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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域之主 来自远方 33986 字 2个月前

第31章

别院与王宫有一段距离。

鸢尾追寻马车印记抵达时,黑骑士们刚刚下马,地精则有序组织起来,在主建筑前的庭院里卸载马车。

建筑侧翼搭建起整洁的马厩,里面已经铺设干草,食槽里加满了草料和豆饼。

豪猪个头虽大,一样能安排进去,空间绰绰有余。

奴隶们干劲十足,他们在庭院和马厩之间往来,还在地精的指挥下搬运箱子和装满的口袋,排成两队进出地库大门。

门旁站着几名羽人,他们是众多羽人部族中的一支,世代居住在暴风城,与乱军中的羽人全无关联,认真计较更是敌对关系。

“库房在地下一层和二层,我带你们进去。”

羽人身旁跟随矮小的岩妖。

他们的外形和雪妖相似,却和雪妖没有半分关系。

事实上,他们和地底人是远亲。

对比两者,无论外形、性格还是生活方式,无一处相仿,很难找出共同点。只能说族群的谱系过于奇妙。

鸢尾走进庭院中,半数车辆卸载完毕。

地精们忙着收起粗绳,以自己的腰为轴,一圈圈缠绕起来,像是一排纺锤立在地上,样子颇为滑稽。

“殿下的马车在哪里?”鸢尾扫视四周,没有看到岑青的马车,直接找来地精询问。

后者熟练地爬出绳圈,闻言指向马厩方向。队伍中的车辆都被推到那里,包括王子殿下的马车。

“雪球呢?”鸢尾继续问道。

“老巴克在照顾它。”提起那只雪豹幼崽,地精感到十分头疼,覆盖干皮的手指抓了抓耳朵,不小心抓下头上的帽子,露出头顶稀疏的毛发,“它的个头越来越大,食量增长,脾气开始变坏,只有老巴克能耐心照顾它。幸亏它总是在睡觉,不会过于捣蛋。”

地精的抱怨绝非夸大。

雪豹幼崽生长速度惊人,牙齿变得锋利,凶猛的性情逐渐显露。它不再满足于羊奶,已经开始吃肉,尤其是带血的鲜肉,它相当喜欢。

地精只是抱怨,仍会继续照顾这只雪豹。

鸢尾肯定了对方的努力,准备转身去找老巴克,口中不忘说道:“我会将一切禀告殿下,你们的勤劳不会被无视。”

“感谢您,女仆大人!”地精喜出望外,当即眉开眼笑。

岑青的随从忙碌时,扎克斯一行人还在栈道跋涉。

使团队伍中鱼龙混杂,为免有人掉队,攀登时需要格外小心,行进速度自然被拖慢。

扎克斯没办法抱怨,只能率众闷头前进,直至全体到达山顶,走进暴风城大门。

别院中,鸢尾如一阵风刮来,又似一阵风刮走。

女仆来去匆匆,抱着雪豹掠过黑骑士面前,未做片刻停留,根本不给旁人上前交谈的机会。

几名黑骑士僵在原地,神情略显尴尬,一人还维持招手的姿势。

他们被完全无视。

本想借机打听一下王子殿下的情况,结果一个字都没来得及问出口,甚至连对方的裙角都没能抓到。

“荆棘女仆真是风风火火。”佩诺尔特搓了搓鼻梁,灰色的双眼的盛满无奈。

里贝拉没理会他。

女骑士经历过换牙期,新的獠牙已经长出,长度发生变化,她有些不太适应。

就在刚刚,她不慎咬伤自己的舌头,在舌苔上留下两个血洞。伤口愈合需要时间,她可不想随便开口引来笑话。

“暴风城是巫灵的王城,殿下住进王宫应该十分安全。我们最好不要轻举妄动,以免横生枝节。如果殿下要见我们,总能设法传递消息。”米诺单手压住佩诺尔特的肩膀,安慰说道,“我们初来乍到,最好耐心一些,不要给殿下惹麻烦。”

佩诺尔特晃动两下脖子,发出咔吧声响。待僵硬的骨头有所放松,他才朝米诺点点头:“我明白。”

队长和副队长达成一致,黑骑士们放弃纠结,没有采取任何多余的举动。

简单巡视过周围环境,他们陆续前往庭院,询问地精是否需要帮忙。

“感谢您,骑士大人。我们可以自己应付。”

地精们谢绝帮助,态度干脆利落。

他们有独特的整理方式,其他人参与进来会打乱次序,无异于帮倒忙。

“有需要可以随时来找我们。”黑骑士没什么架子,态度都很平易近人。只有走上战场,他们才会露出凶狠的一面,表现得更像一名贵族骑士。

地精们感激点头:“您真是好心肠,尊贵的大人!”

确信对方不是客气,而是真不需要帮助,黑骑士们将战马交给奴隶,转身走向不远处的主建筑。

这栋房屋极具特色,屋顶和墙壁都是白色,造型华丽,像是用雪堆砌而成。

两扇大门敞开,门前没有守卫,黑骑士可以随意进出。

这是为巫灵王后建造的别院,可以称之为行宫。

主建筑俨然是一座城堡,内部装修豪华,连门把手和门框都镶嵌宝石,一路走来金光闪闪,完全能晃花人眼。

“真是财大气粗。”

“巫灵的财富数一数二,毋庸置疑。”

黑骑士们穿过走廊,中途遇见等候的羽人。他们身姿挺拔,容貌俊美,一举一动规范得体。

“房间在二楼,请和我来。”一名羽人弯腰行礼,手臂指向走廊右侧的螺旋梯。他动作优雅,衬托得黑骑士像一群草莽,只是他们并不在乎。

经过漫长的旅途,经历过极端糟糕的天气,黑骑士没有太多想法,他们只想痛快地洗刷干净自己,然后扑到床上好好睡一觉。

建筑外,忙碌的场景接近尾声。

地精们组织收尾,分两次核对名录,直至确认没有任何问题。

随员们自行分散开,分别走进主建筑两翼,住进分配给他们的房间。

忙碌好一段时间,经过内部调整,众人才安顿完毕。

裁缝和家人们住在一起,哪怕是拥挤一些,他们也很高兴。在陌生的巫灵王城,他们并不打算分开。

奴隶们更喜欢宽敞的空间,他们受够了狭窄和昏暗。

地精对居住环境的要求不多,只需要遮光。他们喜欢幽暗的环境,在黑塔时如此,进入暴风城亦然。

日头西沉,晚霞染红天际,使团一行人终于攀上山顶。

城门前,负责引路的巫灵早就等得不耐烦。

扎克斯一行人刚刚露面,他便迅速召唤座狼,相隔一段距离朝众人挥手,示意对方立即跟上:“快一些,城门马上就会关闭。”

似为验证他的话,城头响起鼓声,隆隆的声响在暮色中震荡,昭示暴风城即将封闭。

每至夜晚,冰风暴必会如约而至。

强风能刮倒三人合抱的巨木,没人敢在这样的环境中久留,连巫灵都不愿意冒险。

“快,别磨蹭!”

血族们深知厉害,忙不迭加快速度。

最后一辆马车进入城内,拉车的烈焰马背部已然覆上白霜。

狂风自身后袭来,坚冰呼啸而至。

千钧一发之际,厚重的城门自上方落下,门板嵌入半米深的凹槽,边缘严丝合缝,与城墙浑然一体。

大大小小的冰块打在门上,声音惊天动地,堪比巨石砸落,令人心生悚然。

血族使团望向身后,想到困在风中的结果,不免心有余悸。

回头时撞见巫灵的视线,众人心头一凛,迅速调整好情绪,尽量使自己不露怯,维持虚假的体面。

“你们的住所在城西。”巫灵说道。

使团众人与岑青的随员不在一处,入城后便被分开。

巫灵们明确双方的定位,岑青是巫灵王的伴侣,可以划归到自己人范畴。至于这些血族,他们可以参加婚礼,作为宾客旁观盛典,仅此而已。

一行人抵达安排的馆舍,德兰尼亚出现在建筑外。他袖着双手,蓝色长发束成发辫,利落地搭在右肩。

“入夜后不要乱走,天亮后也是一样。”他告诫众人,“相信我,这座城内缺乏友善,尤其是对诸位而言。”

名为告诫,实则是威胁。

扎克斯眼神阴郁,复杂的情绪在胸腔蒸腾。

一路之上,他遭遇太多挫折,不公、慢待、睥睨、轻蔑,种种皆有。

往昔针对旁人的待遇,尽数落到自己身上。这种滋味相当难熬,他却必须忍受。

“我明白了。”扎克斯不去看巫灵,声音硬是从牙缝中挤出。

他的不甘写在脸上,巫灵并不在意。认为对方收到警告,德兰尼亚便转身离开,不愿多停留一秒。

目送巫灵远去,扎克斯的表情发生变化,愤恨不甘隐匿无踪,只余下麻木和冷漠。

猩红在眼底一闪而过,他环顾四周,扬声道:“罗伯特,赖利,我们需要谈一谈。”

他邀请两位好友,专为商讨接下来的安排。

至于队伍中的副使,无论是自己一方还是国王专门加入进来凑数,全被他无视,没有叫上一人。

扎克斯依靠裙带关系上位,不代表他一无是处。

结合暴风城内的状况和巫灵的态度,他清醒认识到自己的处境。唯有和骑士团拧成一股,他才有活着离开的可能。

另一端,鸢尾带着雪豹回到王宫。

庭院中早不见岑青的身影。

雪狼再次被吸引,目光灼灼盯着女仆怀中的雪豹幼崽,思考这个小家伙够不够自己塞牙缝。

鸢尾下意识皱眉,避开雪狼的攻击范围。

“这不是你的食物。”她对雪狼说道。

话音刚落,一团雪包在脚下鼓起。

一个雪妖突然出现,圆滚滚的小身子像是棉花糖,不具任何危险,却成功驱赶走雪狼,帮助荆棘女仆解围。

“去,去。”他朝雪狼挥手,直至对方走远。

其后仰头看向女仆,咧开嘴好似在笑:“王子殿下和陛下在一起,不要去打扰。你的同伴已经安顿好,请和我来。”

雪豹自刚刚就缩成一团,在鸢尾怀中一动不动。

掠食者的气息惊吓到它,它格外怀念岑青。如果被对方抱着,这个大家伙一定不敢觊觎自己!

鸢尾在原地驻足许久,雪妖多次回头示意,她才迈步跟了上去。

“我是诚实的雪妖,你不该怀疑我。”雪妖看似很不满,气哼哼地挥舞着手臂,示意鸢尾快一点。

他迈开腿朝前走,样子像一颗滚动的雪球。

看他现在的样子,不会有人想到,这样的小家伙竟能引发雪崩。大群雪妖聚集起来,足能覆灭一个王国。

王宫内,巫颍抱着岑青一路向前。

两侧的廊柱持续后退,光滑的截面映出两人的身影,一瞬间变形,拖曳成扭曲的光影。

走廊装修奢华,穹顶挑高数十米。

岑青仰起头,能望见色彩鲜明的壁画。花团锦簇,争奇斗艳,花瓣边缘滴落鲜血,花蕊处藏匿恶灵的面庞,黑暗的气息在蠢蠢欲动。

走廊尽头是王后的卧室。

随着巫颍走近,浮雕花卉的大门自行敞开。

风卷纱帘,飘飞一室暗香。

岑青来不及观察房间,背部已触及柔软的床垫。

华丽的床幔在一侧拉起,巫颍坐到他身旁,侧身靠近他,双臂撑在他肩膀两侧。

冰凉的发丝滑落,荡漾醒目的银光。

悬挂在额心的宝石轻晃,摇曳的彩光与眸色辉映,充斥岑青的视野。

灯光很亮。

水晶灯映照穹顶彩绘,为画中一切注入生命。

巫颍缓慢靠近,鼻尖埋入岑青的颈窝,拂过脖颈的气息极冷。纵然血族一样冷,岑青也不禁微微颤抖。

修长的手指划过岑青的喉咙,触感很轻,似有若无。

指尖描摹过镶嵌宝石的领扣,咔哒一声,扣子脱离衣领,顺着肩膀滑落到床上,表面浮现一抹红。

柔软的唇轻触岑青额角,顺着耳廓下滑,燃起星星点点的灼热。

带着凉意的发丝覆上双眼,遮挡住岑青的视线,朦胧出大片暗影,只余下唯一的色彩。

衣领处的手缓慢下移,一颗接着一颗,解开外套的扣子。

到最后,突然用力一扯。

轻微的崩裂声响起,宝石钮扣活泼跳跃,洒落在华贵的布料上,闪烁晶莹色泽。

岑青昂起下巴,视线随之上移。

一只大掌托起他的背,他顺势坐起身,任由外套滑落肩头。

对上银色的眼眸,他突生一阵心悸。

仿佛燃烧的暗冰。

他如是想着,双臂环住巫颍的肩膀,主动吻上他的唇角。

冰冷的指尖划过岑青的脊背,忽然停住。大掌上移,扣住岑青的后颈,像抓住一只脆弱的鸟,牢牢控制住他,不使他移动分毫。

“陛下?”岑青抬高视线,眼神中透出不解。

巫灵王凝视着他,眼帘低垂,目光沉静。瞳孔中清晰映出岑青的面容,苍白漂亮,不染半分血色。

对视半晌,岑青忽然有些走神。

他发现巫颍的睫毛很长,竟也是银色的。

从雪原中走来,以星辉凝聚的生命,美丽却毫无温度,触手可及却又无比遥远。

为何会产生这类想法?

岑青不得而知。

他静静地凝视对方,没有贸然动作,只想知道巫颍在想什么。

“我的金蔷薇。”

清澈的声音传入耳中,比寻常略显低沉,蕴含某种压抑的情绪。

白皙的手指擦过岑青的锁骨,在血咒的符文上轻点。

那是一朵变形的蔷薇,花瓣边缘长出尖刺,花萼和茎秆被荆棘缠绕,秾丽夺目,渲染致命的危险。

巫颍低下头,薄唇轻触符文。

符文的力量开始流动,岑青感知到血咒的变化,一瞬间瞪大双眼,失去了冷静。

“陛下!”

血族的手指穿入银发,用力攥紧。

漆黑的双眼染上殷红,克制不住盯向巫颍的脖子,似能看到血液在血管中流淌,听到细微的声响。

本能的渴望在削弱理智。

诱惑锋利的獠牙刺破牙床,危险地生长。

感知到异样气息,巫颍单手撩起长发,十分自然地扣住岑青,将他压向自己的脖颈:“我的美人,我允许你。”

牙尖触碰到柔软的皮肤,克制不住向下施力。

岑青有极好的控制力,这一刻却濒临失控。

不,他已经失控。

尝到腥甜的刹那,他闭上双眼,用力埋入巫灵王颈间。

仿佛冰雪流入喉咙,没有一丝一毫的热意,却燎烧他的胸腔,在他体内燃起一把火。

火星肆意流淌,迅速蹿至四肢百骸。

右手扣住岑青的后脑,巫颍既纵容他,也钳制住他,将他牢牢攥于手心。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岑青猛然停下动作。

他用力闭上双眼,再睁开时,浓郁的血色褪去,瞳孔恢复黝黑。

他缓慢抬起头,离开巫颍的脖颈。嘴角犹挂着一缕红,为苍白的脸颊增添一抹瑰丽色彩。

巫颍擦过他的嘴角,拇指压上他的嘴唇。

脖颈的伤口在愈合,眨眼间恢复如初,不留半点痕迹。

“我的美人,你不再需要药剂。”他随意打了个响指,被带入卧室的金箱自斗篷下浮起,里面的药瓶尽数滚落在地。

“我会让你恢复健康,你不必再为这一切困扰。”说话间,染血的手指下移,指腹擦过血咒符文,肉眼可见,符文的轮廓正在变浅。

岑青能清楚感知到身体变化,毒素在减轻,血咒的力量也在减弱。

只是几口血而已。

巫灵王究竟多么强大,他的力量又是何等骇人?

“今天先到这里。”

巫颍松开对岑青的禁锢,拉起松脱的衬衫和外套,单手压着岑青的肩膀,轻吻他的额心。

“你需要休息。婚礼在五天后,你该为此养精蓄锐。”

这番话相当体贴,却又隐藏着别样意味。

不等岑青细想,巫颍单手掀起床幔,状似要起身离开。

他刚有动作,袖摆就被从身后攥住。

岑青拉住他的左臂,在他回头时询问:“您说过想要我,为什么停下?”

“我想。”巫颍倾身靠近他,单手压在岑青身侧,声音抵近他的耳边,“但我会留给新婚夜。我的金蔷薇,你值得拥有一切美好。”

冰冷的手指挑起一缕黑发,递到唇边轻吻。

头发不该有触感,岑青却清楚感知到他的气息,触碰到压抑在冰山下的烈焰。

“王后的寝宫,现在属于你。祝好梦,我的新娘。”留下这番话,巫灵王坚定地转身离开。

岑青坐在床头,目送巫颍远离,直至他走出房间,身影消失在门后。

沉默地坐了半晌,他突然感到乏力,疲惫地向后仰倒。

左臂搭在额前,岑青举起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正在发光,上面的巨鸮仿佛活过来,振翅欲飞。

“失算了。”

仅仅三个字,道尽心中复杂的情绪。

他从不曾想过,会在突然间心动。

为残暴的雪域主宰,绝色的巫灵王,他的丈夫。

第32章

“真是没想到。”

岑青盯着手指,指环的光映在脸上,一抹银白覆上他的瞳孔,眼神变得朦胧,似笼罩一层轻纱,使人捉摸不透。

门外忽然传来轻响,由远及近,最终在门前停住。

少顷,房门被顶开一道缝。

岑青抬手掀起床幔,视线移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房门从外开启,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从门缝挤进来,然后是同样毛茸茸的身体,以及一条蓬松的大尾巴。

发现岑青,雪豹幼崽眼睛一亮,飞速穿过房间,一阵风般跳到床上,活泼地扑进他的怀里。

“嗷——”

它在撒娇,毋庸置疑。

岑青顿觉受宠若惊。

他撑着手肘坐起身,单手托起雪豹的后腿,另一只手扣住雪豹的前爪,将怀里的毛球托高,鼻子和嘴巴埋入雪豹的头顶。

雪豹幼崽竟然没反抗,也没想着逃跑,反而主动蹭了蹭他。

“发生了什么?”

雪豹出现得突然,意外打断岑青的思绪,让他没时间胡思乱想。

两手托起怀中的小家伙,岑青耳朵微动,再次看向房门,视线捕获到门后的身影,一个圆滚滚的雪妖,以及跟在他身后的荆棘女仆。

“殿下。”

推开房门,雪妖和女仆向岑青行礼。

“它突然从房间中跑出来,应该是嗅到了您的气息。”鸢尾在得到允许后走进房间,解释雪豹出现的原因。关于它为何表现异常,破天荒朝岑青撒娇,大概是被雪狼吓到了。

野兽的思考方式总是更为直接。

强大,弱小。

猎手,猎物。

生存,死亡。

雪豹幼崽不想沦为雪狼的猎物,必须找到强大的庇护者,食物链的顶端,那就是岑青。

“原来如此。”岑青看着怀里的小家伙,手指挠着它的下巴,“你倒是聪明。”

他没有在雪豹的事情上计较更久。想起巫灵王的话,转而对鸢尾说道:“婚礼定在五天后,我明天会前往别院,有些事需要提前安排。”

“是。”

“婚礼之后,千湖领不能继续荒废,一切需要尽快走上正轨。”岑青继续道出他的计划,无意避开竖起耳朵的雪妖,也不打算让他离开,“告知黑骑士分拨人手,准备好在婚礼后出发。另外,我需要联络边境坞堡,掌握骑士团重组的进程。让地精关注乌鸦群的动向,它们返回后立即告知我。”

“遵命。”鸢尾接到命令,行礼后退出房间。

雪妖没有一同离开,他走上前两步,询问岑青是否需要用餐:“您有任何需要,都请吩咐我们。王宫内有一座酒窖,里面有珍藏千年的血族佳酿,一定能找到适合您的口味。”

“你很细心,但我现在不饿。有需要地话,我会召唤你。”岑青说道。

“请您务必吩咐我!”雪妖并没有气馁,反而精神头十足。对于自己的本职工作,他向来颇有信心。他朝岑青弯腰行礼,倒退着离开房间,不忘随手关闭房门。

走廊内,鸢尾提起裙摆加快脚步,似一阵风刮过。

巫灵的城堡宛如冰宫,奢华而空旷。

水晶廊柱并排矗立,内里晶莹剔透,截面雕刻棱纹。

女仆从旁侧经过时,能清楚看到自己的倒影,一切都无所遁形。

行走在寂静的宫殿中,需要无比强大的神经。

如果心怀叵测,对宫殿的主人心存恶意,不需要巫灵王动手,就会被明晃晃的一切逼得发疯。

女仆的房间位于一楼,房间装修风格统一,房门彼此相邻,室内的家具和装饰都一般无二。

鸢尾归来时,遇上茉莉推开房门,正从里面走出。

一个雪妖与她同行。

鸢尾自认有极佳的眼力,奈何雪妖的外表过于相似,很难第一眼分辨他们。就如眼前这位和之前为她引路的那个,除了身上的短外套,她根本说不出两者之间的差别。

在她眼里,他们几乎一模一样。

“茉莉,你去哪里?”她停下脚步,好奇问道。

“厨房,应他的要求。”茉莉言简意赅,指向身侧的雪妖,“地精暂时不被允许进入城堡,宫廷内的厨师需要了解殿下的口味和偏好,确保不出任何差错。”

“是这样。”鸢尾点点头,暂时拉住茉莉,转达岑青的命令,“殿下说婚礼在五天后,他明天会前往别院,为之后做出一些安排,主要关于千湖领。”

“我知道了。”茉莉表示了解,“我会通知下去。”

“殿下还吩咐联络北境坞堡,并关注乌鸦群的动向。”鸢尾继续说道。

“为了传递消息?”卷丹几人走出房间,主动凑到两人身边,插话说道。

鸢尾给出肯定回答:“殿下有这个打算。这些日子过去,边境贵族也该有所进展。”

“还有一件事,”鸢尾吞吞吐吐,看似欲言又止,“我不十分肯定。”

“什么事?”

“我进到房间时,看到卷丹的药剂散落在地上,瓶子没有破,却有一丝血腥味,不属于我们。而且……”

“而且?”

“殿下身上的血咒在减弱,却没有毒发的迹象。”

此言一出,女仆们同时陷入沉默。

陌生的血腥气。

减弱的血咒,没有任何毒发症状。

几人对视一眼,脑海中浮现某种可能,神情顿时变得微妙。

“如果真是……”卷丹的话说到一半,突然被击掌声打算。

茉莉轻拍双手,在众人望过来时,压低声音说道:“无论如何,这件事对殿下没有坏处。我们要做的是闭紧嘴巴,不要无端猜测,也不要对外泄露口风。”

“可是……”

“没有可是。”茉莉的态度异常坚决,水晶墙壁映出她的侧影,脊背挺直,下颌线紧绷,神情没有分毫动摇,“现在,忘记这件事,去完成手头的事情,我们必须抓紧时间。至于别的,如果殿下有计划,会通知我们。”

她再次环顾同伴,目光变得严厉:“这里是暴风城,是属于巫灵的王城。切记我们的身份,一举一动都要谨慎,三思而后行。不要给殿下惹麻烦,明白吗?”

听懂话中的告诫,女仆们沉淀情绪,陆续点了点头。

“我们明白。”

“你放心。”

事情交代完毕,女仆们在走廊中分开。

茉莉叫上两人,和雪妖一同去往厨房。

雪妖从头至尾听到女仆的交谈,却表现得若无其事。身为巫灵王的仆人,他们太清楚谨言慎行的重要性。

这使双方达成默契,沿途交谈甚欢。

“殿下习惯血族食谱,我会记录下来,方便你们随时翻阅。”茉莉主动释放善意,态度自然亲切。

荆棘女仆心下清楚,这座宫殿会是岑青今后生活的地方。

为让岑青更加舒适,她需要和雪妖打好关系,分享食谱是一个不错的开始,没必要敝帚自珍。

“我会认真阅读。”雪妖很欣赏荆棘女仆的做法。

他引领对方穿过多个房间,打开一扇隐蔽的石门,进入通往地下的螺旋走廊。

地下走廊光线稍弱,仅有火把照亮,但也不能称之为昏暗。

空间十分宽敞,地板、墙壁和屋顶都很干净,没有生长青苔,也找不见斑驳的污痕。道路尽头氤氲白雾,全是从厨房中冒出的热气。

“山地人在这里工作。”雪妖向荆棘女仆介绍,同时延长手臂,拉下隐藏在墙顶的锁环,“他们更喜欢隐蔽的环境,总是抱怨光线太亮。他们厨艺很好,你们的要求他们应该都能满足。”

雪妖身高不过一米,手臂却能轻松拉长十余米,像是软化的麦芽糖。

锁环被拉出墙壁后,一阵锁链的摩擦声响起,面前的石门向上抬升,现出门后忙碌的厨房。

房间内热气蒸腾,能容纳上百人工作,并且全是高大的山地人。

整洁的料理台并排摆放,身高超过三米的厨师在紧张忙碌,手中的刀铲飞舞寒光,快出剪影。不同种类的肉在案板上分解,蔬菜和水果清洗干净,统一码放到精致的器皿中,由等候在旁的学徒搬走。

炉灶靠在墙边,呈品字形分布。

十多名山地人袒露上半身,频繁向炉子内鼓风。火光照在他们身上,强健的肌肉浮起汗珠,反射一层油光。

茉莉三人留心观察,发现炉子一侧有管道深入墙壁,释放走大量烟气。

厨房内嗅不到一丝烟味,只有蒸腾的热气混合着食物的香味,不断侵袭几人的鼻腔,引发饥饿和食欲。

“冈萨。”雪妖在门前打招呼,叫来厨房内的山地人。

“丹比亚?”一名厨师在炉灶前抬起头,他放下搅动汤锅的长柄勺,交代学徒照看火候,转身大步朝他走来,“你怎么来了,不担心在高温中融化?”

他长得又高又壮,肩膀平直宽阔,胸肌膨胀,手臂上的肌肉隆隆鼓起,几乎要撑破他的上衣。

他大笑着拍打雪妖的背,很高兴见到对方。

被雪妖拦住胳膊,冈萨并不生意,转而看向茉莉三人,好奇她们的身份:“她们是谁?都是生面孔。”

雪妖不习惯山地人的热情,每次见面都要费力挡开他们。无论告诫多少次,对方总是当做耳旁风。

“陛下迎回他的新娘,血族的黑发王子。雪域即将有一位王后。”丹比亚神情郑重,提及岑青时,语气十分严肃,“她们随王后而来,是他的女仆。”

“新王后!”

“陛下要举办婚礼了!”

山地人同时停下动作,亮出大嗓门,声音简直像在打雷。

“这件事早就定下,你们不该整日守在厨房,使得消息闭塞。”丹比亚扫视在场的山地人,强行打断他们的惊呼,“王子殿下习惯血族的食谱,这几位女士会告知你们需要注意的地方。接下来的时间,你们会很忙,包括准备婚宴。记得约束自己,发挥最好的本领,绝对不能出错!”

听完雪妖的话,山地人们收起惊讶的表情,很快变得严肃起来。

“大家可以叫我茉莉,这是杜鹃和铃兰。”茉莉向众人介绍自己和同伴,在获得回应之后,询问山地人希望听她口述还是用羊皮卷记录。

山地人选择前者。

“我们不喜欢阅读,文字在我们眼里像泥团,不论哪一种。”冈萨代表众人发言,他搓着两只大手,能听到茧子摩擦发出的声音,“我们的记性很好,你只需要说一遍,我们都能记住。”

“好。”茉莉朝同伴示意,三人越过雪妖走进厨房,向厨师和学徒们讲述血族食谱。

山地人听得认真,不时发出询问,态度一丝不苟。

“所以,你们不是每餐都必须喝血?”一名山地人问道。

茉莉皱了下眉,认真解释道:“首先,我不是血族,是血族王室的伴生女仆。严格说来,我的血统更接近树人。其次,你对血族的习性存在误解,血液是必须,但一样能摄取普通食物。”

“原来是这样。”山地人增长了见识 ,纷纷点头。

“既然是这样,事情就很好办。”

了解过血族的食谱,山地人踌躇满志。

他们开始撸胳膊挽袖子,决定要大干一场。除了在岑青的饮食上发挥本领,更要在婚宴上惊艳众人。

“瞧好吧!”

“论烹饪手艺,我们就是最好的!”

冈萨送走女仆们,准备前往酒窖亲自挑选一批佳酿。他还准备请教家族中的长者,为婚宴上的酒添加一些助兴的东西。

“真是个好主意,冈萨!”

得知他的打算,山地人们无不赞成。

陛下单身太久,终于要迎娶王后,必须让新人有一个热情的新婚夜!

王宫外,鸢尾和卷丹踏着夜色前往别院。

暴风城不实行宵禁,夜晚的城市却异常冷清,道路上难见行人。

冰风暴整夜肆虐,呼啸的寒风席卷山顶,大块尖冰砸向城墙,有的还会落入城内,翻滚在道路上,如同冰山在位移。

卷丹和鸢尾走出王宫时,银蟒盘绕在城堡屋顶,没有任何动作,像是与建筑融为一体。雪狼短暂掀起眼皮,见是她们,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下巴枕着交叠的爪子,很快又打起呼噜。

两人召唤出荆棘,疾速穿过城内街道。

寒风迎面袭来,头顶不时有冰块砸落,她们必须格外小心,避免自己受伤。

巫灵们不见踪影,路旁的建筑也未见灯光。

别院的光亮是唯一指引,来自黑骑士下榻的建筑。那里还有地精、裁缝和奴隶,囊括岑青的全部随从。

经过一处窄巷,突然有冰块自头顶砸落,卷丹迅速向一旁闪躲,顺便拽走了鸢尾。

“小心!”

冰块锋利异常,擦着鸢尾的裙摆落地,在地面砸出浅坑,当场碎成无数块。

两人不敢疏忽大意,小心闪躲坠落的冰块,终于有惊无险抵达别院。

几道灰影在她们身后闪过,是夜间巡视的巫灵。

“王子殿下的女仆。”

“她们去了别院。”

“那里住着王子的随从。”

迅速交流过意见,确认情况,巫灵们没有上前打扰,各自转身离开,消失在浓郁的夜色下。

别院里灯火通明。

黑骑士多数入睡。个别被轰鸣的肚子唤醒,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寻找食物,压根不在乎形象。

地精们忙着为豪猪擦洗长刺,顺便给马和骡添加草料。

这本该是奴隶的活。

遇上这群勤快的地精,铁木等人总会无事可做。万般无奈,必须争抢才能在马厩前有一席之地。

裁缝们同未入睡。

他们辗转反侧,实在没有困意,索性集合起来,连夜为岑青的礼服添加翡翠、珍珠和宝石。

“看看那些巫灵,殿下的衣服过于朴素,颜色也很单一。”

“需要更多宝石,还有珍珠。”

“袖口和领口的花纹必须完美。你们绣得像什么,这是蔷薇吗?用金线,搭配好颜色,发挥出最好的手艺!”

即使隔着房门,也能听出声音中的严格。

他们必须发挥作用。

如果无所事事,失去用途,他们一定会变得惶恐。只有忙碌起来,才能感知到自己的价值。

卷丹和鸢尾进入别院,没有遇到任何阻拦。

羽人获悉她们的来意,好心地引导她们前往二楼,精准找到黑骑士休息的卧室。

“您要找的人就在这里,容我告退。”留下这番话,羽人后退两步,身影消失在灯光的暗影中。

鸢尾刚准备敲门,房门先一步从内拉开。

灯光倾泻而出,里贝拉出现在两人眼前。

她长发披散,身上只有衬衫和长裤,勾勒出劲瘦的腰肢和修长的双腿。

看到荆棘女仆,她诧异地挑了下眉,单手梳起滑落的长发,问道:“是王子殿下有吩咐?”

“是的。”鸢尾颔首,直接道明来意,“召集所有黑骑士,殿下有命令传达,关于千湖领。另外,还需要给边境坞堡传信。”

定定地看向两人,里贝拉勾唇一笑:“我们早在等这一天。”

似抑制不住心中喜悦,她敞开双臂,用力抱了一下鸢尾,其后脚跟一转,沿着走廊拍响更多房门:“起来,快起来,别睡得像冬熊一样,殿下有命令传达!”

鸢尾猝不及防被抱住又被松开,表情怔愣,压根来不及做出反应。

卷丹环抱双臂,出言提醒道:“鸢尾,你应该知道黑骑士秉性风流,都喜好及时行乐。”

“你想说什么?”鸢尾看向她。

“他们黑暗疯狂,很有魅力。露水姻缘无所谓,千万别动心,那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卷丹看似玩笑,语气却相当认真。

鸢尾歪头看向她,饱满的红唇缓慢翘起,透出一抹邪气:“你在担心谁,我吗?”

“抱歉,我忘了。”卷丹终于反应过来,不禁摇头失笑,“大概是被关了一百年,我的脑子生锈。”

鸢尾看似正常,实际比她疯得更彻底。

对情伤的担心毫无必要,更应该考虑她是否还存在此类情感。

卷丹自嘲,她一定是昏了头。

在里贝拉的努力下,黑骑士们很快集中到走廊中。

荆棘女仆肃然神情,当众宣布岑青的决定:“婚礼在五天后,殿下明日会来别院,商定婚礼后的安排。”

通过两人的转述,获悉岑青的初步计划,黑骑士们不由得摩拳擦掌,对明日的会面期待不已。

王宫内,岑青抱着雪豹躺在床上,眼皮很快变得沉重。

他以为自己会失眠,不料睡意飞速涌上。黑暗和静谧包裹住他,他几乎两秒入睡,连梦境都不曾打扰。

雪豹幼崽被他禁锢在怀里,知晓挣脱不开,索性不再挣扎,任凭自己被当成抱枕。

房间内寂静无声,唯有一盏壁灯发光,闪烁微弱的萤火。

突然,雪豹的耳朵动了动,大眼睛睁开,警惕地望向房门。

门扉无声开启,一道修长的身影步入室内。

长袍曳地,腰带松散,边缘刺绣精美的花纹。

银色长发垂过腰际,宝石串联的额饰与长发纠缠,遇灯光照射,表面闪烁微光。

他无声无息来到床前,掀开床幔,俯身凝视岑青的睡脸。

雪豹张嘴准备咆哮,被冰冷的瞳孔扫过,立即变成委屈的呜咽。

好可怕!

它可怜兮兮地垂下耳朵,自动自觉蜷缩进岑青怀中。

它的动作吵醒了岑青。

黑发血族睁开双眼,不期然撞上巫灵王的视线。

短暂的朦胧后,意识变得清明,岑青望向对方,眼底闪过一抹疑惑:“陛下?”

巫灵王压低身体,单手撑在岑青耳畔,声音很轻:“我来确认一下。”

“确认什么?”岑青翻过身,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些,不必歪着脖子与巫灵王对视。

巫灵王靠得更近,指尖擦过岑青的额角和眼尾,滑过他的脸颊,最终落在他的唇间:“确认你在我的宫殿中,在这个房间里。”

岑青:“……”

他是不是睡糊涂了?

真不是在做梦?

确信眼前是现实而非梦境,他突然产生一种荒谬的想法:难不成这位暴君在患得患失?

未免太不可思议。

“抱歉,吵醒你了。”出于歉意,巫颍轻吻岑青的额头,直起身准备离开。

他很克制。

可惜不是岑青想要的。

“陛下,或许您愿意留下陪我?”岑青拽住他的衣袖,身体力行将他拉低,环住他的脖子,“这张床很大,有些太大。”

巫颍凝视着他:“你确定?”

“当然。”岑青咬住巫颍的食指,锋利的牙尖巧妙收紧,眸光自下而上,向他发出邀请,“您愿意陪我吗?”

“好。”

巫灵王答应了他的请求。

雪豹幼崽相当识趣,麻溜地退到床脚。爬到一半又被捞回来,重新禁锢在岑青怀里。

对于岑青的动作,巫灵王选择纵容。

他侧躺在床上,长发在软枕上铺开,右臂环住岑青,嘴唇落在对方发顶:“睡吧,在我的宫殿中,你可以安眠。”

岑青没有出声,头抵住巫颍的肩膀,缓慢合上双眼。

灯光跳跃两下,倏然熄灭。

床幔绽开缝隙,隐隐现出一双人影。

银丝与黑发纠缠,犹如星辉照亮暗夜。静谧与安详萦绕,编织出一场酣甜的美梦。

第33章

岑青醒来时,入目一片灿银。

有片刻时间,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不清楚身处何地。

光辉水波般荡漾,实在过于耀眼。他不自觉握住一缕,冰凉丝滑,仿佛攥住一捧月光。

“你醒了?”

声音传入耳中,岑青蓦然清醒。

理智撞入脑海,驱散些许残存的困意。

他眨了眨眼,维持握住发丝的动作,侧头看过去,就见巫颍侧躺在他身边,单手撑着头,银色发丝流淌,覆在他的肩头和枕上。

睡袍领口微微敞开,现出修长的脖颈和精致的锁骨。

晨曦悄然流入,透过床幔的缝隙覆在他肩后,柔和他身上的冰冷,让人很想亲手试探一下,确认他究竟是真实存在,亦或是晨光中的美好幻象。

“睡得好吗?”巫颍倾身靠近岑青,指尖擦过他的耳廓,挑起他的下巴。

冰冷的气息欺近,落在岑青的颈侧,锋利的牙尖缓慢划过,暧昧且磨人。

根据读过的书籍,岑青确信巫灵对鲜血没有渴望。但在此时此刻,咬住他脖颈的巫颍比他更像是一名血族。

“陛下,今天有什么安排?”岑青顺从地仰起下巴,任由对方掌控自己。手臂环住巫颍的肩膀,手指穿过银亮的长发,随意挑起几缕,看着发丝从指间滑落,如同散落的星辉。

“我将前往猎场。”巫颍握住岑青的手,与他十指交扣。语气温柔,动作却是不容抗拒的强势。

“猎场?”岑青不禁生出好奇。

“这是巫灵的婚礼传统。”巫颍握住岑青的手指,递到唇边轻吻,咬住微微泛白的指节,“你似乎忘记了我的话?”

说话间,他持续欺近岑青,眸色渐深,牢牢锁定住他,透出无尽的危险。

喜怒无常似乎也是暴君的特质。

岑青不见丝毫慌张,他主动拉近巫颍,手指勾划着他的领口,牵引巫颍的手覆上自己的脖颈:“陛下,我记得您说过的每一句话,从不曾忘记。只是我从未见过巫灵的猎场,难免会心生好奇。”他刻意顿了顿,黑眸浮现一层暗色,平静的声音中透出哀伤,即使是伪装也令人心碎,“在遇到您之前,我的生命在囚禁中度过。整整一百年,我从未走出过黑塔,因为我的父亲不允许。”

“直至成为您的婚约者,”岑青凝视巫灵王,柔软的唇印上对方唇角,声音坚定,充满了感激,“您让我重获自由,我感激您,爱慕您,愿您成为我的丈夫,主宰我的一切。”

巫颍定定地看着他,手指缓慢收紧,下一刻托起他的后颈,凶狠地加深了这个吻,似要将他吞噬入腹。

岑青没有推开巫颍,反而交错双臂扣住他的后脑,将他压得更近。

“我能否有幸邀请你与我同行,我的金蔷薇?”单手握住岑青的手腕,巫颍缓慢抬起头,眼底酝酿某种情绪,稍纵即逝,难以捕捉。

岑青没有理由拒绝,他也不打算拒绝。

“这是我的荣幸,陛下。”他微笑说道。

卧室门外,荆棘女仆和几名雪妖撞个正着。

双方正面相遇,在走廊中停住,又同时转头看向紧闭的房门,女仆为唤醒岑青,雪妖则来请示宫殿的主人。

“陛下也在这里。”

“一整夜。”

雪妖与暴风城共生,只要巫灵王留在宫殿中,他们总能准确找到他的位置。

荆棘女仆们对视一眼,目光隐晦,外人很难看出端倪。彼此之间都很清楚,自己的同伴在想些什么。

只不过,她们都没有着急开口。对于巫灵王留在岑青的卧室,不打算发表任何意见。

不等几人敲门,房门突然从内敞开。

巫灵王从室内走了出来。

他穿着一件银色长袍,长发松散地披在肩后,似流淌的瀑布。腰间缠绕一条宝石链,带扣镶嵌的宝石少去两枚,应该是遗落在房间中。

“陛下。”雪妖们恭敬弯腰。

女仆们束手退到一侧,目送巫灵王穿过走廊,身影消失在水晶廊柱之后。

在他走过时,两侧墙壁反射微光,穹顶的彩绘变得鲜活,似在夸耀雪域中最完美的存在。

这座宫殿是活着的。

漫长的岁月中,它逐渐生出自己的思维,随时能表达出来。在四方王国,这绝对是一件罕见的事情。

荆棘女仆惊诧不已,怔愣在原地。

雪妖们早习惯类似场景,无视走廊中的变化,匆匆向女仆们告辞,追随巫灵王而去。

“陛下,请等等!”

“陛下,长老们即将到来,你不能这样出现!”

对于巫灵王偶尔的任性之举,他们也是操碎了心。

女仆们从恍惚中回神,迅速振作精神,抬手敲响房门。

在得到允许后,推门鱼贯走了进去。

以茉莉为首,女仆们的手中捧起托盘,装有岑青的礼服,搭配的腰带和首饰,以及裁缝们新缝制的手套和斗篷。

房间内光线明亮。

晨风吹起窗纱,带来些许凉意,却不会使人感到寒冷。

一张大床靠墙摆放,床头紧贴墙壁,床柱两侧展开浮雕图案,俨然是一双张开的翅膀。

岑青坐在床边,单手拉开床幔,另一只手收拢衣领。

荆棘女仆目光敏锐,透过敞开的领口,清晰捕捉到一抹红痕,显然,这不是睡眠导致。

“殿下,您昨夜睡得好吗?”茉莉率先走上前,纵然心中存疑,她却什么也没问。只是认真观察岑青的模样,确信他身上的血咒在减轻,也没有毒发作的迹象。

看起来,鸢尾说的都是真的。

她这样想着。

“还不错。”岑青从床上站起身,在晨光下舒展双臂。

他回头看向荆棘女仆,俊俏的脸上绽放笑容,一种少见的轻松,明媚不染阴霾,让茉莉也不自觉微笑。

等她反应过来,已经无法压下上翘的嘴角。

看到岑青的样子,卷丹和鸢尾交换目光,脑海中浮现相同的猜测。但有茉莉挡在身前,她们实在不敢造次。

天晓得这位女仆长有多古板,不允许任何粗俗的字眼污染岑青的耳朵。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不等茉莉提问,岑青主动开口。他回到床边,弯腰捞起睡眠不足的雪豹幼崽,单臂托着它,另一只手揉着它的耳朵,遇到雪豹挥爪更加起劲,很是乐此不疲,“我体内的毒在缓解,我想不需要多久就能完全清除。还有我的血咒,一样在消散。”

修长的手指覆上脖颈,回想冰冷的血滑入喉咙的瞬间,他不禁生出干渴。

这种感觉极其罕见。

在昨日之前,准确来说,在饮下巫灵王的血液之前,从不曾有过。

“您与巫灵王……”茉莉欲言又止,看似在纠结措词。这幅模样看得卷丹和鸢尾着急,恨不能代替她开口。

不必她真正问出口,岑青就能猜出她想说什么。

“他在这里睡了一夜。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发生。”岑青放开雪豹,后者竟没有马上跑走,而是绕着他的腿磨蹭,摆明不敢走远。

“只是这样?”

“他给了我一些血。”岑青耸了耸肩,承认心中感到遗憾。

巫灵王比他设想的更加传统。

强势的暴君,表现出克制体贴。

从未想过的反差。

听到岑青的话,看到他的样子,茉莉不知该如何表达此刻的感触。

好似精心培养的种子终于发芽,让她倍感欣慰,却也有些失落。不管如何,总是倾向积极方面。

荆棘女仆自我调节,很快摆正心态。

岑青自顾自换上衬衫,布料滑过肩头,肩胛骨随动作隆起,脊背光滑,腰肢柔韧,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模糊青涩与成熟,别样的蛊惑。

下一刻钮扣系紧,外套覆上衬衫。

镶嵌宝石的皮带扣在腰间,魅惑的气息消散,血族王子重又变得温和沉静,完全不像一个黑暗生物,气质近乎于圣洁。

“地精暂时不被允许进入城堡,您的早餐由山地人准备。”茉莉为岑青梳理长发,用发带缠绕成一束,发尾落在肩后。

“山地人?”

“他们住在城堡地下,”荆棘女仆点点脚尖,鞋底敲击地板,发出清脆的声响,“世世代代生活在暴风城,专门为巫灵王服务,雪妖是这样解释。”

“原来是这样。”岑青整理领口,宝石的棱角擦过手指,让他心头一动,忽然间转过身,手指在枕边摸索,不意外找出两颗宝石,来自巫灵王的腰链。

想起它们掉落的经过,岑青意外有些耳热。

避开荆棘女仆疑惑的视线,岑青收起宝石,十分自然地将它们放进上衣口袋。

“据我所知,乱军中也有山地人?”他单手抓起斗篷,一边走向房门,一边说道。成功转移女仆们的注意力。

“山地人有不同族群,数量超过千支。他们有不同的习性和生活方式,外表也有很大不同。”茉莉快行两步,先岑青一步拉开房门,侧身恭候在一旁,“参与乱军的山地人来自西面,靠近蛮荒部落的丘陵地带,和雪域的山地人关系极远,可以说毫不相干。”

“就像流浪血族?”岑青迈步进入走廊,随口问道。

“完全不同的概念。同为叛乱者,流浪血族更加危险。他们既不忠诚于戈罗德,也不忠诚于您的母亲。因为无处容身,他们行事肆无忌惮。遇到他们必须杀死,不能有半分留情。”茉莉正色说道。

岑青脚步微顿,看向身侧的落地窗。

一道彩光自窗外射入,落进他的掌心。随着手指收紧,很快湮灭无踪。

“我知道了。”

走廊很长,清冷空旷。

越过并排矗立的廊柱,能清楚听到自己的脚步声,看到映在墙上的侧影。

与黑塔截然不同的环境,太过于明亮,让岑青感到微妙。要彻底适应,大概还需要一段时间。

岑青应邀与巫灵王外出狩猎,计划不会更改。在出发之前,他有数个小时空闲,可以前往别院。

时间看似宽裕,实则相当紧凑。

不希望在约会中迟到,岑青一路加快脚步,中途遇见等候的雪妖,由对方引领前往餐厅。

餐厅位于城堡一楼,推开门,迎面是富丽堂皇的大厅。

五层水晶灯垂挂在穹顶正中,高大的圆柱并排耸立,行走其间恍如置身巨型森林,必然被衬得渺小。

“殿下,请。”雪妖在前引路,双手拉开高背椅,请岑青落座。

在他坐定后,雪妖拍了拍手。

热气腾腾的食物出现在桌上,它们像是凭空出现,一瞬间香气四溢,引发岑青的食欲。

“请用。”雪妖说道。

岑青拿起餐具,从蔬菜开始。

山地人的厨艺很不错,调味和地精有些微区别,一样合他胃口。

他们牢记女仆的食谱,避免个性发挥,谨慎的行为带来积极效果,第一餐让岑青很满意。

雪豹幼崽也被带出房间。

在被女仆放下后,它得到一大盆羊奶和整块新鲜的鹿肉。

直至岑青吃完早餐,巫灵王也没有现身。

他走出餐厅时,撞见几道陌生的身影,高挑英俊,气质儒雅,源于岁月的沉淀,和弗兰等人有显著不同。

相隔一段距离,几人朝他颔首,态度彬彬有礼,称得上和善。

在岑青回礼后,他们登上台阶,去往城堡二楼的议政厅。该处是巫灵王召集群臣和处理政事的地方。

“他们是巫灵长老,主持婚礼仪式,婚礼期间的安全工作也由他们负责。”雪妖对岑青解释,道出巫灵王没出现在餐厅的重要原因,“陛下紧急召集座狼和巨鸮军团,荒域出现不稳,需要时刻警惕。”

岑青站在楼梯口,单手搭着光滑的扶手,双眼看向走廊对面,有更多巫灵聚集而来。

“这是军情吧,可以随意告知旁人?”他问道。

“您不是旁人。”雪妖双手交握,露出一个梦幻般的表情,“您是陛下的新娘,巫灵王的伴侣,雪域未来的王后,您的面前不会有任何秘密。”

“历代王后都是这样?”岑青好奇道。

“我不确定之前,但我知道陛下对您的态度。”雪妖突然变得正经,正色说道,“陛下统治雪域,他就是雪域的化身,他的意志代表一切。您现在或许不懂,等婚礼之后,您就会明白这个含义。”

岑青思量雪妖所言,脑子里闪过多个念头。

雪域的化身吗?

又看一眼议政厅方向,他垂下眼帘,从女仆手中接过斗篷,迈步走下楼梯,一路穿过大厅,准备出发前往别院。

“茉莉,我的时间不多,需要早去早回。”

“遵命,殿下。”

知晓岑青将要外出,雪妖主动帮忙准备车辆。

拉车的是两匹白狼,它们通体雪白,毛发没有一根杂色。身体线条流淌,脖子上佩戴银色颈环,象征它们是守护城堡的雪狼后裔。

“请放心,它们很温顺。”雪妖说话时,一条手臂拉长,威胁性地拉扯白狼的颈环,吓得对方炸毛,却连呜咽声都不敢发出。

雪妖的模样憨态可掬,看似毫无杀伤力,实则天性凶残,成群结队游荡在雪原时,是所有种族最恐怖的梦魇。

岑青走进车厢时,雪豹幼崽突然挣脱照顾它的女仆,全力扑进岑青怀里,用爪子扒住岑青的外套,无论如何也不松开。

“嗷——”

它的模样楚楚可怜,岑青终究没有推开它。

“既然不想松开,那就和我一起来吧。”

“殿下,您太纵容它了。”茉莉严厉地看向雪豹,成功让这只幼崽伏下耳朵。

“偶尔一次,无妨。”岑青挠了挠雪豹的下巴,笑着说道,“年幼的时候,应该允许它任性。”

这番话触动了茉莉。

想起岑青在黑塔中的生活,她终究没有多言,复杂地看向雪豹幼崽,放任它被带入车厢。

一切安排妥当,荆棘女仆亲自驾车,两人坐在车前,两人站在车后。

华丽的马车离开庭院,白狼发挥出惊人的速度,逆风穿过街道,向别院飞驰而去。

别院中,黑骑士用过早餐,聚集到一层客厅,等待岑青的到来。

会议厅内光线明亮,地上铺设花色鲜明的地毯,窗旁垂挂纱帘,与壁龛中的金色烛台交相辉映,相得益彰。

房间很大,三十人聚在其中丝毫不显得拥挤。

等待的时间总是格外漫长,黑骑士们无所事事,打牌过于无趣,索性聚在一起比拼腕力。

“萨雷,干掉他!”

“麦里,告诉他你的肌肉不是装饰!”

一张矮桌两侧,两名黑骑士相向而坐。

他们各自撸起衣袖,大手用力握住对方,另一只手把住桌边,在同伴的鼓噪声中用足全力。

“用力!”

“就差一点!”

“压倒他!”

黑骑士们围在四周,不断发出叫好和口哨声。

声音传出门外,路过的羽人短暂驻足,扫一眼紧闭房门,又若无其事收回目光,继续迈步向前。

一群精力过于充沛的血族。

这是他对黑骑士的评价。

终于,房间中的角力分出胜负。

独眼萨雷的力气更胜一筹。

随着一声暴喝,麦里的手臂被压下,手背重重磕到桌上,泛起大片青紫。桌面差点被撞出裂痕。

“我赢了!”

萨雷起身活动肩膀,笑出锋利的獠牙,像一头凶横的鲨鱼。

他赢得并不轻松,差一点就被对方翻盘。

无论过程如何,赢就是赢。

麦里不太情愿,还是解下腰间的匕首,抬手抛给对方:“小心点用它,我总有一天会把它夺回来!”

“你不会有这个机会。”萨雷单手握住刀柄,利落地抽离刀鞘。这把匕首只有巴掌长,刀刃薄如细线,无比锋利,能轻易斩断乌铁,难怪麦里会不舍得。

两人的比试结束,立刻有人替代他们的位置。

每一次比拼都有彩头,黑骑士们乐此不疲,在欢闹和鼓噪声中发泄多余的精力。

房间中的气氛热火朝天,声音越来越大,隔着半条走廊都能听见。

岑青乘坐的马车停在别院前。

在院中忙碌的地精抬起头,看到岑青走出车厢,集体快速迎上来,排成一列向他行礼。

“殿下。”地精们正在投喂豪猪,这些大家伙适应性很强,丝毫不畏惧雪域的寒冷,全身的长刺像抹了油,看上去更加坚硬。

岑青向地精颔首,随即迈步走向台阶,在门后遇见在别院服务的羽人。

“殿下。”羽人身材修长,容貌清丽。他们气质沉稳,和攻击北境坞堡的族群截然不同。

荆棘女仆抬起右手,一条荆棘绕过羽人脚下,消失在走廊。

不多时,走廊内传出脚步声。

三十名黑骑士走出客厅,一边奔跑一边系上外套。来至岑青面前,众人站定行礼,仪容勉强保持整洁,挑不出太大的毛病。

纵然如此,荆棘女仆仍不满皱眉。

挑剔的视线扫过黑骑士全身,令这些久经沙场的骑士心中一凛,禁不住头皮发麻。

好在女仆们没说什么。

“去客厅,我有事与诸位商量。”岑青说道。

“遵命,殿下。”黑骑士躬身行礼,表情立刻变得严肃起来。他们单手覆在胸口,手指上的指环闪烁金光,在阳光下分外耀眼。

一行人进入走廊,来至客厅。

羽人请示是否需要饮料和点心,荆棘女仆代为谢绝。她们从马车上提出藤箱,里面共分五层,是茉莉提供食谱,由地形人烤制的糕点。

“殿下没有吩咐,你们可以去做事,不需要守在这里。”茉莉对羽人说道。

“好。”羽人点点头,再次向岑青行礼,迅速推出客厅外,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

客厅门关闭,黑骑士移开凌乱的矮桌,重新摆设家具。

岑青在上首落座,荆棘女仆站在他身后,沉默、忠诚、更加危险。

骑士们分别坐在岑青两侧。米诺和佩诺尔特占据左右第一个位置,里贝拉的位次在米诺之下,佩诺尔特身侧则是萨雷。

骑士们有序选择位置,彰显他们在骑士团中的位置,也是各自武力的象征。

一切凭实力说话,这就是黑骑士奉行的宗旨。

待众人坐定,岑青环视全场,开口说道:“想必诸位已经知晓我和雪域之主的婚礼日期。从今天开始算,只剩下四天。”

黑骑士已从鸢尾口中得知消息,此刻听到岑青亲口提出,众人没有贸然出声,而是严肃态度,等待岑青继续向下说。

“婚礼不是结束,而是开始。”岑青以这句话为转折,向众人道出他的计划。

他决定建设领地,让千湖领不再荒芜。

从无到有,打下地基最为关键。

“我需要你们分拨人手,在婚礼之后分别前往千湖领和北境坞堡。我会分配给你们随从,包括地精和奴隶。”

“千湖领荒凉太久,百废待兴。你们的首要任务是巡视领土,掌握在领地中的人口,确认是否是我的领民。”

说话间,岑青取出一只口袋,打开袋口,倒出几颗金沙。

“这是乌鸦带回来的,千湖领内有秘金。你们需要根据乌鸦的指引,找到领地内的金矿,圈定位置后封锁进出通道,以待日后开采。”

建设领地,武装军队,都需要大量资金。

他从王城带出一批珠宝和金币,与庞大的需求相比实属杯水车薪。

所以,他需要开源。

“前往边境的队伍要更加谨慎,将我的信件交给布叶特爵士,时刻关注边境乱军的变化,确认王城何时出兵。”

岑青说话时,黑骑士们始终沉默,没有轻易打断。

直至他提出乱军和王城行动,众人的神色才发生变化。

“殿下,您认为北境会爆发大战?”佩诺尔特谨慎开口,灰色的眼睛中浮现一抹光亮,使他的瞳孔微微变色,染上一层灰蓝。

岑青看向他,转动着无名指上的指环,给出肯定回答:“我憎恨我的父亲,但必须承认,他坚持与雪域结盟,为的不是一时苟安,最终目的仍是剪除叛乱势力。”

戈罗德纵容乱军做大,主要目的是削弱边境贵族。

如今情况濒临失控,贵族间出现篡位的苗头,他不会再应付了事。即使是为了自己的王冠也会派出大军。

“之前在坞堡遭遇袭击,使团中的奸细露出马脚。扎克斯不会隐瞒,一定会向金岩堡送信。这件事会加速王城出兵的速度。”

另一件事,岑青没有向众人说明。

巴希尔会大力促成这场战争,联合绝大多数大贵族,足以拉起声势庞大的军队。

“我们要加入这场战争?”里贝拉突然开口。她的位置背对窗户,冬日的阳光洒落在她肩上,女骑士的眼眸发亮,瞳孔深处燃烧嗜血的战意。

“并非直接参与。”岑青语气平淡,却是一言震惊众人,“我要你们潜伏在战场边缘,趁机掠夺战败的乱军。”

掠夺?

乱军?

黑骑士的表情有瞬间空白。

原谅他们无法理解王子殿下的意图。

“建设领地需要大量人力,以我目前掌握的力量,实在捉襟见肘。”岑青不介意向众人说明窘境,清晰阐明他的意图,“蛮荒兽人、堕落树人、雪巨人、地底人,不限种族,无需花费一枚金币,不必担心他们的生命和健康,这是很好的奴隶来源。”

黑骑士们表情愕然。

米诺迟疑开口:“殿下,他们是乱军,使用他们很危险。”

“高风险,高回报。”岑青放松地靠向椅背,向忠心的黑骑士摇摇手指。

他翻过右手,掌心浮现一团白光。

光团悬浮变色,中心处流动红线。

线条交错缠绕,组成一枚鲜明的符文,与岑青脖颈下方的一般无二。

“血咒!”黑骑士发出惊呼。

岑青粲然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漆黑的瞳孔暗如深渊,切实印证他的种族,天性冷酷的生命,黑暗的血族。

血咒来自他的母亲。

读过殷王后的日记,他学到许多有用的知识。就如这枚血咒,经过数次尝试,已经能运用自如。

“在血咒的束缚下,没有人能违抗我的命令。”

他向黑骑士展示宽容,也不吝于展现自己阴暗的一面。

恩威并施,方能驾驭桀骜不驯的黑骑士,获取他们的忠心,让他们切实执行誓言,成为他手中最锋利的矛,最坚硬的盾。

第34章

黑骑士们看向岑青,领会他的意图,心中并无任何抵触。

诞生于黑暗,因血腥而生,为杀戮而存在,相较于光辉,他们更喜欢岑青的阴暗面。

他们发誓效忠的对象,外表可以圣洁无害,甚至是悲天悯人,本质仍该果决无情。

最古老纯正的血脉,黑夜就是他的外衣,将所有阴暗攥入掌心,将鲜血踏于脚下,粉碎敌人的灵魂,没有片刻犹豫。

米诺和佩诺尔特对视一眼,率先推开高背椅。

黑骑士们紧随其后,集体从位置上站起身。

三十人面朝岑青,单手握拳扣在胸腔,捶打在心脏的位置,发出沉闷的声响。

“黑骑士效忠于您,殿下。”

“您的剑锋所指,无人能够阻挡。”

“您所期盼,必定成为现实!”

誓言即是力量。

誓言的文字化作纽带,两端缠绕住岑青和黑骑士的手腕,永恒维系,牢不可破,直至生命陨灭,灵魂之火永归黑暗。

客厅的门关闭近一小时,终于再次开启。

黑骑士鱼贯走出,送岑青离开别院,登上返回王宫的马车。

队伍中分出四人,各自牵出战马,护送岑青返回王宫,实现身为骑士的责任。

白狼对黑骑士充满警惕,但没有主动攻击。脖颈上的银环同时闪烁,内层镌刻有文字,笔划优美,源于古老的巫灵文。

车辆穿过城内时,道路上人潮拥挤,熙熙攘攘,不复来时的冷清。

岑青被声音吸引,不禁推开车窗,好奇向外张望。

宽阔的长街上,人流穿梭不息,除了暴风城的巫灵,还有大量外族面孔。

这些人来自不同地域,有王国使者,也有部落代表,还有自由联盟的商人。他们长相不同,穿着打扮迥异,持多种语言,有的嗓门极高,打招呼也像是在吵架。

“您和雪域之主的婚礼是一场盛事,凡是得到消息,都会派人前来祝贺。”茉莉展开毛毯搭在岑青腿上,她不需要驾车,陪伴岑青坐在车内,“您母亲当年的婚礼也是无比盛大,很长一段时间为人津津乐道。”

“我母亲的婚礼?”

“是的。”茉莉靠向椅背,回忆起当年旧事,手指不自觉绞紧,“庆典持续数日,许多种族前来道贺。您的母亲头戴王冠,手持权杖,她是血族最美的红宝石。”

最后的盛景,极致的绚烂。

那日以后,血族再未有过这般盛况。

殷王后去世后,戈罗德又娶过多位妻子,正像血族的衰弱一样,婚礼仪式变得简略,简直像应付了事。

“巫灵很少会敞开暴风城的大门,这场婚礼是了解他们的重要机会。无论敌人还是附庸,亦或是想要维持现状,都不会错过。”茉莉话锋一转,正色说道。

“原来如此。”岑青单臂搭上窗口,掌心托起下巴,继续向外眺望。

车旁景物不断后退,走马观花一般,他看到数十个种族。

有的不算稀奇,时常出现在不同王国;有的却很罕见,天性孤僻,比巫灵更加深居简出。

洞穴族,体格娇小,手掌脚掌宽大,和四肢不成比例。他们外表孱弱,实则力气极大,徒手就能挖开冻土和山岩。

长毛人,顾名思义,浑身长满长毛,像是活动的尖锥形线轴,很难看清他们的长相。

兽人、羽人、树人,这些都是熟面孔。

鱼人,据说是鲛人的远亲。他们变化时保留鱼类特征,有的还是鱼尾,竟也能在陆地上行走?

一条鱼出现在山顶,怎么想都感到不可思议。

车辆一路前行,岑青的精神逐渐放松,思绪变得天马行空。突然间冒出某个念头,不自觉笑出声音。

茉莉看向他,也不禁被感染,情绪变得欢快。

进入雪域后,王子殿下有了不小改变,比在金岩城中更加放松。

是什么导致他的变化?

那位雪域的君主?

不等荆棘女仆想明白,马车已经抵达王宫。

驾车的女仆拉住缰绳,车轮缓慢停住。

岑青刚准备起身,车门先一步从外开启。一片银光闪过,他落入一个冰冷的怀抱。

看清来人,岑青惊讶道:“陛下?”

“约定的时间到了。”巫灵王单臂揽住岑青,没有片刻停顿,转身走向座兽。

背负两人的不是巨鸮,而是一匹巨大的雪狼。

嗷呜——

雪狼仰头长嗥,数十匹座狼聚集而来,狼背上是随行的巫灵。

狩猎队伍集合完毕,狼群化作一道流光,瞬息穿过城内,冲出暴风城大门。

风刮过耳畔,不断有碎雪袭来,岑青被巫颍的斗篷裹住,严密保护在他的怀中,始终不受半点侵扰。

狼群顺着山体奔跑。

队伍飞驰入雪海,奔向座落在西陲的猎场。

那里比邻荒域,聚集数以万计的异魂,是一片可怕的阴寒之地,也是巫灵独有的狩猎场。

每逢巫灵王迎娶新娘,猎场都会开启。

雪域的君王亲自狩猎异魂,将其提炼成世间罕见的暗晶,送给自己未来的妻子。

雪狼迎风驰骋,巫灵王抱着岑青骑在狼背。

兜帽中途滑落,银色长发在风中撕扯,似流动的月光。

“这份礼物,希望你会喜欢。”

巫颍单手托起岑青的下巴,冰冷的气息降下,轻拂他的嘴角。

岑青没有闭上眼睛。

他伸出手臂,环住巫颍的脖颈。近距离看着他,随即压下他的后脑,主动加深了这个吻。

狩猎队伍一路西行,穿过茫茫雪海,于傍晚时分抵达一片冰雪覆盖的山脉。

山势险峻,壁立千仞。

山体横断南北,刀锋般切开雪原。

狼群来至山下,岑青拉开斗篷举头眺望,更觉山势陡峭。最高峰直插云霄,山巅云层缭绕,恍如神魔之境。

嗷呜——

雪狼仰天长嗥,群狼纷纷回应。

狼嚎声响彻旷野,无形的力量回旋震荡,持续碰撞山壁,山腰处的雪层发生崩裂,块状积雪沿着斜坡滑落,轰隆隆砸向山脚,腾起大片白色雪雾。

雪雾如巨浪翻滚,沿着山脚膨胀开,声响惊天动地,场面蔚为壮观。

岑青看得出神,心下正自感叹,腰间忽然一紧。

“抓紧。”

巫灵王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感知到异样的气氛,岑青下意识抓住覆在腰间的手臂。

座狼停止嚎叫,矫健的四肢迈开,化作一道道疾风,闯入翻滚的雪雾,直直冲向山体。

狼背上的巫灵压低身体,身体化作光影,随时消散凝聚。

即将撞上山壁的一刻,狼群及时调转方向,锋利的爪子嵌入雪下,数个腾挪之间,轻松跳跃上山腰,几乎是直上直下。

越向上,风越冷。

两侧景物飞速后撤,快如浮光掠影。

织金斗篷包裹在身上,岑青被强压入冰冷的怀抱,体内却升起陌生的炙热。

激动、快意、兴奋,从未有过的情绪包围着他,让他耳道嗡鸣,獠牙刺破牙床,萌生出急切的渴望。

“陛下……”他张开嘴,能瞧见锋利的牙尖。声音变得沙哑,意外带出一股勾人的韵味。

雪狼速度惊人,每一次跳跃都能跨越百米。

巫灵王单臂环住岑青,戴着手套的大手扣住他的肩膀。手套由异兽的皮制成,触感柔软冰凉,类同出自深海的鲛纱。

“什么?”巫颍低下头,撞入一双漆黑的眸子。

岑青无法用语言表达,索性勾住巫颍的脖子,仰头吻上他的嘴唇。动作急切,一如他此刻的情绪。

越靠近山顶,气温越冷。

巅峰处白云缭绕,随风缓慢流淌,更有白气冲天而起,一夕荡开层云,利箭般射向天空。

抵达山峰最高处,座狼集体停下脚步。

经过高强度奔跑,它们的胸膛剧烈起伏,喘气声被山顶的风放大,变得愈发粗重,交织在一起堪比雷鸣。

“到了。”巫颍放开岑青,转动他的下巴,示意他看向山峰背面。

一片幽蓝闯入眼底。

山势依旧陡峭,覆盖一层厚实的坚冰,恍如自然打造的冰墙。

冰层表面凹凸不平,形似垂挂的瀑布。

山脚下沉,形成大片峡谷。

谷深千尺,谷底生长着大量蓝色树木,仿佛冰晶雕刻而成。

树林间涌出大大小小的蓝色泉眼,部分汇成池塘,表层结冰,在夕阳的余晖下反射微光。

“这里是猎场?”看到此情此景,岑青不免心生疑惑。比起狩猎场,这里更像是一处世外桃源。

“别急,就快了。”巫灵王从身后揽住岑青,双臂绕过他的腰间,在他耳畔笑道,“耐心一点。”

耐心?

岑青继续俯瞰谷底,手指搭上腰间的手臂,指尖一下下划过冰凉的手背,某一刻突然顿住。

他睁大双眼,清晰捕捉到不可思议的一幕。

随着日光渐暗,光明如潮水退去,在天地一线处收拢。

夜色笼罩大地,天空中堆积乌云,却幸运地残留几束月光,垂直落入峡谷。

蓝色树木微微摇晃,树冠舒张开,叶片和树枝浮现荧光。

荧光飞散开,星星点点闪烁,绵延成透明的长带,穿梭在泉眼和池塘上方。倏而停滞不动,万千光点徐徐坠落,光芒映入水面,似万千萤火虫活泼飞舞。

透明的冰层开始融化。

不是断裂错开,而是以光芒为中心,蚀化为大小相近的冰洞。冰洞边缘持续消融,直至冰层支离破碎,大面积沉入水下。

轰隆!

沉闷的怪声传来,残存的冰块消失无踪。

水面平静无波,连一个漩涡都没出现,平静得异乎寻常。

察觉到不对,岑青没有贸然出声,而是全神贯注凝视水面,想看清水下究竟藏着什么。

轰隆!

又是一阵怪声传出,紧随而来的是凄厉的嚎叫,尖锐刺耳,贯穿整座峡谷,几能刺痛耳道。

大量透明的影子破水而出,水面上黑影憧憧。

不同种族,不同形态,不同年龄,不同面容。

他们身躯透明,表情呆滞麻木,眼窝处跳跃蓝火,安静地悬浮在半空,如同夜色下的鬼影。

“异魂,最阴冷的存在。他们聚集起来,藏匿在雪原深处。每逢荒域异动,就会倾巢而出,吞噬一切能触及的生命。”巫灵王声音清澈,没有更多感情色彩,却使人脊背生寒,“他们没有自我意识,只被恶念和贪婪支配。”

“您的猎物是他们?”岑青问道。

“提炼黑暗的力量,能获得最完美的宝石。我将用来装饰你,我美丽的妻子。”巫颍垂眸看向岑青,眸光深邃,再多的克制也无法掩盖天性中的偏执,惊人的独占欲。

两人说话间,山谷中掀起冷风,腾起浓郁的蓝色雾气。

异魂突然变得活跃。

呆滞的表情消失,他们的面孔和身体同时扭曲,嘴巴张大到骇人的程度,眼眶中翻涌暗火。

他们开始互相攻击,贪婪地互相吞噬,疯狂的一幕恍如人间炼狱。

“到时候了。”

巫颍竖起右臂,猛然超前一挥。

随行的巫灵发出锐鸣,声音尖锐古怪,很难想象是由人形生物的喉咙发出。

座狼呲出獠牙,锋利的钢爪弹出。

它们沿着山体下行,速度越来越快,陆续化成灰色的光,凶狠地撞入峡谷之中。

雪狼于中途发力,轻松越过狼群,率先抵达谷底。

置身谷底,才知何为极寒。

岑青不惧怕寒冷,仍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因巫灵突然闯入,异魂的厮杀戛然而止。

无数双空洞的眼睛望过来,眼底跳跃幽火,能明确感知到恶意。抛开诡异的外表,他们确实让岑青感受到威胁。

雪狼踏入泉眼,水波四溅,落地中途凝成冰晶。

水边的异魂聚集而来,他们中有部分做骑士打扮,身上穿着古老的锁子甲,头上戴着凹陷的铁盔,生前或许容貌英俊,如今只剩下丑陋和扭曲。

他们身上残留致命的伤痕,只是伤口不再流血。

手中的兵器很有特点,是一把细长的剑,剑身极薄,比巫灵的剑更薄,边缘泛起冷光,足能削铁如泥。

吼——

异魂们包围雪狼,从四面八方发起攻击。

森冷的气息陡然降临,荡开所有攻击,使他们无法靠近。

巫灵王翻过右手,万千金辉汇聚,凝成一把华丽的长弓,被他握在掌中。

“我的金蔷薇,你喜欢什么颜色的宝石?”声音犹在耳畔,白色箭矢已然飞出。箭矢于半空中炸开,化成万千锋利的钢针,刺穿包围在四周的异魂。

恍如烈焰撞入火油,异魂燃起蓝色的幽火,火舌蹿升扭曲,在半空中剧烈燃烧。

巫灵王继续开弓,更多异魂陷入火海,发出刺耳的嚎叫。

随行的巫灵在峡谷间穿梭,箭矢如雨飞出。

谷底燃起大片火光,竖起成排火墙,却不使人感觉温暖。

幽蓝的火链缠绕树木,照亮水面,置身其间更觉森寒。饶是岑青身为血族,也不免冷彻骨髓。

岑青侧过头,看向身后的巫灵王,在火光中捕捉到上扬的嘴角。

因毁灭而愉悦,因杀戮而兴奋,嗜血的一幕非但没有减损他的俊美,反而因这份黑暗更添绝色。

这就是雪域的主宰。

岑青收回视线,望见近处坠落的火苗,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将那一抹蓝握入掌心。

冰晶在指缝间穿出,带来一丝冷意。

岑青摊开手指,一枚白色的晶石躺在他的掌心,与坠落在四周的彩晶完全不同。

他捏起晶石细看,依稀能望见内部流淌的色彩,是和巫灵王一样的秘银。

一只修长的手托起他的手腕,指腹擦过他的手背,取走他手中的晶石。

“银晶。”巫灵王眼底闪过一抹惊讶,嘴唇轻触岑青的耳垂,“你有治愈能力?”

唯有这种天赋,才能净化异魂凝结的宝石,留下最纯粹的颜色。

“是的,碍于我体内的毒和血咒,一直无法提升,只能治愈一些小伤口,算是可有可无。”岑青没有隐瞒,道出天赋能力。

茉莉是殷王后的伴生荆棘,自岑青出生就开始照顾他,了解他的一切。可她同样说不清,身为一名黑暗种族,纯正的王族后裔,他为何会有这种能力。

讽刺的是他明明拥有治愈天赋,却对自己体内的毒无能为力,需要依靠母亲的血咒才存活至今。

“任何事都有存在的缘由,不必为此沮丧。”巫灵王展开岑青的右手,将银晶重新放入他的手中。

随即,他牵引岑青握住长弓,放出最后一箭。

箭矢破空,一个异魂被火焰吞噬。

巫颍松开手,弓身散落成万千星辉,雪融一般,消失在谷底的寒风之中。

“你不会再受剧毒之苦,血咒也无法束缚你。我会让你重获自由,得到你想要的一切,我的金蔷薇。”

巫灵王的声音充满蛊惑,一丝丝流入岑青耳中。

岑青垂眸看向掌心,下一刻拉起巫颍的手,将银晶放入他的手里,一根一根合拢他的手指。

“陛下,您说狩猎是巫灵的传统。我将它送给您,希望您能收下。”他仰起头,以一种顺从的角度仰望巫颍,他未来的丈夫。

巫颍凝视着他,手指擦过他的喉咙,指尖抵住他的下巴,缓慢绽放出一抹笑容。

“你真是让我惊喜。”

他低下头,抵住岑青的额心。

带着冷意的风光刮过峡谷,异魂消失无踪,散落遍地的晶石冉冉升起,色彩交错萦绕,组成一条条长链,飘浮在两人四周。

巫颍带着岑青离开雪狼,来至一棵蓝木下。

恰遇月光落下,水畔的晶石反射月辉,似万千星辰悬于两人周围。

巫颍执起岑青右手,指腹擦过他佩戴在无名指上的指环,倏然放低身体,单膝触地仰望他。

“我的金蔷薇,遵循巫灵的传统,我将这一切献给你。”他仰起头,银色长发披在肩后,眸光柔和,充满势在必得,“你是否愿意嫁给我,成为我的王后?”

不同于两国的盟约,他在正式向岑青求婚。

正如他之前所言,他的金蔷薇值得拥有最好的一切。

不是贡品,不是一件礼物,而是他的新娘,他的妻子,他珍藏在宫殿中的花,不容觊觎的珍宝。

岑青感到吃惊。

从未有过的情绪充斥胸腔,近乎盈满。他清楚意识到心被攥住,再也无法逃脱。

或许是几秒,也或许是几分钟,他放弃了挣扎。

“我很乐意,陛下。”

黑发血族扬起明媚的笑,双手捧起雪域之主的脸颊,瞳孔中映出他的面容,弯腰吻上他的嘴唇。

第35章

夜色笼罩大地,暗黑吞噬天幕,唯余雪海流淌银白。

蓝色山谷以西,星星点点的光亮出现,万余人手持矿石制成的照明灯,在雪原中艰难跋涉。

这是一支蛮荒部落,由兽人、羽人、长毛人和岩巨人共同组成。

他们来自极西之地,常年追逐野鸟和兽群迁徙。所过处狼藉遍地,造成巨大破坏,不被任何一个王国欢迎。

队伍最前方是敏捷的羽人,他们很适合探路,能够及时发现猎物和危险。

兽人和长毛人走在队伍中部,他们的力气足够大,肩膀上缠绕手臂粗的绳索,身后拖拽数百辆大车。

这些车式样简陋,外形和美观完全不搭边,但绝对结实耐用。

车板粗厚坚硬,长达数十米。车轮高过两米,并排撑起车板,滚动时发出吱嘎声响。

车上装着部落成员的重要物资,包括帐篷、兽皮、矿石和各式工具。武器是个人携带,从不会随意离身。

高大壮硕的岩石人走在最后。

他们像移动的小山,脚步沉重,每迈出一步都会留下巨大的脚印。

“该死的天气!”拉车的兽人发出抱怨,说话时喷出白雾,眉毛凝结冰霜,脸庞在寒风中冻得发青,像戴上一张面具。

“我们不该来雪域,这是简直就是冰窟!”一旁的长毛人出声附和。

“不来这里,难道想被魔族杀死?”另一名兽人加入进来。为能保暖,他以巨熊的姿态在地面行走,四肢着地。

“天知道那些魔族为什么突然发疯!”

他们本不必在这样的日子迁徙,怎奈世事难料,炎境的魔族突然派遣军队清理边境。

万人的蛮荒部落,对上小国有一定胜算,遇上魔族的正规军,不想死就只能提前跑路。

“听说是深渊城出了事。”

“炎境之主的城堡突然冰冻,哪怕只有瞬间也足够吓人。”

“冰魔要造反了?”

“他们做不到,只能是巫灵,巫灵王!”

“魔族和巫灵闹翻,关我们什么事?”

“天知道!”

“大概是为战争准备?”

“炎境和雪域一直在打仗,不确定荒域归属,他们不会休战。”

“我们是受到迁怒?”

“真够倒霉。”

众人越说越起劲,抱怨声此起彼伏。

部落为躲避魔族仓促开拔,储存的食物本就稀少,没办法支撑更久。找不到食物来源,他们就得继续忍饥挨饿。

饿到失去理智,难保不会内部生乱。

这是最糟糕的情况,没有人乐意见到,更不想亲身经历。

抱怨声中,头顶飞来暗影,是先一步出发探路的羽人。

天寒地冻,滴水成冰,他们依旧穿着单薄,露出手腕和脚踝。在天空飞行时,体表覆上密实的羽毛,类似天鹅绒,能更好地保暖。

“雪域之主要迎娶新娘,众多使团奔赴暴风城。巫灵诸侯也在聚集,我们不能再深入了,否则会被发现。”

他带回一个糟糕的消息。

雪域之主举行婚礼,必定盛况空前。巫灵会清查全境,不容许任何意外发生。

巫灵军团的危险程度不亚于魔族正规军。

对部落众人而言都是噩梦。

“我们转向去荒芜森林。”部落酋长突然发话,声音浑厚,正如他的外表。

他是一名巨熊兽人,年龄已经很大,头发和胡须斑白,身躯仍然壮硕,能轻松扛起几千斤的石头。比拼力气,很少有年轻人是他的对手。

“荒芜森林?”

“那里靠近血族王国。”

“真要过去?”

嘈杂的声音响起,人们喋喋不休,像一群吵闹的苍蝇。

酋长举起双臂下压,成功让众人噤声。

“不久前,我收到消息,血族王国遇上麻烦,乱军在大规模聚集。这是一个机会,我们可以趁机捞些好处。”

道理很简单。

比起魔族和巫灵,血族看似强大,实则已经衰弱。

乱军酝酿强大的攻势,私下里邀约帮手,蛮荒部落是重要的争取对象。

“我们过去,抢到的一切都属于大家。就算战况不利,我们也可以马上离开,不会有更大损失。”酋长继续说道。

部落成员互相商量,大部分赞成他的提议。

“我们去!”

比起在雪域东躲西藏,不如去血族边境碰一碰运气。

“出发,我们去荒芜森林!”

部落酋长声如洪钟,号令全体成员调转方向。

拉长的队伍开始收缩,部落众人迈开大步,在利益的诱惑下不断加速,朝荒芜森林疾行而去。

同样的夜色下,岑青和巫颍一行离开山谷。

巫灵们自行离去,驱使座狼返回暴风城。

雪狼则是与队伍分离,背负巫颍和岑青继续北行,抵达一条大河中游。河面结冰,河心处赫然是一座孤立的城堡。

“这是哪?”岑青拉下遮挡脸颊的斗篷,望向水上的城堡。夜色下,城堡外墙泛起白光,仿佛是以冰雪筑成。

“我的行宫,也是我出生的地方。”巫颍说道。

寒冷无法对巫灵王造成影响。

他展开斗篷护住岑青,右手轻拍雪狼的脖颈。

巨兽仰天长啸,四足踏上冰面,化作一道疾风,飞驰穿过封冻的河道。

风呼啸过耳畔,巫颍周身泛起幽光,冷风被隔绝,无法触碰岑青分毫。

从远处观望,城堡座落在河面上,底部贴合冰层。距离拉近才发现建筑高出冰层数米,下方有石柱伸出河面,撑起恢弘的建筑。

石柱表面盘绕异兽雕刻,鸮首、狼身、蛇尾,看上去十分怪异。

“巫灵的图腾,源于暴风城的创建者。”巫颍的声音再次响起,冰冷的气息拂过岑青耳廓,让他不自觉捏了捏耳朵。

雪狼停在城堡前,巫颍率先跃下狼背,随即双手扣住岑青的腰,轻松将他举了起来。

“陛下?”

“我总是不想放开你。”

巫颍轻笑一声,轻吻岑青的嘴角,迟迟才将他放下。

石柱表面浮现微光,雕刻的异兽睁开双眼。

脚下的冰层骤然裂开。

一座石桥破水而出,升至两人脚下,将他们缓慢撑起。桥梁末端延伸向城堡,规整的台阶逐级抬升,直抵城堡大门。

巫颍牵起岑青的手,引领他踏上台阶。

岑青发现台阶上也有雕刻,与石柱上的异兽一般无二,只是等比例缩小。

“在婚礼之前,我希望你能来到这里。”巫颍牵着岑青的手走向前,兜帽滑落在肩后,织金斗篷自下摆向上消融,只余一袭华丽的长袍。腰带上的宝石闪烁彩光,流苏在腰侧垂落,随着他的走动摇曳生辉。

岑青跟上他的脚步,听他讲述这座城堡的历史。

“我在这里诞生,年少岁月在这里度过。时间已经很久,记忆仍不曾褪色。”

两人踏上最后一级台阶,青铜大门自行开启。

门后是一座宏伟的大殿。

穹顶挑高百米,中心垂下水晶吊灯。

灯座奢华异常,每一个链钩都是精心打造,代表制灯匠人最顶级的手艺,在世间独一无二。

步入殿内,水晶灯自然点亮。

灯台中飞出光团,陆续撞上墙壁。醒目的光带飞速划过,造型精美的壁灯同时闪烁,与水晶灯交相辉映,照亮整座大殿。

地面纤尘不染,光洁如新,清晰照出两人的影子。

殿内的装饰镶金嵌玉,点缀翡翠宝石,哪怕一个花瓶都价值连城。墙上的壁画足够精美,风格也相当诡异,和巫颍的王宫内如出一辙。

“我年少时,曾打碎过这里所有的花瓶,还有窗户。”巫颍没有停下脚步,握住岑青的手腕,与他十指交握,带着他继续向前,“当时的我很难控制力量。”

“陛下,您要带我去哪?”听着巫颍的讲述,岑青被吸引全部心神,十分自然地忽略了沿途的壁画和装饰。

两人来至大殿尽头,铺着红毯的旋梯环抱两扇门,门上镶嵌亮色宝石,组成一幅完整的异兽图案,是巫灵最古老的图腾。

“有一样东西,我想亲手送给你。”

话落,巫颍掌心覆上图腾。

许久不曾开启的大门发出声响,门扉缓慢向内敞开。

明光流泻而出,不亚于大殿之内。

门内有暖风流淌,萦绕过鼻端,犹带阵阵清香。

岑青心下好奇,抬眸望去,不禁被门内的景象震撼。

天花板挑高,地面下陷,深度超过数十米。

一座泉池嵌入其间,池水清澈,底部铺满晶石,火焰一般的颜色。

水声汩汩传来,持续有气泡自晶石间上涌,破碎在水面,扬起大片白雾。雾气连成一片,轻纱般缥缈,朦胧岑青的视野。

泉池中盛发大朵莲花。

花瓣主体莹白,边缘勾勒浅蓝,花蕊散发轻柔的光,不似天然形成,倒像是用玉石精心雕刻。

花香既来源于此。

岑青隐隐出神时,巫颍忽然弯腰抱起他,纵身一跃而下,落入氤氲的白雾之中。

两人落在水池边缘,巫颍的长袍下摆浸入水面,刺绣的金纹流淌微光,更显华贵非凡。

“陛下,您要送给我什么?”岑青单手覆上巫颍肩头,视线环顾左右,心中有所猜测,只待进一步确认。

“耐心些,我的美人。”巫颍轻触岑青的脸颊,继而放下他。

紧接着,他做出一个惊人的举动。

雪域的君主迈步走入水中,直至齐腰深的位置方才停下。

清澈的池水堆在他腰间,银色长发在水面铺开,泛起独特的青色。

他探手折断数支莲花,花盘在脱离茎秆时迅速冰封,凝成清澈的冰晶,被他捧在怀中。

巫颍转过身,涉水重回岸边。

他没有离开水中,而是靠在池边,以仰望的姿态看向岑青,眸光潋滟,即便是勾人魂魄的魅魔也不及他分毫。

晶莹的花朵递到岑青面前,仍能嗅到花香,比先时更为浓烈。

巫颍触碰岑青的手指,指尖沿着手背上移,握住他的手腕。微一用力,便将他拽入池中,禁锢在自己怀里。

“送给你,我的新娘。”

花朵送入岑青怀中,巫颍低头咬住一朵,将晶莹的花瓣衔在唇间。

大手托起岑青的后颈,隔着花瓣,他吻住岑青的嘴唇。

起初动作很轻,犹如轻风拂过。

顷刻力道加重,克制和冷静在氤氲的水汽中消失殆尽,只余下惊人的执念,以及原始的肆意掠夺。

血族天生冰冷,巫灵更冷。

但在这一刻,岑青被无穷的热意包围,理智遭到侵蚀,苍白的手指用力抓紧浸湿的长袍,华丽的布料出现褶皱。

唇上的压力突然消失。

巫颍侧头埋入岑青的颈窝,用牙齿咬开他的领扣,声音缓慢流淌,轻盈且魅惑:“不用担心,我的美人,我会等到新婚夜。”

是吗?

岑青仰起头,不确定是该赞赏巫灵王信守承诺,亦或是再次感到遗憾。

“你可以咬我。”巫颍握住岑青的右手,带着他的指尖划过自己的脖颈,“我希望你能尽快恢复健康。毕竟,我们的新婚夜会格外漫长。”

岑青凝视着他,感受指尖下流淌的血液,不久前的记忆撞入脑海。

獠牙冒出牙床,漆黑的眼眸似罩上薄雾,瞳孔中染上一抹红。岑青不再抗拒天性,在巫颍松开手时,顺势咬住他的脖子。

锋利的牙尖刺破皮肤,冰冷的血液滑入喉咙。

锁骨处产生一抹灼热,血咒的符文清晰浮现,流淌金红交错的诡光,又在热意中隐去,融入苍白的皮肤下,变得了无痕迹。

暗夜中,古老的城堡幽暗寂静。

华丽的门扉缓慢合拢,遮住氤氲的白雾,也掩去泉池中的一双人影。

暴风城内,从猎场归来的巫灵被荆棘女仆拦住。

女仆们终于等到巫灵归来,却没有见到岑青,也不见巫灵王的身影,她们很是焦急,急需从对方口中获取答案。

“殿下在哪里,为何没有回来?”

“他和陛下在一起。有陛下在,不会有任何危险,你们无需担忧。”戈雅推开座狼的脑袋,对来人说道。

不待女仆们继续发问,城外忽然传来号角,和暴风城的军团颇为相似,却又存在差异。

听到这个号角声,戈雅等人的神情顿时一变。

“是巫冽!”

巫冽是谁?

女仆们不明所以。

她们感到十分奇怪,不知来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会让这些骄傲的巫灵如此紧张,一个个如临大敌。

看出她们的疑惑,想到她们是岑青的侍女,戈雅暂时停下脚步,耐心解释道:“雪域北方公爵,常年镇守极荒冰原。他是陛下的兄弟,也是曾经的王位竞争者。”

血亲,对手。

王国的守护者,也是巫灵王的有力对手。

依照巫灵的传统,一旦巫灵王变得衰弱,这些镇守在外的公爵就会冲击暴风城,摇身一变,成为雪域最大的威胁。

他们是王国的柱石,同样是巫灵王潜在的敌人。

自巫灵统治雪域以来,从不曾改变。

暴风城外,兽骨旗碎裂黑暗。

数千人的队伍自极北而来,座狼在雪中驰骋,锋利的钢爪划开地面,留下斑驳的伤痕,一路延伸至暴风城下。

狂风无法阻挡这支队伍前进。

狼背上的巫灵吹响号角,黑色的斗篷用暗蓝色锁边,斗篷下却非华丽的长袍,而是轻薄的铠甲和短衫,以及兽皮制的绑腿和长靴。

这样的装束更适合极荒冰原,方便他们与冰原中的巨兽鏖战。

凶残的地龙,藏在冰下的巨鲨,以及脾气暴躁的冰原象都是他们的劲敌,时刻需要保持警惕,做好充足的战斗准备。

林立的旗帜下,一匹黑色座狼格外雄壮。

高大的个头,粗壮的脖颈,厚实的胸脯和强壮的四肢,昭示它在族群中的地位——狼王。

在黑狼背上,身材修长的北方公爵掀起兜帽,眺望矗立在山顶的暴风中,眼底闪过波澜,片刻后凝成彻骨的冰冷。

他很俊美,容貌与巫颍有几分相似,象征彼此间的血缘牵绊。

“阁下,是否减速?”

“不。”

面对下属的询问,巫冽给予否定答案。

他非但无意减速,反而命令全体加快步伐,一路冲上山顶,向王城宣示北方军团的强悍。

“冲上去!”

巫冽一声令下,麾下的巫灵同时发出长啸。

比起祝贺巫灵王的婚礼,他们更像是来挑衅,向久违的王城展现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