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战争持续数日。
规模惊人的乱军碾压而至,血族王国北部边境全线告急。
强势的攻击一波连着一波,犹如巨浪拍打岩崖,毁天灭地,状似要摧毁一切。
边境贵族和骑士构筑起坚固防御,所有人顽强抵抗,鲜血染红坞堡,空气中飘散红雾,边境线看似岌岌可危,却始终没有被攻破。
堕落树人、雪巨人和岩巨人为乱军先锋。
岩石如雨,坚冰凌空飞来,呼啸着砸向坞堡。坞堡内有工事抵挡,外围的村庄、农场和马场尽数遭到摧毁,房屋建筑十不存一。
密不透风的攻击下,陆续有坞堡外墙被砸塌,出现巨大的豁口。
奴隶搬运木料,仆从军冒险填补城墙,马上遭遇寒雾包裹,双腿被冻住,当场结成冰雕。
“是雪巨人!”
“救命!”
“救救我!”
在被冰层封闭之前,有人奋力伸直手臂,发出凄厉的惨叫。
雷声轰鸣,暴雨下个不停,叫声被雷雨淹没,转眼间彻底消失。
成千上万的庞然大物踏入边境,持续向坞堡推进,不放过任何破坏防御工事的机会。
他们在极限施压,妄图使守军崩溃。
在这群巨人身后,数不清的乱军如同蚁聚。
他们没有整齐的队伍,漫山遍野向前冲,看上去乱糟糟一片。
兽人们推动大车,车上是简陋的攻城器械,由临时砍伐的树木制作,使用几次就会散架。
仗着数量足够多,他们根本不在乎损失。
只要能砸开坞堡大门,他们就能冲进去,杀死里面所有人!
“冲!”
“冲上去!”
数百名羽人飞过天空,发出尖锐的嚎叫。他们在半空释放箭雨,试图突破坞堡防御。
守军吹响哨子,城头的强弓同时拉开。
手臂粗的箭矢凌空袭来,羽人被洞穿胸腹,中箭后坠落,遭到同是乱军的队伍踩踏,瞬间沦为一滩肉泥。
流浪血族和堕落树人待在一起。
他们藏在树冠中,锁定城头的弓兵,大规模进行狙杀。
很快,城头的箭雨遭到压制,羽人获得机会,猛扑向坞堡上方,用长矛挑飞城头的士兵。他们还抓起伤者,飞至高空抛向地面。
看到士兵惊恐的表情,听到他们的惨叫,羽人们放肆大笑。
“都去死吧!”
蛮荒部落夹在乱军的队伍里,本打算浑水摸鱼,中途被血腥的一幕刺激,凶性被激发,争相加入这场血腥的杀戮之中。
一座坞堡内,奥里金和布叶特带领骑士在城头奔跑。
“西面!”
“西北面,这里需要人手!”
“用城头锤,别管那些兽人,砸死那个树人,他要撞门了!”
“快!”
见到城门前的情形,布叶特发出大吼。
奈何城头的厮杀过于激烈,骑士们都被缠住,无人能分-身前往。
身边的人陆续战死,实在调拨不出人手,布叶特只能心一横,咬住剑柄,单手一撑翻过城墙,凌空展开蝠翼,冲向堵在城门前的堕落树人。
树人脚下根系丛生,虬结的树根巨蟒状延伸,持续冲击坞堡大门。城墙发生震颤,大量碎石砖块砸落,随时可能垮塌。
布叶特飞抵树冠上方,避开树冠中飞来的箭矢,双手持剑向下劈砍。
锋利的剑光爆开,自上而下斩断树人。
庞大的树冠支离破碎,粗壮的树干被劈开,凸起在树干上的面孔四分五裂,在破灭前的一刻发出刺耳的嚎叫。
堕落树人轰然倒地,粘稠的液体喷涌而出,散发出腥臭的气味。
藏匿在树冠中的流浪血族四散逃离,个别人未能躲开攻击,和堕落树人一同被劈碎,沦为一滩碎肉。
破风声自身后袭来,布叶特心头一凛,凭本能飞身闪躲。
一杆长矛擦过她的脖颈,在她肩头划过,留下一个深可见骨的伤口。
是羽人。
几名羽人包围了她。
为解除城门前的威胁,布叶特冒险离开坞堡。这使她和同袍分离,孤悬在外,霎时间身陷重围。
“贵族?”
“一名贵族!”
“我还没尝过血族贵族的滋味。”
羽人们发出狞笑,扭曲的纹路破坏五官,使他们看上去邪恶异常。
布叶特没有惊慌,她双手持剑,不退反进,凌空挥出森寒的白光,与羽人展开厮杀。
“要杀我,没那么容易!”
相同的场景发生在不同坞堡。
边境贵族们亲临战场,率骑士和仆从军与乱军厮杀。
奴隶们主动拿起兵器,非是有多高的觉悟,而是他们心中清楚,一旦被乱军冲破防线,贵族和骑士没有生存的机会,他们一样无路可逃。
同样是死,他们宁肯死得更痛快一些。
战斗从白天持续到黑夜,又从黑夜持续到黎明,数不清多少个昼夜,边境线上血流成河,横七竖八散落大量尸体,俨然成为血肉磨坊,活似人间地狱。
乱军的进攻持续不断,坞堡内守军数量有限,得不到替换和休息,损失成倍扩大,减员数量惊人。
漫长的黑夜滋生阴暗,边境线扬起浓重的血雾。
守军损耗太大,无法补充体力,干脆抓起面前的乱军,不分种族,不论生死,撕开猎物的脖子,埋头吸食他们的血液。
守军在厮杀中变得疯狂。
他们全身染血,双眼比血色更加骇人。
不知是第几个黎明,厮杀仍在继续。
暴雨不曾有片刻停歇,随着时间推移,天空像破开口子,雨势越来越大,在城头垂挂灰色雨帘。
雨水在地面汇成溪流,聚成大大小小的水洼,淤积浓烈的猩红。
坞堡内,死去的尸体凌乱堆叠,被交战双方踩踏在脚下。
工事内的守军所剩无几,布叶特和奥里金背靠着背,米格林和几名还活着的骑士聚集在两人周围。
他们个个带伤,有的伤势十分严重,接近强弩之末,几乎拿不稳兵器。
其他人都已经死了。
包括米格林的同伴凡纳,同是王城贵族出身,同样被家族放弃,两人在无数个日夜互相打趣,遇敌并肩作战,如今却天人永隔。
米格林没有时间哀伤,敌人的攻击又开始了。
他预感自己会死。
握剑的手无比沉重,手指微微颤抖,不是源于恐惧,而是身体濒临极限。
哪怕是力气最小的兽人,此刻也能轻易杀死他,砍掉他的头,挖出他的心脏。
呜——
苍凉的号角声突然响起,刺破灰色雨幕,冲入众人耳中。
“这不是乱军的号角!”
绝望中突现曙光,还活着的守军扑向城墙,只见数不清的骑士策马奔来。
他们熟练地操控缰绳,马背上挂着盾牌,手中擎着旗帜,挥舞着锋利的兵器,闪亮的铠甲经过雨水冲刷,表面反射冷光。
“援军,是援军!”
“王城的援军!”
边境守军发出欢呼,乱军们的攻势则为之一顿。
经过长时间鏖战,守军疲惫不堪,随时可能倒下,乱军又何尝不是如此。
血族北境守军过于顽强,摧毁了乱军的速胜计划。
他们彻底见识到血族的强悍,即使数量更少,即使缺乏物资,他们仍难以战胜。
王城援军的到来更使他们陷入慌乱。
新生力量撞入战场,绕过破损不堪的坞堡,刀锋一般切开乱军的队伍,沿途所向披靡,遇不到任何有效的阻拦。
“杀!”
王城大贵族、新贵族、以及外戚的旗帜同时现身战场,贵族们带领骑士冲锋,切黄油一般切开乱军的队伍,所过处尸横遍地,血肉横飞,沦为一片血海。
前一刻窥见胜利的希望,下一刻就落入地狱。
乱军们变成一盘散沙,缺乏统一的指挥,再无法组织起有效进攻。
见势不妙,蛮荒部落打算溜走。
他们从冲动中苏醒,热血冷却,根本不打算为乱军陪葬。酋长当机立断调转方向,带着部落成员且战且退,寻机脱离战场。
由于他们的动作,乱军后方被撕开口子,混乱的情况越演越烈,缺口再无法封堵。
更多乱军开始逃跑。
他们本就不是死战的作风,以往都是打不赢就跑,没人会血战到底,更不会用自己的生命给旁人铺路。
由于雪域和血族结盟,巫灵封锁北方峡谷,他们失去据点,才选择孤注一掷。
哪想到血族也有同样的想法。
剿灭!
血族打算剿灭他们,和以往的战争模式完全不一样!
清楚大祸临头,乱军的士气一泻千里,纷纷转身逃离战场。抛弃夺取土地的心思,只想跑得越远越好。
王城骑士策马追在乱军身后。
不需要任何队形,只要追在逃跑的队伍后面,就能有丰厚的斩获。
“陛下的命令,剿灭乱军,不留一个!”
骑士团长下达命令,血族们策马挥刀,没有片刻停顿,誓要将目标斩尽杀绝。
混战中,陆续有小股兵力脱离战场,进入被血染红的坞堡。
他们没有受到阻拦,顺利进入工事内,见到遍地尸体,以及所剩无几的边境贵族和骑士。
奥里金和布叶特走下城墙,身边跟着五六名骑士。
他们虽然还活着,却已全身无力,看上去摇摇欲坠,根本没有力量出城追敌。
见到他们,带队的王城贵族翻身下马。
他是一名子爵,穿着银亮的铠甲,头盔上有凸起的角,用黄金打造,样子十分独特。
见到这行人,他推起面罩,露出一张英俊的面孔。
“布叶特爵士,奥里金爵士,以及两位的骑士。这是活下来的所有人?”他说道。
这些话看似关心,却透出不寻常的气息。
一行人停下脚步,谨慎地看向他,没有继续靠近。
留意到他们的举动,贵族主动上前半步,单手握住剑柄,猛然抽出长剑,剑锋指向对面:“奉国王陛下命令,处死勾结乱军的边境贵族!”
“什么?!”
几人大吃一惊,发现四周已被王城骑士包围。
“我名缪盖特,国王陛下亲封子爵。这片领地已经赏赐给我,叛乱者不配拥有王国的土地!”
话落,缪盖特抬起手臂,王城骑士同时发起袭击。
残存的边境骑士接连倒下。他们没有死在乱军手里,却死在了王城援军的剑下。
奥里金和布叶特坚持到最后。
缪盖特失去耐心,他命人开弓:“射死他们。”
“恕我提醒,大人,这有违贵族的荣耀,您该亲自与他们决战。”一名骑士皱眉提醒道。
“对于叛乱者,可以采取任何手段。他们不配获得荣耀。”缪盖特轻蔑一笑,坚持让骑士放箭。
众人执行命令,箭矢当头砸下。
奥里金飞身挡住布叶特,任由箭矢刺穿全身。他暴喝一声,以惊人的速度欺近缪盖特,一剑贯穿他的胸膛,同时张口咬穿了他的脖子。
缪盖特的剑也刺穿了他的心脏。
两人面对着面,各自手握剑柄,剑身没入对方的胸膛。
奥里金狠狠咬牙,满脸鲜血,缪盖特满心不可置信,脸色迅速灰败。
“奥里金!”
“走!”
在生命之火熄灭前,奥里金全身爆出血光。
强光吞噬他与缪盖特,狂暴的冲击震荡开,王城骑士无法靠近,尽数向后飞去。
勇猛的边境贵族燃尽生命,为好友铺开一条血路,将唯一逃生的机会给了她。
“去找王子殿下,布叶特!”
声音在血色中消散。
倒地的王城骑士爬起身,再次包围上来。
布叶特双眼赤红,她想要站起身,奈何右腿被箭矢贯穿,使她脚步踉跄。
就在这时,米格林突然从阴影中跳出,他杀死一名王城骑士,抢夺战马,在飞驰中朝布叶特伸出手:“队长,抓住我!”
布叶特及时扣住他的手腕,纵身一跃,被顺利带上马背。
两人一马,冲出坞堡大门。
为避开追兵,米格林发挥出自己的天赋,借助暗影隐藏行迹,穿过血红遍地的战场,借助雨水和雷鸣甩掉身后的尾巴,向荒芜森林一路飞驰而去。
“去雪域,我们去找王子殿下!”
布叶特别无选择。
她要为奥里金复仇,要为死去的同袍讨回公道。
她愿意匍匐在岑青脚下,用额头触碰他的靴子,只为对方能帮助自己,让她能持剑走回王城,亲手杀死戈罗德,将他碎尸万段!
血淋淋的背叛和阴谋,发生在北境每一座坞堡。
这一天,戈罗德完成了他的夙愿,剿灭乱军,清理掉边境贵族这个心腹大患。
边境贵族舍生忘死,迎来的却是背刺。
戈罗德不仅要杀死他们,更要污蔑他们与乱军勾结,颠倒黑白,把他们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
雨一直下个不停,似在哀悼死去的英魂。
在这场血腥与阴谋交织的战争中,超过半数的边境贵族未能走出坞堡。
不祥的预感成真,他们未能重组边境骑士团,也未能亲眼见证岑青登上王位,戴上本该属于他的王冠。
他们的生命在今日终结。
倒在毕生守护的土地上,刀锋来自身后。
雷声轰鸣,大地似在叹息。
一匹战马在雨中飞驰,终于筋疲力尽,跪倒在荒芜森林边缘。
马上两人摔落在地,滚上满身泥浆,却没有力气擦拭。他们艰难地移动四肢,互相搀扶着站起身。
前面就是荒芜森林,充满未知的危险。
失去马匹,两人需要徒步向前走,伤势得不到治疗,情况变得相当糟糕。
更糟糕的是,一群逃散的蛮荒兽人发现了他们。
这些兽人高大健硕,身上没有甲胄,只有厚实的兽皮。手中的武器并不锋利,看上去还有些钝,杀死两人却绰绰有余。
“看看我们发现了什么,两个血族!”
他们逃离战场,中途与部落失散,正漫无边际寻找时,恰好撞上落难的两人。
战马可以充饥,盔甲和武器看上去也很不错。
值钱的还有他们本身。
“漂亮的脸蛋,卖出去应该值不少金币。”一名牛兽人抓住布叶特的头发,粗暴地将她提起来。
米格林试图阻拦,当即被一把推开。
他没能从地上爬起来,就被一只大脚踩住后背,脚掌用力碾压,几乎要踩断他的骨头。
布叶特双眼猩红。
尖锐的獠牙刺破牙床,她强忍住身上的剧痛,双手成爪抓破兽人的肚子,凶狠向前递出手臂,锋利的指甲撕开了他的肠子。
剧痛袭来,兽人低头看去,满眼是喷溅的血,以及神情阴狠的血族。
“岩角!”
眼睁睁看着牛兽人倒下,在场兽人怒不可遏。他们愤怒地冲过来,要将布叶特撕碎。
“天杀的血族杂碎!”
“你去死吧!”
千钧一发之际,大量黑色荆棘从林间窜出,长满尖刺的荆条缠绕住兽人,锋利的刺扎入他们的皮肤,注入有毒的汁液,使他们动弹不得。
荆棘后出现几匹战马。
马上骑士穿着黑色铠甲,脸上覆盖铁面具,全身萦绕不祥气息,乍一看如黑云笼罩。
布叶特却松了口气。
不是王城骑士,是第一王子的黑骑士。
他们得救了。
米格林摆脱身上的大脚,立即冲向她,在她倒地之前搀扶住她的手臂。可惜错估了自己的体力,非但没能扶住布叶特,反而和对方一起摔倒。
战马背上,佩诺尔特推起铁面具,诧异道:“布叶特爵士?”
“乱军袭击边境,王城大军坐视我们与乱军两败俱伤。”布叶特艰难说着,推开米格林的搀扶,踉跄着走向佩诺尔特。
“什么?”
“戈罗德,他下达无耻的命令,污蔑我们与乱军勾结,趁机杀死边境贵族和骑士,他决心占据北境土地”
她抓住战马嚼子上的铁环,仰起头,一字一句说道:“未能完成王子殿下的吩咐,重组边境骑士团,我很惭愧。但是,请带我去见王子殿下,我要复仇,不惜一切代价!”
道出诉求,她耗尽所有力气,闭上双眼向前栽倒。
在落地的前一刻,她被一条有力的手臂撑住。
佩诺尔特将她带上马背,又召来一名骑士,手指地上的米格林,道:“维克多,带上他。”
“你打算怎么做?”里贝拉策马走上前,开口问道。
“带她回暴风城,我必须带她去见陛下。”佩诺尔特从身上解下一只口袋,隔空抛给里贝拉,“这里是荆棘的种子,还有药剂。里贝拉,这里的事情交给你,见机行事。”
自从婚礼之后,他们不再称岑青“殿下”,而是遵循身份的改变,称他为“陛下”。
“放心。”里贝拉接住口袋,挂到自己腰间。
两人商议妥当,队伍当即分散。
里贝拉继续带人搜寻边境,完成岑青的命令。佩诺尔特和维克多则调头返回,星夜兼程奔赴暴风城。
他们离开后,林中传出鸟鸣。
一只血枭腾空而起,爪子里抓着惊恐的灰雀,升至高空猛然抛下,雀鸟当场四分五裂。
血枭俯冲而下,只吃灰雀的内脏。
带着弯钩的鸟喙撕扯着血肉,囫囵吞下。中途似察觉到什么,立刻振翅飞走,片刻消失无踪。
暴风城,王宫内。
岑青在雪妖的引领下来至图书室,看到里面海量的藏书,不觉发出惊叹。
“历代先王的积攒,还有王后带来的嫁妆。有一位王后来自海洋,她带来许多有趣的书籍,您应该会喜欢。”雪妖熟门熟路地穿过书架,向岑青介绍每一排典籍。
两人越走越深,岑青粗略数过,这个房间中的藏书超过万册。
而且这还不是全部。
同样的图书室,这座城堡内共有五间。
在雪妖滔滔不绝向岑青介绍藏书时,房间的门再次推开,一道修长的身影走进来。
来人手中捧着一只金盒,盒身上镶嵌彩色宝石,在灯光下闪耀,精美绝伦,价值非凡。
岑青捕捉到声响,从书架间探出头,恰好撞见对面走来的巫灵王。
“陛下,您不是在议政厅?”他合拢手上的书籍,重新放回到书架上。
巫颍脚步不停,径直走到他面前,单手打开盒盖,里面装着一枚银色手环,做工精巧,镶嵌数颗红色宝石。
“喜欢吗?”他取出手环,套入岑青的右手。说话时微微垂首,精巧的额饰闪烁微光,上面镶嵌一颗银晶,正是岑青在婚礼前相赠。
“送给我的?我很喜欢。”岑青晃动手腕,看着手环发出微光,抬头亲了巫颍的下巴,“您还没回答我之前的问题。”
“事情结束了。”巫颍言简意赅,握住岑青的手腕,嘴唇轻触他的指节,“你需要一只座禽,我带你去挑选,如何?”
“今天吗?”
“是的。”巫颍环住岑青的腰,带着他走出图书室,“荒域的异动越来越频繁,今年的兽潮大概会提前到来。届时我需要离开,无论你要留在城内,还是和我同行,都需要一只巨鸮,或者一匹座狼。”
两人走出房间,声音也消失在门后。
雪妖留在原地,没有跟上去。
他重新整理书架,把每一本书摆放到合适的位置。
看到留在架子上的金盒,他拿起来扣上盒盖,带着它一同走出去,不忘关闭图书室大门。
以陛下对王后的着迷,直至明天,王后都不会有时间独处。
“应该提醒厨房那群家伙,停止给陛下的酒里面添加助兴的东西。”
这样想着,雪妖穿过走廊,快速走下楼梯,脚步坚定地去往位于城堡地下的厨房。
第42章
岑青喜欢凌空俯瞰大地的感觉。
在巫颍询问他更喜欢巨鸮还是座狼时,他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
话出口后又顿了一下,探手握住巫颍的手腕,手指滑入他的掌心,笑着说道:“陛下,我能否都要?”
他突然发现,这并非一道选择题。
为什么不能两个都要?
“当然可以。”巫颍揽住他的腰,顺势走下台阶,将他带上巨鸮的背,“不过今天时间有限,我们可以先去冰崖。”
“冰崖?”
“巨鸮的栖息地,所有的巨鸮都在那里出生,成长,还有死去。”巫颍掀起织金斗篷,将岑青裹紧。巨鸮当即展开翅膀,在庭院中掀起狂风,眨眼间一飞冲天。
两人独自出行,未带任何护卫。
王宫在脚下缩小,整座城市如画卷展开,街道、房屋、塔楼、城墙,岑青看得入神,不自觉发出惊叹。
“如果你想拥有一只巨鸮,就必须亲自驯服它。”巫颍收紧手臂,声音在岑青头顶响起,唤回他的注意力,“桀骜不驯的猛禽,不能使它心悦诚服,后续会很麻烦。”
“是这样。”岑青放松地靠进巫颍怀中,掌心覆上腰间的胳膊,顺着衣袖的花纹下滑,手指轻划巫颍的手背,“陛下,您会分享经验吗?”
他仰起头,漆黑的眼睛望向巫颍。
瞳孔黝黑,深邃无底,能吸引人的灵魂。只要他愿意,没有人能够逃脱。
“只要你需要。”任由岑青握住自己的手,巫颍低下头,轻触他的鼻尖,继而吻上他的嘴唇,“我会满足你的所有愿望。”
巨鸮振翅翱翔,迎着缓慢移动的日轮,飞向巨鸮筑巢的冰崖。
崖高百丈,巍然立于天地间,顶部有云层缭绕。
遇晴日,云层中还会浮现彩虹,虹桥横跨天际,景象蔚为壮观。
冰崖并非天然形成,而是冰山巨人留下的遗骸。
这里曾是巫灵的古战场,最后的冰山巨人在这里倒下。他们灵魂陨灭,身躯化作陡峭的冰山悬崖,永恒屹立在冰原中,叙说族群曾经的辉煌。
巨鸮是骄傲的猛禽。
它们在冰崖上开凿巢穴,将蛋生在洞窟中。每一对夫妇会相伴终生,一只不幸死去,另一只会独自抚养幼鸟,守着巢穴度过余生。
巨鸮的幼鸟破壳时就长有飞羽。
出生两个月就能离巢飞行,独自捕捉小型猎物。但要长到和父母一样大,完全独立,还需要半年左右的时间。
冬季不是巨鸮的繁殖期,而是上一批幼鸟的成熟期。
这个时候来挑选座禽,岑青会有许多选择。
雪白的巨鸮飞抵冰崖,岑青在高空眺望,依稀看到数个巨人站立在地面。
距离拉近,视野愈发清晰。
他们背靠着背,冰铸的身躯依旧雄壮。五官清晰可辨,深陷的眼窝直视前方,仿佛随时能活过来,发出雄浑的吼声,向天地万物昭示自己的存在。
“冰山巨人。”巫颍掀起兜帽,示意巨鸮降低高度,同时对岑青解释,“他们曾与巫灵争夺雪域,在最后一战中落败。”
雪域的竞争无比残酷。
胜利者拥有一切,失败者沉入死亡的怀抱,终将被岁月遗忘。
岑青没有多问。
他从书籍中读到过一些内容,只是记载得十分模糊。
文字记录终究不够具体,亲眼目睹这些冰山巨人的遗骸,才知雪域的战争有多么残酷。能统治这片广袤的领土,巫灵的实力又是何等骇人。
巨鸮带着两人现身,冰崖上立即传出鸣叫声。
数千只巨鸮振翅起飞,掀起一阵狂风。
残雪和碎冰在风中飞舞,龙卷般扶摇直上,顶端直透天际。
“认真看,从中挑选一只,它将属于你。”巫颍按住岑青的肩膀,俯身靠近他的耳畔,左手指向前方,那是一群刚刚长成的猛禽。它们初具父母的凶猛,鸟喙和嘴巴尚未完全褪色,眼神十分灵活,看上去有些调皮。
岑青认真观察,发现巨鸮有不同的羽色。
大部分以灰白、黑白为基底,纯白极少。无论哪一只,看上去都很漂亮,也相当桀骜不驯。
要驾驭它们可不容易。
“陛下,我应该如何做?”岑青似乎不着急行动。他拉起巫颍的斗篷,把自己裹得更紧了一些,同时征询对方的意见。
“用武力。”巫颍的回答干脆利落,做法也很简单,“登上它们的背,和它们一起飞翔,直至它们精疲力尽。注意中途不要被甩下来。”
冰凉的指尖擦过岑青的下巴,轻压他的下唇,声音缓慢靠近:“每只巨鸮耐力不同,坚持的时间不确定,有的几个小时,有的要持续整天。”
岑青认真听着,丝毫没有被吓到。
黑色的瞳孔中燃起斗志,他交握双手,交替按压手指,变得跃跃欲试。
“我打算试一试。”他走出巫颍怀中,忽然又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他,“如果我被甩掉,您应该会接住我,我亲爱的丈夫?”
闻言,巫颍眸光微闪,猛然拉回岑青,单臂将他扣进怀中,低头咬住他的脖颈。
“我改主意了。”
“什么?”
“我要带你回王宫,把你关进我的寝殿,用秘金锻造的锁链锁住你,让你再不能出来。”
每一句话落下,都伴随着一个吻。
在冰凉的气息落于颈下,镶嵌宝石的领扣被咬住时,岑青不得不抓住巫颍的头发,试图让他停下。
“陛下,我很乐意去您的寝殿。但您说过,您会满足我的请求、”
“我的确说过。”
巫颍抬眸看向他,咬住落在嘴唇上的手指,牙齿轻轻碾压,留下一道极浅的牙痕:“但我可以改变主意。”
他的表情很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
岑青张了张嘴,正考虑如何回应时,几只巨鸮从王城方向飞来。
鸟背上的巫灵显然有要事,发现雪白的巨鸮,立即加速迎上前。
“陛下,荒域出现异常。”
“异常?”
“巡林人送回消息,兽群在集结,比以往的规模更大。森林中传出怪声,暂时无法确定声音来源,只是座狼很不安。”
隔着一段距离,弗兰的声音清晰传来。
巫颍垂下眼帘,执起岑青的右手,嘴唇轻触他的指尖:“很抱歉,约定需要改期。”
“没关系,陛下。”岑青反握住巫颍的手腕,莞尔一笑,“今后还有很多机会。”
荒域的变故不容忽视。
一行人立即调转方向,离开冰崖返回王城。
飞行途中,巫灵们察觉到异常,回头望去,就见一只刚成年的巨鸮跟在队伍后,顽强地扇动翅膀,竟然跟上了速度。
“怎么回事?”弗兰感到惊讶。
岑青也回头望去,看清那只巨鸮的模样。
黑色的飞羽,腹部雪白。
翅膀边缘点缀白色斑点,形状像散落的花瓣,看上去十分漂亮。
“它似乎想跟着你。”巫颍看向巨鸮,手指捏着岑青的下巴,笑道,“我的美人,你似乎过于讨人喜欢。”
岑青感到不可思议。
在他试探着伸出手时,那只巨鸮竟真的靠近,朝他发出鸣叫。声音不算悦耳,对一只猛禽来说,它尽力了。
“为什么?”岑青疑惑不解。
“你身上有吸引它的地方。”巫颍握住岑青的手,手指滑入他的指间,自然扣紧。随即经他的手提高,轻吻他的手背,“你想要它吗?它看上去不是很强壮。”
比起同年龄的幼鸟,它的个头只能算一般。
可取之处在于韧性,长距离飞行,速度也很不错。
考虑片刻,岑青决定留下它。
“如果它愿意跟随我,我想留下它。”岑青说道。
“好。”巫颍握住岑青佩戴环镯的手臂,环镯上飞出一道光,光芒于途中化作符文,悉数打入巨鸮体内。
“现在,它是你的了。”巫颍说道。
岑青转动环镯,冰冷的触感尚未消散,却不会对他造成伤害。
“陛下,这不是普通的手环?”他问道。
“制造它时,融入了我的头发。”巫颍牵引岑青的手,让他感知自己的力量,“我们已经结合,我的力量会保护你,即使我不在你的身边,也没有任何人能伤害你。”
他在实践自己的承诺。
这朵金蔷薇属于他,他会细心呵护,不允许任何人触碰,更不允许伤害。
偏执的态度近乎阴暗。
岑青却一点也不排斥,更不感到惧怕。恰恰相反,他甚至有些喜欢。
“陛下,我很高兴。”他握住一缕银发,递到唇边轻吻。继而凑到巫颍耳边,以只有两个人能听清的声音说道,“今夜,我希望您来我的卧室。”
巫颍笑了。
他托起岑青的后颈,用斗篷罩住两人,深深吻住他的嘴唇。
“真希望夜晚快些到来,我的王后。”
弗兰等人驾驭巨鸮拉开距离,尽量忽略雪域君主的任性。
陛下与王后如胶似漆,远好过他因无聊掀起杀戮,或是变得厌世。事实上,比较魔族的那位君王,他们的陛下已经称得上情绪稳定。
“荒域的异常一定会引来魔族。”
“目前不确定。”
“总要做最坏的打算。”
“延迟十年的战争,也许又将开始。”
在几人的交谈声中,巨鸮飞回暴风城,一路穿过城内,径直飞向王宫。
彼时,佩诺尔特正带着布叶特穿过荒芜森林,向巫灵王统治的荒原飞驰。
在他身后,乱军和追袭的血族大军仍在纠缠。
戈罗德下达全歼的命令,王城军团倾巢而出,不可能放过任何目标。
贵族需要重塑名望,骑士渴求战功和财富,仆从军和奴隶全力搜刮战利品,随时藏起一两件,不被任何人察觉。
所有人都在战场上奔走,怀揣着不同的欲望,来来回回忙碌不停。
边境坞堡内,王城骑士在仔细搜寻。
他们找出死去的边境贵族,砍掉后者的头,挖出他们的心脏,确保他们不会有半点生机。
边境骑士的尸体也被集中起来。
有记录员持名单核对,认出一个就勾掉一个名字,避免有任何漏网之鱼。
几名骑士团长轮换休息,各自带队进入坞堡。
看到这一幕,他们表情各异。
一名红棕色头发的贵族摘下头盔,扫视破败不堪的坞堡,踩住一个凹陷的铁头盔,语带轻蔑:“边境贵族,北境的守护者,不过如此。”
“够了,菲尔德!”另一人出声喝止他,“我们的胜利因何而来,你该一清二楚。对亡者保持尊重,别随意侮辱他们,这不是值得骄傲的事情。”
“正直的派依,多么大义凛然。和你相比,我们都沦为卑劣的小人。”菲尔德阴阳怪气说道,上下打量着他,神色不怀好意,“据我所知,你的妻子出身边境贵族。在你妻子的裙摆下,你对国王陛下的忠诚能保留几分?”
“你在羞辱我?!”派依怒不可遏,当场拔剑。森冷的剑尖抵住菲尔德的喉咙,他会毫不犹豫地划下去,“你这个肮脏的鬣狗,再让我听到你对我的妻子出言不逊,我就杀了你,我发誓!”
菲尔德脸色铁青,想要拔剑还击,却被左右的人按住肩膀和手臂。
“你们?”他无法移动胳膊,满脸不可置信,“你们也要帮他,同情这些边境的背叛者?!”
“别妄图胡搅蛮缠,菲尔德,你清楚我们是因为什么。”
骑士团长们戴着铁面罩,无法看清他们此时的表情,只能从眼神和语气判断,他们并不站在菲尔德一方。
菲尔德心中一凛,咬牙道:“别忘了陛下的旨意!”
“我们没忘。”一名骑士团长开口,按住他肩膀的大手用力,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但是,菲尔德,你是一名骑士,你应该铭记一句话,英勇的灵魂不该被羞辱。”
菲尔德闻言嗤笑,手指地上的尸体:“他们孤立无援时,你们也同样视而不见。究竟是谁在装模作样?”
骑士团长没再说话,大手越发用力,沉默表明他的态度。
“行!”
寡不敌众,菲尔德咬牙认栽,用力抖开肩上的手。
“正派的诸位,相信你们会得到应有的回报。”
阴沉地说出这番话,他命人牵过战马,踩着马镫坐上马背,居高临下扫视几人,从鼻孔中发出冷哼,随即打马扬长而去。
几人发生争执时,记录员停下笔,周围的仆从军和奴隶大气也不敢喘,唯恐被这些贵族老爷迁怒。
直至菲尔德离开,凝滞的空间才重新流动。
“继续做你们的事情。”
骑士团长们挥挥手,失去说话的心情。他们没有停留太久,简单完成补给,各自上马离去。
随着骑士们离开,坞堡内重又变得空荡。
狼藉,阴森,遍地鲜血。
这一幕仿如预言,昭示戈罗德强权的末路。
虚假的胜利,不安的人心,四分五裂的局面,终有一日,一切都将分崩离析。
第43章
血族王国北部边境,持续多日的暴雨告一段落。
从海洋刮来的风带来不寻常的气息,预示冬日将尽,春日即将来临。
夜间,奔雷声席卷边境,大地突然开裂,翻滚的泥浆从地底涌出,似泥龙横亘在坞堡和禁林之间,阻断大军团行军。
血族骑士不得不化整为零,分散追袭逃散的乱军。过程中难免粗心大意,反落入乱军包围,屡次损失惨重。
血族失去优势,乱军不再一味逃跑,双方在泥泞中鏖战,长时间展开拉锯。
明朗的战况突然变得焦灼,沿着边境线,血族军团和乱军犬牙交错,竟打得有来有回,混战已成定局。
这一次,少去边境贵族和骑士相助,王城军团能否在荒芜森林中搜寻到全部目标,又该如何提防乱军反扑,俨然是未知数。
黎明时分,天空再次聚集乌云。
派依等骑士团长策马登上高处,远眺在风中摇摆的密林,心中满是烦躁不安。
“暴雨再次来临,边境恐怕会有洪水。”
洪水到来时,绝大多数道路会被阻断,国王的计划恐难以实现。
无法毕其功于一役,终有一天,乱军又将死灰复燃。
到了那个时候,谁能守护边境?
派依极目远眺,视线落在虚空中,刚毅的面庞像覆上一层面具,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唯有瞳孔猩红,泄露内心深处的混乱和担忧。
“回去。”
他忽然调转马头,哒哒的马蹄声被雨声遮掩。
百余人的队伍奔驰在雨中,很快融入烟灰色的雨幕,彻底消失不见。
冬去春来,季节轮替。
血族王国北境连降暴雨,乱军重整旗鼓,王城大军的攻势为之一滞。
计划重拾荣耀的一战,很可能虎头蛇尾,沦为四方王国的笑柄。
雪域也在悄然发生变化。
气温逐日升高,凛冽的寒风消散,积雪大面积开始融化。
雪水潺潺汇成溪流,青草顶破残雪,一夜之间翠绿遍地。
块状绿毯星罗棋布,中间点缀五颜六色的小花。花瓣在风中摇摆,散发阵阵清香。
因荒域发生异动,巫灵军团长们接到调令,陆续开始奔向王城。
暴风城城门大开,座狼军团穿过城门,巨鸮飞过城头,翅膀张开遮天蔽日。
王宫中,议政厅大门敞开。
王国重臣陆续行出,时而驻足交谈,高挑的身影映在墙壁和廊柱上,忽略冰冷的气质和严肃的表情,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景象极为养眼。
巫灵王最后现身。
他与众人背向而行,去往浮雕花卉的房间,将赴王后今日的邀约。
像是专门等候他的到来,房门没有关严,微弱的光透出门缝,照亮光洁的地面,清晰映出巫颍的身影。
他站定在门前,抬手推开房门。
门轴的声音很轻,几乎低不可闻。
房间内十分安静,落地窗半开,轻风阵阵流入。
窗幔垂挂至地面,墙上覆盖彩色织锦,飞禽的图案闪烁金光,与壁灯相映成辉。
巫颍走进室内,长袍下摆曳地,遮掩住脚步声。
他展眼望去,未发现岑青的身影。
就在他准备转身时,肩后传来响动,房门自行合拢。
巫颍没有回头,直至来人停在他身后,一双手臂环在他的腰间,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陛下,您似乎一点也不惊讶?”
“我的美人,这是我的宫殿。”巫颍摇头失笑,为岑青突来的调皮。大手覆上腰间的胳膊,他能轻而易举拉过对方,却没有这样做。
岑青同样未动。
他安静地倚靠在巫颍背上。
这一刻,他不需要任何掩饰,可以完全放松自己。
“陛下,您能否答应我一个请求?”岑青抵着巫颍的肩膀,轻轻蹭着外套上的花纹。细腻的触感,很凉,是雪域独有的丝绸,偶尔有部分流出,总能在各国卖出天价。
“你想要什么?”巫颍侧头看向岑青,长发随着他的动作滑落,发丝拂过岑青的眼睛。
岑青笑了。
黑眸晶亮,眉眼弯弯。
他仰望着巫颍,反手抽离发带,自然地缠绕上手指,一圈又一圈。同时凑近巫颍的耳朵,声音中充满诱惑:“陛下,您能否允许,今夜的我可以肆意妄为?”
“例如?”巫颍挑眉。
岑青没有讲述,代之以行动。
他用发带绕过巫颍的手腕,作势绑住他。这个动作胆大包天,如果被雪妖看到,八成会当场昏倒。
巫颍没有挣脱。
他饶有趣味地看着岑青,任由双手被发带束缚。
“陛下,您没有反对,我就当您是答应了?”
岑青绕过巫颍身前,手指勾住发带的绳结,倒退着向后。
他后退一步,巫颍便前进一步。
两人一退一进,穿过明亮的室内,身影掠过窗前,最终来至床边。
床幔掀起又落下,巫颍仰躺在柔软的床垫中,长发铺展,衣摆散落。手腕被发带束缚,他能轻松挣脱,却始终不曾发力,任由岑青控制住自己。
黑发血族覆在上方,明亮的光射入窗幔的缝隙,分隔幽暗,恰似天明与日暮。
岑青直起身,单手拨开长发,任由满头青丝散落。
他抓住巫颍被绑住的手,牵引对方的手指压上自己的嘴唇,指尖滑过下巴,停在喉结处。片刻后继续下移,摘掉宝石领扣,随意抛到一旁。
一道彩光飞过,昂贵的领扣落到床角。
红色宝石闪烁微光,静静地躺在地毯中,如同嵌入一滴龙血。
“陛下。”
岑青放开巫颍的手,以俯视的姿态凝望他的丈夫。
他缓慢接近,像充满警惕的猫科动物。中途忽然停住,以一个暧昧的距离消磨着对方的耐心。
“我的王后,你在挑战我忍耐力,摧毁我的理智。”
“是吗?”
岑青勾起浅笑。
他的确是故意的,而且很成功。
难道不是吗?
巫颍没有再说话,而是以行动告诉岑青,身为一名君王,一个为妻子着迷的丈夫,他的忍耐已经到达极限。
裂帛声响起,手腕上的发带四分五裂。
宝石和丝绸一同迸溅,凌乱地散落在纠缠的发丝上,别样的美感。
岑青的腰被箍住,下一刻视角转换,他与巫颍的位置颠倒。有力的手按住他的肩膀,牢牢禁锢住他的行动。
“我的金蔷薇,你给了我灵感。”
巫灵王俯身靠近,攥住岑青的手腕,解下腰间的长链,一圈接着一圈,将他的手臂缠绕在一起,按压在头顶。
“你果然很适合宝石。”
巫颍声音微哑,着迷地看着他。冰冷的手指下移,托起岑青的下巴。
银色充斥眼帘,霸道地侵占心神。
岑青放弃挣扎,任由自己被控制。冰冷的气息覆上嘴唇,他顺从地闭上双眼。
室内的光渐次熄灭,仅余一盏壁灯。
透明的灯罩压住灯台,内部映出一抹光弧,缓慢释放,在穹顶投下朦胧光影。
王宫庭院中,年轻的巨鸮收拢翅膀,骄傲地昂起头,样子不可一世。
几个地精被召集而来,一起围着它打量。身边还有多名雪妖。
“所以,这是王子殿下,不,王后陛下的座禽?”一名地精开口问道。他是老巴克的后裔,由前者手把手教导,最擅长驯养豪猪。
“严格说来,它不是被挑选,而是自己跟过来。能否成为陛下的座禽,要看它今后的成长和表现。”雪妖托着下巴,表情和语气都很严肃。碍于憨态可掬的外表,实在没有太多威慑力。
地精们迅速交换意见,推出老巴克的后裔为代表:“叫我们来,是要带它去别院?”
“没错。”雪妖痛快点头,耐心解释道,“王宫中有雪狼和银蟒,它太年轻,莽撞又缺乏知识,留在这里很危险。王后陛下也答应这样做。”
在巫颍处理政务时,雪妖找到落单的岑青,当面请示,为这只年轻的巨鸮找到合适去处。
“它需要照顾,以及系统学习。”雪妖向地精讲述要点,表示自己很乐意帮忙,“我和我的同伴会轮换去别院,帮助你们照看它,并且教授它知识。”
“好吧。”地精们并不排斥照顾这只巨鸮。
豪猪,战马,雪豹,还有乌鸦,他们都能照顾得很好。如今再多一只雪域猛禽,他们一样应付得来。
巨鸮不太情愿,但在雪狼和银蟒的威胁下,只能乖乖和地精离开。
地精们有专用马车,由豪猪在前牵引。几人陆续走进车厢,踏着夜色返回别院。
巨鸮起初低空飞行,中途干脆落地,迈开腿追着马车跑。
它表现得过于活泼,闯祸不是稀奇事。果然应证了雪妖的话,想成为一只合格的座禽,它还需要成长,进行系统性学习。
地精们回到别院时,建筑内灯光明亮,却格外冷清。
黑骑士全部离开,超过半数地精和奴隶跟随他们行动,使别院内的人员大量减少,不复见之前的热闹。
黑骑士不像贵族,他们总是充满精力,爱好嬉笑吵嚷。
地精们没少抱怨,认为骑士大人们过于喧闹。如今对方离开,周围突然变得安静,他们反倒有些不习惯。
“多力,你们回来了。”
听到马车的声音,几个地精从建筑内走出。
他们身上穿着围裙,脸上有面粉的痕迹。显而易见,他们是从厨房中跑来。
“这就是那只巨鸮?”
“它会是陛下的座禽?”
看到跟在车后的大鸟,地精们好奇围上来,差点被锋利的鸟喙咬住。
所幸巨鸮脖颈上的链环发挥作用,它没能伤害到地精,反而被光带缠绕住,足足有几分钟不能动,作为它随意攻击的惩罚。
别院中的羽人走出来,看到被禁锢的巨鸮,并未感到吃惊。
年轻的猛禽总是横冲直撞,无法无天。它需要学习,才不会轻易惹祸。
“既然来了,就照顾好它。”
“我们只需要负责它的饮食,学习方面,雪妖会接手。”
“不错的安排。”
地精们熟练地挽起袖子,开始为巨鸮准备食物。
和雪豹一样,他们还拉起巨鸮的翅膀检查,确保它身上不会有跳蚤和虱子。
“唳——”
年轻的巨鸮发出抗议,这是对它的侮辱!
它生活在万丈悬崖,身上怎么会有那种东西!
“相信我,雪豹也生活在雪山上,跳蚤一样不少。”地精们十分固执,坚持检查过巨鸮全身,对它的抗议熟视无睹。
过程中,有暗影飞入城内,径直落入别院。
“报丧鸟。”
“女仆大人说过要注意它们。”
“它一定带回消息。”
地精们发现乌鸦,立即朝天空挥手。
其中一人转身返回厨房,找出新鲜的玉米粒和肉干,吸引乌鸦落到院子里。
“王宫不能去,你会被狼和蟒蛇吃掉。你需要下来!”
乌鸦盘旋两周,到底飞入庭院,取走了地精提供的食物。
它灵巧地避开地精的手,飞出一段距离,收起翅膀落到屋檐上。
“看它的爪子,是信。”
“我们抓不到它,需要通知女仆大人。”
“我去吧。”
地精行动力过人。
一人驾车去王宫送信,不多时,鸢尾就随车来到别院。
“你们做得很好。”她朝地精们颔首。
随后抬头看向屋顶,举起手臂,强硬道:“下来。”
乌鸦不太情愿,却还是飞落到她面前,伸出爪子,递出一张羊皮。
来自千湖领的消息。
羊皮上没有蜡封,只有黑骑士设下的诅咒,一种隐秘的手段,能让不怀好意的拦截者吃足苦头。
鸢尾戴上特制的手套,接过折叠成方块状的羊皮。
在离开前,她叮嘱地精们照顾好这只乌鸦,给它充足的食物和水。
“看好它,明天我会再来。”
“是,女仆大人。”
地精们连连答应,不忘拉紧兴奋的巨鸮,不使它靠近乌鸦。
事情安排妥当,鸢尾没有停留太久,很快转身离开别院,身影消失在暗夜之中。
同样的夜色下,巫灵的一支巡逻队穿行在荒域边缘。
巨大的裂谷横亘脚下,下方深不见底,隐隐有怪声传出,使人不寒而栗。
裂谷是一夜间出现,有座狼不慎跌入,至今未能找回尸体。
座狼背上的巫灵及时脱身,出现在同伴面前时,神色十分凝重:“不会错,是地犀,只有它们会造成这样大的破坏!”
“地犀出现,很快会有兽潮来临。”
“必须通知王城!”
巫灵们正打算离开,脚下地面再次开裂,裂谷底部冲出灰色气浪,裹挟着碎石土块冲天而起,恰好将几人笼罩其中。
巫灵们迅速后撤,座狼不需要命令,同时拔足狂奔。
照明灯遗落在地,灯罩碎裂,被追逐而至的地裂吞没,刹那不见踪影。
气浪翻涌,怪声越来越近。
森林深处传出回应,犹如闷雷声,充斥黑暗的大地,让人心生惊惧。
“快!”
巫灵们在奔驰中回望,撞见从地底爬出的暗影。
巨大的尖角洞穿地层,四只暗红色的眼睛在黑暗中发光,贪婪地盯着座狼,充满杀戮和吞噬的欲望。
“地犀!”
生活在地下的怪兽,每次出现都会引发灾难。
不确定地犀的数量,巡逻队没有莽撞攻击,而是急速返回驻地,第一时间向王城送出情报。
“兽潮将至,必须早作准备!”
巫灵离开后,庞大的怪兽重新回到地下。
裂谷附近重归寂静,除了散落遍地的碎石土块,再未出现更多异常。
森林中却闪烁点点幽光,怪异的嚎叫声此起彼伏,在夜色下回荡,播撒恐怖的气息,使人汗毛倒竖,只觉毛骨悚然。
荒域的变故不仅影响到雪域,血族王国北部边境同样产生震感,只是暂未引起更多注意。
王城军队忙着追逐逃散的乱军,连日来的不顺使他们心情暴躁,部分人策马跑得太远,中途与大部队脱离。
菲尔德与他麾下的骑士便是如此。
数百人的队伍一路向北,砍杀慌乱奔跑的兽人。他们沉浸在血腥和杀戮中,忘记观察周围环境。
“等等!”
有经验的骑士察觉异常,试图叫停前方的同伴。
不等声音落地,大地突然发生剧烈颠簸,锯齿状的裂缝凭空出现,交错横亘在脚下。
十多名骑士冲到地裂中心,距离兽人仅有十余步,射出的箭矢全部落空。
“怎么回事?”
“危险!”
“救命!”
战马踏空坠落,马背上的骑士来不及脱离,就被恐怖的大手抓住小腿。
“是地底人!”
数十名地底人埋伏在此,血族不知不觉踏入陷阱。
一方设好埋伏,一方毫无准备,双方刚刚照面,血族就遭遇损失。余者立即后退,却发现身后的路也被堵死。
一群羽人出现。
他们张开翅膀,在高空中开弓。
血族骑士举起盾牌防御,仍抵不住飞落的箭雨。
菲尔德的护卫接连被射落,惨叫着摔在地上。身上的铠甲保护了他,却无法使他真正脱离险境。
更多乱军出现,逃跑的兽人也调转方向,开始前后夹击,照计划包围了这群血族。
“杀死他们!”
相比正面进攻,乱军更擅长埋伏和刺杀。
像是突然长出脑子,他们不再一窝蜂似的逃跑,而是分不同区域设伏,袭击追逐的血族骑士。
菲尔德不是个例。
骄傲的王城贵族,铠甲鲜明的王城骑士,没有边境骑士的指引,缺乏和乱军纠缠的经验,在初时的胜利之后,他们逐渐被困住脚步,陷入一场充满血腥的拉锯。
“要除掉我们,那就试试看吧!”
兽人们一拥而上,拉住菲尔德的四肢,不给他张开蝠翼的机会。
羽人从天而降,手中的短矛尖头朝下,就要扎入菲尔德的胸膛。
千钧一发之际,大地再次震颤。
兽人们站立不稳,羽人的矛也失去准头,擦着菲尔德的腰划过,留下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却并不致命。
“你们在干什么?!”
以为是地底人所为,兽人们破口大骂。转过身来,却见到数张惊恐的面孔。
“不是我们……”
地底人半身探出地裂,泥浆状的大手扒住地面。他们似乎被吓到了,正在奋力爬出地底。
“帮帮我们!”
他们竟然在求救!
兽人和羽人不明所以,他们感到十分困惑。
菲尔德趁机挣脱兽人的束缚,展开蝠翼,不顾一切朝来时路飞去。
“不好,追上他!”
羽人大声吼叫,转身去追菲尔德。
兽人慢了一步,就看到恐怖至极的一幕,地裂下传出异响,地底人被某种力量拽住,上半身奋力向上爬,下半身无法挣脱,直接从腰部被扯成两半。
他们生命力顽强,失去双腿也不会死。被撕扯开的地方长出触手,很快就能长出新的身体。
不等他们庆幸劫后余生,恐怖的暗影冲出地裂,布满利齿的大嘴张开,将逃出的地底人连同土块一并吞下。
“救救我……”一名地底人向兽人求救,手臂伸长,拉住兽人的一条腿。
“放开我!”兽人惊慌失措,为求生挥刀砍向地底人的手臂。
奈何刀不够锋利,没能让他脱困,反被带着一起落入地下,陷入怪兽的巨口。
一个接着一个,地底人被吞噬殆尽。
兽人们惊恐逃散。
他们认出了突然出现的怪物,地犀,荒域的恐怖巨兽!
恐惧让他们失去方向,漫无目的地逃跑,一心只想活命。
糟糕透顶的是,他们没有遇上同伴,反而撞见另一支血族的骑兵。
箭矢如雨飞来,兽人被射成刺猬。
濒死的一刻,他们看到了被救下的菲尔德,以及被挂上长枪的羽人。
羽人们背部朝下,脊椎被枪头洞穿。四肢无力地悬挂,一双翅膀折断,双眼无神地望向天空,像是某种图腾,属于血族的战利品。
在雨水落下时,兽人圆睁着双眼,咽下最后一口气。
“菲尔德,你就是被这样一群家伙打败,失去所有骑士,独自落荒而逃?”带队的贵族目光轻蔑,语气中满是嘲讽。
菲尔德脸色铁青,羞怒交加。
他骑着一匹陌生的战马,单手按住腰际,伤口经过简单包扎,已经不再流血。
“不只是兽人和羽人,还有地底人,他们设下埋伏!”
“是吗?”
救下他的贵族依旧满心轻蔑。
不顾菲尔德的警告,他下令继续队伍前行,顺利找到菲尔德等人遇袭的地点。
眼前的一幕令所有人噤声。
破碎的大地,散落的兵器,遍目鲜血,却不见一具尸体。
地上残留可疑的痕迹,不像是地底人的杰作,倒像是某种巨兽留下的齿痕。
可怕的预感萦上心头,血族军团长心头发紧,当机立断命令队伍撤退:“停止追袭,返回坞堡!”
他相信自己的直觉。
不要继续向前,否则会丧命!
没有骑士发出异议,众人集体调转马头,飞速远离这片不祥之地。
他们离开不久,一只血枭飞过天空。
这只鸟找到搜寻的目标,发出一声欢快的鸣叫,随即向下飞落。
下方是归来的使团队伍。
他们从雪域返回时,突然遭遇暴风,在恶劣的天气中迷路。
没有巫灵引导,队伍耗费数日才走出困境。比计划延迟许久,终于抵达荒芜森林。
时机很不巧,乱军与血族爆发战争。
战况从一面倒变得焦灼,王城贵族占据边境贵族的领地,却未能如戈罗德计划一般,彻底铲除乱军。
事情存在诸多变数,无人能够断言,未来的战况将会如何发展。
占星师早在宫廷灭绝。
血族没有占星师,无法得到任何预言。即使有隐居者,他们也不会为篡位者服务。
扎克斯骑在马上,接住飞落的血枭。
看到血枭眼睛的颜色,他立即用斗篷包住它,下令队伍原地休整。
“容我提醒,伯爵阁下,我们已经耽搁多日。”拉斯金走过来,忧心忡忡说道。
“不在乎几个小时。”扎克斯不想多说,直接堵回了他的话。
目睹两人的争执,罗伯特和赖利对视一眼,没有发表意见。
西科莱姆一直藏在马车里。
自从离开暴风城,他始终沉默寡言,除非必要,根本不在人前出现,像是故意使人遗忘。
安排好队伍,扎克斯回到马车里。
车厢门关闭,他掀开斗篷,血枭当即吐出左娜的声音:“扎克斯,我的兄长,我需要你的帮助……”
通过血枭转达,扎克斯了解到王城近况,也明白了左娜的担忧。
“戈罗德会抛弃我,我和我的达尔顿不能坐以待毙。”
“扎克斯,你必须帮我!”
戈罗德早有抛妻弃子的先例,左娜不是在杞人忧天,她确实感受到威胁。
血枭停止转述,安静地栖息在一旁。
扎克斯双手紧握,目光阴翳。
他低头看向心口的位置,衣物遮挡下,一枚血咒正盘踞在他心口,时时刻刻提醒他,他的性命不再由自己把握。
“左娜,我的妹妹,你真是给我出了个难题。”
不,算不上难题。
第一王子给他烙印血咒,为的不就是如此?
夫妻反目,君臣失和,让戈罗德众叛亲离,使金岩城彻底陷入混乱。
思及此,扎克斯突然发出一声冷笑。
他抓过血枭,声音在车厢内流淌,表情森冷,目光阴暗:“左娜,我的妹妹,我会竭尽所能让你如愿。”
一刻钟后,血枭振翅飞离。
扎克斯提前派出骑士探路,鉴于边境目前的状况,他们必须额外谨慎,既要防备乱军,也要提防王城军队。
“巴希尔的骑士也在边境。”
两人水火不容,矛盾不可调和。
这么好的机会,难保对方不想趁机杀死他,再将事情栽赃给乱军。
以己度人,千载难逢的机会,扎克斯就绝不会手软。
不久,骑士带回前方的情报。
确信没有危险,扎克斯下令队伍继续启程。
“出发!”
命令声中,使团众人聚集起来,沿着奔涌的河道穿越荒芜森林,向血族王国境内加速前进。
第44章
穿过荒芜森林,刻意隐匿踪迹,使团一行人绕过战场,有惊无险踏上血族的土地。
“回来了!”
众人发出欢呼,笼罩心头的阴云终于散去几分。
可惜高兴得有些太早。
一支箭矢突然飞来,斜钉在队伍正前方。箭尾频繁颤动,发出刺耳的声响。
“血族的箭……”
扎克斯推开车门,向对面张望。
视野中闯入数面旗帜,以兽骨为旗杆,旗面张扬浓烈的色彩,是王城贵族的骨旗。
值得庆幸的是,来者不是巴希尔一方的军队,而是属于外戚一方势力。彼此虽有不睦,尚不至于要拿走扎克斯的脑袋。
“这不是伯爵阁下吗?”骑士团长高踞马背,居高临下看向扎克斯,语气并不友好,“我们在为国王陛下作战,您倒是悠哉地在边境漫步?”
扎克斯隔空望向他,目光阴翳,语气充满警告:“罗伊,你最好清楚,我奉命出使雪域,达成与巫灵的盟约,你们才有今天这场胜利!”
“真是劳苦功高,我赞美您。”罗伊阴阳怪气,比起赞美更像是在讽刺。
无视扎克斯难看的脸色,他一扬马鞭,手指前方,炫耀道:“马上就要日落,阁下是准备继续赶路,还是到坞堡中休整一夜?三叉河口的领地,目前已经属于我。”
“属于你?”
“是的。”罗伊恶劣一笑,看上去志得意满,“边境贵族与乱军勾结,纵容他们持续壮大,对王国造成危害。遵从国王陛下的命令,处死叛乱者,北境领土重新划分,授予有功的将士。”
事情是秘密策划,没有在会议中公开。
仆人无从探听,左娜并不知情,自然也没有告诉扎克斯。
“和乱军勾结,背叛王国,你是说边境贵族?”
扎克斯不喜欢边境这些家伙,却也一清二楚,这些罪名都是无稽之谈。
戈罗德视边境贵族为心腹大患,借机会铲除所有人,是他能做出的事情。
罗织罪名,剥夺性命,死后也要污蔑他们的荣誉。足够阴险狡诈,手段狠辣,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扎克斯突然感到一阵寒意。
此时此刻,他与左娜感同身受。
即将被国王抛弃的绊脚石,注定不会有好下场。
他们不想死,唯有自救!
压下翻腾的思绪,扎克斯没有和罗伊再起争执。他迅速收敛情绪,感谢对方的好意,表示使团不需要休整。
“我们要尽快赶回王城。”扎克斯说道,“路上已经耽搁太多时间。”
“如您所愿。”罗伊也是见好就收,没有继续为难他。当即命人让开道路,目送使团一行人远去。
扎克斯回到马车里,命令队伍出发。
马车一辆接一辆行过,家族骑士护卫在左右。
随团的仆人尾随在后,经过灾难天气的折磨,他们个个样子狼狈,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脚趾头露出鞋子,活像是一群乞丐。
西科莱姆依旧没有露面。
他靠坐在车厢里,环抱双臂闭目养神。
快了,就快了。
回到王城之后,他会立即出发前往领地。不需要通知更多人,只要带走母亲和妹妹,带上必须的人员和物资,就能出发投奔千湖领。
见到边境的形势,他愈发坚信自己的选择。
金岩城已经没救了,与其遮住眼睛一同沉沦,不如尽早抽身。
这样做要冒不小的风险,获取的回报也必然丰厚。
使团队伍沉默走过,消失在罗伊等人眼前。
目送最后一辆马车走远,他才看一眼天空,召集众人返回坞堡。
“阁下,不继续搜捕乱军?”一名骑士队长问道。
“今夜又会下雨。”罗伊答非所问。他打马经过河口,感受到空气中的潮湿,继续说道,“扫尾需要时间,不必急在一时。”
边境贵族的下场不仅让扎克斯心惊,也让王城贵族陷入沉思。
他们是既得利益者,却也懂得兔死狐悲。
戈罗德的做法让所有人胆寒。
他们不免思量,一举歼灭乱军未必是个好主意。
所有人心照不宣,借口天气、洪水、以及乱军突来的埋伏,有意将作战时间拖长,借机消化得到的土地,设法在边境站稳。
他们都在设法壮大实力,以期在遭遇危机之时,能够同王命对抗,不使自己落到和边境贵族同样的下场。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这不能怪我,陛下。”
罗伊翻过掌心,接住飘落的雨水。
隔着手套,感受不到雨的温度。他索性握紧手指,攥住一捧凉意。
“加速!”
伴随着罗伊一声令下,数百人的骑士队伍转向飞驰,跨越上游的石桥,向三叉河对岸的坞堡奔去。
隆隆的马蹄声回荡在河岸边,穿透风雨,撞击着水声,经久不散。
北境又是一夜暴雨,雪域却迎来难得的好天气。
艳阳普照,暴风城座落在山巅,城周氤氲白雾,城头跨越彩虹,仿如一座巨大的海市蜃楼,光中凝聚的美妙幻象。
王宫内,华丽的窗幔陆续拉开,落地窗半敞,阳光落入宫殿,照亮每一个角落。地面、墙壁和穹顶投射彩影,互相映照,璀璨生辉。
一缕光投入王后的寝殿,末端延伸至床角,流入床幔间的缝隙。
岑青半梦半醒,睁开眼时,恰好对上巫颍含笑的眸子。
巫灵王侧躺在他身边,满头长发散落在枕上,光滑柔亮,丝毫不显得凌乱。
睡袍领口微敞,现出一截精致的锁骨。
修长的脖颈近在咫尺,岑青只需要抬起头,牙齿就能穿透冰冷的肌肤,让带着凉意的血流入喉咙。
“醒了?”
声音落在耳畔,岑青的手腕被扣住。
巫颍轻吻他的指尖,旋即俯身靠近他,任由他的尖牙抵近自己的脖颈:“你无需压抑自己,我会满足你的渴望。”
“陛下,您在宠我吗?”岑青张开嘴,发现自己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我一直在宠你。”巫颍发出轻笑,胸腔随着笑声微微振动,“我想宠坏你,这样,你就永远无法离开我。”
大手拨开岑青额前的头发,柔软的唇落在岑青眉心。
巫灵王的声音充满蛊惑,诱人不自觉沉沦:“除了我,没人能满足你,我的王后。”
“我属于您,一直属于您,陛下。”
岑青不再压抑自己。
他环住巫颍的脖子,张开嘴,锋利獠牙刺穿皮肤,牙尖尝到了血腥味。
巫颍扣住岑青后脑,修长的手指梳过漆黑的头发。
动作温柔,却也无比强势。
像握住一只漂亮的鸟,纵容他,宠爱他,却牢牢禁锢他。给予他一切,绝不容许他脱离掌握。
门外传来声响,荆棘女仆出现在走廊。
她们站在寝殿外,安静地等候召唤,没有贸然敲响房门。
时间过去许久,房门终于敞开。
晨光大亮,光芒照耀地面,投下水波状的白影。
巫灵王已然起身。
无视走进门内的女仆,他单手拉起床幔,俯身亲吻岑青的眼睛:“我计划出城,你是否愿意和我同行?”
“出行?”
“荒域出现异常,我将带人巡视。”巫灵王看向岑青,手指擦过他的眼尾,“你想去吗?”
“我想去。”岑青握住脸颊边的手,侧头蹭了蹭,“我想在您身边。”
巫颍笑意加深,显然被岑青的话取悦了。
他再次亲吻岑青的额头,气息滑至岑青嘴角,印下一记轻吻。
“我必须走了。”他说道,语气认真,绝不是在开玩笑,“否则,你无法走出卧室,今天的行程只能改期。”
“好吧。”岑青拉住一捧银发,仰头吻上巫颍的脸颊,随后笑着松开手,“陛下,我期待和您一同出行。”
巫颍凝视着他,手指触碰被亲吻的地方,笑意盈入眼底。
“我的王后,你总能让我愉悦。”
留下这番话,他终于离开床前,越过弯腰的荆棘女仆,迈开长腿走出房间。
岑青趴在床边目送他的背影,随手拿起一颗散落的宝石,对光映照,能看到折射的光影。
很漂亮。
如果他没记错,这颗宝石曾镶嵌在巫颍的腰带上。而这条腰带,昨夜一直缠着他的手腕,直至黎明才被解开。
鸢尾和卷丹走上前,一左一右拉起窗幔,使阳光落至床头。
茉莉走到岑青身边,递出乌鸦带回的信件:“陛下,乌鸦带回消息,来自黑骑士。”
岑青接过信件展开,从头至尾浏览一遍,确认这封信出自黑骑士队长之手,龙飞凤舞的字迹彰显执笔人的性格。
“顺利抵达千湖领,根据乌鸦的指引找到秘金矿,只是路不太好走,需要专门开辟通道。”
“萨雷发现旧城遗迹,城墙缺失,房屋全部坍塌,目前无法住人。”
“领地中有遗弃的聚落,疑似有人员生活,时间不算久。正在搜寻逃散的人员,”
“队伍中缺乏人手。”
信的内容不算长,给出的信息却相当广泛。
米诺带领黑骑士进入千湖领,借助乌鸦群带路,他们顺利找到秘金矿所在,在一座干涸的湖泊下。
矿坑周围地形复杂,树木盘根错节,藤蔓和枯草遍地,鸟能飞过去的地方,人和马则需要艰难跋涉。
英勇的骑士们遇到了难题。
拿着信件,岑青完全能想象米诺当时的表情。
在开采矿藏之前,他们需要先一步挖开道路,方便日后出行。至少要让矿工们顺利通过。
还有旧城遗址。
确定现存的建筑不能用,估计众人只能搭帐篷。
至于聚落人员,岑青倒不是太关注。
只要生活在他的领地中,不愿意迁走,总有一天会主动现身。
“事情还算顺利。”岑青折叠起书信,从床上站起身。
他抬起手臂抻懒腰,睡袍系带松脱,露出一截劲瘦的腰肢。腰侧有几抹红痕,正在消散,依稀能辨认出是几枚指印。
女仆拉开所有窗帘,黑发血族沐浴在光中,瞳孔蒙上一层雾,隐藏神秘的光泽。
“茉莉,北境是否有消息传回,佩诺尔特进展如何?”他问道。
茉莉摇摇头,展开一件新外套,上面有金色的蔷薇花,绣在暗色的布料上,愈显奢华耀眼。
“暂时没有,陛下。”
“是这样。”
岑青有些失望。
开发千湖领需要人手。无论开矿还是建城,哪怕是为打通道路,也需要更多人力。
“北境战况如何,也没有消息?”岑青继续问道。
“没有。”茉莉仍是摇头。
相比千湖领的进展,佩诺尔特一行人的消息实在太少。
“或许,可以向雪妖打探一下?”鸢尾出声提议。
“雪妖?”岑青看向她。
“丹比亚,就是最常在您身边出现的雪妖,他的消息格外灵通。”鸢尾解释道,“巫灵军团封锁边境峡谷,清除所有乱军据点。他们无法再进入雪域,只能孤注一掷。血族王城已经派兵,除非奇迹发生,乱军不会有更大胜算,顶多是两败俱伤。”
“两败俱伤最好。”卷丹说道。她弯腰折叠起毯子,利落换上一条新的。
“我很怀疑,王城贵族会有多强的战斗力。”另一名女仆开口,她的个头不高,在女仆中不太起眼,很容易被人忽略。
她是杜鹃,女仆中的刺客,最擅长隐匿和刺杀。
当初女仆们冲进金岩堡,她趁乱潜近戈罗德身后,只差一点就能刺穿国王的心脏。
可惜被骷髅骑士发现,功亏一篑。
“无论谁胜谁败,对陛下都没有坏处。”茉莉为岑青整理衣领,搭配胸针和领扣,“只要黑骑士没有走失,或是倒霉地被抓到,他们总能送回消息。不必焦急,耐心等待即可。”
“的确。”女仆们结束话题,继续忙起手头事。
岑青整理好袖口,没有着急离开房间。转身让女仆准备纸笔,他准备给米诺回信。
“鸢尾,你再去一次别院,放飞乌鸦,把信送去千湖领。”
说话间,岑青坐到桌旁,提笔写下一封短信。
在信件中,他针对米诺提出的难题,逐一给出解决方案。
开采秘金矿困难,可以暂时搁置,率先打开通道,由铁木等人清理周边环境。
“等到人员就位,再进行开采。”
至于发现的城市遗址,可以进一步勘察,扩大搜索范围。
如果有修复价值,就在原址上重建城墙和房屋。如果没有,大可以另外选址,先搭建起聚落和村庄,今后再稳步发展。
“不需要太着急,忙乱中难免出错。”
一步无法跨越山海。
岑青迫切想要发展,也必须面对现实。
以他目前掌握的资源,只有脚踏实地,一步一步前行,才更具有实在意义。
信写完,岑青卷起信纸,用蜡笺封住,转动戒指盖在上面。
蜡液凝固后,一朵蔷薇花绚丽绽放,它代表岑青,血族最纯正的王室后裔。
“鸢尾。”
“是,陛下。”
荆棘女仆上前接过书信,行礼后退出房间,快速离开宫廷前往别院。
“陛下,您在哪里用早餐?”茉莉开口问道。
如果岑青不想去餐厅,可以把早餐送来房间。
雪妖们很乐意服务,他们总是不遗余力地推荐自己,这让荆棘女仆们破天荒产生危机感。
“我去餐厅。”岑青从桌旁起身,黑发顺滑的落在肩后。风从半开的窗吹入,带着些许凉意,远不如冬日凛冽。
这是春季到来的讯号。
“雪域的春天会是什么样子?”岑青侧头看向窗外,不免心生好奇。
对雪域的季节,女仆们并不了解。
但她们不喜欢金岩城的春天。
提到这个季节的血族王城,她们开始滔滔不绝。
“您在冬季末尾出生,转眼就是春季。王城内一直在下雨,连续数日不见太阳,空气中充满潮湿的气味,让人感到压抑。”卷丹说道。
每到春天,金岩城内总会充满霉味。
“青苔到处疯长,我记得红堡一度被绿色侵蚀,简直像变了颜色。耗费许多力气才清理干净。”另一名女仆说道。
“还有无处不在的虫子,老天,我讨厌它们!”
荆棘女仆们打开话匣子,对血族王城的春季没有太多好印象。
尤其是王宫下的地牢。
她们在那里困了一百年,潮湿、阴冷,总是充满腐朽的气味,还有各种怪声,以及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这里会不同。”岑青走出房门时,忽然停下脚步。他转头看向女仆,微笑说道,“我向你们保证,事情会变得不同。你们永远不必再经历糟糕的一切。”
他的话意有所指,不仅是季节。
女仆们提起裙摆,深深向他弯腰,没有太多激动的语言,只有无尽的忠诚和感激。
“陛下,感谢您的恩赐。”
一行人进入走廊,岑青突然间想起,从昨天开始,他就没看到雪豹幼崽。
“雪球在哪里?”他询问茉莉。
女仆手指出窗外,示意岑青看向庭院。
岑青好奇地向外张望,很快发现又长大一圈的雪豹。
它在庭院中奔跑,绕着那头巨大的雪狼。
不久之前,它还相当惧怕这匹狼。
“怎么回事?”岑青感到诧异。
“雪妖出面与狼沟通,它不会再攻击那头幼崽。相反,它被缠住了。”茉莉的表情有些古怪,“雪豹在长大,它越来越活泼好动,它需要玩耍和学习。王宫中,只有那匹狼适合与它作伴。”
“它情愿吗?我是说雪狼。”
“至少不排斥。”
岑青再次看向窗外,雪豹幼崽逐渐褪去可爱,长出猛兽的尖牙利爪。
只不过,在雪狼的对比下,它仍是个小不点。
它不断地潜伏飞扑,发出咆哮声,像是在玩耍,又像是在练习捕猎和战斗。毫无疑问,它在以自己的方式成长。
“这是一件好事。”
岑青笑着说道,随即收回视线,继续向餐厅走去。
第45章
鸢尾驾车来至别院,找到吃饱喝足的乌鸦。
这只鸟极具有灵性,主动飞向马车,在车门敞开后朝女仆伸出爪子,牢牢抓住盖有蜡笺的羊皮卷。
“信送给黑骑士,不要被任何人夺走。”鸢尾叮嘱道。
嘎!
乌鸦发出叫声,声音粗噶沙哑。薄薄的眼皮擦过眼球,腿上的圆环浮现文字,散发出可怕的气息。
女仆丝毫不受影响,地精却不敢靠近。
片刻后,乌鸦乘风冲入云层,在别院上空盘旋一周,振翅飞向城外。
从暴风城前往千湖领,途中要飞越大片荒原和广袤的森林,穿过多种猛禽的领地,稍不小心就会遭遇拦截,在攻击中丧命。
好在乌鸦不是单打独斗。
飞出王城后,它与城外的族群汇合,一同转道南下。
大群乌鸦出没,似大团乌云在天空聚集,攻击力不容小觑。
纵使飞过鹰雕的地盘,它们也只是被警告。除非必要,不会真正发生冲突。
嘎——
鸟群经过处,粗噶的叫声和振翅声不绝于耳,暗影流淌过地面,散发出让人不安的气息。
正如它们被赋予的别名:报丧鸟。
纵然是信仰黑暗的种族,对它们也会退避三舍,少有主动亲近。
岑青是唯一的例外。
彼时,千湖领内,黑骑士们聚在火堆旁,正分解一头羚羊。
一人提起羚羊的腿,另一人反握匕首,每一刀都下得极其精准,完整地剥下兽皮,拆出肉和骨架。
羚羊角利如钢刀,它们不会被浪费,将由地精打磨成趁手的工具。
“今夜会不会下雨?”普拉斯丢开羚羊皮,反手抹去脸上的汗水。他忘记了掌心上的血,脸上多出大片红斑,引发同伴一阵哄笑。
“普拉斯,你也有了兽人的爱好,喜欢用鲜血涂在脸上?”毕力克语带戏谑,实则没有恶意,他们习惯了这样开玩笑。
破风声突至,一道银光闪过,普拉斯手中的匕首飞过来,被毕力克一把握住。
他翻转匕首,轻松挽起刀花,像是一场杂耍。
“真是把好刀,送给我吗,普拉斯?”
“你做梦!”
普拉斯大步走上前,一把夺回匕首。
毕力克不肯轻易送回,两人动起拳头,立刻引发鼓噪和叫好声。
黑骑士们总是这样,很少有安静的时候。
地精们在一旁观望,识趣地不置一词。
他们在谈论天气。
“看样子,今夜真会有雨水。”
“这里很潮湿。”
“让我想起金岩城的春天。”
“陛下在黑塔时,整个春季都少见阳光,塔楼里四处冒出青苔,它们难以清理。”
“就是。”
“总之,不会比金岩城更差。未来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将留在千湖领。”
冬去春来,大地萌发新绿。
千湖领内不再白雪皑皑,残雪融化成块状,周围簇拥着大片新生的绿草,以及一夜之间冒出的花苞。
由于人数有限,米诺的队伍无法踏足整片领地。
他们只能对照地图,来到昔日治所所在。
这里曾有巍峨的城墙,庄严的城堡,以及围绕城堡打造的小镇、村庄和自由市场。
时过境迁,领地变得荒芜,城墙建筑废弃倒塌,不复见旧日繁荣。
一段残破的墙垣东西向横亘,石砖爬满裂缝,表面残留野兽的爪痕。昭示这里早就被遗忘在岁月中,变得荒无人烟,彻底沦为野兽的乐园。
马蹄声传来,是外出狩猎的队伍。
他们带回五六只兔子,每只都有羊羔大小。
“接着!”马背上的骑士抛出绳索,地上的人顺势接住,朝对方挥舞两下手臂,试了试兔子的重量,不由得喝了一声,“好家伙,你们挖了兔子窝吗?”
火堆旁的骑士不管许多,催促同伴快点把兔子剥皮,没必要放血,直接和羚羊肉一起下锅。
此举看得地精眼皮直跳。
他们终于忍无可忍,从骑士手中夺过兔子和羚羊,强硬道:“我们来!”
哪怕条件简陋,也不能这样糟蹋食物。
他们绝不允许!
“随你们,能吃就行。”黑骑士耸了耸肩,没介意地精的态度。
地精们开始忙碌,黑骑士们则腾出手来,重新聚到一起,为开采秘金矿的事情挠头。
“真是没想到,金矿竟然在湖底。”
“那座湖冬季干枯,最近似乎有涨水的迹象。”
“周围都是灌木,还有缠绕在一起的树根,鸟能飞过去,我们只能靠腿,马都过不去。”
“那个树人,铁木,他是否有办法?”一名黑骑士说道。他叫米克莱,是仅次于萨雷的弓箭手。
“他一直在那里徘徊,设法寻找能通过的小径。”米诺走到同伴身后,放松地坐下来,“如果实在不行,我们就只能砍掉那些碍事的木头,或是烧掉灌木,强行打开一条通道。”
“我更喜欢这个提议。”米克莱挥舞两下拳头,大声说道。他更乐意用简单的方法解决问题。
“耐心一点,米克莱。”米诺单手按住米克莱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
黑骑士们聚在一起商讨对策,地精们忙着烹饪,奴隶们则在湖边搜寻小路,不放过任何线索。
火堆上方冒出烟气,夹杂着火星直冲天际,被一支逃命的队伍撞见。
他们衣衫褴褛,身上铠甲残破,旗帜和战马早就丢失,唯独没有放开手中的武器。
“有情况!”
黑骑士们异常警惕。
他们迅速站起身,结成防御队形。
地精们也放下勺子,跑回到豪猪身后,藏在锋利的尖刺下。
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传来,闯入的队伍出现在火光下。
他们大概有二十人,看似精疲力尽,模样狼狈不堪。应该是经历过多场战斗,铠甲上遍布刀痕和箭痕,头盔早就不见,头发和脸上沾满血污,根本看不出本来的样子。
这些人全部佩剑,个别还持有盾牌,不是包上兽皮的木盾,而是以金属打造,上面还有家纹。
通过对方的铠甲和武器,黑骑士认出来者身份。
血族。
而且是贵族。
“站住!”米诺高声喝止来人,“这是雪域王后的领地,你们不能继续踏入!”
听到这番话,来人果然停住脚步。
他们认出黑骑士的身份,没有变得恐慌,反而露出劫后余生的表情。
“我们来自北境,世代守护边境坞堡。”其中一人开口,他声音嘶哑,像是被浓烟熏过,听上去十分刺耳,“我名艾尔伍德,我的父亲宣誓效忠殷王后,曾是边境骑士团团长。”
为证实身份,他当面摘掉手套,递出代表领主权力的戒指。上面有家族纹章,不可能仿造。
“边境贵族?”
听完他的讲述,黑骑士们交换眼神,生出不妙的猜测。
“你们出现在这里,莫非边境被乱军攻占了?”
“不,恰恰相反。”艾尔伍德苦笑一声,扯掉环甲扔在一旁,向黑骑士展示背上的伤口,“我们挡住乱军多次进攻,坞堡内山穷水尽。王城援军在最后关头出现,他们摘走胜利果实,同时将剑锋指向我们,声称是国王陛下的命令,指责我们与乱军勾结,要处死所有边境贵族。”
“我带人冲出坞堡,一路遭到追杀,只能逃进千湖领。我知道殿下的计划,从布叶特那里看到过书信。”
“我不知道还有多少人活着,但我清楚,王子殿下是我们唯一的选择。如果他们还活着,都会逃向这里,或是设法进入雪域。”
听完他的讲述,黑骑士们陷入沉默。
他们知道戈罗德阴狠毒辣,亲身体验过他的手段,却还是被他的无耻震惊。
就在这时,又一阵声音传来。
艾尔伍德等人脸色骤变:“是追兵!”
“追兵?”
黑骑士们并不惊慌,他们交代地精看管艾尔伍德等人,其后各自上马,同时拉下面罩。
“戈罗德的走狗,陛下的敌人,杀了他们!”米诺下达命令,黑骑士们猛一拉缰绳,策马驰出营地,正面迎向来人
拉瓦尔子爵率领麾下骑士,从北境坞堡追入千湖领。
沿途之上,不时能见到边境骑士和乱军的尸体。王城骑士下马检查,带走边境骑士的武器,留下他们的铠甲。
“砍掉他们的头,挖出他们的心脏。”拉瓦尔命令道。
骑士们没有迟疑,忠实执行他的命令。
银光闪过,守护边境的同族被斩首,胸腔破开一个大洞。
血光映入执剑者眼中,眼球表面泛起灰白,遮挡住飞溅而来的血浆。
“继续追,不能放走一个!”
拉瓦尔下达死命令。
无论如何,必须斩草除根。
三百人重新上马,追逐逃亡者留下的线索,不断深入千湖领,直至抵达昔日治所所在,一座废弃的城池。
沿途道路泥泞,路旁杂草丛生。
榆木、柏木和铁木矗立在四周,树冠罩下暗影,粗糙的树根横在路中间,盘根错节,巨蟒一般挡住去路。
有马被树根绊倒,骨头断裂的声音无比清脆,传入骑士耳中,终于让众人意识到不能再这样下去。
“拉瓦尔爵士,前面的路很难走。”
“还要继续追吗?”
“我们不熟悉这里,进去很容易迷路。”
“我们……”
骑士们陆续开口,意见趋于统一。
他们不想再深入追袭,最好能调转方向返回边境。
“大人,这是一片荒芜之地,那些北境人穷途末路,没有救援,他们不可能活下去。只需要告诉伯爵阁下,我们完成了任务,所有人管好嘴巴,一切就能完美掩盖过去。”一名骑士策马走过来,在拉瓦尔身侧低声说道。
他是拉瓦尔的堂弟,两人的父亲关系极好,他们自年幼就长在一起。
一同学习马术,一同练习挥剑,一同遵从父辈的命令走上战场,重塑家族的荣光。
如果能称为荣光的话。
山德罗嗤笑一声。
“我们马上回去分割战利品,这才是最紧要的。还有北境的土地,如果被其他人抢先,我们将一无所获,实在得不偿失。”
山德罗句句在理,成功说服了拉瓦尔。
就在拉瓦尔抬起手臂,准备召集队伍返回时,一只黑色的鸟飞过头顶,在所有肩上遗留不祥的阴影。
“报丧鸟。”
骑士们同时皱眉。
即使在血族内部,乌鸦也不受欢迎。
除了岑青居住的黑塔,没有任何人饲养它们,靠得太近还会被驱逐。
“黑色翅膀,带来死亡的预兆。”山德罗喃喃念着,目送乌鸦飞远。
就在他以为自己是多心时,大地陡然传来震动,战马受惊,接连发出嘶鸣。
道路尽头,一团恐怖的黑云滚滚压来。
马蹄声隆隆,劲风粉碎交错的树根,飞溅起大片碎末,飙过众人身侧。
一根木刺冲入面罩眼部的窄缝,刺穿了山德罗的眼睛。他后知后觉,直至血染红面罩,才感知到剧烈疼痛。
“啊!”山德罗揭开面罩,单手捂住眼睛,发出痛苦的哀嚎。
拉瓦尔心中大惊,正要上前查看他的状况,忽有破风声袭来,数十支利箭划过天空,精准凿向骑士和战马。
战马受惊,纷纷人立而起,顷刻间失去控制。
王城骑士握不住缰绳,只能俯身抱住马脖子。个别没来得及自救,直接摔落在地,遭到战马践踏,情形惨不忍睹。
“敌袭!”
王城骑士们终于反应过来,奈何为时已晚。
片刻时间,黑云抵至近前。
黑骑士松开缰绳,战马熟练地腾空而起,跨越阻断道路的树根。
马背上的骑士开弓射箭,带走更多敌人和他们的战马。
距离接近后,他们反手将弓箭挂在身后,抽出挂在马背上的长枪,斜举起闪烁寒光的枪头,直袭王城骑士。
黑骑士纵马厮杀,如入无人之境。
十五人对三百人,数量劣势显著,局势却截然相反,呈现一面倒。
拉瓦尔和山德罗的手下根本无力抵挡,仅仅一个照面,就有数十人倒在血泊中。
黑骑士们冲破对方的阵营,单手控缰调转马头,以后队为前队,再次聚成锋矢,展开第二次冲锋。
一次又一次,王城骑士的队伍被冲得七零八落。
他们无力反击,眼睁睁看着同伴倒下,紧接着就轮到自己。
山德罗跌落下马,他的肩膀被洞穿,脖颈折断,软耷耷地挂在背后。
拉瓦尔一直在坚持,前胸和背部遍布伤痕,铁头盔凹陷,半张面罩碎裂,露出还算俊俏的面孔。
黑骑士没有停手。
他们甚至不给对方求饶的机会。
流放生活吞噬最后的怜悯,仅余凶狠与铁血。就像是与狼群厮杀,除非对手全部倒下,他们绝不会停。
“杀!”
最后一次冲锋,拉瓦尔被长枪穿透心口。
他被从马背上挑起,挂在枪头上,就像被他杀死的羽人,四肢向下垂挂,口中涌出鲜血,生命的最后时刻,视野中只余大片暗红。
他看不到自己的骑士,也看不到自己的兄弟。
耳畔嗡鸣,一切声音都在远去。
终于,黑暗降临,他彻底堕入死亡,眼球覆上一层灰白。
“清理战场。”米诺放平长枪,甩掉枪上的尸体。
杀死全部敌人,黑骑士们未见兴奋,也不曾欢喜雀跃。
他们分批下马,翻找死者的武器,检查战马受伤的情况。例行公事一般,搜寻还能用的东西。
“他们来自王城,家纹很陌生,大概是个小贵族。”
“小贵族?”
“应该是外戚,伟大的国王陛下娶了太多妻子。”
黑骑士们在尸体间行走,鞋底踩进血泊中,偶尔飞溅起几点猩红,凝固在他们的靴子上。
“三百零二具尸体。”
“带走还能用的,其余留在这里。”
“明白。”
清理完战场,十余人快速上马。
四人散开巡逻,以防有后至的追踪者。
其余人带上战利品返回营地。
米诺策马行在队首,他有一些事需要确认,向那些北境逃出来的贵族。
黑骑士们离开后,泥泞的道路鼓出气泡,大量鲜艳的菌类破土而出。数不清的菌伞张开,铺展缤纷的彩带,湮灭散发血腥味的战场。
尸体在融化,无论血族还是战马。皮肉、骨头、血液,没有一丝一毫会被浪费。
短短几分钟时间,现场仅留破碎的铠甲和布料。
尸体不见踪影,连一片碎骨都寻不到。
菌秆高过半米,菌伞愈发鲜艳,与灰暗的树林对比,亮眼得近似诡异。
米诺等人回到营地,发现逃亡的家伙们适应良好。
他们不被允许自由活动,干脆席地而坐,互相检查和包扎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