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泠奇道:“你,宫九,宫主?”
“宫九,宫主,还有他自己。”
沙曼不甚在意自己的地位,随口道。
她无疑是在提点曲泠,说完便走了。
香气还萦绕在原地,曲泠不禁去想,那么,岛上的病人,究竟是这三个人里的哪一个?
她想着想着,被阿飞打断,刚才插不上话也不想插话的阿飞问:“你们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曲泠:“你问哪段?”
阿飞:“宫九那段。”
曲泠语重心长地说:“原来你一直没听懂啊,没听懂是好事,不要听懂了,我也很想换一个没有听懂的脑袋啊!”
第86章 有病的人要增加了曲泠说nono
给宫主下的毒稍微有些猛,也很棘手,一步一步的解毒大概要花个五六天,不过要快速解毒倒也有办法,只要同样下猛药就好了。
至于下猛药之后宫主的身体情况,虚弱的她能不能受得住,这就不在曲泠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前几章都说了,夺初稿之仇和精神病犯病之仇,曲泠对宫主的同情心不可谓稀少,只能说没有。
但是出于医德(指小老头的物理存在),她还是在诊治前问了宫主:“你确定吗,要起效最快的?”
“废话,我告诉你,你别想着动什么手脚。”
“我再确认一遍,你真的要起效最快的?有点疼的。”
“你是不是压根不想帮我治,快点!”
“哦,那我动手了。”
于是乎,屋子附近的人都听到了宫主撕心裂肺的惨叫。
“疼疼疼……啊啊啊!”
她叫得像曲泠不是在给她解毒,而是在给她截肢。而事实上曲泠只在在用功法把她的穴位最大程度的揉开,最要命的还没来。
痛苦的按摩持续了半盏茶时间后,曲泠给宫主服药,然后放血。
近乎以毒攻毒的猛药让宫主的惨叫更上一层楼了。
宫主呐喊:“我要杀了你,可恶,你是不是想趁此机会弄死我?”
曲泠很冤:“你自己说的要起效最快的啊。”怎么还能怪她呢。
诊治结束时,宫主嗓子都喊疼了,全身没有一点力气,趴在自己的床上,曲泠刚上收好医箱一看,这人就睡过去了。她知道,三天之内,都不会在外面看到宫主了,宫主没有这个精力出门。
想到这里心情就变好了的曲泠哼着小曲,打着伞回了院子。
果然,后面一连两天,外面连个宫主的影子都没有,撞鬼(指宫九)的次数也少了起来,沙曼说是岛又来了人,小老头把宫九抓去干活了。
能让小老头的弟子去见的人不会有多简单,曲泠坚定了不见人的心,除了不知道为什么固定的小老头每晚一次座谈活动,绝不出门,饭也找人送过来。
这几天里她又尝试去旁敲侧击过,想找出更多的线索,奈何小老头实在是太老谋深算了,什么都不说,真的就装的跟个普通老头一样慈祥,还打太极,她看到他就一肚子无名火。
哦对了,这人还真叫吴明。
曲泠:……
加入这个岛的条件是有个很草率的名字吗?
至于小老头口中的第一个病人是谁,沙曼已经把她知道的都用来提点曲泠了,很显然她在无名岛上的位置不尴不尬的,无法给曲泠更多帮助,结合沙曼对宫九的态度和宫九对沙曼对态度,曲泠对沙曼对地位缘由有个猜测,不过人家人都那么好了,再去刨根问底就太不礼貌了,她没有深挖,回到了病人的问题上。
三个人选,首先宫主可以排除了,小老头都说了不能让宫主做第二个病人,那么从语法上说,第一个病人就不会是宫主,当然,也不排除小老头没怎么上过学的可能。
为了确保不是第二种情况,曲泠给宫主解毒前仔细检查了她的身体,此人的武学天赋其高,内力深厚,当时就让她小惊了一跳,不过曲泠也见过不少天才了,这还是不足以让她变色的。
她仔仔细细地探查了一遍,确认宫主体内除了毒没有其它问题。
宫主的嫌疑完全排除后,下一个要确认的就是宫九。
虽然曲泠和小老头那是每天见一面,就坐那里和她干聊,问她吃了什么睡的怎么样,但是这个人武功太深厚,那叫一个什么都看不出来,还容易被他揪住话中的尾巴反问,不过曲泠装傻是有一手的,他一反问她就装懵懂。
所以,比较好入手的反而是宫九。
其实曲泠觉得宫九的嫌疑不高,她还是比较怀疑小老头的,毕竟宫九还有兴致把自己沉进海里,怎么看也不像身上又什么问题,但如果他的抖m倾向发展为了别的倾向就不好说了。
这个岛上没有什么正常人,宫九更是神经病里的战斗机,曲泠不能以猜测正常人的方法去猜测他,那会让自己吃大亏的。
那么问题就变成了和最开始的想法自相矛盾的命题:她到底还要出门去见宫九吗?
要是为了弄清楚病人是谁去见了宫九,遇上更大的麻烦怎么办?
曲泠的选择是放空大脑。
能遇上就见,遇不上就不见,这个鬼天气,她每天傍晚都要出门一次呢,频率也不低了!
是的,就这样,没错,一切交给老天爷!
然而,老天爷一向是很擅长整她的。
在碰见宫九和不碰见宫九之间,还有第三个选择……
宫九自己上门了。
依旧是一个热的曲泠没有反抗能力的上午,她房门的门被很有礼貌地敲了三下。
曲泠修改初稿到一半,起来开了门。
宫九那张看起来高冷傲然的脸出现在了门外。
曲泠“砰”的一声甩上门,对着门冷静三秒,再打开。
门外什么都没有变,还是一个宫九站在这里。
曲泠哈哈地笑了:“原来是宫公子啊,我还以为是大白天见鬼了呢,看错了看错了。您有何贵干呀?”
靠北,是真的见了鬼啊啊啊!
宫九不知道真的没察觉到还是假的没察觉到她内心的百转千回,很自然地说:“我来请曲姑娘散步。”
“且慢。”曲泠伸长脖子看看屋外,艳阳高照,再看看就像没有热度感知一样的宫九,“你认真的吗?”
她知道了,是谋杀吧!是热死她然后杀人不见血的谋杀吧!好狠毒的抖m!
曲泠说不清自己想不想见宫九,但本质上肯定还是不想的,更何况还是如此恶毒的邀约,他一定是图谋不轨。
她严词拒绝了:“我的书刚才掉进水里了,我得把它弄干。”
话一出口,屋子里的阿飞立刻行动,把书悄无声息地放进了曲泠早上放的用来降温的水盆里。
配合完这一套后,曲泠还侧身让宫九看一眼湿漉漉的书。
宫九:“我可以用内力帮你。”
曲泠:“我的书用的纸比较特殊。”
宫九:“我这也有一些别的小窍门。”
他似乎是打定了要拉曲泠出去的主意。
曲泠咬牙,她一定要想出一个绝妙的借口。
这时,不远处的树底下,一个人对着曲泠使了个眼色。
是她最近感情急剧升温的好朋友,无名岛唯一正常人,感动江湖神精病受害人,沙曼。
沙曼的眼色一使,曲泠马上就改口了:“我突然想起来可以回来再弄,那就一起出门吧。”
说完喊上阿飞就出门,把门锁上了,还没忘记把初稿揣进背包,她绝不会再给第二个人伤害她初稿的机会。
宫九压根不打算探究曲泠变卦的原因:“曲姑娘请跟我来。”
他一个人走在最前面,沙曼慢他一步,后面是并肩的曲泠阿飞。
沙曼回头对曲泠做了个口型:有人。
曲泠比口型:谁?
沙曼做了个闭眼的动作。
曲泠大大的眼睛里冒出大大的问号。
沙曼更加用力地闭眼,曲泠更加摸不着头脑。
她离沙曼近一些,就在这个时候,宫九回头了。
宫九便看见,沙曼和曲泠快贴在一起,沙曼微睁着眼,曲泠神色关切,二人好不亲密。
宫九:……
感觉哪里怪怪的。
他握住沙曼的手,沙曼把他拉到身边,被迫中止了和曲泠
的交流。
曲泠以为是宫九敏锐地察觉到了她们之间的小动作,可看他的反应,又好像是没有发现。
非但没有发现,好像还往别的地方理解了一下。
曲泠无辜地去看阿飞,你有什么思路吗,这个家伙犯什么毛病了。
但阿飞是指望不上的,阿飞至今都不明白宫九是个什么德行。
再散了一段步,沙曼要去别的地方半路离开了,宫九让出最前面的位置,请曲泠走在前面:“麻烦带路,我们去海湾散步。”
曲泠:想起来了你是路痴,都路痴了还要散步吗?!
她吐槽不出来,憋得表情奇奇怪怪的。
快到了海湾,宫九才开始履行他说的“散步聊天”里面的聊天两个字。
他似乎是在岛上待惯了不怕热,要是曲泠,非得把人一喊出来就巴拉巴拉全说完,再光速回去不可。
“曲姑娘最近生活得还顺心吗?”宫九起手就是和小老头差不多的话术。
他这话很容易让曲泠理解成不希望她过得好:“除了热和……也还行。”
宫九点头:“那就好,曲姑娘在岛上也没有要做的事,约莫是过的闲散的。”
不,心里完全不闲散,而且有一种你下一秒就要说出什么不好的事情的预感。
曲泠的眼皮狂跳,果不其然,宫九再说:“不过我也知道,再闲散,曲姑娘也是不大舒心的。”
他不在意气氛:“但再过一段日子,曲姑娘就可以真正舒心起来了。”
啊这,要送我升天吗?
不会沙曼的闭眼是我要闭眼了的意思吧?
曲泠眼皮跳得越来越快,宫九停下了脚步,盯着她:“曲姑娘也知道,我们请你来是为了另请其人,他已经快来了。只需再多一些日子,曲姑娘就可以离开了。”
此事是曲泠有预料的,小老头如此笃定地绑了她,就说明他要见的老朋友是一定会为了她来的。
这也说明曲泠离小老头绑她的真相又近了一步,但这种火烧眉毛的紧迫感,是没人会喜欢的。
曲泠只说知道了。
宫九也不管她的态度,自己往下说:“要说的就这些,哦,还有一件事。
“有一个人,曾与岛上有过一些往来。他仰慕曲姑娘的医术,此次上岛听说曲姑娘在这里,想来请你治他的眼睛,曲姑娘是否愿意?”
第87章 我有一个捕鼠计划(上)在精神病院也……
“什么人?”曲泠问。
和无名岛有过往来,用头发去想都知道不是好人啊!
宫九不提对方的名字,只是说:“一位双目失明的公子。”
“名字,名字不能说吗?”
宫九用沉默告诉曲泠确实不能说。
曲泠救死扶伤的想法瞬间降到了最低端,直逼地下室。
稀里糊涂的什么消息也不给,要是救个江湖魔头那罪过可忒大了,她担当不起,遂拒绝:“什么消息都不知道,我不救人。”
宫九和对方估计是没什么交情,连一句好话都没有为对方说,真的就是单纯的随口一提:“好,我叫人去答复。”
在下面就没有别的要说的了,宫九朝曲泠示意:“曲姑娘可以回去了。”
曲泠看看周围的海湾,问宫九:“你没有东西要给我看吗,也不用带我见什么人吗?”
宫九否道:“都不需要。”
曲泠很疑惑,她还是问出口了:“等一下,如果要说的事情就是这些的话,为什么要把我喊出来呢?”
宫九不愧是宫九:“因为我不认得路,正好地图又在你这里。”
曲泠:……所以大热天把我喊出来就是因为你路痴所以顺便让我当个导游吗,可是你才是住在这里的那个家伙啊!
不过居然还记得地图在我这里吗,那你要回去啊,你倒是要啊!
她的母语是无语。
曲泠走了宫九也没把地图要回去,他凝望着海面在等一艘船来接他,曲泠怕他当着她和阿飞的面干出一些有伤风化的事,跑得比兔子还快。
她让阿飞先回去晒书,本次事件最无辜的就是曲泠的书,自己去找了沙曼。
因为宫九的路痴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所以即使曲泠当着他的面往沙曼离开的方向走他也不会发现曲泠要去哪里,更何况这人压根没回头,可能海上有神经病开集会吧。
沙曼的卧室和宫九的卧室挨得很近,拜宫九所赐她不喜欢待在卧室,岛上能去的地方也不多,这就导致,她几乎是一天到晚都待在赌桌那边。
连赢三把,沙曼手边的筹码堆得像小山一样高,引人眼热,但其他人都畏惧她和宫九的关系,即使沙曼出言不大客气也不会说她不是,她赢的再多也只会恭维她。
一局结束,沙曼把牌一推:“不打了。”
马上又有等待已久的人来接她的位置,沙曼站到一边去,曲泠轻手轻脚走到她身边。
“谈完了?”沙曼瞄着曲泠。
“谈完了。”曲泠揉揉头,和她说,“原来你朝我闭眼,是向我暗示想找我治病的人是有眼疾啊。”
“什么眼疾?”沙曼明显对对方很是不屑,这在她身上算是很直白的情绪,对于她一贯的疲倦来说,是很不寻常的。
沙曼话中甚至有冷意:“对于那种人来说,不叫身怀眼疾,而是他就是个瞎子。你不知道吧,宫主和他相比起来,都算个纯良女侠了。”
纯良女侠宫主六个字的杀伤力实在是太大,曲泠不寒而栗:“认真的吗?”
那得是多造孽一个人啊,她代替过去的花满楼强烈谴责这个败坏他们群体声誉的家伙。
“犯不着骗你。”
沙曼还在看着牌桌:“你没答应给他治眼睛吧?”
“没,宫九什么消息都没说给我,我不可能答应的。”
“那就好,他做过的事……哼。”
沙曼把曲泠拉到耳边,简单说了一年第一次见对方的事。
此人具体叫什么,沙曼也不知道,她只知道此人有个称呼叫蝙蝠公子,也在海上有座岛,离无名岛不算太远,名叫蝙蝠岛。
蝙蝠岛上,最多的便是黑得伸手不可见五指的洞窟,蝙蝠公子就住在里面,而洞窟侍奉的女孩们被蝙蝠公子尽数摧残了眼睛,原来是因为蝙蝠公子目盲,他说“要绝对黑暗”,也是在黑暗中他的实力他的才华才能得到最大化,于是便做出了这样的事。
蝙蝠公子在蝙蝠岛上开过一次次集会(曲泠:不是,你们神经病在海上还真有集会啊),里面什么都卖,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没有的,他把东西卖给上岛的客人,从而掌握他们的把柄要挟他,他所图谋的是什么,沙曼并不知道。
她知道的是,她曾随宫九上过一次蝙蝠岛,看到过那些被摧残
了眼睛的女孩的样子。
饶是在无名岛待了多年的她也看不下去,回来后更是染上了一段时间的噩梦。
她未向曲泠描述女孩们的惨状,曲泠也想象得出来。
江湖上什么都缺,就是不缺畜生和人渣,还有神经病。
对比之下,宫主还真纯良起来了。
不能细想,曲泠把纯良女侠宫主甩出脑袋,然后觉得自己亏了:“我不该拒绝的,我该接下他,然后给他药一剂狠的。”
小老头还指望通过她见到老朋友,她把对面药翻了也得给她收拾摊子。正好她还有那么多垃圾,那么多毒药,真是越想越亏。
沙曼却向她说:“我是觉得不要掉以轻心为好,他的武功也算是高强,何况心机深沉。他对他的目盲执念深重到如此,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却有此理。”曲泠琢磨了一下,“嗯嘛嘛……突然想买几个老鼠夹放在家门口了。”
你说这江湖怎么就没有个精神病院呢,把这些个神经病都关进去都好……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为了她和阿飞的生命安全和其它安全,曲泠去主动找了小老头一趟。
奇怪的是,大白天的小老头居然不在家,仆从说他很早就出门了,还要一会儿才能回来。
曲泠就还是去再找了一趟沙曼,沙曼教她玩非赌博性质的牌,玩到傍晚再来。
这回不知是为什么,小老头选的谈话地点不再是那颗树下,而是改到室内了。古朴的小客厅里,两把黄花梨木椅,一张小桌子,就是全部。
小老头依旧是懒散地靠着椅背,眯着眼的和蔼样子:“坐吧,小姑娘。”
曲泠有事要和他说,动作就爽快了许多,利索地坐下,还把椅子往小老头那边挪了挪。
小老头笑了:“今天是有事要问我吗?”
“对啊。”曲泠道,“关于蝙蝠公子的,这个人不是上岛来了吗。”
“他啊。”小老头打了个哈欠,“是来谈生意的吧,几条人命的事。”
他把人命关天说的风轻云淡,仿佛和杀鸡杀鸭没有区别。
也许在他们这些人眼里,的确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至于具体的生意,蝙蝠岛的集会上也会卖人命,只要出得起价,蝙蝠公子就会为他们办到。
不过偶尔,也有棘手的时候,这种时候就要来找更专业的无名岛了。
小老头说的生意就是指这个,一两年里,蝙蝠公子找无名岛谈过三次生意,他的集市想必是办得蒸蒸日上了。
这些,在他看来并没有必要跟曲泠说。
“事情谈好了,最晚后天就会走,他怎么了?”
曲泠跟他说:“宫九和我说,蝙蝠公子想找我治眼睛。”
“你拒绝了吧。”小老头笑着道,“治他不是你这种好姑娘会做的事。”
这个好姑娘说的还是很微妙,话落后笑意马上又消失了,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他的漠然不是针对曲泠,曲泠可以感觉到,她不由得一纳闷,那只能是针对蝙蝠公子的了。
再说一遍,要理解神经病真是太难了。
小老头的手指敲在木椅上,他若有所思,在过了一会儿后,出言道:“此人,他如果敢在这里掀起什么大风浪……那我也倒佩服他。以武功而言,你也不必担忧,你和你的朋友,要赢他不算太难。
“何况你也无需注意他,宫九同你说了的,小姑娘,你过段时间就可以离开了。”
曲泠只觉得讽刺:“那真是很快了。”
小老头却有意去曲解,不理会曲泠的阴阳怪气,他的太极功力真是一流:“当然了,想再待一段时间也行,你的那个朋友是个杀人的好苗子,我倒是不介意之后教他一些东西。”
“不用了。”曲泠替阿飞果断拒绝,“他有他自己的缘分,也会有自己的造化,就不劳烦了。”
小老头呵呵一笑:“那真是可惜了。”
他喝了口桌上的茶,但是这一口喝空了,原来杯中已经没有了茶水,只有茶叶而已。
这场谈话在蝙蝠公子的事情上没能给曲泠更多线索,只加深了她的疑惑和反感。小老头的话,非但让曲泠更没有底,还叫她有了更深的疑惑,她还是感觉到小老头有话没说。
然而,也不能说是一无所获。
再尬聊也聊不下去,她随便扯了个借口就回去吃饭了。
离开时,小老头又关心了一遍宫主的情况,曲泠只说明天就能活蹦乱跳,没给出具体的彻底康复时间。
回去的路上,她走的越来越快,思绪百般运转,最后定格在小老头的茶杯上。
也算是有个好消息,神出鬼没还要去干活的宫九,内力高深看不出异常的小老头,她分辨出来哪个是病人了。如果真像侍从说的,小老头一天都不在,那他的茶杯里就不会有茶水喝尽后的茶叶。
那还是醒神茶,现在再细思小老头的神情,他也许是才醒了没有很久。
这个岛上的病人,十有八九就是他了。
那么,如果武功最高深的人是病人,宫主还没缓过来,宫九不在……
不行,没有船,现在不是跑路的好时机。而且小老头一开始是自己透露的病人的消息,他总会还有后手的。
而且小老头要等的人,很快就要来了。
最多就一两天,她就能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而小老头身上和她身世有关的那一部分,也会展开。
至于蝙蝠公子,曲泠在这些事上无限相信自己的坏运气,事情能有多坏,她就做多坏多准备。
决定了,真去折腾点“捕鼠夹”吧,抓老鼠抓蝙蝠,也差不了很多吧。
第88章 我有一个捕鼠计划(下)终是故人来……
原随云,最近血压很高。
这整件事该从好几个月前说起,那时他还在为了蝙蝠岛的事情不暴露,跟自己的父亲打太极,想把事情瞒过去。
但如果要说清楚,那就要从很久以前说起。
原随云,出生于无争山庄。在六分半堂、金风细雨楼、迷天七圣盟还未崛起之前,无争山庄被称作天下第一庄。
三百年前,他的祖先原青山创无争山庄,在当时的江湖,无人能与他一争长短,于是天下群侠为他赫上无争二字作为山庄名号。
这三百年中,无争山庄人才辈出,英雄豪杰如过江之卿,直到近五十年来,才逐渐没落,但即使如此,无争山庄也是余威尚存,在京城那三大家未打破天下格局之前,仍是江湖第一。
当今的无争山庄庄主,名为原东园,是原随云的父亲,他深居简出,江湖上没有多少人知道他的实力,有人说他天下一流,有人说他不过是抱病的书生,但无论如何,也没有人敢去在无争山庄试他的实力。
薛衣人不敢,木道人也不冒犯……在它还没失去天下第一庄的名号前,无争山庄就是有如此实力。
原东园作为庄主,一生可谓顺遂,唯一的遗憾便是没有儿子。直到了五十多岁,那时江湖的格局已经发生了变化,天下第一庄的名号也已经离去,那一年,原东园才有了一个儿子,便是原随云。
因此,他对原随云算是极尽宠爱,几乎是要什么给什么,原随云也没有辜负无争山庄的名望和父亲的厚爱,他自小天赋异禀,琴棋书画无所不通,样貌也出挑,引人称赞。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令人惋惜的就是,在原随云三岁那一年,一场大病夺走了原随云的视力——他失明了。
这是何等的打击,老天爷给了原东园一个天才儿子,让他看到无争山庄再起的希望,又夺走了他儿子的视力。悲痛之际,原东园也不敢表露,只因原随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他还想让他的儿子好好活下去。
但旁人的言语是不可杜绝的,原随云自小就在旁人的惋惜声中长大,他知道的就是如果他没有失明,他就能成一番大业。他在黑暗中成长,也许是天性如此,也许是别的原因,他走上了一条违背先祖的道路,一条黑暗得彻彻底底的道路。
欲望和邪念支配了他,他找到了一片岛,给这里起名叫蝙蝠岛,给自己起名叫蝙蝠公子,他要在这里开展他的伟业,他要证明就算他是个瞎子,也能支配江湖。
他将他的所有天赋都用在了蝙蝠岛上,这里黑暗、毫无怜悯;这里没有温情、只有地狱。
原随云什么都卖,他做了所有人能想到或想不到的肮
脏生意,只为了拿到更多人的把柄,去扩充自己的势力。作为无争山庄的继承人,他背弃了无争山庄。
但是原随云不后悔,他只恨不能更快,更快!
这样的前情下,好几个月前,他听说了江南花家七公子花满楼的眼疾被“小菩萨”曲泠治好的消息。
那一瞬间,他的欲望又被点燃了。
原随云穷尽一生的扭曲都与他的失明有关,现在这个机会真来到了他面前,他做尽一切坏事都不会放弃。他立刻就行动了,用无争山庄少庄主的身份去请,可是他是下了蝙蝠岛之后才知道的这个消息,等他赶到花家时,曲泠已经离去了。
更坏的是,他后来又生了一场大病,病得起不来床,所有的大夫都说他要死了。
病中,原随云的憎恶达到了顶峰,为什么偏偏是他,为什么他总是不如意?
越是如此,他越是要应做尽做!
老天爷还是没有收走原随云这个祸害,他从阎王手中捡回来了一条命,病好后他再去请曲泠,却只拿到了曲泠在金风细雨楼为四大名捕制首的无情治腿的消息。她要专心诊治无情,闭门谢客,除了她的好友,谁的信也不收,什么人都不见。
他不信这个邪,再亲自去京城,曲泠又离开了。
至此,原随云的脾气坏了起来。
正儿八经见得了光的手段请不到吗,他就用他最擅长的,见不了光的。
他留意了曲泠的动向,查清楚曲泠进了太平王的领地入住了客栈后,立刻制定计划要下手——
然后就被无名岛抢先了。要不是他来谈生意,都不知道曲泠是被无名岛“请”走了。
宫九说曲泠是客人,可以帮他传达请求,不保证为他办到,结果就是,他第四次被拒绝了(曲泠:你们这种人的心理为什么如此,我没有四次喂我花生)。
原随云恼了。
他知道小老头武功高深,知道宫九宫主都绝非善类,知道就连岛上的沙曼都是剑术好手,即使这样,他也等不下去了。
他要治好自己的眼睛,他什么都愿意去做。更何况现在也算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宫九不知为什么出航了,宫主又自称得病了,而小老头……
原随云听说宫主曾杀了一个西方魔教的重要角色,小老头为她收尾碰上了西方魔教教主玉罗刹。二人的交手是个什么情况没有人知道,但小老头必定受伤了。
他决心要动手,至于曲泠本人的意见,压根不重要。
他先观察了一天一夜,谨慎地选择了行动。
夜色如墨,是原随云最习惯的时刻。他一袭夜行衣,真的就像是一只蝙蝠。
他游走在夜里,找到了白天抓了人然后审问出来的曲泠的住所。
很整洁的小院,都快要到午夜了,灯还没熄。原随云指挥好带带人隐藏好,他看不见,却能敏锐的听见里面的细小动静,他耐心地等待,等了约莫有小半个时辰,灯光没熄灭了,声音也还在。
这两个人在干什么?原随云使着轻功,踏在了屋顶上。他掀开一片瓦片,把耳朵贴过去,侧耳倾听。
他听到了一句:“阿飞,阿飞!”
“小菩萨”在呼唤她的好朋友,她居然在晚上还这么有精神:“阿飞你是不是困了?”
接着是一道有些冷感的少年嗓音:“是有点困。”
“那你去睡呀,不用陪我的,我快改完这一点了。”
“不,我睡不着,太热了。”
这话说的没错,乍一听还有几分命苦。
“小菩萨”拉长声音:“睡不着吗,那怎么办呀,我们也不能去把太阳射下来啊,要不你和我一起干脆熬穿算了呢?”
原随云的心提了起来,熬穿?
他只有这一次机会,最晚天亮宫九就回来了,现在你跟他说熬穿?
还好,少年剑客说:“不要,明天还要练剑。”
“这样啊,只好再等等喽,夜再深一点应该会降温的。”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聊了不久,随着合上书的声音,“小菩萨”说:“好了,完工,睡觉了!”
于是在洗漱的声音过后,屋子里只剩下寂静和呼吸声,偶尔有曲泠翻声的声音,夜晚实在是太热了,这是可以理解的。
原随云感叹一声幸好,再等了有一个时辰,确认他们都睡熟了,放下瓦片要翻身下去。
曲泠“诈尸”了:“阿飞,你睡着了吗?”
能不能别问睡没睡着了,睡你的觉好不好?
偏偏阿飞还真没睡:“没。”
曲泠便说:“我也没有,那我们来说话吧!我有一个新故事。”
原随云:……给他睡觉啊!
他不想听什么青少年夜谈会也不要听故事,给他睡觉,小孩子就老老实实睡觉啊!
他的心声传不到曲泠耳朵里,曲泠阿飞热切的聊了半个多时辰,才再睡下。
原随云顺了顺自己的气,重新开始等他们睡熟。
结果,等他觉得差不多了,该睡着的少年剑客又说话了:“所以刚才那个故事结尾是什么?”
原随云拳头硬了。
曲泠又把故事讲完了,她太擅长讲故事也太擅长扯东扯西了,一个故事又讲了好久。
原随云真的要受不了了。
他火大得不行了,终于再一次等到曲泠说不行了,真的要睡了。
这一回,过了半个时辰他们也没有再说话。
原随云表情都无法维持了,落到地上,此时夜色都快要褪去了,再过一会儿,宫九就要回来了。
必须要快,他不再那么谨慎,摸出特制的木管,手指把窗户纸戳出一个洞,伸进木管,把花了重金的药吹进去。而后才推开窗户,翻进屋子里。
打死他也想不到,落地之后,他的脚部传来了一阵直冲天灵盖的剧痛。
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夹了,原随云差点叫出声,他忍住了第二条腿抬进来。
然后也被夹了。
这他妈什么东西?!原随云去摸脚上,没摸到……
【道具名:南方大学生的米奇捕获器,特殊作用:夹南方大学宿舍特产。】
【介绍:南方大学宿舍不得不品的,除了减速带和校园网,当然还有宠物小精灵啦,你也不想和它亲密接触吧!因此我们推出这款道具,足足有一整箱,为你有效解决烦恼。它甚至是无声的,不会打扰睡眠,起效后就马上消失,也不用打扫哦!】。
接连不断的疼痛中,原随云被夹麻了。
夹夹夹不断夹到厌倦,可他却连是怎么回事都搞不清楚,意识到不对想撤,跟上来的只有更多的疼痛。
他的脚快失去感觉了,手放在窗台上想翻,这是一个很不雅观的姿势。
曲泠阿飞睁眼,看到的就是这个姿势。
她看一下地上被精准踩了个一干二净的老鼠夹,再看一下眼前出现的黑衣人。
不知道道具会自动追踪的她迟疑道:“我,我到迪**来了?”
这句话的槽点先不说,原随云听到动静,一时大惊,他精心准备的药居然对他们没用!
疼痛逐渐停歇,他翻窗就要跑,怀剑睡觉的阿飞一剑飞来,原随云俯身躲过,放弃窗子滑到了门边。
他破门而出,曲泠追上去:“别想跑!”
她追到院子里,夜色过去了,天边漏出些许日光,被夹脚夹到厌倦的原随云轻功无法全部施展,被曲泠追上。他回头一看,心中焦急,大喝一声想叫出他准备的人手。
可四周只有安静,好似他没用带过任何人来,原随云大骇,行动有稍微的迟缓。
曲泠抓住了时机,她从石观音的招式里悟到了几分掌法,蓄好内力一掌推出,有如疾风,一掌攻在了原随云背上。
原随云通身一震,痛苦地呜咽了一句,倒在了地上。
曲泠意识到不对,她收手退后,淡淡的光线下,原随云倒在院子中央,口吐鲜血眼中无光,已然失去了生息,死不瞑目。
他的正面,胸口处,插着一根发黑的银针。
这是一根曲泠再眼熟不过的银针,她
身上就有这样的银针,她知道的人里也只有她有这样的银针,这是她的试毒银针!
曲泠猛抬头,清晨的日头之下,她瞧见院门大开,西厢房的房屋后,走出来两个身影。
第一个是宫九,他的剑上还带着血,另一个貌若好女,气度不凡,风流气息下是几分不羁与逍遥。
宫九叹气:“早知道该杀了他再去接人的,要是再晚回来一点,就要被他带人,对曲姑娘不轨了,还请王前辈见谅。”
貌若好女的男人轻笑:“该见谅的不是我。”
他转头,他们的对话曲泠一点也没听进去。
即使心心念念的导师就在眼前,她也依然看向银针飞来的方向,也是导师转头去看的方向。
那是院墙上,她看见一个坐在墙头的人,而后是熟悉感。
阿飞撑住身体一软的曲泠,她眼眶一热。
第89章 到了被家长教训的时候了家长与家长……
宫九甩了甩手中的剑,把血珠甩下来。他有轻微的洁癖,手上的宝剑也是特制过的,血过不留痕。
血珠落进草丛中,在草丛后,是原随云带来的人手。它们悄无声息地成为了尸体,魂断无名岛,比他们的老大死的还草率。
“既然带到了,那我就先回去了。”目前的气氛不适合宫九再待下去,他拿出一张很精细的地图,这是他居然能带路的关键所在。
地图足足有两幅画卷那么大,宫九把手伸直才能把它完全打开。虽然地图画到了这种程度,但一路上王怜花也出了不少力。王怜花是不太理解一个人怎么能做到对着地图分不清东南西北的,祝他好运吧。
宫九告辞,很有信心地照着地图上的路离开了。
没有一个人在意他说了什么,也没有一个人在意他的离去,现在院中的每一个人,注意力都不在他身上。阿飞在看着曲泠,王怜花瞥一眼曲泠,再恍若不经意瞥一眼阿飞。
曲泠擦去眼边的湿意,却还不肯稍稍移开目光:“你是谁?”
院墙上的人听到这句话,从墙上一跃而下。
就像一片叶子一样,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背光而立。此人大概身量有八尺有余,姿如杨柳,自成气度,容戴鬼面,仍不改其仪望风表,迥然自秀。
他慢慢走到曲泠面前:“我是谁?”
曲泠微微睁大眼,要听他的回答,只见他摘下了鬼面,然后——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着鬼面的手锤到了曲泠头上。
“我是你爹!”此人似乎火大到了极点。
这一下要说重也确实有一点点重,要说具体有多重,又好像压根不重,是一个很微妙的区间。可曲泠下意识一副脑子里的星星被打出来了,一颗接一颗地蹦的样子。她低头委委屈屈地摸着被打的地方,潜意识里忽然就很想演:“怎么打人呢!”
她的假星星还没蹦完,对方冷笑了一声。
显然在外面忙活了那么久再被王怜花摇回来见孩子之后,听孩子说的第一句话是“你是谁”这件事,让他火冒三丈。而识破自家孩子屡试不爽地装可怜,对他也不是很难的事。
但是曲泠get不到他的点:“很疼的!而且你要怎么证明嘛,没证明就打人……”
火上加油的结果就是,她的耳朵尖儿被拧起来了。
还没有锤头的那一下重,拧耳朵的力度轻的不能再轻,只是一个象征性的动作,起一个牵引的作用:“说,接着说,一次性说完我再教训你。”
曲泠不知怎么,她忽然心里也有一股火气,这股火气还有一股熟悉感,好像类似的场面上演过千百次,接下来的一系列动作、要说的所有话都像水一般自然地浮现:“不要拧耳朵,我失忆了我什么也不记得,不可以骂我,松开我松开我松开我——”
几乎是本能支配了身体,曲泠一跳,脑袋一头咚在了对方下巴上,这是比那一锤还重的一下,对方吃痛,放开了她的耳朵。
曲泠改为捂耳朵,机关枪一样地控诉:“太过分了!都说了我失忆了,就不可以体谅一点我嘛,一直都是这个样子我行我素的,我说的话总是不听,叫你早上不要折腾那个早餐做那么难吃就是浪费食材也不听,讲课的时候不要讲那么快我要做笔记也不听……”
用翻旧帐的形式翻篇自己的行为进行到一半她才意识到自己下意识说了什么:“……哎?”
一种名为对抗路父女的尴尬席卷了整个院子。
她的父亲气笑了:“不记得我是谁,还记得怎么跟我吵是吧?”
曲泠干干地笑一下:“这个,那个,呃。”
她对手指:“我失忆了,原谅我嘛。”
她爹抬手,第三下终究还是没敲下来。
父女相见十二点档煽情节目变成了晚八点档搞笑节目,王怜花忍俊不禁地别过头,笑完了再转回头。
此刻天光已大亮,他慢悠悠地上前:“你们还有别的话要说吧?”
他问的是曲泠的父亲,二人看起来是相熟的,曲泠的父亲颔首,王怜花便将目光投向曲泠与阿飞:“那么,不如找个地方坐下来聊,这里还有几具尸体,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
明明他是看着他们两个人说的,阿飞却总感觉他的注意力更多的在自己身上。他皱了皱眉,恍然间想起来这人似乎就是千面公子王怜花。
原就为曲泠父亲的出现而局促的阿飞,心下更加忐忑起来,王怜花似有若无的打量,让他攥紧了拳头。
“恰好,我也有些话想说。”王怜花再道。
阿飞绷紧了神经,曲泠则是终于见到了她的指导老师,以为他要找她说些什么,想起来她改过好几遍的初稿,忽然生出一种心虚的情绪……
院外是一片沙滩,海水一波波拍打上岸,又退回蓝色中去,留下湿痕,不久也将被艳阳抹消。
一个浪头打过来,卷来一块晶莹的贝壳,曲泠蹲在沙滩边上,把贝壳捡起来。她擦掉上面的沙子,边擦边聊整个事件的全貌。
王怜花本来就认识她,拿到她的信后,立刻认出了她的身份,一面把她约过来,一面去找曲颂。小老头那边,则是与玉罗刹交手后,受伤的小老头想找一个人来诊治他,他想到了他的“老朋友”,但是“老朋友”已经很多年没有消息了。恰巧他在海上还算神通广大,捕捉到了千面公子那边的动静,于是他就绑了曲泠,再找人送信,让“老朋友”自己送上门。
而这个“老朋友”本人——
“一如既往的脑子有坑。”曲泠的父亲,大名曲颂,锐评了小老头。
“所以是你吗?”曲泠惊讶了,她猜的是自己导师来着,“我以为是我导……额啊不是,是王前辈。”
她是想喊师父的,但是在信中说的敬茶也还没敬,说出口总觉得不自在。
曲泠的称呼一出口,王怜花又笑了。他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很有乐子的东西:“也不用喊王前辈,既然是接了我的怜花宝鉴,就是我的徒弟了。我跟你父亲是一起来的,大概是吴明想着,两个人给他治胜算更大。”
顺着杆子爬的曲泠马上喊道:“师父!”
王怜花揉揉自己新出炉的徒弟的头,接着绷不住又侧头无声地笑。曲颂的表情听见她喊师父后似乎是更冷漠了,曲泠本能地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出来。
她把话题拽回来:“所以你以前和他有什么交情呀?”
曲颂回想了一下:“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离你出生都早着。”
他那时还在师门中,比如今的曲泠大不了几岁,带着师命去看望了他的师姐。年轻的曲颂行事百无禁忌,途径海滩,临时起意要出海,就这么碰见了小老头。
那个时候的小老头也还没有成为老头,他的妻子也还没死。
“就这点交情,称不上是老朋友。”曲颂总结。
“那他就是看上你的医术了呗。”曲泠擦干净了贝壳,“你要帮他治吗?”
“等我和他见一面再说。”
曲颂这句话里有转瞬即逝的恶意,鲜明的针对小老头的。
曲泠“哦”一句:“那我为什么会失忆,你有什么头绪吗,你有没有要跟我讲的我的事情?”
她这一句问到了关键,曲颂不紧不慢地,他俯身,与曲泠八分像的美人面上是一个很深沉的表情:“来龙去脉,等你恢复记忆了,自己就会知道,我会给你治。”
他似乎不是很想讲,这件事上,连王怜花也选择了沉默。
“啊勒?”
曲泠为凝固的气氛感到奇怪,“那就到时候再说吧,还有别的要说的事情吗?”
“有。”接话的是王怜花。
他的目标不是曲泠,而是退后的阿飞。
阿飞的指甲扣进肉里,他的不安缠成了毛线团,在他的想象中,王怜花的话会像断头刀一样劈到他身上,然而实际却是王怜花说:“你不用想太多。”
他竟然在安抚十八岁的、紧张到唇色发白的阿飞:“我只告诉你一件事,如果你想聊,再接着聊。”
王怜花道:“我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她大概没和你提起过我——她叫白飞飞。”
阿飞万万想不到先听到的会是这句话,他垂着的头昂起,脱口而出:“你……”
仔细看去,王怜花的面容,真的与他记忆里的母亲,在轮廓上有些许相像。
王怜花接着道,其实在他知道阿飞的存在后,他不仅在乎沈浪的私生子事件,也在回想他匆匆别去没有认过他的姐姐:“你可以喊我舅舅,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毕竟你的母亲没有认过我。”
人活到四十的岁数,很多事情都释怀了。有时候王怜花再想起当初的事,已经恍若隔世。他死去的母亲,没有得到过的东西,在岁月的长河里都被磨平,也许还有遗憾,但都是不可改变的事了,他早就放过了。
如今再看到阿飞,他的脑海里随之而来的,是二十岁的王怜花不会有的责任感。白飞飞不认他,他认白飞飞,阿飞是他的外甥这一点,是不会改变的。
这算是个大秘密,王怜花说的坦然,曲颂脸上没有意外,王怜花和白飞飞的关系他明显是知情人,曲泠的反应是最大的,她早猜测过阿飞的父母,却也不代表她听到阿飞和导师的关系不会惊诧。可她也捂住了自己的嘴,没有打扰在头脑风暴的阿飞。
阿飞的嘴唇微微颤抖,重新泛上血色,以为世上只有父亲一个亲人的少年,在世上曾孤独漂泊了七年之久。
孤独的雪原上什么都没有,他的心也空荡荡,彷徨地刻画家这个字。
阿飞没有反应,他做不出什么反应。
王怜花叹了一口气。
他上前,给了这个不知所措的、独行过很久的少年的一个拥抱。
短暂的拥抱过后,阿飞虽然还是没说话,但他的选择也很明了了。
曲泠真心为阿飞感到高兴,在她找到了亲人的时候,阿飞也找到亲人了。
她看着导师和阿飞说了几句别的,给他们留出了空间。等到他们说的差不多了,再说:“对了,我还有一件想问的事。”
曲泠问的是王怜花和曲颂:“你们两个,是什么关系呀?”
听到王怜花名字时的熟悉,王怜花拿到她的信后第一时间就去找了曲颂,事情加在一起,总觉得关系绝不算很一般。
她终于问到关键了,王怜花又笑了。是纯粹的快乐,乐子人哈哈哈大笑起来,去看曲颂。
曲颂死亡注视曲泠。
曲泠敏锐地喊停:“……要不我还是不听了吧?”
“都问了那就听着,你恢复记忆也会知道的。”曲颂淡淡道,“什么关系?我的师姐是他的母亲,也就是你的新师父喊过我几年舅舅的关系。”
第90章 你导在审稿现在你是这个领域的专家……
“吓死人了……”
曲泠趴在阿飞肩膀上,脑袋埋在他脖颈间,她还没缓过来:“导是亲戚这种事……完全就是噩梦的级别啊,感觉我好像什么都没故意干,又什么都干了,太怪了。”
阿飞拍着她的背,两个人窝在某个角落。
对于辈分乱了这件事,事已至此还能撤回不成?王怜花毫无意见,她爹也还是没有教训她,一句“各论各的”保全了自己的辈分。
接着大人去忙他们的事了,都说接下来的事情不用小辈管,院子里还有尸体,于是曲泠阿飞就只能再找了个地方。
这是看海最好的位置,还是在椰树的树荫下边。无论是大海还是天空,都澄澈得像水晶,可惜太阳实在是太煎熬人了,令人无心欣赏。
“但是至少见到他了,你不是一直想见吗?”阿飞说,因为曲泠埋在他身上的缘故,他的话听来不是很清晰。
心情复杂的曲泠道:“这个……”
她结结巴巴地:“你说我把我写的东西给他,能过吗?”
她自己是一点信心都没有啊!
阿飞不通医术,他只听出曲泠没有底气,提议:“先给你父亲看一眼,他帮你改改?”
“要是给他看,但凡写岔了他不先把我骂一顿就万幸了。”曲泠扯扯嘴角。
她痛苦地哀嚎,从阿飞身上抬头,一下打在椰子树上。
充当沙包的椰子树岿然不动,连叶子也只随着风的吹拂摇晃,半点面子都不给她。
曲泠跟树较上劲儿了,又是一下打在了树上。
这一回树顶晃了晃,曲泠意识到不妙,侧身一躲,一颗圆滚滚的椰子掉了下来,掉在曲泠的脚边。
曲泠:(“▔*▔)
椰子滚起来,她忽的灵光一闪。
于是乎,王怜花再找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曲泠在怂恿阿飞劈椰子的一幕。
这还真是个技术活,椰子壳硬,要使上些力气才能劈开,阿飞的剑又是钝剑;再者而言,椰子的壳里面包的是椰子汁,要是劈太过了整个劈开了,汁水就全浪费了。
阿飞经不住曲泠的怂恿,用帕子擦了擦剑身,他用石头固定好椰子的位置防止椰子滚跑了,再持剑。
利落的一剑劈在了椰子上,阿飞使力均匀,圆润的椰子动都没动,就被剑刃劈进了。
阿飞一手按住椰子,一手拔出铁剑。透明的椰汁从剑身上跌落,消失进黄灰色的沙滩中。
曲泠双手接过椰子:“好耶!但是我们要怎么两个人分呢?”
“我不喝。”
“那不好吧。”曲泠摇一摇椰子汁,“我给你剩一半。”
说完她和王怜花对上了视线,一愣:“耶?导啊不是,师父?”
看完了劈椰子的表演的王怜花抱臂靠在某颗椰树下,妖颜若玉:“一个椰子,你喝一半再给我外甥剩一半?”
曲泠:“哪里不对吗?”
她发自内心说的,还眨了眨眼:“我想给他留就给他留啊,为什么不行。”
精明如王怜花,自然对那点意味一览无余,饶有兴致地说道:“不,没有哪里不对,关系就要这么好才对嘛。”
说着他还对着阿飞挑了一下眉。
阿飞避开舅舅的眼神,自顾自擦去残余的椰汁。
他生涩地反应完美戳到了王怜花的笑点。
他简直乐不可支,白飞飞当年怎么说的?要看看全天下最聪明的女人和最聪明的男人,生出来的孩子是什么样的。
那他外甥算怎么回事,物极必反了?
他真想现在就到沈浪面前去痛痛快快地笑一回,可惜还不是合适的时候,唉,太可惜了。
王怜花压下笑意,走过去,鼓励地把手放在了阿飞肩膀上:“我说的是吧?”
阿飞不动声色地别过肩膀,没让王怜花真压上来:“……舅舅。”
王怜花更重地一拍,他其实还有些恨铁不成钢。
曲泠看不太懂王怜花的行为,她知道的是她的初稿还躺在背包里,毕业任务也卡在审核这一段了。
她咽了下口水:“师父,我还有件事情要找你。”
王怜花心情好极了,颔首:“说吧。”
曲泠慢吞吞地把毕业初稿摸出来。
“我有一个很想治的病人,但是他的病情着实是颇有些过于棘手,我为他的治疗写了个草案,还请师父看一下。”
她心一横,把初稿塞到了王怜花手上。
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何况她她她她她她为初稿花了那么多心血,写出来的不能还是一滩吧!
原本薄薄的几页初稿,被曲泠扩容到了厚厚一沓,王怜花拿到手中掂量了一下,对曲泠口中的那位病人产生了好奇心。
到底是病成什么样,才能草案都有这么厚?
怀着这样的思绪,他翻开了第一页。
然后,王怜花就睁大了眼睛。
他把第一页的苏梦枕病情粗略概括仔仔细细看了足足有三遍,对曲泠说:“你确定你写的都是真实情况?”
曲泠说:“确定。”
王怜花再道:“奇了,居然还活着,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他好像看到了珍稀动物,摸摸自己的下巴:“你确定要治他吗?这个病人,难度似乎太高了。”
来了,导的名言之一——你确定要这个选题吗?
曲泠也没得选啊,她也不想要苏梦枕做毕业作品,哪个医学生会想要他当毕业作品啊,可是她没得选啊!
她硬着头皮:“苏楼主对我有恩,且为人无可挑剔,是我的朋友,我是一定要救他的。”
“原来如此。”王怜花说。
他继续往下看。
十多页的初稿,第一页后面就是从树大夫那里抄过来的苏梦枕病情详细记录,王怜花看到这里,表情和看志怪小故事没区别了。
他还发出了赞叹的声音,评价道:“原来人还能病成这样啊,啧啧,有说法的。”
六页以后,就是实在水不下去的、曲泠开始正式拟的治疗初稿。
曲泠投入的心血着实不少,她不少夜晚都烧给她的初稿了,努力总是有回报的,汇报就是七到十页是能看的。
王怜花还看得比较赞赏,看到觉得写的不错的地方会点头。
十页一过,一切就变了,王怜花的手部动作停止了。
曲泠痛苦地合上眼,不敢面对接下来的事。
她看不见王怜花的表情,但能听见他翻动初稿的声音,到了六页往后,很明显的放慢了。
就像有虫子爬在她身上,曲泠汗如雨下,王怜花手指敲在初稿上:“过来,别闭眼了。”
她不安地睁眼,以蚂蚁的速度挪了过去,恨不得与王怜花中间隔了一条银河。
但是银河是没有的,导师是在审稿的。
王怜花把初稿伸到她眼前,手指敲在一行字处:“这里我——看不太懂,给我说说?”
在曲泠耳中,他咬重了看不太懂四个字,曲泠张嘴:“嗯,写这里的时候我想的是,他的病情有寒症的体现对话,也许可以配合……”
“还有这里,这几株药材是怎么扯上关系的?”
“这里是,呃,结合了苏楼主之前大夫的用药,之前主治苏楼主的大夫他……”
“现在要治他的不是他之前的大夫,是你,那么你这么参考,恐怕没有多大用处吧?”
曲泠不敢说话。
王怜花翻过一页:“再看这里,这一块为什么拟了这么个药方?”
“我想的是,这些药可以派上用场的话……大概就是这么个想法。”
“原来如此。”王怜花点评,“闻所未闻。”
闻所未闻四个字快把曲泠击垮了。
后面还有好几页,残忍的对话不断地发生。
“这一段修辞用的不错,医术则是几乎看不出来,是有别的想法吗?”
“别紧张,慢慢说,这是你写出来的。”
“这一段是熬夜写的吧,看起来要睡过去了。”
“如果这个方法可行,你也算是这一类病症的开山祖师了。”
“……”
玩世不恭的王怜花在医术上完全是精益求精的,纵使医治苏梦枕确实是个千古难题,但也不妨碍他能看出来曲泠的初稿里有多少问题。
终于到了最后一页,王怜花说:“这个结尾写的倒是可以。”
曲泠重新亮起眼睛。
只听见王怜花冷漠无情地:“划掉吧。”
他把初稿还给曲泠,人生头一回带学生的王怜花感叹道:“说实话看起来不像是一个人写的,前半段我觉得小李探花给我找了个举世难得的好徒弟,后半段我觉得你是不是对治好这位苏公子的时间另有安排,不知道这后半段你敢不敢给你父亲看。
“要是按照后半段的水准来治苏公子,我也算是要在带徒弟这事上千古留名了。此篇文章在医术方面对我造不成任何威胁,但在师承方面可以使我一世英名扫地。
“以我的建议,前半段保留,后半段重写吧。”
曲泠一句话不敢反驳。
对着导师,她唯唯诺诺地:“好的,收到。”
然后对着系统提示在心里疯狂流泪。
【导师驳回了您的毕业作品诊治初稿,请修改后二次提交。】
她就知道是这样的,她的毕业路好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