洛维尔,又看向走过来的弗兰和戈雅,道:“我和王后需要暂时离开,营地交给你们。我们会在日落前返回。”

“遵命,陛下。”三人没有异议,也未打探两人的行动,只是恭敬地垂首,接受君王的命令。

很快,随行诸侯也接到旨意。

“陛下和王后会暂时离开,日落前归来。”

“启程计划不变。”

“我们需要抓紧时间。”

众人行动一致,都在命令麾下加速拔营,随时准备出发。

在归程途中,他们将各自返回领地,不会随君王和王后前往暴风城。

当然,他们的功劳不会被忽略。作为此次出征的奖励,王城会发下丰厚赏赐,足以匹配他们的战功。

岑青和巫颍选择乘巨鸮出行,直接从大帐前起飞。

狮鹫被荆棘女仆抓住,扑腾着四爪也无法挣脱,只能目送巨鸮飞远,发出阵阵不满的叫声。

“嗷!”

“你是狮鹫,不是狼。”

“唳——”

“住嘴,再叫也没用。”鸢尾捏住狮鹫的喙,危险说道,“我可不是地精,不会惯着你。”

面对荆棘女仆的威压,狮鹫妥协了。

年轻的巨鸮在一旁探头探脑,见状顿觉解气。

狮鹫有很强的独占欲,它排斥岑青拥有别的座禽,年轻的巨鸮首当其冲。

它不是狮鹫的对手,即便对方还是幼鸟,它照样打不过。结果就是刚刚上岗,它就面临失业。

巨鸮很沮丧,却也无可奈何。

如今看到狮鹫吃瘪,它一边梳理乱糟糟的羽毛,一边凑过来听,顿觉心情畅快,输给对方的郁闷一扫而空。

天空中,雪白的巨鸮振翅,带着巫灵王和岑青越升越高。

蔚蓝抵近头顶,万物在脚下缩小。

风刮过身侧,浮云流淌在四周,这种感觉很奇妙,比在暴风城中的体会更深。

“感受土地的脉动,与它融合,不要抗拒。”巫颍从身后环住岑青,双手握住他的手,十指交错,尝试牵引他的力量,让他感知荒域的存在。

“你拥有它,掌控它,敬畏它,但不惧怕它。”

“你们可以是一体,你能调动它的力量,并给予它力量。”

“转变气候,改换地貌,尝试一下,你都可以做到。”

巫灵王的声音仿佛带着魔力,在岑青的脑海中具象化,告知他该如何使用力量。

岑青闭上双眼,尝试梳理同荒域的联系。

起初很陌生,没有任何回应。

渐渐的,黑暗中闪烁亮光,一点点汇聚,成片串联起来,在他脑海中蹁跹起舞。

光芒流转,犹如万千星辰闪耀,组成璀璨的星河。

“属于我,服从我,我为你的力量。”岑青低声念着。顺着巫颍的指引,他翻过右手,掌心朝上,一团白光在掌中凝聚,缓慢上浮。

“设想融合它,改变它的模样。”巫颍俯身靠近岑青,在他耳畔说道。

岑青集中注意力,掌心的光越来越亮。

光球一瞬间爆裂,万千光束漫射开,弧形飞向大地,架起一道道光桥。

天空在回应,大地产生共鸣,他能明确感知到自己与荒域紧密相连。

融入它,了解它,直至改变它。

他为主宰,他即是荒域。

轰隆!

巨响声接连不断,来自荒域腹地。

破碎的地块发生位移,部分向上抬升,锯齿状的地裂大面积拼接合拢,似伤口正在愈合。

起初一切毫无章法,没有规律可循,还发生地块互相碰撞,崩裂得更加厉害的场景。

“别紧张。”巫颍按住岑青的肩膀,冰冷的气息拂过他的耳畔,安抚他的情绪,“慢下来,不要焦躁。”

“好。”

渐渐地,岑青摸索出规律。

他持续调动力量,掌心凝出耀眼白光,释放无数光带。大地的力量被调动,在地面下放射状流淌。

岑青目光所及处,地块加速上升,地裂合拢,不费吹灰之力。

沉闷的挤压声中,一座岩峰拔地而起,隆起形成山脉,在陆地上筑起长桥。

山峰持续拔高,山脊一段接一段隆起,似刀锋自地下透出,贯穿荒域,悍然压向边境。

察觉到异常的能量波动,巫灵和魔族迅速行动。

两座大营上方,巨鸮和魔雕接连升空。

战士们居高临下,望见连绵起伏的山峰,无不心生惊叹。今晨之前,它们还不曾存在。

震惊之余,众人沿着山体飞行,追寻源头所在。

最终,他们发现了山脉的成因。

雪白的巨鸮背上,巫灵王拥着他的王后,荒域的主宰。

“原来如此。”

百年时间不算太长,却也不短。

血族持续没落,衰败得实在太快,以致于多数人忘记了,历史上的黑发王族究竟有多么强悍。

他们和狮鹫并肩作战,对抗从沉睡中苏醒的古巨人。

战场中血流成河,旷野中尽是亡灵的哀嚎,凄厉刺耳,触目惊心。

他们持剑驾驭长空,以鲜血为墨,灵魂为笔,用生命谱写出恢弘的战役史诗,镌刻进苍茫大地。

“这才是血族王室真正的力量。”

巫灵和魔族,天生的对手,在这一刻思维趋同,发出同样的赞叹。

一切源于种族天性,对力量的追逐,对强者的敬畏。

第68章

天空中,戈雅同弗兰对视一眼,能看出彼此的想法。

“王后的力量不亚于他的母亲。”

“他甚至更强。”

相隔不远的距离,数只魔雕悬浮在半空。艾兰德抱臂观望,英俊邪肆的面孔上难得出现正经表情。

“雪域的王后,荒域的主宰,血族的王位继承人。或许该赞成陛下的想法,支持他的决定。”

在今日之前,他对君王的任性很是头疼。

觊觎巫灵王的妻子,简直是在刀尖上跳舞。招惹与炎境旗鼓相当的力量,实在不是一种理智行为。

亲眼目睹岑青的力量,炎魔军团长悄然改变想法。

漂亮、聪慧、强悍,这样的存在引发追逐是理所当然。就算是风谷那群避世的精灵,怕也会生出爱慕之心。

“艾兰德阁下,陛下在召唤您。”魅魔莉亚飞至近前,一双烈焰般的翅膀格外醒目。

“什么事?”艾兰德转头看向魅魔,沉声询问。

“关于巴蒂斯塔和火山部落。”魅魔振翅飞近,与魔雕保持同一高度。视线环顾四周,略微压低声音,告知艾兰德她离开大帐时的情形,“巴蒂斯塔查出一些事,火山部落一直私下里出售毒药,数量庞大,个别还与血族有联系。事情非同小可,他不敢隐瞒,正在向陛下请求饶恕。”

“陛下很生气?”艾兰德问道。

“简直是震怒,你无法想象他的样子。”魅魔夸张地抖了抖肩膀,鲜红的指甲划过脖颈前,证明她绝非危言耸听,“如果他没能得到宽恕,某几个部落很可能消失。”

“我知道了。”艾兰德点点头,大致猜出奢珵召唤他的目的。当即驱使魔雕降低高度,朝君王的大帐飞去。

盖子揭开,多年的秘密摆上台面,为平息君王的怒火,必然要有雷霆行动。

火山部落、联盟商人、以及藏在背后的血族,一个也跑不掉。

这件事的影响恶劣,不单关系到雪域王后,更涉及到炎境内部。

炎境之主早有旨意,严禁几种毒药流出境外。在君王的严令下,仍然敢暗度陈仓,当真是胆大包天,为了金币不顾一切。

“既然尝到甜头,他们不会轻易罢手,胃口只会越来越大。今天敢向血族出售毒药,未来某一天,会有更多背叛的举动,只要利益足够。”

魔雕逆风飞行,艾兰德的斗篷被风掀起,飞扬在他的肩后,仿若一双翅膀。

听到他的话,魅魔略一思量,不由得面露恍然:“难怪陛下会暴怒。”

有梦魔和疫魔的前车之鉴,这几支火山部落还敢违逆旨意,背地里阳奉阴违,分明就是在找死!

“莉亚,炎境会起大风。”艾兰德再次开口,声音低沉,“深渊城注定会掀起一场风暴。”

魅魔平展双翼,目光投向地面,扫过火山部落驻扎的帐篷,眼底浮起一抹暗光,透出骇人的杀机。

“违逆陛下的命令,统统该死!”

两人离开后,巫灵和魔族也各自散开,陆续返回营地,没有停留更久。

众人来了又去,丝毫未影响到岑青。

白光自他手中漫射开来,光带持续落向地面,奇石山峰嶙峋拔高,峰顶尖锐,利刃一般刺向天空。

砂石尘土流淌成瀑,自山顶垂挂,轰隆隆砸向大地,在山底激起雾状灰尘。

岑青闭上双眼,沉浸入奇妙的境界中。

他与大地融为一体,清晰见证天地变换,沧海桑田。

他只需要移动手指,就能调动地势起伏,山脉隆起,峡谷凹陷,湖泊和沼泽星罗棋布。

茂密的森林被摧毁,新生的树苗在风中拔高。

草木生发,鲜花绽放,新绿中点缀姹紫嫣红。

无数菌类冒出地面,菌伞张开,伞盖下垂挂细丝,串联透明的水珠,牵拉起晶莹的珠帘。

巫灵王从身后环住岑青,掌心覆上他的眼睛,声音附在他的耳边:“集中注意力,你可以改变这片大地。”

岑青继续调动力量,山体走向发生改变。

两座山脉并行,夹住一片谷地。

山谷横贯荒芜森林,长蛇状切入北境,轻易突破边境防御工事,甚至垮塌了一座坞堡。

那里曾属于边境贵族,如今被王城贵族占据,成为后者的领地。

轰隆!

大地开裂,山峰隆起。

两座山脊上行,轻松改变地貌。

谷底传出水声,却非水流奔腾,而是来自荒域沼泽的泥浆。

地面塌陷出深坑,泥浆翻滚涌动,填满狭长的通道。泥浆中冒出气泡,上浮大量破碎的白骨。

异魂自泥浆中挣脱而出,他们越飞越高,悬浮在山谷中,幽灵般来回飘荡,数量惊人。

“你放出了异魂?”巫灵王俯瞰脚下,眼底闪过一抹惊讶。

“变化会引来刺探,无妨让他们看得更加清楚。”岑青以一己之力改变地貌,连接荒域和千湖领,切割血族边境土地。事情无法瞒过金岩城,他索性大方展示,让戈罗德知晓一切。

他可以不走进故国,就夺走偌大的领土。

暴怒,惶恐,忌惮,惴惴不安。

伟大的血族国王变成一头困兽,在宫殿内寝食难安,那场面一定相当有趣。

“这些异魂会给荒域带去困扰,留在这里则能解决许多麻烦。”岑青仰头看向巫颍,笑容明媚,“陛下,您会认为我的手段过于阴暗吗?”

“公平的报复,无人能指责你。”巫颍松开岑青的手,托起他的下巴,认真说道,“这是最基本的规则。”

岑青的笑容愈发灿烂。

他抬手环住巫颍的脖子,主动吻上他的嘴唇。锋利的獠牙刺破巫灵王的唇角,他尝到了血腥味。

“边境的事情解决,我们该回去了。”巫颍扣紧岑青的腰,拇指擦过他的下颌,轻啄他的眼尾,“大军不能长久在外,领主们也要尽快返回驻地。”

岑青环住巫颍的脖子,向前依偎进巫灵王怀中,蹭着他的肩膀:“陛下,我耗费太多力量,需要您抱我回去。”

“遵命,我的王后。”巫灵王轻笑一声,单臂抱起岑青,轻松得像托起一根羽毛。

巨鸮发出一声唳鸣,旋即调头折返,朝营地的方向飞去。

地面上,两座山脉凭空出现,贯穿荒芜森林和北境,一直延伸入血族王国内部。

山谷中涌出泥沼,成千上万的异魂来回游荡,占据了这片狭长地带。

交战的血族和乱军都陷入麻烦。

上一刻还在厮杀,下一刻就被山峰隔开,别说敌人,连同伴都望不见。运气糟糕的被山峰顶起,要么直接陷在山谷中,沉入泥浆下,沦为异魂的牺牲品。

派依和菲尔德各率一队骑士攀上峰顶,看清山谷内的情形,登时脸色大变。

“异魂?”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山脉的源头在哪里,他们一无所知,一切都是突然出现。

唯一确定的是这场变迁不是乱军所为,毕竟他们亲眼看到地犀被碾死,压在山下沦为肉泥。

“荒域才有这样的异魂。”一名血族骑士喃喃开口。

他曾追随殷王后深入荒域,见识过平生最恐怖的场景。迄今回想起来,仍使他惊魂丧胆。

“不会错,一定是荒域!”他突然大叫出声。

声音引来异魂注意,透明的影子忽然扭曲,无声发出嘶吼,凶狠扑了过来。

“该死的!”派依低咒一声,一脚踹翻陷入惊恐的骑士,单手拔出佩剑,高声命令道,“快撤下去!”

没时间去管菲尔德,派依先一步冲下山峰,避开异魂的攻击。

菲尔德见状,一边诅咒他是“天杀的派依”,一边号召骑士们快撤,以免被异魂拖下山谷。

奈何悲剧还是发生。

几名骑士动作稍慢,立刻被异魂缠住手脚。

苍白的身影不断压来,钉住他们的四肢,禁锢他们的行动,使他们难以自救。

骑士根本无法挣脱,接连滚落山峰陷入沼泽,连声惨叫都未能发出,迅速被泥浆没顶。

“救救我……”

一人挣扎着抬高手臂,直至他被吞没,也没能等来同伴的救援。

众人没有回头,只想跑得更快一些。

派依和菲尔德带头滑下山坡,亮色铠甲染上尘土,斗篷被岩石划开,他们照样顾不得。

在生死明面,一切外在的东西都可以忽略。

好在异魂的活动范围只限于山谷,他们没有冲出来,只在山峰上方眺望,很快又移开注意力,继续在山谷中游荡。

“事情非比寻常,必须尽快禀报王城。”

“如果这些异魂来自荒域,难道是荒域发生变故?”

“听说魔族和巫灵派出大军,难道是他们在交战?”

“无论如何必须重视,要尽快搞清楚状况!”

贵族们有再多不和,紧要关头也必须摒弃成见。

派依和菲尔德碰过头,又陆续找上其他人,至于被山谷隔绝的队伍,他们暂时联络不上,只能集合现有的人手对附近展开巡逻,同时抓紧给王城送信。

“情况刻不容缓,必须快!”

“如果危险来自荒域,情况难以预料。相比之下,乱军根本不算什么。”

自大军出征以来,王城贵族从未如今天一般同心协力。

他们迅速组织起队伍,放飞大量信鸟。

信鸟飞出不久就遭遇异魂袭击,根本无法飞出北境,接连陨落在山谷中。

贵族们这才意识到山体的走向很不对,分明是要将北境从王国中切割出去,使这片领土沦为孤岛。

“那些异魂,他们在切断我们和金岩城的联系。”

想到某种可能,贵族们心生骇然。

“究竟是谁?”

“我们是不是要困在这里?”

他们越想越觉惊恐,集体陷入恐慌之中。

事实上,岑青从未想过切断北境和王城的联络,只能说无心插柳,没把握好山脉的中途走向,加深了贵族们心中的恐惧。

“派出骑士!”

“无论如何,必须把消息送出去!”

屡次放飞信鸟无果,贵族们只能派遣骑士。如此一来,送信的速度自然拖慢。等金岩城接到情报,突兀出现的山脉和异魂已经传遍国内,在王国内引发动荡,闹得人心惶惶。

彼时,送信的骑士刚刚出发,消息也尚未传开。

山脉的尽头,千湖领内,黑骑士和边境贵族齐聚一堂,外加奥尔加母子三人,都放下手头工作,聚集到插进领地的山谷前。

山峰陡峭,似一条巨蟒闯入领地,深入昔日治所所在。中途突然停住,山体突兀截断,看上去相当怪异。

山峰之间陷落深谷,山谷中充斥泥沼,还有异魂游荡。

奇异的是,异魂都停留在山谷出口,似被透明的屏障阻挡,没有越界半步。

“这是怎么回事?”独眼萨雷翻身下马,站在山谷入口,立刻感受到刺骨的凉意,“不是幻觉。”

“当然不是。”布叶特走到他身边,拇指卡进腰带,凝视对面的异魂,“荒域的异魂。陛下就在荒域,也许事情和他有关。”

萨雷没接话,一旁的米诺若有所思。

奥尔加出现在几人身边,蕾丝袖摆遮挡手腕,两只手交叠在身前。

她静静凝望对面的山峰,看向山谷中的异魂,开口道:“正统的王室血脉能够自由出入荒域,拥有控制那片土地的力量。”

此言一出,立即吸引众人目光。

“你的意思是,这的确和陛下有关?”米诺看向她,目光灼灼,“巫灵和魔族一直在争夺荒域,如果是陛下所为,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不清楚。”奥尔加摇头,“我只是说出我了解的。”

所有人都默不作声。

他们生出各种猜测,脑海中浮现多种想法,没人能完全笃定,自己的猜想一定正确。

他们急需要寻找答案。

“我会让仆人看管这里。”奥尔加挥动手指,周围出现苍白的影子,全是她召唤的骷髅。

骷髅不知疲惫,不需要休息。

用来监视异魂,他们是最好的选择。

“米诺队长,请你给陛下写信,我们需要了解具体情况,以便更好的进行安排。”她说道。

“我会的。”米诺颔首,不忘对奥尔加道谢,“多谢你的建议,奥尔加夫人。”

“无需道谢,这是我应该贡献的智慧。”奥尔加说道。

事情安排妥当,山谷交给骷髅把守。

黑骑士和贵族们压下心中猜测,继续完成之前的工作,没有因这场突来的变故乱了手脚。

乱军俘虏们不知道内情,集体陷入恐慌,心中更添一层恐惧。

“我们会不会被丢给异魂?”

“上天,这是我们的刑场吗?”

“太恐怖了!”

变成骷髅,烙印血咒,丢给异魂,无论哪一种,都会让他们生不如死。

不想沦落到凄惨下场,俘虏们不敢有半点偷懒。

看守他们的铁木等人很快发现,俘虏们干活时一个比一个积极,工作效率提高一倍不止。需要五天时间砍伐的木料,计时不到两天就宣告完成,整齐堆到一起晾晒。

看在他们提前完工的份上,地精大发善心,每人的晚餐多加一勺浓汤。

“今天的晚餐?”

“会不会是最后的晚餐?”

捧着大碗,俘虏们未见开心,反而愁眉不展,一个个提心吊胆。

当夜,他们集体陷入噩梦。

隔日醒来,所有人顶着黑眼圈,敌视地看向对方,干活时开始比拼。

就像是在战场上落跑,不需要跑在最前边,只要比别人快就有机会活下去。

怀揣着此类念头,俘虏们进入一种卖力干活、得到奖励、陷入噩梦、更加卖力的循环。

对此,黑骑士并未阻止,反而乐见其成。

身为黑暗种族,别指望他们发善心,尤其是对这些乱军俘虏,太不切实际。

“没有威慑,他们立刻会闹事,这可不是假设。”独眼萨雷倚靠在木材堆上,向后撑起一条腿,用匕首削着箭杆,一下接一下,动作异常熟练。

在他对面,西科莱姆翻过几张卷轴,不禁长舒一口气:“看样子,可以提前完工。”

木材和石料已经堆积如山。

依照目前的速度,不需要多久,初期工程就能投入使用,比计划至少提前半个月。

称得上是一件喜事。

萨雷放下箭杆,忽然凑近他,硬朗的脸庞抵近他的鼻尖,笑得不怀好意:“年轻的子爵,你看起来很疲惫,我可以让你放松一下。”

“你确定?”西科莱姆看向他。

“当然。”

“那么,”西科莱姆突然抽出一叠羊皮,顺势塞进萨雷怀中,“帮忙吧。”

“算数?”拎起羊皮卷,看清上面的内容,萨雷的表情变了。

“你不是要帮我放松吗?”西科莱姆斜睨向他,手中的笔点向羊皮卷上的数字,“帮我分担工作,我自然能够放松。”

萨雷干笑两声,借口还要巡逻,迅速将羊皮卷塞回给西科莱姆,逃一般转身离开。

目送他的背影,年轻的子爵哼了一声。

调戏他?

先算清一百以内的加减乘除吧。

第69章

岑青和巫颍归来时,营地众人正忙着拆卸帐篷。

附庸军团各司其职,物资和设施整齐堆放,载满的大车排成长龙。

半人马和雪妖帮忙拖拽车辆,岩妖被山地人托起,扬起嗓门指挥调度,声音穿透力极强,堪比对着喇叭。

“全部装车,码放到一切,用绳子捆好。”

“左边,左边,车轮要倒了!”

“绳子,用绳子!”

“天神在上,抬起你的大脚,那不是木桩,你踩着人了!”

营地周围扬起灰尘,小队的身影频繁穿梭,场面看似乱糟糟,实则有条不紊,进退之间井然有序。

雪白的巨鸮在大帐前降落,几名荆棘女仆恰好提着箱子走过。见到岑青,她们立即调转方向,一起迎上前。

“陛下,您回来了。”

女仆手提箱笼,肩上托起乌鸦和骨鸟,造型颇为奇特。一路走来吸引不少目光。

岑青握住递来的手臂,腰被巫灵王单手箍住,轻松带下地面。

站定后,他寻声望去,瞧见女仆托起的骨鸟,不由得面露惊讶:“茉莉,那是什么?”

茉莉提起裙摆行礼,送上鸟群带来的书信。

“千湖领的信件,不久前送达。这些鸟,它们跟随乌鸦前来,信中应该有所解释。”女仆长说道。

两人说话时,弗兰从营地对面走来,有要事请示巫灵王:“陛下,暴风城的消息。”

“我知道了。”巫颍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单手按住岑青的肩膀,在他耳边叮嘱,“大军会在傍晚时出发,你和我一起,让你的仆人抓紧准备。”

“好。”岑青颔首,乖巧顺从一如往昔。

巫颍凝视着他,指尖挑过岑青的下巴,似被某件事困扰,欲言又止。

“陛下?”

“你可以更任性一些。”

“任性?”

“是的,你可以任性,可以向我提出任何要求,在不满时反抗我,这是你的权力,我的王后。”巫颍俯身靠近岑青,额头抵住他,轻声说道。

“您希望我这样做?”

“不在于我,而在于你。”手指抚过岑青的眼尾,巫灵王的声音沉静柔和,“我希望在我面前时,你可以更加放松。”

伴随话音落下,一抹柔软印上岑青嘴角。

片刻后,巫灵王直起身,迈步走向弗兰,没有要求岑青回答。

目送他的背影,岑青眼底闪过一丝莫名。手指压上嘴唇,他摇了摇头,压下心中思绪,转头看向荆棘女仆:“茉莉,信都在这里?”

“是的,陛下。”女仆上前一步,呈上装满书信的口袋。

周围都在忙碌,帐篷陆续拆除,岑青的帐篷也不例外。他四下里环顾,走向地精看管的大车,这里相对安静。

车上整齐码放着箱子,还有鼓鼓囊囊的口袋,全部用绳子捆紧。

车板边缘留出空隙,方便押车的地精轮换休息。

岑青背对着车厢,单手一撑跳上车板。坐稳后展开书信,一目十行看过去,对大致情况有所了解。

千湖领的建设走上正轨,比预期中更快。

初时工作磕磕绊绊,遇到不少难题。好在困难虽多,总有解决办法。经历过最艰难的时期,重建治所和搜索矿洞都变得顺利许多。

“边境贵族帮了不少忙。艾尔伍德,米诺不止一次提到他。”

“最缺的还是人手。”

布叶特与米格林日前抵达,携带的卷轴发挥作用。领地内的俘虏超过五千人,需要更多血咒符文,才能确保他们老实听话。

西科莱姆率领车队投奔千湖领,同行者有他的母亲和妹妹。

“奥尔加女爵,隐藏身份的占星师。”看过米诺对奥尔加的描述,岑青合拢信纸,目光转向荆棘女仆,“茉莉,你了解她吗?”

思量片刻,茉莉认真说道:“她拥有占星师天赋,一直巧妙隐藏。在主人弥留之际,她曾秘密前往红堡。主人给巴希尔烙印血咒,她在其中发挥不小作用。”

“原来是这样。”岑青再度看向信纸,视线逡巡上面的文字,心中有了决断。

他折叠起信件,交给女仆收好,同时道:“大军在傍晚开拔,不出意外地话,归程的速度会比来时更快。等我回到暴风城,会尽早召见他们。”

“您要召唤他们前往暴风城?”女仆问道。

“是的,我有这个打算……”岑青颔首,接下来的话尚未出口,忽然听到一阵嘈杂声。

他诧异地抬起头,视线越过女仆肩膀,撞见飞来的狮鹫。

严格来说,它是边飞边跑。

低空滑行一段距离,狮鹫就会落地奔跑。中途连续拐弯,见到空隙就钻,千方百计甩掉追逐的地精。

岑青清楚看到狮鹫跑向一辆大车,故意从车轮下钻过去。地精们被迫跟着它一起钻,差点掀翻车板。

“瞧瞧你们都做了什么!”

车旁的岩妖在跳脚,一个个火冒三丈。

地穴人没胆子抱怨,只能默默拾起掉落的箱子,重新装上去。

半人马和山地人上前帮忙,没留意脚下,差点踩中一个检查车轮的岩妖,又是一阵混乱。

“啾——嗷!”

狮鹫发现岑青,兴奋地朝他扑来,一头撞进他的怀里。

即使年幼,狮鹫的力气仍大得惊人,冲击力使岑青向后仰,幸亏身后是麻袋,如果是箱子,八成会撞出淤青。

意识到自己闯祸,狮鹫终于变得老实,叫声变调,能明显听出讨好。

“陛下,请原谅,它飞、不是,跑,也不是,总之,它的速度太快了!”地精们气喘吁吁赶到,耗费力气太多,都在拄着膝盖擦汗,说话稍显语无伦次。

他们对黑暗神发誓,再没有比狮鹫更难照顾的幼崽。

不久之前,他们发下豪言壮语,一定能看顾好这只幼崽。仅仅过去数个小时,誓言就被打破,地精们不禁生出挫败之感。

“陛下,我感到万分惭愧。”

“我们无法照顾好它,还闹出这样的乱子,请您惩罚我们。”

地精们十分沮丧,耳朵耷拉着,样子萎靡不振。

岑青抓住狮鹫的后颈,想把它从自己的怀里扯出来。结果发现扯不动。小家伙的爪子牢牢钩在他的外套上,坚持不肯松开。

实在没办法,他只能抓住狮鹫的翅膀,不惜外套被划破,强行移开它的爪子,单手将它拎起来。

像抓着一只家禽。

对凶猛的异兽而言,这个姿态毫无尊严。

狮鹫扭动两下身子,发现岑青真的生气了,它才老实地缩起爪子,低下头,样子可怜兮兮,就差抱着尾巴嚎两声。

“你太调皮了。”岑青表情严肃,他必须让这个小家伙明白,坏脾气可以容忍,随意找麻烦绝对不行,“您惹出太多乱子,我应该惩罚你。”

“啾啾——”

“撒娇无用。”

“嗷!”

“你在和我犟嘴?”

“嗷……”

“早该听话,这不是你惹麻烦的理由。”

无视狮鹫可怜的模样,岑青将它递给荆棘女仆:“茉莉,你们来看管它。等回到暴风城,我会召见丹比亚,由雪妖来接手这件事。”

地精无法让狮鹫安静下来。

荆棘女仆在途中可以,回到暴风城后有更多事情做,雪妖是个不错的选择。

荆棘女仆接过狮鹫,为免它继续调皮,干脆用荆棘捆住它。

荆棘长满尖刺,捆绑在狮鹫身上,它挣扎几下就吃到教训,立刻变得老实,再不敢轻易乱动。

“您准备让雪妖照顾它?”确认狮鹫安静下来,女仆们看向岑青,开口问道。

“是的。”岑青一边说,一边侧头看向肩膀,目及外套上的裂口,不禁皱眉,“以雪妖的能力,应该比地精更适合照顾和看管它。而且我答应希尔,会给予他的孩子正式头衔,他们将在宫廷中服务。由他们来照顾狮鹫,应该是一个恰当的选择。”

“希尔,丹比亚的亲戚?”鸢尾走向一辆大车,从箱子里取出新的外套,抓紧为岑青替换。

“对。”岑青接过外套,利落地套在身上。钮扣上雕刻蔷薇图案,一眼即知是血族的工艺,“我之前还在想,该给他们什么样的安排,如今正好。”

女仆们对视一眼,眺望在营地中穿梭的雪妖,又看一眼被捆住的狮鹫,都认为这是个不错的主意。

她们突然想起被留在王城的雪豹。

同样是幼崽,两个小家伙见面,不知会闹出什么样的乱子。

“希望麻烦不会太多。”茉莉叹息一声。她很少会叹气,除非事情过于棘手。

鸢尾和卷丹等人互相看看,都清楚茉莉的担忧,却没办法阻止两个小家伙见面。无论是水火不容,还是相处融洽,都意味着不小的麻烦。

破坏力叠加,不分昼夜闹得鸡飞狗跳。只要想到这个画面,女仆们就感到血压飙升。

“希望糟糕的情况不会发生。”

“希望吧。”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播撒大地。

天际出现火烧云,天空一片赤红。森林中流淌微风,刮过林海,掀起层层绿浪。

大地的修复速度惊人。

断裂的地层涌出水流,光秃秃的地表冒出新绿。草丛间散落大量花苞,五颜六色,含苞待放。

大军出发前,岑青短暂离开队伍,走向正在复苏的森林。

荆棘女仆跟在他身后,沿途释放黑色荆棘,驱逐潜在的危险,一路护卫他的安全。

森林边缘,几棵古木横亘在路中央。

树冠残缺不全,树根枯萎蜷缩,树干自中部断裂,龟裂的树皮上爬满青苔。

岑青走近横倒的树干,单膝蹲跪,掌心覆上覆盖苔藓的树身。

一秒、两秒、三秒……

不到十秒时间,直径超过三米的树干枯萎沙化,轻轻一压就支离破碎。手臂轻易深入树干内部,手指收拢,抓握到一捧细碎的木屑。

“治愈的反面,侵蚀。”岑青收回手,展开手指,看着碎屑从指缝间滑落,流向地面,堆积在他的靴子前。

目睹这一场景,女仆们眸光闪烁。

无论治愈还是侵蚀,这样的天赋在血族身上都很罕见。她们的确吃惊,更多的则是喜悦。

即使是困在牢狱中,陷入疯狂之中,女仆们也从未放弃信念。

殷王后很强,她的血脉绝不会弱。

足够强悍,才能够自保。握有绝对实力,才能承担起王冠的重量,才有资格重新踏入金岩城,把篡位者拉下王座,将其碎尸万段。

拍掉掌心的碎屑,岑青站起身,转头看向荆棘女仆:“卷丹,把袋子给我。”

“是,陛下。”卷丹走上前,双手提着一只口袋。

袋口系绳解开,现出散发金光的树种。

它们是金木的种子。

在岑青遭遇袭击时,一片金木林凭空出现,不同于荒域的金木,它们保护了他,向他释放善意。

岑青也郑重承诺,一旦条件成熟,会重新种下它们,让它们再次生长。

“原本计划是在千湖领,如今看来,荒域更加合适。”岑青双手抓住袋子,直接将袋口翻过来。

种子接二连三落地,滚入潮湿的泥土,半陷入土中。

“我承诺给予你们生命。”岑青抬起右手,翻转食指上的指环,用镶嵌的龙血石划开左手腕。

鲜红的血顺着伤口滴落,很快绵延成线。

血丝落地后没有融入土层,而是受到金木的种子吸引,网状流淌,缠绕过种子表面,逐渐浸入种子内部。

岑青握住手腕,伤口快速愈合。

地上的种子开始发芽,细长的枝条抽出,顶端生出叶片。

璀璨的金辉铺开,金色树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拔高。树根深入地下,树冠变得粗壮,树冠尽情张开,承接住火红的晚霞。

枝叶茂密,夕阳的余晖穿过缝隙射向地面,投落斑驳光影,绘成温暖的彩色画卷。

沐浴在光中,岑青抬手覆上树干,仰望金色树冠,周身被光辉萦绕。

长发覆在肩后,发尾垂落腰际,仿若鸦羽。肤色瓷白,双眸灿亮,隐藏无尽的神秘。

明明是黑暗的化身,却与光明无比契合。

这一幕仿如幻象,直击灵魂,无法用语言形容。

两道身影出现在森林边。

银色的巫灵王,雪域的君主;以及魔族的统治者,炎境的主宰。

他们站在原地,静静地观望,似不愿打破这一刻静谧。

太阳继续下沉,赤金的光辉收拢,红光如潮水般退去。梦境终于被打破,时间重新流淌,一切的一切,重又开始运转。

“陛下,您来了。”岑青转过身,看到向他走来的巫灵王,扬起明媚的笑容。

巫颍快行数步,越过退至一侧的荆棘女仆,展臂将岑青揽入怀中,托起他的下巴,低头印上他的嘴唇。

“咳咳!”煞风景的声音传来。

奢珵没有半点眼色,也没有打扰的自觉,在巫颍和岑青看过来时,他非但没有离开,反而迈步走上前,强行把气氛搅散。

他承认自己在羡慕,甚至嫉妒。

他就是故意的。

凭什么巫颍春风得意,美人在怀?

他看不惯。

有能耐咬他啊!

魔族和巫灵们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场景:林外掀起狂风,强悍的力量互相对撞,两名暴君怒目而视,气氛剑拔弩张,随时像要打起来。

距离最近的黑发血族,则被强横的力量保护起来。

两种力量萦绕着他,确保他不会受到半分影响,连风都无法触碰他,彻底隔绝在外。

第70章

气氛过于紧张,战斗一触即发。

以致于时间过去许久,确认双方不会真正打起来,众人才留意到那片金灿灿的树林。

“金木?”

“森林的心木……”

“不是原来那棵。”

想到关于金木的传说,众人的视线不自觉偏移,尽数落到岑青身上。

“金木生长依赖血族王室供养。”弗兰的声音很低,只有身侧的同伴才能听见,“这样一大片森林,近百棵成木,供养者必然极其强悍。”

“所以说,王后陛下?”戈雅转头看向他。

“比设想中更强。”弗兰肯定说道。

在众人前方,两位君王终于结束对峙。

顶着巫颍冰冷的视线,奢珵走向岑青,递给他一只卷轴。

“我答应过,会给你一个交代。涉及当年交易的人全都在上面,包括参与此事的联盟部落。”奢珵说道。

岑青低头看向卷轴,迎面有热力袭来,源于握住卷轴的手。

金棕色的皮肤,手指修长有力。食指和拇指各佩戴一枚指环,镶嵌炎境独有的宝石。

华丽的袖摆压在手背和腕线交界,刺绣的花纹古老神秘,类似某种图腾,跃动着惊人的生命力。

岑青接过卷轴,向奢珵道谢:“感谢您的帮助。”

“只是口头感谢吗?”奢珵没有立刻松手,而是握住卷轴另一端,笑容意味深长。

不等岑青回应,森冷的气息切入两人之间,狂风平地而起,迫使奢珵松开手,放开了写满名单的卷轴。

“不要为难我的妻子。”巫颍拦在奢珵面前,银色的长发编成发辫搭在一侧肩膀,发间点缀宝石。金银熔铸的冠冕压在额心,晶石映衬他的双眼,美得惊人,却也透出骇人的杀意,“炎境的毒流入血族,你身为君王一无所知,应该清查国内。宿敌都能获得魔族的秘药,为了利益,还有什么不能出卖?”

对上巫颍的双眼,奢珵眸底浮现暗光,笑容逐渐隐去。

强悍的力量对冲碰撞,不相上下,空气中传出爆音。

看着巫颍,奢珵环抱双臂,冰冷地掀起嘴角,挑衅意味十足:“珍宝必然引来追逐,渴望的目光无从避免。巫颍,你无法杜绝所有对他的爱慕。”

“我能。”巫灵王无视挑衅,单臂环住岑青,掀起斗篷遮住他,明摆着隔绝炎境之主的视线,“奢珵,你应该清楚,妄图抢夺巫灵的珍宝,必定招来不幸和死亡。”

“这是提醒?”

“不,是警告。”

“是吗?”奢珵扬起眉毛,笑容愈发肆意,“很可惜,炎魔从不受威胁。”

“你大可以试一试。”巫颍没有被激怒,他收紧岑青腰间的手臂,如巨龙捍卫自己的宝藏,“我从未和你签订和平契约。战争到来,我很乐意覆灭炎境,摧毁你的一切。”

巫颍和奢珵当众承诺,放弃对荒域的争夺。

只要这片土地属于岑青,确属权不发生变更,两国的军队就不会轻易踏入。

但是,雪域和炎境从未休战,也未签订正式的和平文件。

这是会议上的漏洞。

巫灵和魔族心知肚明,直至会谈结束,始终无一人当众提醒。从君王到诸侯,再到军团长和战士,所有人都在刻意忽略,任其发生。

用意为何,答案显而易见。

和平仅是暂时。

终有一天,雪域和炎境会再次刀兵相向。

巫灵和魔族是永恒的敌人,注定要在战场中分出胜负。

除非有更霸道的力量崛起,压制所有人,对双方造成威胁。例如当年的古巨人复活,迫使四方王国联手,宿敌都必须并肩作战。

最后的天光落入地平线,夜色笼罩大地,为万物披上一层黑纱。

唯有金木林持续发光,树冠舒张,金色的脉络沿着树干流淌,在暗夜中璀璨生辉。

两支大军整装待发,随时将要启程。

“陛下,时间不早了。”弗兰和戈雅上前提醒。

艾兰德等人也驱使魔雕靠近,提醒君王:“陛下,该出发了。”

巫颍和奢珵各自收回目光,两人转身时,斗篷下摆轻扬,力量的冲击始终存在,却不会立刻刀锋相对,至少今天不会。

“很遗憾,马上就要同你分别。这令我无比心痛,美丽的王后。”奢珵登上魔龙,朝岑青释放笑容,当面示好。

炎魔总是热情如火。

只要他们愿意,可以如魅魔一般蛊惑人心,让灵魂迷失。

可惜的是,岑青对他的诱惑视而不见。

淡漠贯穿始终,令奢珵有些许挫败。但他不会就此罢手,反而更加跃跃欲试,生出一种狂热的掠夺和征服欲望。

“期待下次再见,希望不会太久。”他扬声说道。

火红的发随风飞扬,几缕拂过奢珵面前,赤金的双眼流淌微光,笑容肆意放纵,充满志在必得。

轰隆!

巨魔登上象背,挥舞有力的手臂,鼓槌交替落下。

鼓声隆隆,震荡天地,堪比雷声炸裂。

魔雕接连升空,魔狮潮水般聚集,骨马穿行在象群之间,魔族大军在鼓声中开拔,浩浩荡荡踏上归途。

奢珵立在魔龙背上,回望身后。

魔龙越飞越高,岑青的身影逐渐缩小,直至再也望不见,他才遗憾地收回目光。遗憾于必须离开,而不能把那个黑发美人带回自己的王宫。

“我初次有这种渴望,迫切想要得到一件珍宝。”

这种感觉很奇特,他从未有过。

“渴望得到,而非毁灭。”他重复咀嚼着这句话,长发在身后扬起,斗篷在风中翻卷,似夜空中流淌的火光,在黑暗中炽烈燃烧。

魔族开拔后,巫灵大军也准备启程。

巫灵战士吹响号角,苍凉的声音贯穿夜空。

座狼在地上奔跑,巨鸮在天空翱翔,各支军团快速聚集,似洪流漫过大地,追随君王和王后,向雪域和荒域的交界疾行而去。

在大军身后,一片金木林巍然矗立。

明月高悬,星辰交映。

晚风吹过林间,树枝摇曳,叶片沙沙作响。

树干笔直生长,利剑般并排矗立。根须深入大地,互相牵绊盘绕。树冠持续舒展,承接住皎洁的月光,投射向地面,洒落大片金辉。

时值春夏之交,荒域的兽潮告一段落。

兽潮规模比往年更大,结束得却很突然。魔族和巫灵大军各自返回,荒域有了新主宰。

消息并未刻意封锁,无需多久就会传开。

与此同时,众多联盟部落正在聚集。

联盟部落,顾名思义,是由众多部落组成的松散联盟。

他们是四方王国之下最强大的力量,成员囊括数百种族,主要依赖贸易和货运为生,部分会做雇佣兵,保护雇主,为雇主征战。大大小小的王国、不同种族的聚落,乃至于蛮荒部落都是他们的交易对象。

联盟部落的行动十分规律,半年时间安稳度日,半年时间奔走在外。

部落成员结成商队,组建起雇佣兵军团,驱赶着牲畜,押送堆成小山的货车,游走在不同的商路之上

他们生意手段相对单一,主要通过输送货物赚取差价,偶尔也会做奴隶贸易。

哪里能赚取更多金币,他们就会出现在哪。即便是血肉横飞的战场,也常会见到他们的货车。

这样做十分冒险,获得也格外丰厚,常能让他们赚得盆满钵满。

夏季即将到来,依照惯例,众多部落再次聚集,商讨今年的商道分配。

这一回,他们的主要目的地是炎境。

“马上就到魔族的节日,他们会大肆庆贺,庆典能持续整月,这是赚钱的好时机。”

“还有血族,他们的边境正在打仗,应该会需要更多物资。”

“雪域之主的婚礼让许多人大赚一笔,可惜我们错过了。”

“风谷的路不太好走,需要等到夏末。秋天来临时,精灵会变得格外大方,那里是一个好去处。”

“鲛人……算了,当我没说。”

出言的部落首领搓搓鼻子,想起被鱼叉赶走的经历,下意识闭上了嘴巴。

鲛人不好惹。

谁让他喝醉上头,胆敢调戏店铺里的老板,至少有五十年,他不敢再踏足那座滨海城市。

看出他的窘迫,首领们哈哈大笑,笑声传出帐外,在高原中引起回声。

联盟聚集的地点每年不同,今年是在血蜂高原。

广阔的高原覆盖红土,深浅不一的沟壑并行穿插,丘陵高低起伏,随处可见。

每座丘陵都是蜂巢。有的已经废弃,风过时传出怪声;有的生活着血蜂群,清晨和傍晚最为忙碌,能看到红雾漫天。

高原血蜂以食肉为生,食谱却相对单一,只要不主动招惹它们,蜂群极少会攻击任何人。可一旦被激怒,它们就会倾巢而出,不死不休。

联盟选择在这里会面,部落成员都会互相提醒,远离那些蜂巢,以免惹上麻烦。

高原之上,一条大河贯穿东西,支流穿梭在丘陵之间。

河道下游突兀截断,水流垂挂在断崖边,轰隆隆坠落,恰似撕扯开的银链。

丘陵外遍布沙坑,沙粒满坑满谷。

沙堆下冒出拳头大的刺球状植物,外形类似仙人掌,表面长满尖刺,顶部绽放小花,是高原异兽最喜欢的甜味来源。

此刻,沿着奔腾的场合,不同形状的帐篷星罗棋布,粗略计算超过十万,并且还在不断增加。

随着约定的日期接近,更多部落抵达。

他们来自不同种族,穿着打扮各异,习性也有很大不同。

之所以聚集起来,目的只有一个,商讨分配今年的商路,不因区域划定发生冲突。

“长须人来了。”

“是大脚人。”

“兽人的大车,他们是哪支队伍?”

“矮人,好家伙,他们把矿山搬来了吗?”

奔雷声震碎高原,众人陆续走出帐篷,想要一探究竟。河边取水的人也站起身,单手搭在额前,踮起脚寻声观望。

地平线处腾起烟尘,翻滚着汹涌而来。

烟尘后冲出十轮大车,一辆接着一辆,闯入众人眼帘。

拉车的异兽既高又壮,外形像犰狳,体型堪比野牛。它们背部覆盖硬皮,上面架起鞍座,能一次坐下十多个矮人。

每辆大车长过百米,车板打造得异常坚固,装载力非同一般。车轴持续转动,厚实的木轮压过地面,留下并排辙痕。

车队过处,石头和土块都被碾碎,沦为坑底的粉末。

车板上盖着蒙布,货物小山状隆起,被绳索固定。蒙布的缝隙闪烁微光,可见车上都是矿石,以铁矿石为主,稀有矿石同样不缺,是打造武器和铠甲的好材料。

矮人部落总是声势浩大,他们每次出行都会闹出大动静,想不注意都难。

矮人身后是大脚人和长须人。

和矮人不同,他们分开时实力一般,组合起来能够互补,这使他们尝到好处,经常形影不离。

还有多支兽人部落同时抵达。

部落中多是熊人和犀人,以及少数象人。

这些脾气暴躁的家伙凑到一起,相处一路竟然没有翻脸,简直比天上下钱雨更加稀奇。

烟尘滚滚,多支队伍你追我赶,踏着午后的阳光抵达河畔。

先一步扎营的酋长和首领迎上前,热情地招呼众人。

“你们总算来了!”

“比预期要迟,是途中遇见麻烦?”

“来了就好!”

他们互相握拳捶打胸膛,用力拍打彼此的肩膀,无论是否出于真心,表面上都是一团和气。

矮人部落的首领名叫赫尔,他身形魁梧,手臂尤其粗壮。浓密的头发和胡须遮挡住他的大半张脸,只能看到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目光锐利,盛载着智慧。

如果将他视作一个粗莽愚笨的家伙,肯定大错特错,必然要吃大亏。

他是这支庞大队伍的主导者。

长须人、大脚人都听他指挥。兽人不会听从矮人,但乐意接受建议,这让他们省去许多麻烦。

“赫尔,我的朋友,好久不见!”

众多酋长和首领迎上来,纷纷向赫尔问好。

不管背地里是否各怀鬼胎,在表面上,没人会主动与矮人交恶。毕竟他们打铁的手艺一流,和雪域的挂角人不相上下,尤其是锻造兵器方面。

“我的老朋友,看到我还活着,是不是很失望?”赫尔哈哈大笑,用力拍打一个驼背人的肩膀。巴掌落下时砰砰作响,像是要把对方的背拍直。

“你真会开玩笑。”驼背人讪笑两声,没理会赫尔的取笑。

他们算不上有仇,只是在某次争夺生意时产生龃龉,结果是矮人占据上风,独吞所有利益。驼背人心存不甘,始终耿耿于怀。

矮人从不会见好就收,他们公然嘲讽:“如果在生意上抢不过,不如学你们的亲戚,去给血族看守地牢,保证能让你们填饱肚子。”

羞辱摆上明面,像是一盆冷水泼在脸上。

驼背人一怒之下,也只能怒了一下。

他们不是矮人的对手,财力、武力、数量,没一样拿得出手。

到头来,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背地里诅咒这些矮人,有朝一日,他们被更强的力量压制,自己一定会落井下石,让他们好看!

现在,面对矮人的讥讽,驼背人只能赔笑脸,连反讽都做不到。

“好了,赫尔,别再嘲笑纳布,看他的样子都要跳进河里去了。”一名兽人出面充当和事佬。看似在帮驼背人解围,实则也在贬低对方,趁机踩上一脚。

赫尔一眼看穿他,拍开落下来的熊掌,仰视山一样高的家伙,气势半点不弱:“别装糊涂,马布里,你欠我的金币打算什么时候还?”

“这个嘛,最近手头有点紧。”马布里搓搓大手,“等到夏天结束,货全都卖出去,一定有金币还给你。”

“你上次也这样说,结果还是不还钱!”赫尔皱眉说道。

“看在商业神的份上,宽限我几天。”马布里的脸皮足够厚,也相当放得下身段。他欠矮人许多金币,好在利息不高,不会像那群放高利贷的家伙,让他把全部身家都赔进去。

矮人皱眉打量他,粗粝的手掌卡着腰带,到底没有逼迫太紧。

“这是最后一次,马布里。如果你还不还钱,别怪我去你的部落的收账。”撂下这番话,赫尔朝身后摆手。

矮人们迅速拆掉车上的绳索,掀开蒙布,联手在河边清理出一块空地,开始搭建帐篷。

马布里站在原地,脸色很难看。

他听懂了矮人的威胁。

去部落要账,绝对不会是和平谈判。

这种情况下的流血冲突,没人会指责矮人,都会认为是他赖账,损失再多也是自找的。

“欠债不是好习惯,尤其是欠矮人的钱。”

马布里深深体会到这句话。

此时此刻,他后悔为驼背人出头。

无比地后悔。

马布里四下搜寻,驼背人早不见踪影。

趁矮人向兽人要账,纳布早带着部落成员溜走,片刻都没犹豫。

“一群没义气的家伙,都该被黑暗诅咒!”马布里朝驼背人的营地方向吐了一口唾沫,转身大步返回自己的营地。

他要提前做好准备,在今年的商道分配上,必须抢到最赚钱的几条。否则卖不出货,还不上赫尔的钱,天知道那个矮人会做些什么。

没有热闹看,其余人也陆续散去。

从午后到傍晚,陆续又有队伍抵达,河边的营地持续扩大,更多帐篷立起来,像数条长龙排在地面,占据河道上游和中游。

太阳落山时,天际被染成玫瑰色。

河面波光粼粼,一些擅长捕鱼的部落在水边撒网,过程中欢笑声不断,显然收获不菲。

矮人们架起炉灶,开始准备晚餐。

他们的主食是块茎和豆子,汤锅里煮着切片的咸肉,撒入切碎的配菜,熬煮成面糊状,样子很糟糕,味道也很一般。

“这太难吃了!”

“太咸了。”

“多少改一改口味,让我们能咽下去。”

领到食物的矮人不停抱怨,捧着手里的碗愁眉不展。即便如此,他们仍吃得飞快,没有浪费一点食物,最后连碗都舔干净。

“闭嘴!”锅前的矮人挥舞着长柄杓,将锅边敲得砰砰作响,“有的吃就不错了,不然你们来做。想吃都给我闭嘴,否则都别吃!”

矮人不分男女都长有浓密的毛发,脸上的胡须是审美的标志。

一般而言,男矮人更高,女矮人则更壮,他们在力气上不相上下,无论战场还是后方,分工向来一致,基本没有性别之分。

做饭的矮人也是男女各一半。

他们对抱怨的家伙挥舞着拳头,如果不是手里还握着勺子,百分百会把不识趣的家伙倒提起来,头朝下按进锅里,洗一洗他们进水的脑袋。

好在抱怨声很快停止,大厨们也不会真正动手。

赫尔领到自己的晚餐,和几个矮人坐到一起,一边用勺子吃着,一边商讨今年的行动计划。

“大多数人想去炎境,竞争一定激烈。”

“雪域也是好去处,巫灵王和王后新婚燕尔,应该乐意购买更多宝石和秘金,用来讨好他的妻子。”

“血族王国,今年八成不会有好生意。”一名矮人说道。他身材魁梧,头发花白,脸上有一条扭曲的长疤,是在和异兽搏斗时留下,“血族边境一直在打仗,虽然战场也是赚钱的好地方,可风险实在太大。”

他的分析很有道理,矮人们纷纷点头。

赫尔却持有不同意见。

吃下最后一勺肉汤,他用块茎擦掉碗底的肉渣,珍惜地送进嘴里。随手抹掉胡子上的汤汁,放下手中的碗。

“我听说一件事,”他开口说道,“应该能让我们大赚一笔。”

“什么?”矮人们一起望过来。

“雪域的王后,巫灵王的妻子,他是血族的第一王子。”赫尔说道。

“我们当然知道,这不是秘密。”矮人们皱眉,都面露不解。

暴风城的婚礼盛大无比,岑青的身份传遍各国,他们当然清楚。

没介意众人的表情,赫尔继续说道:“他有一块领地,千湖领。曾经的富饶之地,如今却很荒凉。我认为他不会任由那里荒芜,必然会重建,这是一个发财的好机会。”

经赫尔提醒,众人终于恍然大悟。

“我小时候听说过,千湖领曾经相当繁荣,是血族数一数二的富饶之地。如今成为雪域王后的领地,他一定会设法重建。”

“开发和重建耗时耗力,货物绝对不愁卖。”

“先一步赶到,必然能抓住商机。”

“不过这样也有风险。”一名灰蓝色头发的矮人开口,她是一名女性,身材很健壮,头发蓬松,胡须编成小辫子,看上去十分整洁,“血族之王和他儿子的关系并不好,我们应该考虑到。”

戈罗德的王位来历不正,这几乎是公开的秘密。

岑青是朱殷唯一的血脉,戈罗德不会善待他,从将他送往雪域联姻就能看出来,他有意驱逐这个儿子,让他远离金岩城的王座。

“想捞取海底的宝藏,就不能惧怕风浪。”赫然环顾众人,沉声道,“血族正在衰落,巫灵始终强势。我们不应只着眼血族宫廷,更应该看到那位王子是雪域王后,他会获得巫灵王支持。”

矮人们交换目光,白色头发的矮人低声说道:“赫尔,你为的应该不只是做生意?”

“是的,何塞。”赫尔痛快承认,无意卖关子,“联盟内部存在许多问题,年复一年积压,随时都可能爆发。更糟糕的是我们借出去太多金币,你们是否想过,如果对方不想归还,他们会怎么做?”

不想还钱,会怎么做?

想到某种可能,矮人们的脸色变了。

“让债主消失。”

这是一种极端情况,但历史上确有先例。

“所以,我们需要一个靠山。”赫然举起一只手,一根一根扳下手指,“魔族不可能,他们点头我也信不过。巫灵也不行,他们一向不喜欢麻烦事。风谷的精灵,算了吧,他们更想敲扁我们的脑袋。鲛人,除非我们想淹死。至于血族,他们自顾不暇,不会理联盟的事。”

数来数去,他们就只有一个选择。

“雪域的王后,纯正的血族王室后裔,拥有王位继承权的王子,他是我们唯一的出路。”

赫尔压下最后一根手指,随即环顾左右,视线扫过每一个矮人脸上,语气坚定,如同发下誓言。

“如果他愿意接纳我们,为我们提供庇护,我们可以发誓效忠他,全心全意追随他,成为他的附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