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掀起冰风暴,大大小小的冰块脱离山体,在风中旋转碰撞,连续撞上城墙,发出令人心悸的怪声。
巫灵王不在城内。
王国大臣下令敲响巨鼓,迎接北方公爵到来。
巫冽在王位争夺中落败,一直想与巫颍再争高下。
他踌躇满志而来,兴冲冲登上山顶,却在进入城门后被告知,伟大的雪域君主根本就不在城内。
“陛下携未来的王后外出,预期明日才能归来。”戈雅与弗兰出面迎接巫冽,如实说明情况。一切有例可循,他们只需要照规矩行事,确保不发生任何意外状况。
“不在?”巫冽坐在黑狼背上,居高临下看向两人。
“是的。”戈雅点头说道。
“看起来,他很满意这位血族的妻子。”巫冽发出意味不明的轻笑,抬起右臂朝前一挥,率麾下巫灵前往属于他的行宫。那里足够大,能容纳下所有人。
戈雅等人目送他离去,没有多此一举安排人手。
巫冽的行宫内有许多雪妖,他们可以沉睡多年,在主人现身时复苏,完美地服务对方,不出半点差错。
“北方公爵既然来了,其他三位想必不会太迟。”弗兰站在戈雅身侧,双手袖在身前,微笑时格外英俊,气质也更加邪肆,“估计就在这两天。”
戈雅转动腕镯,眺望关闭的城门,道:“婚礼仪式准备得如何?陛下将事情交给我们,务必要尽善尽美。”
“德兰尼亚和露克里都在盯着,还有长老院的诸位,礼堂照旧,礼服也已经完成。属于王后的王冠需要调整,等到他归来,可以派人过去完善所有细节。”弗兰说道。
“宴会呢?”戈雅侧头看向他,“城内聚集众多使者,最好避免任何意外。”
弗兰也提前想到这一点,他抬手压下一缕长发,朝戈雅摇了摇手指:“长老院有海量文献,完全不必担心。长老们平日无所事事,如今充满了干劲。他们会妥善安排好一切,为了陛下。”
两人说话时,城外的冰风暴逐步升级,大块坚冰撞上城墙,厚实的墙体竟被撞得轻颤。
“陛下不在城内,果然会有影响。”戈雅说道。
“问题不大,除非山脉塌陷,暴风城注定安然无虞。”弗兰并不担心。他的模样看似年轻,实际比巫颍更加年长。
他经历过先王时期,目睹过古树人和冰山巨人联手袭击暴风城的场景。
那是最大的危机,城门险些被攻破。
失去这唯一一次机会,他们再未能靠近城市半步。
如今肆虐城外的冰风暴,全是他们不甘的残躯所化,裹挟无穷无尽的怨恨,灵魂死后不肯消散、经过漫长的岁月,依旧对巫灵的王城无能为力。
两人结束谈话,正打算离开,城外又传来号角。
声音从不同方向传来,他们清楚辨别出其中的不同。
如同提前约定好,四方公爵竟在同一夜抵达。
继北方公爵巫冽之后,南方公爵莫斯托法,西方公爵洛维尔以及东方公爵明娜陆续在城外现身。
他们各率麾下精锐军队,打出不同的旗帜,在夜色下踏过茫茫雪原,为祝贺即将到来的婚礼,汇聚到巫颍统治的王城之下。
第36章
四方公爵中,莫斯托法年纪最长,他与上一代巫灵王同龄,拥有丰富的作战经验,执政能力极为优秀,镇守孤岛沼泽数千年,权威稳如泰山。
洛维尔十分年轻,他的资历远不及莫斯托法,也不比其他两位同僚。守护雪域西方山脉,采用强压手段,一度逼得蛮荒部落流窜迁徙,引发炎境诸多不满。
明娜是四方公爵中唯一的女性。
她的爵位并非来自传承,而是依靠武力和战功获取。她击败了上一任南方公爵,得到他的领地和爵位,还有一支庞大的巫灵舰队,专职守卫漫长的海岸线。
即使对方是她的父亲,明娜也没有半点手软。
这是巫灵的生存规则,冷酷、残忍,以实力争取一切,秉承绝对公平。
三人率领麾下来到城外,不同颜色的旗帜在风中飘扬,猎猎作响。
座兽在沉默中奔跑,你争我赶,没有一匹发出嗥叫,气势却更加骇人。
驾驭它们的巫灵能征善战,是所有敌人的噩梦。
戈雅和弗兰根本没有时间休息。
为迎接庞大的队伍,他们必须连轴转,忙得不可开交。
直至黎明十分,一切安排妥当,确认没有任何疏忽,他们才终于能喘口气。两人背靠着背坐在地上,侧头对视一眼,莫名地发出一阵笑声。
“若非陛下的婚礼,暴风城不会这样热闹。”
“还会有更多人抵达。”
“我们是阴暗的生命,不该如此喧嚣。”
“如今很难阴暗。”
“的确。”
第一缕晨光穿透黑暗,肆虐整夜的冰风暴戛然而止。
朝霞渲染天幕,张开大片金红。
晨光下,一匹雪狼奔驰在荒原中,速度快如闪电。
狼背上是巫灵王和他的王后。
两人从行宫归来,迎着朝霞,朝暴风城疾行而去。
“直至婚礼当日,雪域不会再起暴风雪。”巫颍掀起斗篷,任由兜帽被风吹落。他声音清澈,带着些许笑意,彰显他心情愉悦。
岑青靠在他身前,怀中抱着一捧莲花。
花瓣离水仍不枯萎,反射清晨的阳光,愈显晶莹剔透,璀璨夺目。
“我听雪妖说,您就是雪域的化身。”黑发血族摘下一朵花瓣,轻触自己的嘴唇。其后仰头看向巫颍,用花瓣边缘扫过他的唇角,眸光明亮,不染半分阴翳,“所以,您能控制雪域的天气?”
“我可以。”巫颍扣住岑青的手腕,低头咬走花瓣,轻轻咬碎,一点一点咽下喉咙,“只是要遵循一定规则。”
“规则?”
“夏季会出现暴雪,但不能变成凛冬。冬日可以有暖阳,却无法温暖如春。”巫颍托起岑青的下巴,手指穿入他的发间,低头轻吻他的眼睛,气息间仿佛带着花香,“你还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我。”
“目前只想到这些。”岑青撩起一缕垂落的银发,缠绕在手指上。眸光滑过巫颍的脖颈,昨夜的牙痕已然消失,冰冷的血液在血管中流动,总是会引发他的渴望,“我很期待我们的婚礼,陛下。我将完全属于您,您也会属于我,我可以这样确信,对吗?”
“当然,我的金蔷薇。”
巫颍轻笑一声,印上怀中人的嘴唇,将他揽得更紧。
雪狼猛然加速,大地和天空飞速后退,苍茫的雪原似潮水一般向后奔涌。
一座巍峨的雪山冲出地平线,山顶的城池被霞光笼罩,城墙反射白光,一道道虹桥跨越城市上空,美景如梦似幻,恍如人间仙境。
雪域出现晴日,血族王国依旧被乌云笼罩。
遥远的金岩城,一只信鹰飞过城墙,趋近座落在城市中心的建筑群。
信鹰现身不久,扎克斯派出的骑士也出现在城门外。
他怀揣扎克斯的秘信,日夜兼程,一路风尘仆仆。进入城内后,他打马穿过闹市,撞翻了路边的几处摊位。
“注意点!”
“没长眼睛吗?!”
无视摊贩的抱怨声,骑士持续扬鞭,很快离开热闹的街道,抵达象征王权的金岩堡。
他在王宫前翻身下马,半掀起头盔,露出一双血红的眼睛:“奉扎克斯伯爵命令,有重要信件呈给陛下!”
王宫守卫予以放行,莱德快步走向城堡大门。
刚登上两级台阶,就迎面撞上数道人影,是先一步归来的骷髅骑士。
几人穿着血红的铠甲,快步走下台阶,一路说笑着与他擦身而过,对这名满面风尘的骑士视若无睹。
想到骷髅骑士对扎克斯的羞辱,莱德的身体有片刻僵硬。
直至对方走远,他才松开攥紧的拳头,继续登上台阶,迈步走进城堡大门。
未几,王宫内传出钟声,召集王国重臣。
贵族们不敢延误,纷纷驾车前往金岩堡。
车辆在道路向相遇,透过车窗彼此相望,目光皆晦暗不明,心中隐藏多种猜测,无一人轻易诉之于口。
骷髅骑士们去而复返。
一日之内两度受到召唤,队长已经嗅到不寻常的气息。
贵族的马车陆续抵达,城堡守卫让开道路。
众人登上台阶,长驱直入巍峨的古堡。无需侍从指引,穿过走廊来至会议厅,步入敞开的大门。
城堡三层,一座开满玫瑰的露台上,王后左娜立在栏杆后,华丽的裙摆铺展在地,衣领和袖摆刺绣大朵玫瑰,色泽鲜红,纹样栩栩如生。
她左手搭着石台,右手牵着一个褐色头发的男孩。
男孩年纪尚幼,稚嫩的脸庞有着婴儿肥,头发柔顺地服帖在脖颈上,发尾被蕾丝衣领包裹,样子颇为秀气。
他是达尔顿,左娜的亲子,也是戈罗德国王最小的婚生子。
小王子继承了左娜的头发和眼睛,拥有扎克斯家族的显著特征,反倒和戈罗德不太相似。
他总是很安静,安静得异乎寻常,根本不像一个两岁的孩子。
比起用沉稳来形容,他本质倾向懦弱,天生惧怕杀戮和争执,这让左娜颇为失望。
“我的达尔顿,你需要坚强起来。”
俯瞰鱼贯抵达的马车,左娜弯腰抱起小王子,怜爱地亲吻他的脸颊,眼眸深处闪烁怨恨和野心的光芒。
就在昨天,国王再次有了私生子,是一对双胞胎,一个男孩,一个女孩。
他们的诞生取悦了戈罗德,他甚至当众宣布要为两人举办盛大的宴会,还允许他们在成长后称呼自己为父亲。
这是前所未有的待遇。
那些被剥夺身份的王子和公主,他们也只能称呼戈罗德为国王陛下!
多么讽刺!
左娜出离愤怒。
她坐在王后的位置上,指尖颤抖,觉得所有人都在讥笑自己。她甚至不能公开反对国王的决定,斥责这是丈夫对自己的羞辱。
愤怒背后,堆集着忐忑不安。
想到前几任王后的遭遇,想到她们在被抛弃时都经历过什么,左娜陷入深深忧虑,担心自己也将步上后尘。
她是否会被剥夺一切,投入暗无天日的地牢,背负上莫须有的罪名,最终死于非命?
每每想到这里,左娜就控制不住全身发冷。
她咬住大拇指,直至指尖冒出血珠。
精纯的贵族血液充满诱惑力,小王子不自觉凑过来,表情中充满了渴望:“母亲……”
左娜没有犹豫,将自己的血喂给儿子。
达尔顿抱住母亲的手臂,依恋地偎入她的怀中。
左娜轻轻拍着他的背,捕捉到身后轻微的响动,低声道:“哈布克。”
忠实的混血仆人弓腰在地,安静等候她的命令。
“我要知道这场会议的全部内容,包括国王说了什么,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以及大臣们的所有反应。”
“遵命,陛下。”
哈布克退出露台,身影消失在房间外,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
左娜又站了一会,确认没有马车继续抵达,就抱着小王子返回房间。她怀中的孩子已经昏昏欲睡。
“陛下,请把王子殿下交给我。”女官蒂亚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接过达尔顿,动作谨慎轻柔。
左娜很信任她,能放心地让她看顾自己的血脉。
“不必送他回去,在我的寝殿内休息。让他睡好一些。”她说道。
“是,陛下。”女官抱着达尔顿离开,推开通向内室的一扇门,迈步走了进去。
左娜来到壁炉前,双手交握,指关节用力到发白。
火光映照在脸上,她望着跳跃的火舌,不期然想起岑青说过的话。
国王有病态的权力欲和掌控欲。
他不容许任何人挑衅他的权威,无论妻子、儿子、女儿、还是他的大臣。
岑青在金岩城时,他是戈罗德的心腹大患。如今他离开,左娜和达尔顿的地位显现出来,这是个危险的讯号。
他从不掩饰自己的目的,公然挑拨是非,离间王国权力顶端的夫妻。
但是,一切都是事实。
左娜越想越感不安,她在壁炉前来回踱步,从未如此时一般希望扎克斯在自己身边。
“扎克斯,我的兄长,我需要你。”
“我必须承担起所有,为了我的血脉。”
她做出某种决定,猛然停下脚步。
白皙的手腕抬起,挂在窗边的鸟架发出声响,血枭腿上的锁链松脱,这只黑暗的鸟飞向左娜,落在她抬起的前臂上。
“去王国边境,等候我的兄长。”左娜不放心写信,直接采用口述。这是扎克斯家族成员的天赋,驯服的血枭能够口吐人言,在家族成员之间传递秘密消息。
血枭的眼珠改变颜色,牢记下她说的每一句话,随即振翅飞出窗口,消失在凛冽的寒风之中。
“戈罗德,你不能怪我。我只想自保,保护我的儿子。我不会让他变成他的兄长,绝对不会!”目送血枭飞远,左娜口中喃喃自语。
她想活下去,绝不要落到历代王后的下场。
她还要保护自己的儿子。
目睹岑青和其他王子的遭遇,只要想到达尔顿会落到如此境地,她就控制不住想要发疯。
“我的血脉,一样能登上王位。”
愤怒,担忧,野心。
不同的情绪在左娜胸中激荡,她强迫自己做出决断,在被戈罗德彻底抛弃之前,她必须让自己握有反击的力量。
“扎克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血枭飞出金岩堡,乘风抬升高度,化作一道流光飞离王城。
王宫会议厅内,戈罗德颁发多道旨意。
他命令王城贵族召集骑士,整肃军队,集合优势兵力压向北部边境。
“和雪域的盟约达成,盟书就在我的手中。”
“我以王国统治者之名,命令诸位召集军队,集合最勇猛的骑士,剿灭边境乱军,让他们彻底消失!”
“砍下叛乱者的头,挖出他们的心脏,碎裂他们的躯干,不可有任何犹豫。”
“胜利之日,我将赐下丰厚的奖励,土地、金币、奴隶、以及爵位!”
戈罗德目光炯炯,声音洪亮。
这让熟悉他的人有片刻恍惚,一夕间记起他率领骑士团外出征战,打下赫赫战功之时。
大臣们早有剿灭乱军的主张,尤其是以巴希尔为代表的一方势力。
“陛下,这是一个英明的决定!”
他们恭维戈罗德,毫不犹豫地接收命令。
王城贵族没落太久。
他们急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用来巩固自己的名望和地位,以免被边境贵族压下,让昔日的对手有机会卷土重来。
除了筹备出使队伍,王城贵族从未如此齐心。
国王旨意下达当日,各家的信使便策马出城,奉命召集领地中的武装力量,要求他们以最快的速度集结,准备开赴北部边境。
依照惯例,贵族们发下金币,并承诺战后分割战利品,骑士们自行准备铠甲、战马和武器,还会带上仆从军和奴隶。
为维持充足的体力,保证自己和仆从能在作战前吃饱,骑士们需要购买大麦和小麦,腌制的咸肉,以及掺血的酒。
此外,战马的草料也要出钱购买。
消息传出,商人们闻风而动,涨价大行其道。骑士们不得不掏空腰包,才凑足出征必须的物资。
有人的金币不足,被迫去借高利贷。
这些贪婪的家伙有两副嘴脸,一旦他们还不上利息,就会把他们赶上大街,让他们一无所有。
“该死的奸商!”
“他们最好向黑暗神祈祷,千万别落到我的手里!”
“总会有那一天,他们的祈祷不再奏效,我会亲手剥掉他们的皮!”
握着干瘪的口袋,骑士们诅咒不停,心情无比糟糕。
值得安慰的是,他们能在战场上获取战利品,不需要上缴。另外,如果战争取得胜利,他们还将额外获取丰厚的赏赐。
对金钱和爵位的渴望占据上风。
他们停止抱怨,以更快的速度集合起来,加入王国大军,随时准备开向北部边境。
血族大军集结时,暴风城的婚礼拉开序幕。
婚礼前夜,巫灵王没有造访岑青的卧室。
他命人送来专为庆典准备的礼服,上面镶嵌数千枚宝石、翡翠和珍珠,穿在身上如披覆月光,堪比星辰闪耀。
巫灵王还送来一顶王冠。
以秘金打造,镶嵌顶级龙血石,完美地契合岑青的黑发。
在荆棘女仆的帮助下,岑青试穿全套礼服,佩戴王冠,站到穿衣镜前。
他以为自己成了宝石展示架。
“这也是巫灵的传统?”他抬手取下王冠,宝石的红光映入眼底,一瞬间染红了他的瞳孔,“真是没想到。”
“殿下,这是您的婚礼,您应该表现得更投入一些。”茉莉半跪在地上,为他调整腰带的宽度,手指轻巧活动,让宝石搭扣的位置更加完美,“您一直在期待这场婚礼,难道不是吗?”
“是的,我一直在期待。”岑青垂眸看向茉莉,温和地笑了笑。大概觉得弧度不够完美,他用指尖牵起嘴角,“我只是觉得这身礼服太重了,还有王冠,我不知道巫灵从哪里挖出这颗龙血石,难道他们抢了巨龙的洞窟?”
茉莉头也没抬,继续为岑青整理外套下摆:“也许您的猜测是真的,毕竟他们有这个能力。”
“茉莉,我只是在开玩笑。”岑青说道。
“我也是,殿下。”女仆回答。
短暂的沉默之后,房间内响起笑声,因婚礼而起的紧张和焦灼被冲散。
岑青终于放松下来。
他弯腰牵起女仆,微笑道:“茉莉,你一直在照顾我。我想我永远无法离开你,你就像我的亲人,我的另一个母亲。”
“这是我的荣幸,殿下。”荆棘女仆托起岑青的右手,轻吻他的手背,直起身后不忘提醒,“但您需要注意,在巫灵王面前,最好不要有类似的言辞。”
在暴风城时日虽短,荆棘女仆仍发挥本领,构建起必要的消息渠道。
集合雪妖、山地人和羽人的言辞,女仆们确信巫灵王绝不如表现出的一般矜持,他有恐怖的独占欲,尤其是对岑青。
“您将是雪域之主的王后,在您有绝对把握之前,不要违逆他。”荆棘女仆很少如此郑重其事。说话时,她的神情无比严肃。
“我明白,茉莉。”
岑青清楚女仆的担忧,握住她的手,表情轻快,声音沉稳平和,听不出半点勉强的意味:“他是我的丈夫,我将共度生命之人。我会尊敬他,仰慕他,全身心地爱上他。”
一门之隔,巫灵王站在走廊内,清晰捕捉到室内传出的说话声。
月光透过落地窗洒入走廊,亲吻上他的侧影,与装饰腰带的宝石亲密纠缠,相映成辉。
在门前伫立片刻,他终于收回手,没有推开这扇房门,而是转身离开。
修长的身影穿过走廊,衣摆轻轻拂动,似水波流淌。边缘金辉闪烁,迤逦夺目的华彩。
巫灵王的眼睛被水晶灯照亮,他在笑,彰显此刻的好心情。
偌大的王宫也变得活跃,彩光自穹顶落下,渲染宏伟的建筑。耳畔响起一阵轻音,是风演奏的乐声,同为雪域的君主感到喜悦。
是夜,城外冰风暴升级。
凛冽的寒风撞击城墙,始终无法撼动分毫。怪声席卷山顶,一波连着一波,似埋葬的敌人在无能狂怒。
今夜的王城注定不眠。
翌日清晨,第一缕阳光刺破黑暗,冰风暴消失无踪。
暴风城城门大开,悠扬的钟声响彻城内。
道路两旁开满冰花,花瓣簇拥在一起,色彩绚烂,花香飘散,随风弥漫大街小巷。
王宫前,雪狼和银蟒各踞一方,拱卫婚礼新人现身的大门。
巨鸮在空中盘旋,暗影遮天蔽日,唳鸣声压过狂风。
房间中,岑青换上全套礼服,没有佩戴王冠。
他在穿衣镜前站定,确认没有一丝一毫不妥,才转身走向房门。
茉莉快行数步,先他一步推开房门。
走廊内,荆棘女仆和雪妖分别恭立在两旁,见他出现纷纷弯腰:“恭喜您,殿下。”
走廊尽头,一道修长的身影正在等候。
奢华的长袍曳地,衣摆、袖摆和襟口镶嵌大量宝石,非但没有喧宾夺主,反而衬托出矜贵的雅致,为礼服的主人增添一抹瑰丽。
听到脚步声,巫颍转过身。
看到走来的岑青,他有片刻凝眸,随即向他伸出手:“和我来,我的金蔷薇。”
岑青刚将手指搭进巫颍掌心,就被打横抱起。
“典礼仪式总是太慢。”
巫灵王迈开长腿,大步向宫殿外走去。
显而易见,他已经迫不及待。
在两人身后,女仆们呆滞几秒,猛然想起手中的王冠,立即捧着宝匣追上去。
“殿下,您的王冠!”
宫门前,雪白的巨鸮正在等候。
两人将绕城一周,接受所有人的祝福。
“我们完成典礼,然后出城狩猎,完成巫灵的传统仪式。”巫颍抱着岑青登上巨鸮,王冠熠熠生辉,长发如万千银丝流泻。
站定在巨鸮背上,他放下岑青,轻吻黑发血族的眉心:“若你对我满意,希望你能容许我完全拥有你,在我们的新婚夜。”
在巨鸮起飞前,荆棘女仆终于追了上来。
她尝试递出王冠,奈何巫灵王过于心急,递出的手直接落空。
“陛下会去礼台,你们可以先过去,让雪妖带路。”弗兰的声音响起,告知荆棘女仆不必追逐,可以前往仪式场地等候。
雪白的巨鸮已经升空,女仆们别无选择,只能采纳巫灵的建议。
她们在雪妖的指引下走过城内,目睹汹涌的人潮,看到飞过头顶的巨鸮,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从今天之后,岑青将不再只是血族的王子,他会是雪域的王后。
他的丈夫是巫灵王,有名的雪域暴君,令敌人闻风丧胆,对他充满了占有欲。
“对殿下而言,这应该是一件好事。”
女仆们走出人群,互相交换目光,如是想着。
第37章
巨鸮飞越城市上空,岑青得以一窥暴风城全貌。
雄伟的城市在脚下铺开,炫丽的建筑光华夺目。城内开满冰晶花,将整座城装点得美轮美奂,仿若人间仙境。
巫灵王和岑青过处,城中升起白色光柱。
上百道光柱扶摇直上,笔直射向天空。顷刻驱散流云,仅余大片湛蓝,天空中水洗一般。
巫灵聚集在光柱周围,盛装出席这场盛大的仪式。
他们佩戴华丽的珠宝,手腕上的金链和银镯互相碰撞,悬挂在腰间的铃铛清脆作响。
人群中浮现微蓝,源于巫灵聚集的力量。
祝贺婚礼的使者们聚集在一起,伫立在道路两旁。包括巨人族在内,全都自动自觉远离巫灵,在划定的区域内抢占位置,不敢越雷池半步。
城市最中央座落着水晶广场。
阳光垂直落下时,广场内的砖石错开下陷,中心处缓慢升起一座礼台。
礼台由完整的晶石雕刻,四面呈梯形,分别有台阶纵向延伸。每一级等高,截面雕刻飞禽走兽,历经数万年依旧清晰鲜活。
台阶顶部矗立棱柱,两两成双,晶莹闪烁。遇阳光碰撞,漫射开大片彩光。
棱柱上缠绕花枝浮雕,自下而上攀援,纹路纤毫毕现,栩栩如生,完全能以假乱真。
巫灵长老先一步在此等候,分别站在不同的台阶上。
他们身材高挑,容貌俊美,气质或淡漠清冷,或温柔和煦,或优雅矜贵。
时光格外偏爱他们,没有给他们留下太多痕迹。
唯有眼眸深处沉淀沧桑,昭示他们淌过岁月的沙河,经历无数个日升月落,铭记暴风城的种种辉煌。
通向礼台的道路上没有欢呼,没有嘈杂,只有静谧和祝福。
巫灵们默然恭立,仰望头顶,显得格外安静。
雪白的巨鸮振翅飞过,众人纷纷俯首。他们躬身行礼,表达对君王的敬畏,也对新王后表示尊重。
无论岑青是何种族,无论暴风城和金岩城的盟约是否存续,他是巫灵王承认的伴侣,他们就会尊敬他,保护他,视他为王宫的另一个主人。
巨鸮越过人群,悬停在礼台正上方,盘旋两周后降低高度。
轰!
城外突起一阵狂风,冰风暴在白日肆虐。
不甘的怨魂在咆哮,硕大的坚冰撞击城墙,一次又一次,始终无法撼动这座王城,更像是在给婚礼助兴。
巨鸮抵近礼台,巫颍带着岑青落地。
在众人面前,他没有抱起岑青,改以牵引他的手臂,始终十指相扣,没有片刻放松。
“殿下!”
荆棘女仆先一步赶到。她们不便去往台上,只得将装有王冠的宝匣交给弗兰,再由他越过长老登上高处。
相差最后两级台阶,弗兰停下脚步。
他打开宝匣,安静地捧在身前,手臂向上托举。
宝匣中发出红光,秘金打造的王冠从中飞出,被一阵风托起,精准送入巫灵王手中。
城头响起鼓声,惊天动地,震耳欲聋。
沉默千年的铜钟敲响,悠扬的钟声融入鼓声,交织成古老的旋律,回荡在城市上方。
座狼出现在城内,从不同方向穿过人群,自上空俯瞰,似一枚星辰嵌入山顶。
狼背上的巫灵吹响号角。
苍凉,恢弘,雄壮。
巫灵崇尚传统,信奉绝对的力量和强横,让他们能屹立于雪域之巅,凌驾四方王国。
巫灵公爵出现在礼台下。
和所有参加婚礼的人一样,他们盛装加身,佩戴稀有珠宝,一枚袖扣都价值千金。
王国重臣和战士们分立在高台四面,集体仰望上方,期待着巫颍为岑青戴上王冠,期待巫灵王结束单身,为雪域迎娶一位王后。
婚礼的主角在礼台中央站定,阳光亲吻他们的发顶,华丽的礼服浮现光晕,为两人笼罩一圈光环。
巫灵长老们展开双臂,吟唱出古老的祝词。
伴随着声音流淌,各人袖摆在风中振动,似一双双翅膀,要带着他们乘风而起。
“赞颂黑暗,赞颂星月,赞颂伟大的主宰,巫灵的君王。”
“赞颂王后,王冠点缀你的美丽。”
“君王与王后携手统治广袤领土,黑暗的子民忠诚护卫雪域王国。”
吟唱声飞扬在风中,礼台上的雕刻陡然鲜活。
飞禽走兽浮出台阶,绕着高台唳鸣咆哮。绚丽的花朵竞相绽放,铺满台阶上方,空气中依稀能嗅到花香。
巫颍手捧王冠,双臂抬高,举起到岑青头顶。
“我的新娘,我的妻子,我的王后,我赋予你权力,你将与我并肩,共沐黑暗的荣光。”
他比岑青高出许多,岑青仍主动矮下-身,以一种谦虚的姿态,直至王冠压上发顶。
相同的重量,与昨夜一般无二。
岑青却明确感知到不同。
权力,荣耀,地位,和身为王后的责任。
他不再是单纯的复仇者,他的人生不再只为复仇而存在。
他将站在雪域的金字塔顶,肩负起更多责任。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
一种突如其来的的慌张,海浪般冲击他的认知。
岑青有片刻恍惚,很快攥紧手指,强使自己镇定下来。
察觉到岑青的变化,巫颍没有急于任何动作。
他只是看着岑青,凝视着他的王后,眸光深邃,犹如银色的暗渊。
直到岑青完成自我调整,身上的气质发生蜕变,他才捧起岑青的脸颊,手指深入漆黑的发间,垂首抵住他的额头。
“美丽的金蔷薇,我的王后,你将与我并肩统治这个王国。”
话音落下,冰冷的气息封住岑青的嘴唇。
巫颍闭上双眼,侧首亲吻自己的王后。
没有浅尝辄止,难抑的热情在唇齿间传递,有力的手臂箍住岑青的腰,强使他陷入自己怀中,不留任何缝隙。
巫灵王的偏执和霸道不再隐藏。
揭开优雅的伪装,他放纵攫取自己的珍宝,牢牢控制在掌心,不给岑青任何逃脱的机会。
光芒笼罩整座礼台。
光中凝实彩色花瓣,飘飘扬扬洒落,绮丽多彩,萦绕在两人周围。
城内的水晶花绚丽绽放,古老的雄城被花海淹没,花香沁人心脾,俨然在祝福这对新人。
钟声再度响起,震颤巍峨雪山。
巫颍抱起岑青,单臂托高他,再次登上巨鸮的背。
“现在,需要完成最后的仪式。”
两人在巨鸮背上站定,雪白的猛禽发出唳鸣,猛然间振翅升空。
在它之后,更多巨鸮聚集而来,座狼在地面集结,除了王城军团,还打出四方公爵的旗帜。
作为婚礼仪式的保留项目,他们将一同参与狩猎,围捕雪域中的强大异兽。
“出城!”
“为了陛下!”
王城门敞开,凛冽的风刮入城内,仍无法抵挡巫灵的脚步。
他们驱使座狼,顶着狂风冲出城门。
灰白的洪流汹涌而下,瞬息冲刷过山体,突入皑皑雪海之中。
巫灵们在振臂欢呼,一改之前的沉默。
他们显露出惊人的狂热,突然摇身一变,展露出隐藏的第二种性格。
自始至终,血族使团都像是旁观者。
他们分明是巫灵的盟友,却被迫游离在外。除了观礼,无法参与到任何一个环节。
无人公开轻蔑他们,血族们仍感到不自在。
一种脚踩着云朵,随时将要踏空的恐慌,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困扰着包括扎克斯在内的绝大多数人。
西科莱姆是唯一的例外。
他单手伸入上衣口袋,握紧岑青签发的委任书。
此时此刻,他感到无比庆幸,庆幸自己没有拒绝王子殿下的橄榄枝,握住了从漩涡和逆境中挣脱的唯一机会。
“金岩城注定没落,而王子殿下不会。”
眺望远去的队伍,西科莱姆暗暗想着。
血族子爵心情激荡,他推翻之前设定的道路,决定回国后就向母亲说明,他会辞去王城内的一切职务,奔赴王子殿下的领地。
“孤注一掷要冒很大风险,但绝对正确。”
西科莱姆从未如此笃定。
雪原之中,兽群敏锐地嗅到危机来临。
迁徙中的鳄牛群停下动作,警惕观察四周,分叉的石头弹出口腔,捕捉到可怕的气息。
是巫灵!
兽群登时陷入恐慌。
鳄牛的祖先来自荒域,借兽潮进入雪域,数万年间不断繁衍,发展出数量庞大的种群。
它们骨骼坚硬,骨架巨大,脂肪和肌肉异常厚实,体表覆盖一层长毛,能完美适应寒冷的环境。
成群结队在荒原中活动时,就像是庞大的肉山横冲直撞,随意践踏一切。许多时候,兽群杀戮不为饱腹,只是在戏耍和发泄脾气。
平日里的数量优势,如今沦为兽群的噩梦。
巫灵轻而易举发现了它们。
“发现目标,围上去!”
座狼争相前冲,你追我赶,不同的兽骨旗在雪原中飘扬。
狼背部上的巫灵吹响号角,天空中的巨鸮发起俯冲,双翼带起一阵阵狂风,驱赶兽群攒聚,迫使它们朝同一方向奔跑。
“我的王后,这是我送给你的新婚礼物。”巫灵王在岑青耳畔低语,身形刹那变得透明,消失在岑青眼前。
金辉闪现在狂奔的兽群上方。
巫颍自半空中下落,衣袂翻飞,双手凝聚蓝色冰锥,同时投掷而出,将两头鳄牛钉在地上。
无视一息尚存的猎物,他又一次消失,这次出现在兽群正前方。
面对汹涌而来的兽群,他不闪不避,掌心凝出长剑,剑锋触地的一刻,他正面迎向兽群。
金光每一次闪耀,必定伴随着血雨飞洒。
大地塌陷斑驳的裂痕,每一道都深达两米,足以陷入猎物的腿,使它们动弹不得,只能在恐惧中等待死亡降临。
巫灵们没有直接参与猎杀。
他们驱使巨鸮盘旋在天空,驾驭座狼在兽群外围交错穿插,不使一头鳄牛逃离,彻底激发出猎物的凶性。
吼!
见逃离无望,兽群陷入狂怒。
它们踩着同伴的背,越过地上的裂缝,不顾一切冲向巫颍。长满利齿的巨口张开,露出锋利的尖牙,意图靠数量杀死他。
可惜攻击都是徒劳。
巫灵王的长剑带起寒光,一头又一头鳄牛死在剑下,头颅和身体分离,有的更被切割成数块,很难拼凑完整。
尸体凌乱散落,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太过于浓重,连寒风都无法吹散。
冷光最后一次挥过,兽群全部倒下。
鲜血染红残雪,浸透大地。
巫颍站在猩红包围之中,脚下躺满破碎的尸体。他的外表依旧整洁,礼服纤尘不染,没有沾染一滴鲜血。
唯有剑锋滑下一缕殷红,顺着剑尖滴落在雪地上,瞬间凝固。
他仰头望向天空,嘴角牵起一抹笑,狂野肆意,清晰撞入岑青眼底。
黑发的血族王子单手攥住胸口,被狂暴的杀戮和血腥吸引,片刻无法移开视线。
掌心下,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
不是毒发的症状,也不是血咒,他在为雪域的君主怦然心动。
情愫似曾相识,似烈焰熊熊燃烧,不断侵蚀他的理智,让他难以冷静思考。
岑青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可惜不太成功。
似看出他的情绪,巫灵王笑得愈发肆意,手中的长剑消失,他也消失在雪地中。
眨眼间,他出现在岑青身后,有力的手臂从身后环住他,单手扳过他的下巴,用力吻住了他的嘴唇。
“我的王后,你是否满意我的表现?”
冰冷的唇擦过岑青的下巴,覆上他的后颈。锋利的牙齿合拢,动作亲昵却也无比危险。
“我是否有资格得到你,拥有一个热情的新婚夜?”
岑青没有立刻回答。
他抬起右臂,反扣住巫颍的后脑,手指穿过银色长发,感受脖颈上的呼吸,拉过巫颍的手,覆在自己心脏的位置。
“我的心为您跳动,我的生命为您而存在,陛下。”
巨鸮调头折返,乘风飞向王城。
地面上,巫灵抓紧清理异兽的尸体。
它们不会被浪费,都将被带回暴风城,交给厨师们烹饪,出现在庆祝婚礼的晚宴上。
依照巫灵的传统,庆祝将持续三天。
这段时间内,巫灵王和他的新娘不会走出卧室。
直至第四天黎明,他们才会出现在人前,接收所有巫灵的祝福,接受各族使臣觐见。
“陛下有些心急。”弗兰抓起一条被切断的兽腿,用绳子捆扎起来,随意抛到座狼身后。
戈雅走到他身边,挑眉轻笑:“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
想了想,弗兰没有否认。
“你说得对。”
一个拥有伴侣的君王,总好过百无聊赖,在漫长的岁月中变得厌世。
历史上有过教训,占星师也留下箴言,巫灵王是雪域的化身,若他对一切失去兴趣,巫灵的世界会迎来毁灭。
没有巫灵想看到这一天。
雪山之巅,巨鸮载着君王和王后重返王城。
城内升起巨大的篝火。
岩妖架设起粗木,巨大的柴堆堪比高塔。
蓝色焰舌活泼跳跃,沿着木架蹿升,从缝隙间冒出,呈现独特的幽暗,而非炽烈的橙红。
围绕篝火摆设坐席,没有得到位置的客人便席地而坐。
大量美酒和美食在人群中传递,山地人发挥出绝佳手艺,哪怕是坚硬粗糙的熊肉,他们也能料理得美味可口。羚肉、鹿肉和羊肉更是入口即化,烹饪时只洒了盐巴,也让人恨不能吞掉舌头。
血族使团的成员们坐在一起。
他们的王子与巫灵王结合,两国成为盟友,他们本该喜气洋洋。
火光映照在众人脸上,却看不出半点喜色。他们的样子颓然不已,看上去暮气沉沉,如丧考妣。
“王子殿下的态度很可疑。”
“不是可疑,他压根不在乎血族,甚至厌恶我们。”
“这场联姻很可能带来糟糕的结果。”
“乐观一点,至少巫灵不会再容许乱军躲藏。”
血族们勉强互相安慰,在坐席间传递酒囊和食物的餐盘,看似在彼此庆祝,实则忧心忡忡,更像是在喝闷酒。
他们压根不敢喝醉。
周围都是巫灵,还有来祝贺婚礼的数百个种族,他们必须保持清醒,不单为了体面,还有自身安全。
西科莱姆不在人群中。
宴会甫一开始,他便借口离席,悄悄返回下榻的馆舍。
避开众人视线,他提笔写下一封书信,藏进袖子里,寻机找到岑青的随从,拦住一名黑骑士。
如果可以,他更想找到荆棘女仆。
可惜没有机会。
“什么事,子爵阁下?”看着对面的年轻子爵,独眼萨雷笑容戏谑,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着他。粗糙的拇指搓着下巴,以一种调笑的语气说道,“如果你想寻找一夜情,我可不是好对象。”
“我希望你把这封信带给第一王子。”没理会对方的调侃,西科莱姆伸出手,把折叠成方块的羊皮塞进对方手里,“务必要交给他,并且告诉他,我愿意接受他的善意,并且十分感恩。”
萨雷握住羊皮,没有感知到诅咒的力量,但也不能断言对方全无恶意。
“我凭什么帮你?”
“你可以去见一名叫茉莉的荆棘女仆,告诉她我的身份,”顿了顿,西科莱姆不太情愿地说道,“我是巴希尔之子,雄鹿家族的继承者,她会有判断。”
茉莉。
忠心耿耿的女仆长。
萨雷端正态度,眼神陡然锐利。
“如果你有任何阴谋,我会马上杀了你!”
“我不能和你多说,只能告诉你,我决定效忠殿下,向黑暗神发誓!”
见有使团成员出现,西科莱姆匆忙交代一句,无法继续多说。
为避免来人怀疑,他探手抓住萨雷的发辫,主动靠近对方。借助光线和角度,很容易误会他在和这名黑骑士调情。
“我们将会共事。”留下这句话,西科莱姆推开萨雷,装出被拒绝的愤怒,带着满脸怒意转身离开。
他故意加重脚步,夸张地摆动手臂,演绎得过于真实。
看着他走远,见他故意撞开来人,有效堵住对方的询问,萨雷握紧手中的羊皮,眼底闪过一抹暗光。
“巴希尔的儿子。”他啧了一声,转身大步离开。
回到黑骑士的队伍中,萨雷找到米诺和佩诺尔特,分别在两人身侧停留半晌。
最终,羊皮卷没有交到两人手里,而是给了里贝拉。
“麻烦你走一趟。”副队长说道。
“好。”
女骑士没有多问,直接排开众人,背对篝火走远,径直去往荆棘女仆所在的王宫。
王宫内灯火辉煌。
相比喧闹的城内,今夜的宫殿显得格外安静。
雪妖们从各个角落冒出,谨慎地窃窃私语。声音被古老的建筑吸纳,很快变得模糊不清。
巨鸮在庭院中降落,巫颍和岑青一同落地。
在漫天星光的见证下,雪域的君主拥着他的王后,大步走向恢弘的宫殿。岑青揽住巫颍的脖子,两人的王冠交相辉映,镶嵌的宝石闪闪发光。
荆棘女仆和雪妖恭敬地站在台阶两侧,地形人没有现身,正顽强地守卫着自己的厨房。
婚礼过程中,一群地精突然冒出来,在厨艺上挑衅他们,妄图以王后随从的身份在厨房中占据一席之地。
“不能忍受!”
地形人一边撸起袖子发挥本领,试图把地精们赶出去,一边不忘取出最好的佳酿,照计划制成调酒,添加一些助兴的东西,送入君王和王后的卧室。
无论两人选择哪个房间,都会有一个完美的新婚夜。
巫颍脚步不停,进入城堡走廊时,穹顶的彩绘映入地面,在脚下铺开一条绚丽的花路。
途经岑青的卧室,他有片刻停顿,突然又改变主意。
“陛下?”
“今夜,你将属于我,而我也将属于你。”
声音在耳畔流淌,巫颍凝视岑青的双眼,轻吻他的额心。随即转向登上台阶,去往城堡上层,走向属于他的寝殿。
第38章
城堡内的楼梯以晶石铺设,台阶上雕刻精美图案,礼服下摆拖曳而过,刺绣的银线和宝石被衬托得更加亮眼,似流淌而过的星河。
穹顶的壁画变得鲜活,无数花朵竞相绽放,缤纷花雨洒落在走廊,花路末端通向巫灵王的寝殿。
月光从落地窗洒入,透过明亮的玻璃,能望见城内燃烧的篝火,却听不到任何声音,无论风声、人群的喧闹声、还是流浪诗人演奏的竖琴。
诗人们怀抱乐器,手指熟练弹奏,在人群中唱诵新歌谣。
讴歌雪域的伟大君主,和他来自血族的黑发新娘。
“伟大的雪域之主,黑发的血族王后,星辰在雪原中升起,月亮的光辉洒遍大地……”
来至走廊尽头,两扇房门向内敞开。
和岑青的房间不同,门上不见花卉簇拥,代之以浮雕的巨鸮。
巨鸮展开双翼,覆盖两扇门扉。飞羽上闪耀赤金,两只眼睛镶嵌宝石,散发着幽幽冷光,一如这个房间的主人。
巫灵王步入室内,岑青第一眼望见摆设在房间内的金架,架上悬挂一幅肖像画,正是由宫廷画师绘制,属于他的画像。
画中的他穿着一身血族礼服,耳上悬挂龙血石。
暗红的色彩充斥画面,愈显得画中人肤色瓷白,眉眼漆黑,头发恍如鸦羽。色彩对比异常强烈,直击人的视野,几能用震撼来形容。
“陛下,这是我的画像。”经过金架时,岑青说道。
巫灵王中途停下脚步,他没有放下岑青,依旧抱着他,像获得梦寐以求的稀世珍宝,用自己的双手捧起,再不肯放开。
“见到这幅画时,我就为你着迷,决心一定要得到你。”巫颍侧过头,水晶灯的光覆在身上,王冠闪烁金辉,镶嵌的宝石流光溢彩,却不及他的眼眸半分,“染满血色的金蔷薇,唯有我的宫殿才适合珍藏。”
话中充满浓烈的情感,隐藏的黑暗气息也足够骇人。
岑青同他对视,片刻后扬起嘴角。
“我很荣幸,陛下。”
双臂环住巫颍的脖子,他主动靠向巫灵王的肩膀,轻咬对方的耳垂,尖牙擦过耳下的肌肤,不经意间透出诱惑。
“我很乐意属于您,雪域的君主,我的丈夫。”
扣在腰间的手臂骤然收紧。
眨眼时间,两人来到内室,岑青尚来不及做出反应,背部就触及柔软的床垫,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以掠食者的姿态,深深将他压了进去。
“我的金蔷薇,你不该如此鼓励我。”
巫颍单手撑起自己,眸底燃起暗色的火焰,流淌的秘银有了炙热的温度。
他单手扯开衣领,华丽的宝石和珍珠钮扣悉数崩落。
岑青并不感到惧怕。
他在笑。
眼前是雪域的暴君,令四方王国闻风丧胆的巫灵王。
他却能轻易调动对方的情绪。
这种感觉相当奇妙。
黑发血族任由自己被禁锢,在有限的空间内,他撑起手肘,单手覆上巫颍的脖颈,手指缓慢下移,停在对方胸口,掌心覆上心脏的位置。
“陛下,”岑青仰起头,尖锐的獠牙露出唇缘,牙尖锋利,能轻易刺破巫灵王的血管,“我想亲身体会一下,您是如何喜欢我,又是怎样为我着迷。”
巫颍扣住他的手,拉高送到嘴边。
冰冷的嘴唇印上手腕内侧,气息缓慢上移,深深埋入他的掌心。
“我会让你知道,用我的一切。”
话音落下,床幔被扯落。
流苏轻轻摇晃,掩去了布帛的碎裂声。
幽暗的空间内,暗红的龙血石、紫色的石榴石、彩色的翡翠、透明的水晶和莹润的珍珠凌乱散落,闪烁星星点点的光辉。
银丝与黑发纠缠,仿似白昼与暗夜。
床幔忽然掀起,一只苍白的手攥紧边缘,扯断了几根流苏。
须臾,另一只手覆上来,包裹住这只手,修长的手指收拢,与之十指相扣,不容片刻挣脱。
月光如水,在地面洒落清辉。
暴风城内人声喧闹,篝火旁充满欢声笑语。
庆贺仍将持续,气氛愈发高涨,众人尽情享用美酒佳肴,沉醉在音乐、歌谣和舞蹈中,直至三天后的黎明,巫灵王和他的王后走出卧室。
同样的夜色下,雪域迎来新王后,沉浸在欢乐的气氛中,血族王国北部边境却风声鹤唳,即将再次燃起战火。
暴风城的婚礼顺利举行,血族和巫灵结盟的消息得到证实,大批乱军陷入恐慌。
“血族和巫灵结盟!”
“巫灵封锁了边境峡谷,许多据点被废弃,我们无法继续躲藏。”
“金岩城在集结大军,所有贵族领主都在行动。”
“血族要发起攻击?”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在戈罗德的纵容下,乱军队伍日益庞大,消耗边境贵族的同时,也给血族王国造成不小的压力。
然而,队伍规模越大,乱军的问题也随之凸显。
乱军是散漫的联合,缺乏统一指挥,始终人心不齐,喜好各自为战。内部还时常发生殴斗,流血冲突不断。
面临血族大军的威胁,慌乱和争吵不足为奇。
不过,所有人都清楚一个事实,继续吵下去不会有好结果,他们必须做出决断。
“集结所有兵力,带上那些奴隶,一起进攻边境!”
“走出荒芜森林,攻下前方的坞堡!”
“拿下那片土地,我们可以自立,建立起正式联盟!”
土地,政权,联盟。
这一想法让所有人心头火热。
“就这么办!”
数只大手握到一起,乱军首领们达成一致。
大量军队开始集结。
岩巨大、地底人和堕落树人为先锋,蛮荒兽人、羽人和流浪血族加入其中。雪巨人殿后,驱赶着奴隶向前涌动。
他们不再隐藏行迹,放弃暗中行动,而是光明正大集合起来,朝预设的战场进发。
乱军队伍声势浩大,不同式样的旗帜陆续立起,指引众人穿越荒芜森林,一路铺开,浩浩荡荡压向血族北部边境。
中途,队伍中多出数支蛮荒部落。
这些部落成员复杂,认为在战争中有利可图,临时选择与乱军联手。
部落首领看似粗枝大叶,实则极其狡猾。
他们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与盟友共进退,拿下边境坞堡。实则心中早有盘算,顺风战就上,全力抢夺战利品,遇到逆风战马上撤退。
“我们又不想要土地,只为求财而已。”
“没必要和血族拼命。”
一旦情况不对,他们会立刻舍弃盟友跑路,不会有任何负担。
随着蛮荒部落加入,乱军数量急剧增长,洪水般汹涌而来,状似要席卷边境,覆灭边境骑士捍卫的一切。
无需派出探子,坞堡内的人登上高处,就能看到漫山遍野的敌人。
乱军主力还有一段距离,先锋队伍已经派出。
一群庞然大物排开长线,如入无人之境。他们大跨步向前,随时能长驱直入,袭向边境上的坞堡。
“王城已经发兵,但时间来不及。仅凭现在的人手,未必能挡住他们。”
“即使如此,我们也必须迎战。”
“竭尽全力,不能让他们冲过边境!”
奥里金和布叶特登上城头,身旁聚集现存的北境贵族。
事情实在不巧,也或许太巧,重建边境骑士团的计划提上日程,坞堡内部清理完毕,由布叶特发出邀请,他们正式聚集商讨下一步行动。
会议进行到中途,就听到乱军来袭的坏消息。
“他们有备而来,不会轻易撤退。”
“这场战斗注定艰苦卓绝。”
“我们必须马上回去,加固边境工事。”
“在思考其他事情之前,必须守住北境,击退这些乱军!”
纵然与戈罗德不合,对王城存在诸多不满,他们始终牢记自己的使命,铭记家族世代肩负的重要职责。
他们是王国边境的守护者。
手握长弓和利剑,发誓守护这片土地,直至流干最后一滴血,灵魂永归黑暗。
情况十万火急,不容片刻耽搁,他们必须尽快返回领地。
“我们需要马上离开。”
布叶特和奥里金没有阻止众人。
两人打开坞堡大门,为众人指明捷径,尽心提供必要的帮助。
“出坞堡后,从落叶河走西岸走,那里有几条小路,能缩短返回的时间。”
“我让骑士护送你们,避免遇上狼群和斑虎。”
“看看那些家伙,我们必须争分夺秒,这注定是一场与时间的赛跑。”
仗着数量庞大,乱军根本不屑于隐藏。
庞大的队伍在地面穿行,像恐怖的嗜血蚁群。队伍中出现巨兽的身影,还有临时打造的攻城器械,这是蛮荒部落给出的诚意。
“马上出发!”
没有更时间耽搁。
边境贵族们判断形势,决定在边境实施联合防御,守望互助。争取在最后关头加固坞堡,不使压力集中到一处,尽量让彼此能多撑一段时间。
“我们走了。”
“希望再见面时,你们都还活着。”
二十多人在坞堡前分别,互相敲打肩膀和胸膛。隔着手套,仍能感受到铠甲的冰冷和坚硬。
他们年少相识,彼此都很了解。
生活在艰苦的环境中,能拿起木剑时,就开始守卫家族的领土和荣誉,他们早就习惯生死,面对大战和死亡,心中并无多大哀伤。
他们只是感到遗憾。
明知前方存在希望,却无法触及,很可能抱憾而死的失落。
“纯正的王族有意重塑秩序,很可惜,我们或许看不到那一天。”
“但我们会尽一切可能,守护这片土地。”
“为血族的未来!”
寒风自北而来,带来堕落树人的恶臭味。
边境贵族们拽紧缰绳,最后一次互相道别,随即拉起斗篷,分别打马飞驰而去,直趋各自驻防的领地。
他们穿着铠甲,胸前挂着号角,利剑佩在腰间,肩后还背着弓箭,随时准备好投入战斗。
乱军大举押来,分不清主攻方向,北部边境全线告急。
领主尚未回归,领地内已经紧锣密鼓拉开防御。
仆从军们忙着加固工事,推动城防锤,检查坞堡大门和门闩。奴隶们扛着木料和石头来来回回,忙得一刻不停。
城外的村庄、马场和聚落尽数清空,所有人被召进坞堡,加入到建造工事的队伍中。
骑士们一边等待领主归来,一边在城中严阵以待。
巡逻的队伍迎面相遇,彼此擦肩而过。面对可怕的压力,脸上不见丝毫惧怕。
他们从未想过活着离开。
从进入坞堡那一天起,他们就注定埋骨此处。
黑夜过去,太阳升起,光芒被乌云遮挡,天空依旧暗沉,笼罩挥之不去的阴影。
骑士们停下脚步,伫立在晨风中。
他们都在等待,等待领主归来,等待号角和战鼓响起,与数量庞大的敌人展开正面对抗。
“战争即将到来。”
“我们赞颂黑暗,注定回归死亡。”
“为斩杀敌人骄傲,全身浴血,这是血族骑士永恒的归宿。”
或是被乱军的洪流湮灭,或是亲手切断这股巨浪。
唯二的答案,没有第三种选择。
边境线以南,凛冽的寒风中,众多骑士团正在加紧行军。
队伍中打出不同旗帜,行进速度有快有慢,部分井然有序,部分杂乱无章,能看出各方武装力量强弱。新崛起的势力终究缺乏底蕴,以巴希尔为首的老牌贵族明显更胜一筹。
途经一片岩石丘陵,几支队伍同时停下休息。
丘陵中间有河流穿梭,仆从军奉命砸开冰层,从河中取水饮马,灌满皮革制的水囊。
贵族团长们互相认识,却无意彼此寒暄。
他们和自己的队伍待在一起,心中各有打算,表现得都很沉默。
有的眺望北方,目光凝重,看上去心事重重;有的在马背上打开酒囊,仰头灌下一大口,为即将到来的战斗兴奋不已;还有的仰望天空,明显在等待着什么。
风越来越冷,头顶的乌云也愈发厚重。
云层沉甸甸压下,让所有人感到压抑。
一声尖锐的鸣叫传来,个头小巧的游隼从天而降,被一名骑士团长接住。
游隼带来边境的消息,情况十分糟糕。
“乱军已至,数量庞大。”
骑士团长心头一紧,果断下达命令,队伍停止休息,立刻出发,以最快的速度奔赴边境。
“告诉所有人,必须加快速度!”
几支队伍相隔不远,无论新贵族还是老牌贵族,亦或是外戚凑起的队伍,都陆续接到情报。
明白情况危急,他们不再想着勾心斗角,以最快的速度整理队伍,策马扬鞭朝北境进发。
“陛下要剿灭乱军,如果反被攻陷边境,我们都难辞其咎!”
沉重的压力袭来,众人紧迫感十足。
自从戈罗德登上王位,王城贵族的骑士们从未如此拼命。他们不断打马提速,与乱军相向而行。
风吹过边境,卷走遍地残雪。
上百座坞堡组成屏障,寒冰冻结堡垒外墙,通往上方的台阶都覆盖一层冰块。厚重的大门紧闭,门闩挂紧,门后摞放滚木和石块。
士兵们聚集在城头,铠甲反射冷光,手持长矛和弓箭,都在严阵以待。
紧张气氛充斥坞堡,号角和战鼓尚未响起,空气中已弥漫硝烟气息。
一群乌鸦飞过边境,中途拔升高度,继续向北飞行,快速深入雪原。
它们飞过坞堡上方,越过边境线,穿过乱糟糟的乱军队伍头顶,短暂引发一阵骚动。
鉴于乌鸦的名声,它们很不受欢迎。
“报丧鸟。”
“真不吉利。”
有兽人注意到鸟群,立刻朝天空中喷唾沫。他们行为鲁莽,很没脑子,遇到风向转变,被自己的口水糊了满脸。
堕落树人的队伍从旁侧经过,阴沉的流浪血族藏匿在树上,完全被树枝遮挡。
树上还有几百名羽人,他们都很安静,只在看到兽人的模样时皱眉,迅速转开眼睛,能看出他们的厌恶和不适。
“一群装模作样的家伙。”
兽人们嘟囔一声。
显而易见,他们同样不喜欢对方,甚至相当讨厌。
乌鸦群继续北飞,不分昼夜穿过茫茫雪原。
凛冬将近尾声,雪域依旧寒冷,嗅不到半点春天的气息。
血族王国遭遇大兵压境,巫灵的王城仍沉浸在婚礼庆典的气氛中。
今天是庆典的最后一天,观礼的宾客们陆续离开篝火,他们已经停留得太久,需要准备好行囊,在巫灵王和王后走出宫殿时送上祝福,随后启程出发。
黑骑士们始终保持清醒,这对他们而言十分难得。
他们很兴奋。
在众人举杯畅饮,沉迷在外族舞娘的柔美腰肢中时,他们聚到一起研究地图,设想抵达千湖领后,第一步该如何行动。
“我们可以绕道这里,直接进入千湖领。”佩诺尔特抽出一把匕首,用刀尖在桌面刻画,简单勾勒出一幅地图。
米诺靠近他,皱眉指出:“你是指从荒域边缘绕过去?”
“对。”佩诺尔特点点头。
“这样做很冒险,荒域并不太平。我们有一百多年不曾靠近那里,现在是巫灵和魔族在争夺这片土地的确属权。”米诺继续说道。
两人说话时,黑骑士们围在一起,一直保持安静,没有贸然开口。
他们此时身在别院,避开喧闹的人群,筹划未来的道路。关系到岑青的命令,所有人都很严肃。
“他们一直在争夺,尚未分出胜负。这附近是巫灵在实控,魔族无法插手。只是借道而已,应该不会有大问题。”佩诺尔特坚持自己的主张。
米诺沉思半晌,又征询众人意见,终于采纳了他的提议。
“你的计划可行。但在出发前,需要获得殿下的应允。”他说道。
“这是当然。”佩诺尔特翻转匕首,轻松挽了一个刀花,“我要为殿下贡献头脑,可不是想给他惹麻烦。”
当夜,别院的灯始终不曾熄灭。
城内的篝火一直燃烧,蓝焰上方飞溅火星。烟气上行,融入茫茫夜色,很快不见踪影。
黎明时分,人群陆续散去。
举行婚礼的高台沉入地下,石砖上升重新弥合,砖缝严密拼接,连一根针都无法插进去。
如非亲眼所见,很难相信就在几分钟前,这里还矗立一座高台。
王宫内,巫灵王的寝殿中,窗帘紧闭,床幔低垂,多条流苏被外力扯断,散落在地,压在交叠的礼服上。
一只白皙的手拉开床幔。
透过缝隙,岑青所见仍是一片黑暗,幽暗的光线模糊时间,难知白天还是黑夜。
一抹凉意袭来,柔软的唇覆上他的后颈,冰冷的大手扣住他的手腕,缓慢施加压力。指尖划过他的手腕内侧,恰好压住他的血管。
“陛下?”岑青侧过头,声音变得沙哑,透出一股慵懒,不复往日里清澈。
巫颍扳过岑青的下巴,冰冷的气息印上他的嘴角。
银色发丝散落,划过岑青的脊背,丝绸般凉滑,让他感到有些痒。
“我的金蔷薇,我的王后。”
巫颍扣住岑青的手腕,完全笼罩住他,用自己的手钳制住他。
得到并未减少他的渴望。
恰恰相反,每一次触碰都使他更加沉迷,无法抑制,像是被下了咒语。
指尖描摹过岑青的锁骨,曾经有血咒的地方,此时恢复原本的肤色,再不见半点轮廓。
巫颍撑起身,凝视着黑发血族。
他吻上血咒符文曾经所在,虔诚地,激烈地,近似于凶狠。
他不需要克制。
这朵美丽的金蔷薇属于他,他可以珍藏在掌心,给他最好的一切,不被任何人觊觎。
冒犯者会被撕碎。
巫颍垂下眼帘,手指扣住岑青的脖颈,吻上他的嘴唇,凶狠与黑暗湮灭在眼底,不被任何人所知。
第39章
临近正午,暴风城内的篝火全部熄灭。
巫灵王终于携王后走出寝殿,出现在城堡三楼宽大的露台上。
露台延伸出墙体,栏杆浮雕精美花纹,活灵活现,似巨鸮振翅欲飞。
阳光洒遍城内,冰晶花竞相绽放,花团锦簇,美不胜收。众多建筑熠熠闪光,美轮美奂,宛如童话世界。
银蟒沿着城堡外墙下滑,鳞片浮现琉璃般的光泽,灿亮夺人眼球。
雪狼出现在城堡大门前,站定后昂首眺望前方,守卫宫殿唯一的入口,样子威风凛凛。
雪妖行走在宫殿中,不复平日里笑眯眯的模样。他们出现在台阶前时,穿过庭院的风都充满冰雪气息。
悠扬的钟声响起,风绕过的城堡,吹起一双伉俪的袖摆。
巫颍穿着巫灵的传统服饰,外套刺绣华美,衣领和袖口镶嵌宝石和翡翠。王冠与银发相映,反射璀璨的明光,更显雅致矜贵。
看向身旁人时,他眸光柔和,好似春日的湖面,波光潋滟,动人心弦。
岑青的礼服带有血族特色,剪裁、刺绣和装饰,裁缝们发挥出最佳手艺,与巫灵的华丽相比毫不逊色。
两人站在一处,仿如天造地设,无比契合。
在钟声中,众多巫灵聚集而来,出现在王宫前方。
巫灵们盛装加身,行进中带起蓝色幽光。无形的气流在城市上空震荡,是威慑四方王国的强大力量。
他们敛袖躬身,表情肃穆,一同向君王和王后垂首。
以巫灵的最高礼仪,向雪域的统治者表达敬意。
“祝贺两位陛下。”
“您的存在即是荣光!”
吟游诗人们笔头飞动,怀揣着激动的心情,忠实记录下这一场景。
他们运用天赋力量,加快书写速度。笔尖频繁闪烁微光,略显潦草的字迹落在纸上,当场谱成新的诗歌,准备在旅行中传唱。
“赞美伟大的雪域君主,和他来自血族的王后!”
各国使者站在巫灵外围,看到这一幕,心情无比复杂。
震撼,敬畏,忌惮,歆羡,恐慌,种种皆有,不胜枚举。
慑于雪域强大的实力,他们谨慎管理表情,无论善意还是恶意,都隐藏在水面之下,始终没有泄露半分。
作为血族使团,扎克斯等人没有受到任何优待。
他们和众多兽人站在一起,身旁还拥挤着大脚族和铁须人。后者常年不洗澡,体味格外浓重,身上又涂抹香料,混合成一种极其怪异的味道。
站在他们身边,气味不断袭击鼻孔,对嗅觉敏锐的血族而言,无疑是一种折磨。
“忍耐。”
血族们捏紧鼻子,尽量不在重要场合时态。
好在仪式很快结束,巫颍和岑青离开露台,人群也逐渐散去。
君王和王后会在城堡内召见王国贵族,面见前来祝贺的王国和联盟代表。岑青成为雪域王后,将被赋予治国的权力,这是婚礼后必须完成的环节。
“我们排在第几?”赖利走到扎克斯身边,低声问道。
身为岑青的母国,他们本不该为此担忧。
无奈,岑青的疏远过于明显,众人无法预料事态发展,实在拿不准,控制不住心生焦灼。
如果被排在所有使团最后,他们归国后很难向国王陛下交代。
那会让血族王国颜面尽失。
“在巫灵贵族之后,使团中的第一位。”扎克斯说道。
“是王子殿下的意思吗?”赖利追问道。他仍怀抱微弱希望,期盼岑青不会真正同金岩城翻脸。
扎克斯摇摇头,打碎赖利美好的幻想:“我不确定,但我认为该降低期望。无论如何,这场会面不会十分愉快。”
使团众人陷入沉默,不得不认清现实,放弃所有幻想。
没有希望就不会失望。
期望值降到最低,心情就不会更糟糕。
回忆本次出使经历,他们无法奢求更多,只要能活着走出暴风城,手脚俱全的返回金岩城,他们就谢天谢地。
城堡前,雪狼让开通道。
厚重的大门向内敞开,四位巫灵公爵率先踏上台阶,走向灯火辉煌的大殿。
四人地位相当,并肩走向前,水晶廊柱清晰映出他们的身影。
身上的礼服同样华贵,领扣、胸针和腰带镶嵌宝石,手环和戒指工艺精美,式样各不相同,都具有强大的力量。
身为四人中唯一的女性,明娜并未选择裙装。
和其他三人一样,她穿着修身外套,肩后垂挂披风。腰间系宽带,长靴包裹小腿,靴筒边缘高出膝盖。长发利落地束成马尾,额间装饰浅蓝色宝石,光照时出现眼球图案,像是第三只眼睛,既华丽又诡异。
洛维尔和莫斯托法都很俊美,后者比前者多出岁月的沉淀,更显稳重优雅。
巫冽是巫颍的兄弟,两人容貌存在相似处,一眼即知血缘关系,身上的气质却截然不同。
岑青看到他,又侧头看向巫颍,黑色的眼睛灵动,仿佛会说话。
不等他出声,搭在椅子上的右手忽然被握住,冰冷的指尖划过他的手背,移向他的手腕,没有更多动作,却成功吸引岑青的注意力,让他收回在巫冽身上的眼神。
“陛下。”
四人单膝跪地,长袍下摆舒展,在身后铺开。
声音中蕴含力量,清晰传入岑青的耳朵,大脑突然刺痛,令他有片刻恍惚。
岑青并不感到吃惊。
这与他预期相符,没什么值得惊讶。
他们不必和自己相处愉快,反过来也是一样。
巫颍眸光森冷,清冽的声音响起,在殿内压过四人:“我的王后,你们理当尊重他,如对我一般。”
“如您所言,陛下。”四人再次开口,这一次声音变得不同。
一次故意试探,看清雪域之主对岑青的态度。
这位血族来的王后想必有过人之处,才会让巫灵王如此维护。如果仅是漂亮,绝做不到这一点。
四人心下各有思量,表面掩饰得极好。仅从目光和表情,很难猜出他们的真实想法。
“祝贺陛下成婚,这是送给王后的礼物。”
由巫冽开始,公爵们送上贺礼。
珠宝、金币、鲛纱、各种奇珍异兽,数以百计的宝箱送入大殿,摆放在岑青脚下。箱盖开启,一瞬间光华闪烁,满殿珠光宝气。
即使早有准备,岑青也不免被晃了下眼。
“另外,还有一件礼物。”巫冽再次击掌,几名巫灵送入三只黑箱,箱盖打开,里面装满了弯曲的牙齿,断口处带着干枯的血肉,分明是强行撕扯下来,而非用刀切断。
“章鲨的牙。它在不合适的季节浮出海底,袭击靠近海边的聚落。我亲手杀了它。”巫冽看向岑青,笑得邪气,不放过对方的任何反应。不能说他满怀恶意,只是未必有更多好意,“美丽的王后,您是否喜欢这件礼物?”
“不喜欢。”岑青的回答干脆利落,出乎所有人预料。
或许是太过意外,巫冽的表情僵在脸上,破坏了他的俊美,让他看上去有些许滑稽。
一般情况下,纵然再不情愿,也不会这样扫他的面子。
这是缺乏心机的任性,还是故意为之?
他下意识去看巫颍,却见巫灵王侧身靠在王座上,单手撑起下巴,正专注地看向自己的王后,嘴边还挂着一丝笑意。
眼花了吗?
巫冽以为自己看错了。
然而,同殿三人一样震惊,证明他不是眼花,也没有看错。
巫颍真的在笑。
明媚魅惑,不像是巫灵,更像是化身魅魔。
“恕我直言,公爵阁下,您的礼物我一点也不喜欢。”岑青说话时,竟然从位置上站起来,走向装满尖牙的黑箱,嫌弃地扫过两眼,就像在看某种脏东西,“它们能用来做什么?既无法镶嵌首饰,也无法制作兵器和铠甲,难道用来装饰房间?您或许有这种爱好,我却没有一点兴趣。”
发表过一番见解,岑青转身走回去,却没有回到自己的椅子上,而是当着四人的面,直接坐到了巫颍的腿上。
他攀上巫颍的肩膀,靠坐在他怀里,好似没有骨头。手指缠绕一缕银发,斜眼看向巫冽,笑容恶劣,回敬之前的不怀好意:“陛下,公爵阁下让我很不开心。”
他的声音带着钩子,柔情似水。漆黑的眼睛看过来时,眼底却不含半分情绪。
他是黑暗的种族,天生不具有怜悯。
公然挑拨,当面进谗言,他就是要让对方知道,令他感到不快,他可不会隐忍不发。
“北方公爵,你惹我的王后不开心。”巫颍单臂环住岑青,手指一下下划过他的腰侧,目光始终不离怀中人,却明显让巫冽感受到压力。
巫冽咬了咬牙,清楚感知到巫灵王的力量。
他太清楚两人的差距。
如非实力悬殊,他不会情愿退出王位争夺,为王国镇守极荒冰原。数十年如一日,不起任何反叛的心思。
在外人眼中,巫冽一直对落败耿耿于怀。实际上,他比任何人都看得更加清楚。
除非巫颍犯下致命错误,或是意外遭受重创,从王权顶端坠落。
他不会有半点机会。
“是我的疏忽,没有提前了解王后的喜好。我会送上冰海珍珠,向王后表达歉意。”他没有纠结,试探有了结果,他不会强撑,痛快地选择低头。
会面结束,四人留下丰厚的礼物,向君王和王后告辞,当日便启程返回领地。
走出城堡大门,最年长的莫斯托法突兀地停下脚步。
他站在台阶上,回望身后的大殿,暗色的眼眸闪过微光,突然发出一声轻笑。
这位血族来的王后,不仅罕见的漂亮,而且相当聪明。
最难得的是他能把握君王的心思,随意展现出放肆的一面,足够让人印象深刻。
“你在笑什么?”明娜走在他身边,诧异地看过来,对这位南方公爵的突来之举感到奇怪。
“我只是觉得,今天的天气很不错,是个启程的好日子。”莫斯托法摇摇头,没有向明娜解释。他自然地收回目光,继续迈下台阶。宽大的袖摆在身后振动,带起一阵风,像是巨龙的双翼。
“怪人。”明娜嘀咕一声。
洛维尔轻拍她的肩膀,朝她眨眼:“你该知道他的性格,别试图从他嘴里问出什么,除非他想说。”
明娜侧头看向他,又扫一眼肩膀上的手:“我之前警告过你,不要随意触碰我。”
女公爵周身冒出蓝焰,洛维尔迅速收回手,仍被燎伤了手掌。半截手指覆上冰晶,透出森寒的气息。
洛维尔攥住手指,目光有瞬间阴沉。
随着一阵噼啪声响,冰晶悉数碎裂,冻伤的手指恢复如初,不见一点伤痕。
“明娜,我会记住的。”他说道。
“那样最好。”
女公爵不以为意,召唤来随从,一跃登上座狼,率先带领队伍出城,迎着凛冽的寒风,向位于暴风城以东的领地驰骋而去。
明娜离开之后,其余三人也陆续出发。
座狼在荒原中奔驰,巨鸮翱翔天空。
骨旗在风中撕扯,数千人的队伍分散,伴随着苍凉的号角声,朝不同方向奔流而去。
四方公爵出城后,前来祝贺婚礼的大小诸侯也接连动身。
他们集体觐见君王和王后,留下各色奇珍异宝,又一起离开宫殿,当日启程返回领地。
接下来就是王国和联盟使者。
血族被安排在首位。
自离开金岩城以来,他们初次得到重视,使团上下却感到惶恐不安。
无意表现得特立独行,西科莱姆适当展露出紧张,不使自己看上去过于醒目。
“陛下仅允许正使入内。”弗兰出现在使团面前,冷漠的视线扫过众人,落在扎克斯身上,宣布岑青的要求。
他伸出手臂朝对方示意,要求扎克斯离开队伍,独自进入王宫。
使团众人接受良好,没有表示任何异议。
由扎克斯为代表,他们不需要面对岑青,非但不感到沮丧,反而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这样很好。”
“既然是陛下的安排,我们愿意接受。”
看到众人的反应,扎克斯心生悲凉。面对巫灵的催促,他又不得不向前迈步。
巫灵王的宫殿富丽堂皇,气势磅礴。走近这座建筑,扎克斯感到沉重的压力。
雪狼抬头目送他,唇边冒出锋利的獠牙。银蟒从高处垂下头颅,阴冷的目光如影随形。
扎克斯如同被锁定的猎物,随时可能被撕碎,死无葬身之地。
接见他的大殿宽敞明亮,扎克斯却感受到无尽的黑暗。
穹顶、墙壁、地面,无数影子朝他压来,令他全身僵硬,只觉不寒而栗。
走进殿门,他抬头望向上首,王座上有两道身影,统治雪域的君王,以及被他揽在怀中的黑发王后。
眼球突然刺痛,扎克斯不敢再看。
他迅速收回目光,单手扣在身前,弯腰向两人行礼;“参见陛下……”
一句话没说完,强大的压力陡然袭来。
他支撑不住,膝盖弯曲,砰地一声跪倒在地。
膝盖近乎撞碎在地面,掌心压上光滑的地板,透过水晶地砖,扎克斯清楚看到自己的狼狈,也看到出现在头前的身影。
血族拥有速度天赋。
他不吃惊岑青突然靠近,却心惊于对方的表情。
他在笑。
冰冷,阴森,残酷。
冷彻骨髓。
“扎克斯伯爵,我给你两个选择,”岑青居高临下看着他,鞋底踩上扎克斯的手指,缓慢碾压,“死在这里,成为雪山下的尸骨,或者返回金岩城,反叛我的父亲。”
什么?!
扎克斯震惊地抬起头,忘记了手指的剧痛。
“我不会背叛陛下!”
“所以,你想死?”岑青提起一把长剑,剑身轻薄,边缘锋利,流淌着冰雪气息,能冻僵人的骨髓,它属于巫灵王。
他用剑指向扎克斯,剑锋抵近对方的脖子。
“我可以砍下你的头,挖出你的心脏,派人送给我的父亲,告诉他你是多么忠诚。”
“不……”扎克斯试图向后退,避开锋利的剑刃。奈何手指被踩住,除非扯掉手腕,他根本无法闪躲。
巫灵王始终没有任何动作。
他高踞王座之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岑青举起自己的长剑,血族伯爵在剑锋下陷入崩溃。
剑锋紧贴扎克斯的脖子,再向前半寸就能切开他的喉咙。
“我不想死,我选第二种!”生死抉择之间,扎克斯再一次背弃了自己的国王。
岑青遗憾地收回长剑,同时放开了踩住的手指。
扎克斯立即瘫软在地。
他不是没想过反抗,奈何无法做到。
这座宫殿就像一座牢笼,遏制他的力量,使他一动不能动。他甚至有种错觉,这座建筑是活着的,随时能杀死他。
何况还有巫灵王。
雪域的君主不会坐视妻子受到伤害。
无论如何,他都毫无胜算。
扎克斯不断寻找借口说服自己,告诉自己需要低头,这是权宜之计。他暂时安抚住岑青,回到金岩城再设法破局。
“扎克斯伯爵,机会只有一次。既然你做出选择,就无法再反悔。”岑青松开手,长剑化作金光消散,重新在巫灵王身侧凝聚。
“我可以发誓。”扎克斯说道。
“很可惜,你的誓言在我这里毫无信用。毕竟你也曾向我的父亲宣示效忠。”岑青俯身靠近,双眼微弯,“我有一个更好的办法。”
“什么?”
扎克斯尚未反应过来,一团白光包裹着红色符文,猛然打入他的胸口。
剧痛瞬间袭来,他似被带刺的荆棘捆绑,又似陷入地狱的烈火,血浆都在沸腾焚烧。
“血咒。”岑青笑着揭开答案。
他直起身,翻过右掌心,托起一团白色的光,光中浮现红色符文。
“不要试图反抗,不要试图违背誓言,否则,你会陷入更剧烈的痛苦,日夜遭受折磨,死亡都是一种解脱。”
“血咒,你怎么会?”扎克斯抓住衣襟,面如死灰。
“感谢伟大的血族国王向妻子和儿子痛下杀手。为了让我活下去,我的母亲不得不亲手诅咒我。而今,我将诅咒送给你。”岑青始终面带笑容,没有疾言厉色,却让扎克斯遍体生寒,“你可以挖出心脏,向国王证明你的忠诚。我不会介意。”
听出岑青的弦外之音,扎克斯如坠冰窖。
他从未如此刻一般清醒。
岑青不想招揽他,也无意让他效忠,他只想给戈罗德找麻烦。
扎克斯是一枚棋子,他无法反抗。想减轻血咒的煎熬,必须按照对方说的去做。
“你可以走了,带上你的队伍。我不想再看到你们。”岑青收起笑容,毫不客气地驱逐对方。
扎克斯挣扎着站起身,沉默地躬身行礼,脸色灰败地走出大殿。
他的背影消失,大殿内变得寂静。
岑青转身看向巫颍,仰头问道:“陛下,您认为我过分吗?”
“一点也不。”巫颍离开王座,走到岑青面前,右臂抱起他,左手托起岑青的脸颊,轻柔地印上他的嘴角。
“你让我着迷,我的金蔷薇。”
岑青笑了。
他环住巫颍的脖子,手指探入银色长发,指尖攥住华丽的外套,主动加深了这个吻。
第40章
扎克斯走出巫灵王的宫殿,一路上脚步虚软,神思恍惚。
华丽的外套下,一枚血咒符文盘踞心口,压在心脏正上方。蔷薇上缠绕的荆棘无比危险,尖刺能轻易穿透他的身躯,刺入他的心脏。
迈下台阶时,他不留神脚下踩空,踉跄朝前扑去。
部落和自由联盟的使者恰好走来,扎克斯摔倒的位置过于凑巧,差点撞上一名兽人。
对方心生不悦,顾忌是在宫殿门前,只是一把将他挥开,恶狠狠道:“注意点,尖牙的!”
换做百年前,扎克斯绝不会受到这份屈辱。
无奈血族江河日下,纵然岑青成为雪域王后,暴风城对待血族使团的态度一眼可见。这种情况下,没人会对他客气,不落井下石就算好事。
突来的撞击让扎克斯清醒。
他迅速收敛颓丧,站定后看向来人,目光阴翳,充满了嗜血气息。
“看什么看,你……”兽人还想叫嚣,被同伴一把按住肩膀,告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成功让他咽下挑衅的言辞。
“这里是暴风城,前面就是雪域之主的宫殿。别惹事,除非你想惹怒巫灵王!”说话的是一名羊兽人。
他们不分性别年龄,颌下都长有长须。头上顶着不同形状的角,这是族群标志性特征。
“我知道了。”被按住的是牛兽人,他年轻气盛,脾气火爆,好在乐意听劝。
两支族群生活在同一片山谷,关系密不可分。
羊兽人的告诫出于好心,牛兽人不会不知好歹,因一时莽撞惹出麻烦。
“算你走运!”牛兽人朝扎克斯挥了挥拳头,越过他登上台阶。擦身而过时,故意撞上他的肩膀,让血族一个趔趄差点再次摔倒。
见状,羊兽人没再开口。
一次告诫就算了,次数多了难免惹人厌烦。
一行人陆续越过扎克斯,走入宫殿大门。堂堂血族伯爵被丢在原地,没有道歉,没有安慰,四周尽是嘲笑和讥讽的视线。
扎克斯狠狠咬牙,尽量无视周遭的目光,大步走向血族使团聚集的方向。
他会记住今天,牢牢记住!
只要他能活下去,有机会活下去,一定要千百倍偿还!
在扎克斯觐见之时,血族使团已经集结起来,抓紧检查所有马车,清点人员和物资数量,随时准备出发。
罗伯特和赖利走过队首,遇上从队尾打马行来的拉斯金,三人都有些无精打采,看上去心事重重。
“扎克斯应该不会出事吧?”
“应该不会。”
“觐见又不是审判,纵然王子殿下讨厌他,也不会当场扯掉他的脑袋。”
“殿下讨厌我们所有人。”拉斯金自嘲一笑,忽又改正道,“现在该称他为陛下,雪域的王后陛下。”
距离三人不远,西科莱姆落下车窗。
随着门窗关闭,车厢内变得幽暗,使他的双眼格外晶亮。
他解开领扣,取出继承自母亲的家族项链,以秘银锻造而成,镶嵌黑玛瑙和月光石。方形链坠能够打开,里面是两幅小像,他美丽的母亲,以及活泼可爱的妹妹。
“黑暗神在上,请保佑我。”
西科莱姆攥紧项链,不断在车内祈祷。
忠心的侍从守在车外,阻止所有人靠近。没人看到他此时的模样,自然也不知道他陷入焦虑,为送出的书信和未知的将来。
咚咚咚。
车顶传来敲击声,像是坚硬的石头砸在木头上。
西科莱姆当即推开天窗,仰头望去,一只黑色的鸟闯入眼帘,鸟喙坚硬锋利,目光灵动,鸟腿上套着两只圆环。
“报丧鸟。”
岑青饲养的乌鸦。
乌鸦没有进入车厢,它张开爪子,朝车内丢下一小张羊皮,马上振翅飞走。
它来得突然,离开得也相当迅速。
车队众人各自忙碌,大多深思不属,忧心忡忡,连罗伯特三人都没留意到这辆马车旁的动静。
接住羊皮卷,西科莱姆迫不及待展开。
看过上面的内容,他不禁长舒一口气,头顶的阴霾一扫而空。
王子殿下接受了他的效忠。
“我需要返回母亲的领地,设法召集更多人手,学士、管事、骑士,还有仆从。最好带上母亲和妹妹,一起迁往千湖领。”他这样想着。
西科莱姆清楚千湖领的荒凉,哪怕没有亲眼所见,也知那里绝非一片沃土。
从无到有是一个艰难的过程。
这个时候过去,环境必然艰苦,还要冒相当大的风险。但唯有如此,才能在王子殿下的领地内立稳脚跟。
锦上添花,雪中送炭。
后者才是聪明的选择。
“我可以说服母亲,还有妹妹。”西科莱姆年轻冲动,但不缺乏智慧。他有信心说服母亲奥尔加,带上充足的物资和人手,第一批奔赴岑青的领地,为成为岑青的心腹大臣奠定基础。
“我不会怯懦。”
“祖先的荣光,我一样能够实现!”
西科莱姆公开与父亲决裂,依旧为身上的血脉骄傲。
他的父辈祖先追随先王建造金岩城,他也能延续祖先的荣耀,追随王室正统血脉,重塑血族的辉煌。
扎克斯回到车队时,一切已经准备就绪。
面对赖利等人的询问,他三言两语搪塞过去,对岑青的威胁只字不提,只道婚礼结束,他们理应马上出发,踏上归国的行程。
“严寒的冬季即将过去,春日将至。我们要尽快回到金岩城,向国王陛下禀报一切。”
使团众人没有异议。
纵然心存疑惑,也无人开口询问。
一种古怪的紧迫感压向众人,对危险的直觉让他们迫切想要离开暴风城,逃离雪域,返回血族王国。
“出发!”
为节省时间,扎克斯放弃马车,踩着马镫坐上马背。
在他的带领下,多数贵族弃车上马。
队伍鱼贯出城,沿着栈道走下雪山。
相比登山时,道路未见平坦,反而更加陡峭。众人的心境发生变化,能使他们无视风险,只为尽快远离巫灵王城。
抵达山下时,使团众人回首眺望。
宏伟的城池立于山巅,多日来的经历浑似一场梦。
众人突生一个念头:这或许是他们唯一一次涉足巫灵王城,今后不会再有机会,无论生还是死。
继血族使团之后,更多使者结束觐见,接连从暴风城启程。
人群络绎不绝,暴风城的大门一直开启,通往山下的栈道始终忙碌。直到入夜后,最后一支队伍走出暴风城,汹涌的人潮才告一段落。
黑骑士披上斗篷,隐藏起铠甲,带上部分地精和奴隶,夹在使团队伍中间出发。
众人分成两支队伍,怀揣岑青的命令,分头展开行动。
队长米诺率人奔赴千湖领,专门勘探金矿,盘查领地内的状况。副队长佩诺尔特直奔血族王国北境,为建造领地搜集劳力。
萨雷和麦里等人跟随前者,都是轻装打扮,很方便赶路。
里贝拉挑选出好手,追随佩诺尔特一同行动。
女骑士很擅长潜行。
抵达血族北境后,她会寻机潜入坞堡,在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下,把岑青的书信送到边境贵族手中。
“这是一个艰难的任务。”
“我可以完成,以黑骑士的荣誉发誓。”
性格使然,里贝拉偶尔会表现得不太正经,看上去吊儿郎当。一旦认真起来,她的实力绝不容小觑。
尤其是在战场上。
最初加入黑骑士团时,多数人轻视她,认为她不堪一击。
通过一场比武,她把半数成员挑落马下,还差点扎穿两人的喉咙,彻底改变众人的印象。
事后回忆那场战斗,黑骑士们可以毫无顾忌地自嘲,幸亏护甲足够坚硬,让他们免于喉咙破风,顶着被洞穿的脖子四处游荡。
“我们在此别过。”
“务必完成使命,不负黑骑士荣耀!”
队伍来到山下,黑骑士们在雪原中分别。
战马扬开四蹄,如水流般分开。
地精驱赶着马车,奴隶们拔足奔跑,速度丝毫不亚于战马。
奔雷声中,队伍穿过茫茫雪原,融入遍地银白,消失在天地相接之处。
暴风城内,喧嚣散去,王宫内恢复宁静。
见完所有使者,频繁使用社交辞令,各种不熟悉的语言冲击大脑,岑青疲惫地靠在椅子上,捏了捏发胀的额角。
雪妖悄无声息出现,抬走使者们留下的礼物。
这些礼物会送入城堡地下,专属于王后的金库,成为他的私产。
“全给我?”岑青停下动作,面露诧异。非是他没见过世面,而是数量实在太多。粗略估计,这里的金币珠宝加起来,抵得上血族将近十年的税收。
别看血族的领地逐年缩小,在收税这件事上,戈罗德和他的大臣们从不手软。
税额非但没有因土地减少而降低,反而连年增加,让举国上下苦不堪言,怨声载道。
“它们属于你,不必感到吃惊。”
巫颍挥挥手,示意雪妖继续。
他走到岑青身前,双手扣住椅子扶手,倾身靠近,凝视他的双眼:“你派出了骑士?”
“是的。”岑青不认为事情能瞒过巫灵王,也没有隐瞒的必要,索性直接坦白,“我需要建设领地,联络能信任的边境贵族。”
“不留一名护卫?”巫颍抬手擦过岑青的额角,手指梳过他的头发,挑起、落下,看着发丝在指间滑落。
岑青莞尔一笑,双手搭上巫颍的肩膀,以一种磨人的速度上移,十指在他颈后扣住:“在您的王城中,您的宫殿内,没有任何危险能靠近我,不是吗?”
这番话取悦了雪域的君主。
他顺着岑青的姿势欺近,轻松将他捞起来,抱在自己怀中。
“我的王后,您总能让我感到愉悦。”
“那是我的荣幸。”
岑青挑起一缕银发,轻轻咬住发尾。
他单臂搭上巫颍的肩膀,侧头靠近对方耳畔:“陛下,我很疲惫,您可以送我回卧室吗?”
“你会更加疲惫,我的美人。”巫颍抱着他转身,迈开一双长腿走出大殿。
“您能一直陪着我,我很乐意。”岑青倚靠在巫颍肩上,牙尖擦过衣领上镶嵌的宝石,笑容愈发明媚。
两人的身影滑过墙壁,璀璨的灯光旖旎在肩头,一路追随他们穿过走廊,走进浮雕花卉的房间。
门扉开启又关闭。
微光流泻,伴随着衣袂摩擦声,尽数被关在室内,不再透出半分。
雪豹幼崽蹲坐在门前,苦恼于是否该挠门。
它只是一时调皮,趁房门打开溜出来,哪料到门又会突然关上,直接把它关在门外。
“雪球,别调皮。”声音自头顶落下,卷丹的身影出现在雪豹身后。
看一眼紧闭的房门,荆棘女仆弯下腰,熟练地捞起雪豹幼崽,转身朝走廊另一端走去。
“厨房为你准备了鹿肉,你一定会喜欢,不要去打扰陛下。”卷丹低头看向雪豹,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陛下纵容你,但你也要收敛,不能太顽皮。如果惹怒茉莉,相信我,你不会想体验她的怒火。”
雪豹幼崽垂下耳朵,试图假装听不懂。
可惜不成功。
它只能委屈地呜咽一声,乖巧地趴在女仆柔软的怀抱中,任由她带着自己离开。
好在有食物。
新鲜的鹿肉很快转移它的注意力。
胃口得到满足之后,小家伙懒洋洋打着哈欠,在厚实的羊绒毯里打着滚,很快开始呼呼大睡,自然忘记了委屈。
血族王国北部边境,降下凛冬最后一场雪。
狂风夹着飞雪袭来,中途化作暴雨,淹没漫长的边境线。
乌云笼罩下,雷鸣闪电不断,白昼如同黑夜。
雨幕遮挡视线,大地腾起朦胧的水雾,包围严阵以待的坞堡。
一道闪电划过天空,虬结的树根破土而出,大量沙石夹杂在雨水中,铺开血一般的颜色。
轰隆!
堕落树人突破边境,两翼分别是雪巨人和岩巨人。
他们成群结队,抛出巨大的石头,可怕的呼啸声密集袭向坞堡。
在这群庞然大物脚下,乱军犹如蚁聚。
他们推动粗陋的攻城器械,挥舞着各式各样的兵器,发出刺耳的吼叫,向边境坞堡发起进攻。
石落如雨,箭矢纷飞。
乱军孤注一掷,冒着大雨,向血族王国北境发起猛攻。
伴随着鼓声隆隆,号角声响起,残酷的战争正式开启,一场惨烈的厮杀就此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