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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璋问:“爹,你在看什么?”

谢漼摇摇头,垂眼,落子。

谢璋看着谢漼下的位置,疑惑了一下,捏着白子,迟疑片刻,还是开口问:“爹,你是不是下错了?”

谢漼定眼一看,还真是。

谢璋道:“爹,要不你重新下这一子吧?”

谢漼正色道:“落子无悔。恒哥儿继续罢。”

谢璋道:“哦。”

十步之后,谢璋便赢了。

谢璋与谢漼下棋,十有九输,偶尔赢那么几回,还是在谢漼让了几子的前提下,这下,终于真正赢了谢漼一次,不知道有多高兴。

谢璋整个人都从石凳上蹦起来,满脸写着喜色。

谢漼看着谢璋,唇边浮现淡淡的笑。

真是与他娘,一模一样。

夜里,老郎中的话在寻真耳畔反复回荡着。

怎么也睡不着了。

那第一张药方,是救急保命之药,非危在旦夕,万不可轻易服用。

老郎中千叮万嘱,叫她切莫乱用第一张药方,不然定会损伤身子,落下病根。

寻真摸着黑,迅速穿好衣服,出了房门,只有东厢房还亮着。

这么晚了,谢漼还没睡?

寻真本想在院子里坐坐,透口气,见那房亮着,脚不受控制地朝那处走去。

寻真的手在门前悬了许久,终是轻轻叩响。

这夜没风,寒气却跟长了眼睛似的,专往骨头缝里钻。寻真打了个寒颤,听见屋内脚步声由远及近,心蓦地紧了紧。

门开了,谢漼立在眼前。

寻真呵出的白气在空中凝成薄雾。

她问:“我能进去吗?”

谢漼微微颔首,侧身

让她入内。

寻真走进东厢房。

这里虽是她的地盘,但谢漼在这儿,总感觉四周的物件都染上了他的气息,令她莫名局促。

案上摊开着一本书,旁边的烛默默吐着焰,那火苗偶尔被穿堂风撩得一抖,烛泪堆得老高。

寻真坐下后,一时语塞。

谢漼亦不言语,静静等着。

寻真垂眼,望着烛台上凝固的蜡痕,轻声道:“今日我去抓药,问了郎中,他说你这药……”寻真顿了下,抬眼与谢漼对视,“你这药是虎狼之药,若非性命垂危,万不可用。”

“你的心疾,这般严重么?”

谢漼凝视着她,烛火在他眸中碎成点点金芒,宛如揉碎了星河。

他道:“预先备下,不过是以防不测罢了。”

室内燃着炭,为防炭气,窗留了道小缝。丝丝寒气渗入,寻真注意到,谢漼的鼻尖发红了。

寻真打量着谢漼。

现在的他,身上萦绕着若有似无的病弱之气,在烛光的映照下,那对眸子似笼着层水雾,朦胧中透着柔光,教人看不真切。

寻真想看得更清晰些,于是起身,走到谢漼面前。

寻真站着,谢漼坐着。

两人只隔半步的距离。

谢漼仰起头来看她。

这双桃花眼泛着盈盈水光,湿湿的。

寻真俯视着谢漼,几乎觉得面前这人不像她认识的谢漼了。

完全变了个人似的。

怎么变得这么可怜了……

寻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伸出手,抚上他的脸。

“谢漼……”

他轻轻地应了一声,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没有动。

寻真抚了一下他的脸,问:“谢漼,你的病……”

“是因为我吗?”

谢漼缓缓伸出手,环住她的腰,然后收紧,轻轻一拉。

寻真就这样跌进他怀里,坐他膝上。

谢漼试探性地,将手臂越圈越紧,声音喑哑:“……你说呢。”

寻真按住了谢漼胸膛左边的位置,感受着里面的震动。

谢漼的目光落在她的唇上,在她后背的大掌缓缓上移,覆上她后脑,轻轻摩挲,然后往前一按,唇跟着靠近。

寻真却突然偏头。

谢漼的唇擦过她的嘴角,只贴了一下她的脸颊,一触即离。

空气有一瞬的僵滞。

谢漼喉头滚了滚,吞咽了一下,嗓音发涩。

“我们……能否重新开始?”

寻真:“怎么重新开始?”

谢漼:“你若不愿恢复女儿身,便继续以男子身份在官场行走。”

“在外人面前,你我唯有官阶之别。”

“私下,还如从前一般相处,如何?”

寻真没说话,谢漼又补充道:“你放心,你的事,我定会帮你守好。若有泄露,我这官也不必做了。”

寻真默不作声。

谢漼紧盯着她,轻唤:“……真儿。”

寻真:“嗯。”

谢漼缓缓抚着她的腰,道:“你若有顾虑,说与我听,可好?”

沉默良久。

寻真抿了下唇,看向谢漼:“我考虑一下。”

谢漼的手臂骤然收紧。

寒风从窗缝钻进来,拂过面庞,寻真的脑子清醒了几分,突然想到一点。

郎中都说了,是救命药,不到危急时刻绝不能用,谢漼却让她买了三副。

寻真盯着谢漼,问道:“你写的第一个药方,不是你现在服用的,对吗?”

谢漼神色一僵,很快恢复。

“真儿聪慧。”

寻真瞪他:“你骗我?”说着就要起身,去摘谢漼箍在腰间的手。

谢漼却将她搂得更紧,水蒙蒙的眸子望着她,声音低沉:“没骗你。”

“我确实服过那药……在七年前。”

寻真一怔。

谢漼抓起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直勾勾盯着她。

温度透过衣料传来。

寻真垂下眼,问:“那另外两个药方呢?”

“郎中说吃久了,会耗损正气。”

谢漼道:“我平日偶尔服用,次数不多。”

寻真点点头,覆上他的手,示意他松开。

“你的提议,我会考虑的。”

谢漼却纹丝不动,怕自己这一松,便再没机会抱她了。

寻真:“你先放开我。”

谢漼:“你还未告诉我,在顾虑什么。”

“你想要的,我定当全力做到。”

寻真默了默:“……有些事,你办不到。”

谢漼:“你不说,又怎知我做不到?”

寻真:“你先放开我。”

谢漼不动。

寻真:“谢漼!”

谢漼凝视着寻真。

她这般微微嗔怒,瞪着眼瞧他,煞是好看。

许久未曾见到了……

寻真:“我提什么,你都会答应?”

谢漼没提任何附加条件,只沉沉应了一声。

寻真:“嗯,我会好好想的。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吧?”

谢漼:“你要想几日?”

寻真抬眸,五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道:“五个月。”

次日,晨间用饭,谢璋左瞧瞧谢漼,右看看寻真,总觉得两人之间的气氛比昨日不同了,怪怪的,却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同。

午后,阳光正好。

寻真窝在躺椅上晒太阳,手持一本新淘来的侠客传,一旁小几上摆着瓜子果干。

不远处,谢漼和谢璋在石桌前对弈。

谢漼瞥了眼旁边,指尖一松,黑子随意一落。

谢璋惊道:“爹!你又下错了!”

谢漼:“没下错。”

谢璋:“爹是不是故意下错让我了?”

……

一刻后,谢璋输了,腾地起身,气呼呼地,跑到寻真那边告状:“娘,爹方才下棋故意走错,却又赢了,这般戏耍我,太过分了!”

第137章 第137章“撞到”

寻真掐了掐谢璋的脸颊,转头望去,见谢漼眉眼带笑。

竟然是真的故意耍谢璋。

廿九,入了夜,天空飘起零星雪粒,须臾间,化作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洒落,万籁俱寂中,寻真躺在床上,只听得雪扑打窗棂的沙沙声。寻真到窗边看了一眼,风挟着雪迎面而来。檐下已积了薄薄一层雪。

来苏州这些年,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雪。

到明天,或许能打雪仗、堆雪人了吧。

听着雪落的声音,寻真心里分外宁静,怀着对明天的期待,很快沉入睡眠。

醒来,寻真推开门,门前积雪顺势往里塌落,往外一看。

天地一白,银装素裹。

竹篱笆都被雪埋得只剩了半截。院子里有好几串脚印,脚印深浅不一,有大有小,寻真辨认了一下,他们三人应该都醒了。

循着炖肉的香气,寻真走向厨房。

新雪松软,咯吱一声,踩感特别好。

寻真在庭院里踩起雪来,蹦蹦跳跳着,把地上干净的雪都霍霍完了,又跑到篱笆边,从树枝上捏了一小团雪。

忽然感觉有人注视着自己,寻真抬眼,谢漼立在窗前,在雪景的映衬下,衬得他面容分外清俊。

见她看来,目光分毫未躲。

寻真率先避开,捏着那一小团雪球,走进了厨房。

泥炉上陶瓮咕嘟作响,肉块裹着葱姜在沸汤中翻滚,肉香混着白雾弥漫开来。

寻真掀开蒸笼,拿了个馒头,搬了把小竹椅,在厨房门口吃着。

谢璋从后院出来,头上肩上落着雪,看见寻真,眼一亮,朝她奔来,嘴里不住呼着热气,胸膛一起一伏着。

“娘!”

寻真掸去他头上的雪粒,看着谢璋纯净天真的笑容,不禁有些出神。

在她印象中,小时候的谢璋,不笑时那模样与谢漼极为相似。

可越长大,反而越不像了。

而且,谢璋十二岁了,虽然在寻真心里,这个年纪还是很小的。

但在这里,再过几年便要成家了。

谢漼是怎么把他带成这个样子的?

倒是有点奇怪。

寻真问:“小恒,你干嘛去了?”

谢璋道:“娘,你跟我来。”

谢璋的手红彤彤,发着热,拉着她往后院走。

后院角落,有一个半人高的雪人,正是寻真送他项链上奥特曼的模样,几乎一模一样。

寻真惊讶问道:“小恒,这是你一个人做的?”

谢璋:“嗯,我做了好久呢。”

寻真鼓鼓掌:“厉害!”

谢璋这艺术天分也遗传了谢漼。

寻真看着奥特曼雪人,可惜不能拍照留念,做得这么完美,雪一融,就没了。

被寻真夸,谢璋很不好意思,挠挠头,耳尖泛红。

午后,寻真拉着谢璋在庭院里打雪仗,两人身上都挂满了雪。

中场休息,谢璋看向窗前的谢漼,喊道:“爹,你要不要一起?”

寻真立马道:“小恒,你忘了,你爹身体不好,不能跑动的,我们俩玩就好。”

“是我想的不周到……”谢璋神色严肃了,转头,对谢漼说,“爹,别在窗边呆着了,当心受风着凉!”

见谢漼不听,谢璋跑进屋,帮他把窗户关得严严实实。

谢漼弯下腰,捏住他的脸,扯了扯。

谢璋唔了一声:“爹,你干什么

……”

过完年,寻真与谢漼谢璋一同返回州城。

州衙当值,寻真还是跟先前一样,与谢漼公事公办,可私下只有两人之时,总能感受到谢漼灼灼的目光。

一日晚,寻真禀完公务正要退下。

却被谢漼叫住,他声音沉沉:“竞舟可记得你我约定之事?”

寻真:“自然记得。五月之后便给你答复。”

谢漼望着她的背影,心中长叹。

从前,只求她平安,活着便好。

如今却奢望更多。

盼她能似从前那般相待。

是贪念作祟。

人生在世,岂有求而必得之理?

若她不肯回头,他亦不再强求,能这般看着她。

护她一世周全,足矣。

这样想着,谢漼的心便安宁了。

春耕过后,汴州、豫州等地急报,蝗情已失控。

蝗群乘风南下,宛如黑云压城,气势汹汹。所过之处,田间青苗转瞬便被吞噬殆尽。情势危急。

谢漼早已在州界设哨。这天,探马飞驰来报:蝗群已至三十里开外!

整个州城的官吏们纷纷投身于抗蝗事务。按蝗群的行进路线,吴县最先被侵袭,寻真和谢漼已提前赶到。

尽管官府早有预警,百姓们仍被惊得惶惶不安。去年官府令改种作物,少部分人抱有侥幸心理,总觉得蝗虫远在天边,轮不到自家,不愿听从。

如今蝗群骤然压境,那些固执己见的农户悔不当初,夜夜睡不好觉,只恨未听官府的劝告。

寻真本没将蝗虫视作大敌,心想,不就是虫子嘛。

却没料到古代的蝗虫这么可怕。

蝗虫成群聚集,密密麻麻排列,个体之间几乎没有间隙,就像一片会蠕动的巨大地毯。

寻真站在城墙上,远远望见,浑身泛起鸡皮疙瘩。

在官府指挥下,百姓们在城外空地挖坑,先前训练好的捕蝗队即刻出动,青壮年们手持网兜,驱赶、围捕、填埋。与此同时,大批人工养殖的青蛙和蟾蜍也被投放到田里。

尽管做了周密准备,但蝗虫数量实在太多,很快便侵入城中。

顷刻间,城楼檐角、酒肆旗幡都黏上一只只褐色虫子。

寻真每次出门都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外罩粗麻防虫衣,领口扎紧,脖子缠上布条,袖口用绳子系紧,以防虫子钻入。头发也用头巾包好,只露出一双眼睛。

寻真知道自己这身装扮很奇怪,但没办法,那虫子实在太恶心了。

她上辈子、这辈子从未见过那么多虫!

出了官舍,寻真便带着捕蝗队去田间,途中遇见范岂。

因事态紧急,几乎所有官员都随谢漼来了,只留别驾在州城坐镇。范岂刚在城外处理完捕获的蝗虫。

范岂看见她,定了定,数秒后,他疑惑唤道:“竞舟?”

寻真的声音从面罩中闷闷传出:“是我。”

范岂向一旁的小吏吩咐几句,让他回去复命,然后与寻真一同前行。

范岂问道:“竞舟为何这般装扮?”

寻真正要开口,见一只蝗虫直直飞来,竟直接飞进了范岂的袖子!

寻真浑身汗毛都竖起来,拍了拍范岂,指着他袖子,颤着声道:“怀逸,虫,虫……”

范岂眉头一皱,似乎也察觉到了虫子在他袖里作乱,一点都不慌,神色镇定地撩起袖子,那蝗虫正叮在他手臂上。范岂捏住,往地下一掷,然后重重一脚。

寻真看着这一幕,满脸佩服地看向范岂。

狠人!狠人呐!

范岂看着寻真,眼中掠过一丝笑意。

心道,与竞舟共事久了,日日见她身着男装,自己都差点忘了。

她是个姑娘呢……

见寻真眼神警惕地扫视四周,范岂温声道:“竞舟,若再见到蝗虫,唤我便是。”

寻真:“行!”

田间一片混乱。寻真和范岂指挥众人捕蝗,在田间地头挖坑焚烧。一处清理完毕,又马不停蹄赶往下一处。连喝口水的工夫都没有。

日头西斜,终于能歇口气。

寻真走到树边,拎起地上的布袋,还未拿稳,余光瞥见一抹褐色。

寻真头皮一麻。

十几只蝗虫从布袋里钻出,冲着她的脸飞来。

寻真转身,拔腿就跑,却冷不防撞上身后之人,来不及收势,往后栽倒。

后脑不知撞到何物,一阵痛,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范岂伸手不及,焦急地冲上前,抱住寻真:“竞舟,竞舟!”

摸到她后脑黏腻,范岂心中一紧,抬手一看,是血。

永望冲进房间,对谢漼喊道:“爷!甄大人晕倒了!”

谢漼猛地起身,绕过案几,沉声道:“怎么回事?”

永望领着路,两人一前一后,疾步走在廊间。

永望小声道:“是范大人与我说的,说甄大人在田间晕倒,后脑撞到了石头。”

谢漼到时,见范岂守在床前,神色忧虑地望着床上。

寻真躺在床上,身上沾满草屑,浑身裹得严实,只留出一双眼睛。

那眼睛紧闭着。

谢漼见到这一幕,心骤然刺痛,针扎一般。

范岂听到动静,起身行礼:“使君。”

“竞舟适才不慎失足,后脑触石见血。早闻使君通岐黄之术,便先请您来了。”

谢漼:“除了后脑,可还有其他伤处?”

范岂:“并无。”

谢漼:“好。”

谢漼走进去,范岂便从里面出来,二人擦身而过。

范岂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关上了门。

谢漼在床边坐下,除去她脸上的面罩,仔细查看后脑,见一处微微肿起,发间还沾着血迹。

接着他翻开眼皮、查看口腔,最后切脉诊断。

诊完后,松了口气。

寻真

感觉自己睡了很久很久,意识朦胧间,听到有人轻声呼唤,含糊应了一声。

那人将自己抱起来。

声音温柔:“真儿,张嘴。”

寻真倚在那人怀中,是让人感觉安心的气息,顺从地张开嘴,温热苦涩的药汁缓缓流入喉。

寻真喝了药,又沉沉睡去。

再次睁眼,寻真对上一双疲惫的眼睛。

是谢漼。

寻真正要说话,脑袋里却凭空窜入一段记忆。

第138章 第138章“信息量太大!”

谢漼:“你感觉如何?”

寻真满脸怀疑人生,茫茫然。

谢漼抬手,探向寻真额头。寻真下意识偏头避开了。谢漼的手滞在半空。

停了数秒,他收回了手。

“可还有哪里不适?”他又问。

寻真摇了摇头。

门被敲响,谢漼起身,朝门口走去,寻真看着谢漼的背影,脑海里的画面一茬一茬地冒出来。

寻真的瞳孔猛地收缩,眼睛越瞪越大。

这、这……这是什么?!

“你睡了一天一夜。”谢漼端着药碗返回,递到她面前,“你脑后受创,瘀血停阻,这几日,应会有头晕、神疲之症。当于室中静养,不能吹风,待得气血周流复常,才可出门。”

寻真哦了一声,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因喝得太急呛到了,一时咳声连连,险些将药碗打翻。

谢漼伸出手,又想到方才她偏头躲他的触碰,一顿,最后只拿过她手中的碗。

寻真的咳嗽渐渐停下,脸颊泛起绯红。

垂眸盯着被子上的花纹,纷乱的记忆在脑中不断翻涌。

信息量太大了。

室内静了许久。

“你好好歇着,若有事,差人唤我。”

寻真沉浸在庞杂的记忆中,谢漼一出声,仿佛才意识到旁边有人似的,转过头,对上谢漼的目光,迟钝地应了一声。

谢漼出去了。

寻真的脑子高速运转起来,飞速梳理着脑海中涌入的那一堆记忆,排列组合,试图理清时间线。

不知过了多久。

寻真终于理清了。

只感觉自己站在了全新的视角,重新认识了这个世界。

寻真呆茫地看着床顶的帐幔。

原来,她是胎穿。

叩门声持续了许久,迟迟得不到回应,来人便轻轻推开房门,蹑手蹑脚走进来。

走近了,谢璋见寻真双目空洞地望着帐顶,顿时急得眼眶发红,带着哭腔唤道:“娘,你怎么了?”谢漼先前吩咐人瞒着谢璋。直到寻真醒了,才告诉谢璋她晕倒的事。

寻真扭头看向谢璋,伸出手,揉了揉他柔软的发顶。

原来,谢璋真的是她的孩子。

谢璋眼中泛起晶莹,对上寻真的眼睛,不知怎的,心中涌出一股莫名的委屈,酸酸涩涩的,将整个心都淹没了。

寻真抬头,用指腹轻轻擦去他眼下湿润。

“我没事。”寻真摸了摸谢璋的脸,“别担心。”

谢璋的脸贴着她掌心,像只新生的幼兽,蹭了蹭。

紧咬牙根,可泪还是止不住,簌簌滚落。

寻真坐起来,捧住谢璋的脸,用袖子擦泪:“别哭,别哭……”

谢璋知道自己大了,不该这般动不动就哭鼻子。

可今日娘的声音这么温柔,看他的目光也与往日不同了。

面对这样的娘,让谢璋再也克制不住。

下一秒,谢璋被揽入一个怀抱。

娘的手一下又一下,轻轻地落在他背上。

这个拥抱,与之前那个完全不同,谢璋埋进寻真怀里,感觉自己被裹进一个最安心、最温暖的地方。

谢璋紧紧地抱住了寻真,大哭一场。

泪水将寻真身前的衣服都浸湿了。

哭了许久,谢璋才平复,后知后觉地不好意思起来,立在床边,眼神飘忽着,不敢看寻真了。

谢璋的眼睛红红的,鼻头也红红的,脸颊白里透粉。五官秀气精致。

等长开了,定也是个美男子。

寻真新奇地打量着谢璋。

她竟然生出了一个这么好看的小孩。

谢璋被寻真盯着,不知道说什么了,捏着衣角,很羞涩的样子:“娘……”

寻真突发奇想:“小恒,你能不能叫我一声‘妈妈’?”

谢璋纯净的、湿漉漉的大眼睛看过来,有些不解。

寻真捏捏他的脸:“可不可以?”

谢璋虽不明白为何娘要他这么叫,但还是乖巧地点了一下脑袋,唤她。

寻真应了一声,揉揉谢璋的脑袋。

再继续打量谢璋,不禁又担忧起来,哪里都好,就是个子矮了些。

虽然矮些显得可爱。但长大了,可爱就不管用了。

其实,谢漼的基因还是挺强大的。

谢璋应该会长的吧……

至少得比她长得高吧!

寻真卧床这几天,谢璋一有空便往她房里跑。谢漼早晚会来一次,给她诊脉。

寻真没事做,便给谢璋讲前世看过的各种动画片。谢璋搬来圆凳坐在床边,托着腮,听得双眸炯炯有神。

三日后。

窗外暮霭沉沉,寻真坐在案前翻书,有些看不进去,望着天空,思绪飘远。忽然听见叩门声。

寻真转头望去,门没关,谢漼立在门前,似在等她示意,才会进来。

寻真:“……进来吧。”

谢漼在她对面落座,寻真主动伸出手腕。

谢漼诊完,问:“后脑还疼吗?”

寻真摸了一下后脑:“……不疼了。”

谢漼:“我瞧瞧。”

寻真背过身,将后脑对着谢漼。

微凉的指尖穿过发丝,来回轻抚着头皮。

须臾,温热的气息扫过颈侧,那处泛出细细密密的小疙瘩。

谢漼:“嗯,已无大碍,再休养一日便可出门。”

寻真身子颤了颤,耳根迅速烧红了。

寻真:“好。”

谢漼见她一直垂着眼,刻意避自己的视线。

目光落在她头顶,道:“我走了。”

寻真:“嗯。”

谢漼走后,谢璋很快就来了,进屋前,警惕地贴着门缝左右望望,确认无人后关紧门,踩着欢快的步子朝寻真而来:“娘!”

两只袖子鼓鼓囊囊的,不知揣了什么。

寻真:“小恒,你袖子里藏着什么呢?”

谢璋抖开袖子,瓜子、花生、肉脯、果干骨碌碌滚出来,还有一小袋冒着热气的糕点。

寻真:“这么多吃的……”

“我让永望去集市买的,都给娘吃!”

“娘。”谢璋整整衣襟,挺直腰板,正色道,“前些日子,都是娘给我讲故事,今日换我,我来讲给娘听。”

寻真:“好啊!你要讲什么?”

谢璋:“昨日儿读了本《玄怪录》,很有趣的。”

谢璋讲起故事来,抑扬顿挫,声音清亮,还会转换声线,连书中晦涩的句子都背得一字不差。很有代入感。

寻真听得入了神,不知不觉嗑完了整袋瓜子。

结束后,寻真鼓掌:“好棒!”拈起一颗蜜饯喂进谢璋嘴里。

谢璋含着蜜饯,脸又红了。

寻真瞧着谢璋。

谢漼确实将孩子养得很好。

寻真勾勾手指:“小恒,你过来。”

谢璋走近。

须臾,谢璋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表情看起来有些憨憨的,“娘……”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

寻真再度伸出手,捏谢璋腮边的肉,勾动着他的下巴。玩着他的脸。

“真可爱……”

男孩也不躲,两只大眼睛眨巴着,分外有神。

谢璋走进谢漼的房间,还没缓过来,恍恍惚惚。

到谢漼腿边,声音发颤,轻轻唤:“爹。”

谢漼正伏案书写:“……嗯?”

谢璋捏着自己的手指:“方才娘……”

谢漼搁下笔,看向儿子,见他一脸羞涩雀跃的小模样,心中了然几分。

谢漼顺着他的话问:“你娘怎了?”

谢璋:“娘亲我了……”

谢璋杵了一会,兀自回味了这几天娘对他的态度,眼眶渐渐湿润,仰着头,哽咽着对谢漼说:“爹,娘终于真正承认我了……”

两行泪滑落,谢璋抬手擦去,又笑起来。

是开心的泪水。

待谢璋离去,谢漼望着案上没写完的文书,再静不下心,长长叹一口气。

凭窗而立,唯见明月高悬,清辉满地。

谢漼深知,恒哥儿多年来心心念念,渴盼母爱。谢漼亦曾忧心,若恒哥儿终不得偿,恐成一生心结。

如今恒哥儿心愿得遂。

而自己心中所求,可还会有圆满的那一天?

夜里,谢璋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直没有入睡。想起这几天与娘的相处,就开心。

想着想着,小脑瓜便快速转起来了。

娘对他态度转变,是从娘醒来后开始的。

那时,他便隐隐约约感觉娘不一样了。

所以才会忍不住哭了。

谢璋又想,之前他问过爹,娘是生完他后,撞到头才导致失忆了。

谢璋又联想到自己看过的传奇、志怪故事,一个猜测嗖地蹦出来——难道娘这次撞头,把以前的事都想起来了?

隔日,天一亮,谢璋便跑到寻真房间。

坐在床

边,等着她醒来。

寻真一醒来,对上一张放大的脸,吓了一跳。

“……小恒,你什么时候来的?”

谢璋眼中含着歉意:“我吓到娘了?”

寻真:“有一点点,没关系。”

“娘,我下回再不这样了……”谢璋凑近寻真,小声说道,“我今天来,是有急事要问娘。”

寻真:“什么事?”

谢璋:“娘的失忆症是不是好了?”

谢璋居然也知道她失忆,应该是谢漼跟他说的。

不过……这小孩,怎么看出来的?!

谢璋:“娘?”

寻真迟疑了下,点了点头:“嗯,我想起来了。”

谢璋眼睛骤然一亮:“原来是真的!太好了,娘的病终于好了!”

说着,谢璋就站起来,激动道:“我要赶紧去告诉爹!”

“等等,小恒!”寻真眼疾手快,抓住谢璋的手,“……小恒,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谢璋:“什么?”

寻真:“先不要把我恢复记忆的事告诉你爹。”

谢璋眼里写满了疑惑:“为什么?”

这是好事呀,爹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的。

寻真晃了晃他的手臂:“我会找个合适的时机告诉你爹的,你先不要说。”

“好不好?”

第139章 第139章“汗津津”

谢璋鼓起脸:“那好吧。”

寻真见他的脸蛋肉乎乎的,忍不住伸出手揉,上下搓。手感是真的好。

寻真痊愈了,即刻投身到捕蝗救灾中。

一日外出,偶遇范岂。

范岂:“竞舟,你身子大好了?”

寻真:“正想起来,还没谢你呢!听人说,那日我晕过去,是怀逸背着我回来的?”

范岂:“说起来,也是我的缘故。若不是与你站得太近,也不会让你不慎摔倒。”

寻真:“无妨无妨。”

寻真心中暗自庆幸:还好谢漼懂医术的事广为人知,要是范岂随便找个大夫来把脉,岂不是露馅了?看来往后,得万分小心才行。

忙了一个多月,才把这波蝗虫镇住。周边县也遭了灾,告急文书如雪片至谢漼案前。好在早有防备,灾势尚可控制。只有吴县受蝗虫侵袭最重,寻真他们便一直留在这里。

蝗虫繁殖极快,若不除掉虫卵,必成后患。

寻真每日都带着一小队到处挖,通过观察土壤痕迹和草木受损情况,总结出一套高效的搜卵方法,一天能挖上千块虫卵!

这日,寻真挖完蝗虫卵回来,灰头土脸的,便先洗了个澡。

沐浴完,皂隶将膳食送至房中。寻真刚在桌前坐下,准备吃饭,就听见有人敲门。

是谢漼。

自打恢复记忆,寻真就不太能直视谢漼了。

寻真心情复杂,有些局促地望着谢漼:“……有事吗?”

谢漼立在门口,目光沉沉:“五月之期已至,可想好了?”

这么快就到了!

寻真心里一算时间,还真是。先是闹蝗灾忙得脚不沾地,接着又……恢复了记忆。就不小心把这茬事儿忘了。

寻真:“……能否再容我一日?明日晚,我定给你答复。”

谢漼没进屋,只低低“嗯”了一声,黄昏的光从他背后照过来,衣裳都被照得透亮,可脸却藏在阴影里,瞧不见眉眼间的情绪。

他转身离去,背影很快融进了橙红的暮色里。

谢璋见谢漼连日来神色沉郁,好几次都想对他说,娘都记起来了,让爹也开心开心,可想到与娘的约定,终究还是忍住了。

到了约定时间,寻真去找谢漼。

夕阳刚隐入地平线,天际染着一抹瑰丽橙红。寻真到时,谢漼正在案前书写,余晖斜斜穿透窗棂,投下斑驳光影。

谢漼脸上,便落了碎金点点。

寻真轻轻叩了一下门。

那张如玉面庞缓缓转过来。

寻真:“你还在忙吗?要不……等你忙完了再说?”

谢漼放下手中笔:“现在说吧。”

寻真蓦地紧张,心跳怦怦,往前走了几步,直视着谢漼道:“你随我去一个地方。”

入夜后,两人出发。

永望驾车,载着谢漼。寻真骑马在前领路。

约莫一炷香工夫,到了。

寻真将马系在大树上,往一边看去。

谢漼下了马车,永望便架车离开,到不远处的路口为两人守着。

小径荒疏,少有人踏足,野草长得疯,都快齐大腿高了,只留出窄窄一条道。

寻真提着行灯,朝谢漼走去。

寻真与谢漼仅隔半步之遥,彼此呼吸可闻。

谢漼的气息一下一下扫在她头顶,忽急忽缓。

静了数秒,寻真握住了谢漼的手,仰头看向他:“跟我来。”

谢漼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那纤细温软的手一牵住他,他的心都停了一息。

谢漼指尖颤动着,甚至忘了回握,就这样被她拉着往前走。

掌心很快就汗津津的了。

谢漼喉头微动。

幸夜色如墨,可作掩饰,不致让她看见,自己因她这一小小举动而失态失神之状。

走到小径尽头,视野豁然开朗,一座小山坡映入眼帘。

越过山坡,眼前展现出一片平旷的草地,一望无际。

草地上,流萤漫天飞舞,似银河自天而坠,洒落人间。

寻真与谢漼牵着手,立在山坡最高处,望着下面那片流萤。

二人手掌相贴处,湿湿黏黏的。

这个地方,是寻真带队挖蝗虫卵时偶然发现的。

许久,寻真松开了谢漼的手,将行灯放在地上。

朦胧的光晕将两人笼罩。

谢漼垂在袖中的手微微蜷起。

寻真看着眼前的美景。

心想,在这里做最后的结束,倒也不错。

寻真开口:“你上次问我在顾虑什么……”

“现在我就把我想要的告诉你。你若不能接受,我们就这样,好聚好散了吧。”

谢漼侧头看她,呼吸一滞,她话中意,似已笃定了自己不会同意。

他嗓子发干,道:“若我能接受呢?”

寻真转头对他说:“那就如你先前所说,我们重新开始。”

谢漼稍稍松了口气:“好,你且说与我听。”

寻真:“我的第一个要求是,你我如果在一起,你必须专一,对我一心一意,不可再与旁人牵扯。”

“若有旁人,我们即刻了断。”

谢漼:“这一条,我已允过你了。”

寻真:“好。第二个是,我以后不会再生育。”

谢漼:“你如今是男子身份,我又怎会让你冒这等风险?”

“你竟以为,我连这般简单的都做不到?”

寻真:“若我不是男子呢?”

谢漼懂她的意思:“不论何种情形,生育全凭你心意。”

“还有么?”

寻真:“第三,以后我想做什么,你不可强求我按你的想法来。”

“你可以提出建议,但我未必听从。”

“当然,这只限于私下,官场上你不必顾及私情。”

谢漼:“好。”

一顿,又道:“这些,若你早与我说,我也会允你。”

“于我而言并非难事。”

“可还有其他?”

“还有最后一条。”

寻真没有立即说,谢漼便问:“是何?”

寻真看着谢漼的眼睛,道:“我想让小恒跟我姓。”

昏黄光影下,寻真瞧见谢漼的喉结动了动。

只静了短短一瞬,他低笑出声:“原来你认定我会拒绝?”

“我答应你。”他语气轻快,口气很大地说,“若还有旁的要求,一并说来,我都应了你。”

寻真明显不太相信他的话:“你同意了?”

又重复了一遍:“我是说让小恒跟我姓,你如何能做到?”

谢漼:“这有何难?”

谢漼的回答超出预期,寻真一时大脑有些宕机。

谢漼的语气染上笑意:“我都允你了。你呢,可愿守诺,与我重新开始?”

寻真:“你都答应了,我自然……”

这次,换谢漼去牵她的手。

宽厚的大掌将她包住,而后,十指相扣。

寻真神思混沌,整个人都懵懵的。

谢漼:“此处风景甚妙,改日我们再来慢慢赏。今夜色已深,先回吧?”

寻真嗯了一声。

回程时,依旧是谢漼乘车,寻真骑马。

寻真在马背上,被风吹得脑子愈发乱了。

她没等谢漼,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回了官舍,简单擦了擦身,便躺上床,乱七八糟想了一堆。

叩门声响起。

开门,谢漼单手撑着门沿,身子微微前倾,眼睛在夜里发亮,似有星火跳。

唤了她一声“真儿”。

寻真侧身让他进来,关门时,谢漼欺身上前,将她抵在门板上。

灼热急促的呼吸声喷在她脸上,越凑越近。

谢漼先是啄了一下她的唇,见她未躲,辗转吸吮,加深了吻。

唇齿交缠。

寻真腿脚发软,身子往下滑,谢漼一把扣住她的腰,圈在怀中。

慢慢地、细细地吻。

这个吻持续了许久。

停下,彼此急促的喘息交缠在一起。

谢漼环住寻真,仰起头,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眼眶

竟不自觉微微湿润了。

今日方知,何为圆满。

能再抱到她,吻到她,他谢漼此生,再无所求了。

寻真回抱着谢漼,耳朵贴在他胸口,听着擂鼓般的心跳声。

谢漼:“真儿。”

寻真:“……嗯。”

谢漼声音沙沙的,缓缓道:“便是你不说,我亦会为你做打算。”

“你如今以男子身份立足世间,若没孩子承继,岂不断了血脉?”

“再者,恒哥儿在谢氏,受诸多规训束缚,他这性子,跟着你,反倒能随心生长。”

寻真仰起头,下巴抵在他胸膛上,眨眨眼:“若我现在不是‘男’的呢?你也会答应我吗?”

谢漼的喉结滑上去,又落下来:“自然。”

“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谢漼低下头。

寻真环住了他的脖子,同他接吻。

屋内静谧,唯有绵密细碎的亲吻声,夹杂着衣料相擦的窸窣轻响。

吻得气虚,寻真靠在谢漼胸前,平息着。

谢漼的心在持续的高频跳动后,终于缓下来了些,俯身在寻真耳边轻声问:“去床上,可好?”

寻真脸红了红,“……嗯。”

谢漼将她打横抱起,到床上,却没有再做什么,只是紧紧地拥住她。

微弱的月光从窗口洒入,落到谢漼脸上。

他的唇被吮得微微肿了。

寻真抬手,摁了一下他的唇:“谢漼。”

谢漼:“嗯。”

又回到刚才那个话题。

寻真:“那你说,小恒会同意吗?”

毕竟谢这个姓,还代表着谢家背后的资源。

谢漼:“我了解恒哥儿的性子,被你重视,他欢喜还来不及。”

寻真哦了一声:“他现在还小,可能不觉得有什么,若是长大懂事了,怨我怎么办?”

谢漼:“若他敢怨你,那便不要他了。”

第140章 第140章“可愿”

寻真指尖戳了戳谢漼的胸膛,道:“……你心怎这样狠?”

谢漼低头,轻轻咬她的唇:“……不及真儿半分。”

寻真:“我哪里?!”

谢漼鼻间哼出一气,并没有开口。

寻真翻身,趴到他身上,捏住他耳朵,上下揪一揪:“快说,快说。”

谢漼被她揪着耳朵,一点不恼,反倒分外享受,眸中笑意流转,转了话题,道:“不如先议,如何将恒哥儿记到你名下。”

寻真果然被引开注意力:“你说。”

谢漼开始详述计划,对外假称谢璋夭亡,再使他以远亲之名过继甄家。如今谢漼身为刺史,户籍改易不过举手之劳。

谢漼:“恒哥儿正值长身体的年纪,待得两三年后,身形相貌皆变,旁人自难生疑。”

“若他想入仕,我在朝中自会助他。”

“若他无心功名,你我二人,也能护他一世无忧。”

这么快,谢漼就计划好了。

寻真亲一下他:“好,就这么办。”

谢漼将她裹入怀中,掌心贴着她后颈的软肉轻轻揉捻着,只感觉寸寸碎裂的心,在这一刻被填得满满当当。

他喉间溢出一声叹。

只想这么抱着她……

寻真窝在他怀中,渐渐来了困意,快要闭上眼睛时,忽然想到一点,脑子立刻清醒了。

她跟谢漼的身体几乎完全贴在一起,这么久了,为什么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前世在网上看到过,说男人过了二十五岁,基本都不行了。

寻真又感受了一会儿,是真的没有……

以前谢漼是很行的,不过那会年轻,体力肯定好。

现在三十一了,而且谢漼每天工作量挺大的,更别提他还有心疾,常年服药……

寻真越想越忧愁,起初是愁谢漼的肾,后面开始担心他的病。

谢漼垂眼,见她眉心紧蹙,忧虑重重,不知在为何事烦忧。

抬起手,摸摸她的脸:“怎了?在想什么?”

寻真仰头看谢漼,转瞬间已想好,要是他真的不行了,她也不会嫌弃他的。

谢漼很要面子的,还是不提为好。

寻真将手探入他里衣,手掌贴住他温热的胸膛。

谢漼覆上她的手,轻轻摩挲。

寻真:“你的病,是不是很严重?你说实话,不要骗我。”

“不严重。”谢漼道,“已在好转。一年比一年发作得少,许是在自愈了,真儿莫忧。”

寻真嗯了一声,靠在他胸前,沉沉睡去。

待她睁开眼,谢漼正静静地看着她。

她睡眼惺忪,揉揉眼睛:“现在什么时辰了?”

谢漼:“还早,真儿还可再睡一会儿。”

寻真:“……嗯。”

谢漼:“我得走了。”

寻真:“好。”

谢漼起身,在床边穿好衣服,随后俯身,捧住她的脸,指腹轻轻擦着颊边的肌肤,吻了吻她,转身带上门。

晨雾未散,谢漼召集官员们开了个小会,共商蝗灾下一步应对之策。议事完毕,官员们次第退去。寻真故意放慢脚步,落在最后面,待众人散尽,再关上门。

寻真笑着,踩着小碎步朝谢漼走去。

谢漼穿着官服,端正坐在案前,神情正经而严肃。

这人不笑的时候,官架子还是很足的。

谢漼见她走近,眼底泛起笑意。

寻真敛容正色道:“使君,下官还有事要禀。”

谢漼:“何事?”

话音未落,寻真手撑在案上,倾身向前,在他唇上飞快啄了两啄,然后附耳,用气声说,“今晚,我去找你。”谢漼正欲抬手,将她揽入怀,却被她一个侧身躲开。

寻真小跑至门边,笑眼弯弯,给了他一个飞吻,然后溜出去了。

谢漼望着她离去的方向,抬手摸了下唇,又按住胸口。

心正激烈而急促地跳动着。

寻真沿着回廊走着,感觉有种别样的刺激。

夜幕深沉时,寻真便出了房门,快步走到谢漼门口,做贼似的,四处望望,迅速推门而入。

里面两人正在说话,谢漼与谢璋对坐,二人听到声音同时转头。

寻真反手闩上门,迎上谢璋惊讶的目光。

“……娘?”

自重逢后,在谢璋眼中,寻真和谢漼一直保持着不熟的状态,举止守礼,无半点亲近之态。除却谈论公事,寻真与谢漼私下里鲜少同处一室,更不曾见这般夜深,还在卧房里相会。

谢璋心想,实在反常。

寻真:“小恒你也在啊?跟你爹说什么呢?”

谢璋手里拿着一本书:“有些不懂的,正问爹呢,娘,你怎来找爹了?可有什么急事?”

寻真抓了抓头发,笑笑,道:“没什么……”瞥了眼谢璋身后的谢漼。一时不知该怎么说。谢漼也没开口的意思,寻真便道:“是有事找你爹说……你们继续,我在旁等着。”

寻真在一旁落座。

谢璋狐疑地瞅了瞅寻真,又抬起头看谢漼,心想,怎么感觉爹和娘有什么事瞒着他呢?

谢璋正想着,便听谢漼开口唤道:“真儿。”

寻真:“……嗯?”

谢漼:“正好恒哥儿在,便将那件事与他说了吧。”

寻真走过去:“哦……好。”

谢璋的视线在他们脸上来回游移着,很快明白:“娘,爹,你们已和好了吗?”

寻真心想,这小子眼睛也太尖了吧!什么都骗过不他。

简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谢漼微微颔首。

谢漼:“恒哥儿,想必你现在已看明白了,你娘扮作男子,登科入仕,如今与我同朝为官。”

“你娘唯有你一子,往后她这一脉的传承,便靠你了。”

“为父与你娘商议,欲让你改随母姓,延续香火。”

“你可愿担此重任?”

谢璋:“这是爹的主意吗?”

“是我的想法。”寻真握住谢璋的两只手,注视着他,问道,“小恒,你愿意随我姓吗?”

谢璋当然愿意了,心跳咚咚咚。

这样不就意味着,日后他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娘的身边,说是她的孩子了?

谢璋想着想着,脸颊微微红了,佯装镇定,没有马上应。

看看谢漼,又瞅瞅寻真,敏感地察觉,他似乎可以趁这机会提出什么。

谢璋:“我愿意,但是……娘,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个条件?”

寻真:“你说。”

谢璋忘不了与娘重逢的那日,瞧见她亲了那个小娃娃。

那一刹,心都被碾碎了。

谢璋注视着寻真,认真道:“我要娘答应我,以后不能跟任何人生孩子。”

寻真一愣,下意识看了一眼谢漼。

谢璋见寻真没有立刻应下,便急了,眼眶一酸,唤道:“娘!”

寻真:“好,我答应你。”

谢璋松了口气,展颜,忽而又想到一点,急忙补充:“跟爹生也不行!”

谢璋心想,跟谁都不行,娘这一生,便只该有我这一个孩儿才是。

这念头在心里扎根已久,可先前一直没机会说出口。若娘真打算跟别人生娃娃,他怎阻止得了?故而心中总隐隐担忧着。

寻真捧住谢璋的脸,揉一揉:“好,我答应你,我以后不跟任何人生孩子。”

“我跟你爹,只要你这一个。”

谢璋重重点了下头。

寻真心想,恐怕就算她想生,你爹也力不从心了。

精子质量不行,会影响胎儿健康的。

生也得生高质量的娃。

小恒这样的,就是优质娃。

谢漼:“今日就先到这儿,恒哥儿,明日我再与你接着讲。”

谢璋嗯了一声,走出去,走到半路,又转回身来问道:“娘不走吗?可是还有事要跟爹说?”

寻真:“嗯……我还有事。”

谢璋出去后,寻真把门关严实了。回身见谢漼坐在案前,看起了书。寻真走过去,手指点了点他头顶。

谢漼抬头看来,烛火明灭,光晕幽幽地落他脸上。

寻真瞧了一会儿,坐到他腿上,勾住他的脖子。

谢漼伸手揽住,呼吸有几分急促。

“……真儿。”

寻真:“谢漼,我们这样偷偷摸摸的,还挺刺激的……”

谢漼默了一瞬,道:“真儿的心思,总与寻常女子不同。”

寻真:“什么意思?”

谢漼缓缓抚着她的背,喉头微动,眸色深沉,凝视着她不说话。

寻真伸手,捏住谢漼的脸,扯了扯。

他的脸没肉,没谢璋的好捏。

“快说呀,你这话什么意思?”

谢漼抬手,大掌托住她的脸,指腹慢慢描绘着她眉眼的轮廓。

开口道:“这般无名无分地跟着我,真儿心中,当真不怨?”

寻真愣了愣,一时不知该怎么回谢漼的话。

谢漼叹了口气,将她揽入怀。

寻真枕在他肩上,听得头顶传来低沉的声音。

“真儿,若你现在愿意,还来得及……”

越说到后面,他的声音愈发轻了。

寻真抬起头。

谢漼看着她,明知她怕是不会答应,还是说出口了。

“真儿,我想娶你为妻。”

寻真:“怎么娶?”

谢漼:“为你寻一合适身份,依礼行六聘,八抬大轿,迎你入门。”

“自此以夫妻之名,相守一生,白首不离。”

“你……可愿意?”

谢漼屏息,看向寻真。

寻真握着谢漼的手,以前或许有过这个想法,但现在,婚姻对她来说,反倒成了负累。

如今这样无拘无束,才是最自在的。

不过,谢漼能说出这话,她还是很开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