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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真心想,不管怎么说,都是对方主动挑起事端,自己不过是一时冲动动了手,行事虽有些偏激,但总归是事出有因。就算夫子要罚,那也该是两人一并受罚。

赵崇立却道:“甄善美,你可知错?”

寻真直视着赵崇立:“我错在哪?”

赵崇立:“孙嘉佑仅以言语冒犯,你便施以暴力,此举已背仁恕之道。”

“夫仁人者,当怀仁善,克己宽人。”

“若仅凭一时意气,动辄暴力相向,那与市井中的粗鄙莽夫又有何区别?”

寻真深吸了一口气,胸腔里无名火翻涌,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反问道:“敢问先生,若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若善恶不辨,皆予宽宥,世间的公理又何在?”

“《尚书》云‘独夫受,洪惟作威,乃汝世雠。树德务滋,除恶务本。’,昔日商纣王,暴虐无道,残虐百姓,视民如草芥。百姓为求生存,只能奋起反抗。在反抗过程中,采用强力手段,此乃被暴政逼迫,是为了守护自身权益,维护天下大义。”

“小至人际交往,道理亦是相通。若对他人的恶行一味容忍,恶者必以为我怯懦可欺,只怕会让对方得寸进尺、变本加厉。”

“故而在必要时刻,为保护自己,理应有所反击。”

赵崇立一怔,原本打算一起批评教育,逐个来罢了,却没料到寻真能说出这样一番条理清晰、引经据典的辩驳之词。

赵崇立正色道:“你所言并非毫无道理,商纣无道,武王兴正义之师讨伐,此乃顺应大义。可此事,不过是口角纷争,怎能与改天换地的大业相提并论?你若觉得被冒犯,大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用言辞感化,而非直接拳脚相向。”

寻真道:“先生,若要晓之以理,那得对方是个明白事理之人。我方才已主动退让,可他却误以为我的退让是畏惧。倘若我不表明态度、有所行动,日后怕是会被他肆意欺辱。”

“从他先前言语可知,他为人心胸狭隘,且不明真相便妄断他人,乃蒙昧无知之辈。”

“儒有可杀而不可辱也。对这种人,一味迁就,只会助长他的嚣张气焰。既失我气节,亦违君子之道。”

孙嘉佑手指着寻真:“甄善美你这竖子——”

赵崇立神色一凛:“孙嘉佑。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孙嘉佑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先生,甄善美来路不正,以不正当之法入我学馆。我就是看不过去,为那些被占了名额的同窗鸣冤,说他几句罢了,哪成想他上来就揍!”

寻真:“先生,此人已承认是他主动挑事,故意撞我,还恶语相向。请先生秉公处罚。”

寻真话音落下,室内一静。

孙嘉佑急切分辩:“我何时承认了?先生莫要听信这人的一面之词!”

赵崇立的眼神在两人身上来回流转,沉思片刻,道:“孙嘉佑,方才甄善美所说,你有何想法?”

孙嘉佑都被打蒙了,刚才寻真叽里呱啦一顿输出,根本没听进去多少。

“这人就是巧言令色……”

赵崇立道:“的确是你有错在先,你向甄善美道个歉,此事便就此作罢。”

孙嘉佑满脸不可置信,拔高了声调:“先生——!”

赵崇立静静地凝视,目光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孙嘉佑的气焰顿时矮了下去,不情不愿地向寻真拱手作揖,咬着牙说道:“是我行事莽撞、言语不当,还请你大人有大量,原谅我这一回。”

寻真先一步出去,踩着轻快的步子回学堂。

这夫子没她想的那么坏,是讲理之人。

一路走回去,寻真发现学子们的目光中隐隐带着惧意。她一手按着右肩,活动手臂。有人快步追上来,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嘿,甄善美。”

寻真转头看去。

是袁锦城,刚才拉她的那个。

袁锦城道:“未料到甄兄口才这般出众,想来,大伙儿都错看你了,甄兄定有真才实学,不过深藏未露罢了。”

寻真干笑两声。

袁锦城指着脸上那四五道红痕:“不过,甄兄你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力气怎这般大,我方才拉你,被你一抓,就成这样了。”

这红痕还挺明显的,寻真道:“……抱歉,我当时没注意。”

“没事。”

二人走进学堂,众人的目光汇聚而来,寻真仿若未觉,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袁锦城跟着过来,好奇地指着寻真桌角问道:“这是何物?”

寻真:“牛乳糖,你要吃吗?”

袁锦城:“好啊!”

寻真给了他几颗。

袁锦城拆开油纸,嚼着奶糖,在寻真前面的位置坐下:“甄兄方才那一番言论,实令我刮目相看。由此可见,甄兄必有过人之处,果然流言不可轻信。想来……月末便能见识甄兄的真才实学了。”

寻真不解看向他。

袁锦城:“月末有考校,甄兄竟不知?”

什么?

还有月考?

纪慎回来了,袁锦城起身,让出座位,斜倚一旁案几。

寻真:“每月都得考?”

袁锦城道:“甄兄竟不知?也是,甄兄晚来了十日。”

“那甄兄可知,总排名居首者,便可免全部束脩?”

寻真:“怎么说?”

袁锦城:“到年末,依每场考试之等级,加上入学试,共六场。总排名居首者,即可退还全年束脩。”

原来是这样。

寻真若有所思。

袁锦城捏着手中的糖纸:“不过甄兄已缺了一场,欲争魁首,便较我等更为艰难了。”

入学考的排名一直挂在院门口。

寻真路过时,偶尔会瞥上一眼,这袁锦城,就是第二名了。

自打架事件后,众人明显都有些怕她。那个被寻真

揍成猪头的孙嘉佑,见了她,最多瞪她一眼,不敢再轻易动手。

而袁锦城反倒开始主动与寻真搭话,偶尔约她一起去膳堂吃饭。

寻真最近手不释卷,连吃饭的时候都在看书,整个人卯足了劲儿,就连梦里都在背那些之乎者也。

虽她并不缺那二十五两银子,但……不争馒头争口气!

这日,青麓书院院长来找赵崇立,二人聊了一会学院教学细务。

院长走时,赵崇立问道:“山长,那甄善美有何过人之处,让您破例收他?”

院长:“随我来。”

到了山长室,院长从架子上取下取下数篇策论,递给赵崇立。

赵崇立翻看着,久久未语,院长见他看到最后一份,便问:“敬德,可看出什么来了?”

赵崇立:“言辞质朴平实,文采稍欠,可见文学一道是其短板。然可贵处在于,他对民生疾苦,洞悉入微,所陈之策,新颖独到,皆切中时弊,为百姓着想。”

院长捋捋胡须:“正是。这世间徒有文采者不在少数,为官之后,却尸位素餐、无所作为,又有何益?”

“且我观此人面相,双眼清明,且无逐禄之心,可见其心境纯粹,若投身朝堂,定能为百姓谋福祉。”

两人在这边给寻真上道德高度,寻真在愁考试呢。

得知考试内容后,寻真顿时感觉自己的赢面没那么大了。

青麓书院的考试仿照科举会试的模式,一共考三场,分别是经义、诗赋、策问。经义么,主要是填空和阅读理解,策文,就是对时政问题进行分析,并提出切实可行的对策。

这两个问题不大。

但写诗作赋,寻真就完全不行了,离开泗州前,老头子塞给她几本诗集,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多在文辞上下功夫。

可她实在没那个天分啊。

一日,诗赋课上,赵崇立出了一题,以“春日山景”为题,让学子们当堂创作七言诗。

寻真抓耳挠腮的,眼看着旁边的人都陆续写完了,寻真蘸着墨,硬挤似的,随便填了一句上去。

赵崇立:“我便随意择取几位,观诸生所作。”

赵崇立的目光扫了一圈,寻真拼命低头,躲他的视线。

赵崇立的目光从寻真头顶掠过,落在她前面的纪慎身上:“纪慎,你先。”

寻真拍了拍胸口,逃过一劫。

纪慎从容读着自己的诗,读完后,赵崇立点头称赞:“廷秀此七言,笔力不凡。动静相衬,意境开阔,实乃上乘佳作,可评为甲等之上。”

寻真听着,也觉得挺厉害的。

这人怪不得能拿第一,还是很有水平的。

接着,赵崇立又点了几位,分别给出评分,不过,之后没有出现跟纪慎一样高的。

寻真听着,这一个两个,作诗都这么厉害。

她还是省省吧,估计前十都拿不到。

窗外传来三下钟声,下课了。

寻真猛地松了口气,终于结束了。

“甄善美。”突然,赵崇立叫到了她的名字,寻真心里“咯噔”一下,不会吧,怎么哪儿都有拖堂的!

“最后一则。”

寻真看着自己这首狗屁不通的诗。

好了,这下真坐实了“废物关系户”。

在赵崇立的注视下,寻真缓缓起身,硬着头皮读自己的诗。

很快,有人忍不住发出憋笑声,随后笑声蔓延开来,整个课堂哄堂大笑。

寻真瞪过去,那些人稍微收敛了些。

寻真静等着赵崇立给出最低分。

赵崇立心想,从甄善美的策文便能看出,他文采方面必定有所欠缺,如今一看,诗赋水平竟如此薄弱。若真上场,另外两项再好,也无用。

赵崇立并未当场评价她的诗,只是宣布下课,然后对她说:“甄善美,你随我来。”

在一片笑声中,寻真跟着赵崇立出去了,到了他的办公地,赵崇立从书架上翻找出七八本书,递给她。

“拿着。”

寻真接过后,赵崇立语重心长地说:“你文采匮乏,此非朝夕可补,唯有多记多背,把他人精妙诗赋钻研透彻,日后所作,便不会太差。”

“回去罢。”

寻真:“是,多谢夫子。”

这夫子怎么突然对她这么好了?

寻真满心狐疑,捧着书回去,刚一进门,里面便爆发出一阵哄笑,有个嘴欠的,甚至当着她的面大声念起她刚才写的诗。

寻真白了那人一眼,回到位置。

“这甄善美到底是何来历?我犹记甄善美初来时,先生可是对他并无好感,可如今竟亲自赠书于他!”

“还能有什么缘故?定是书院里有人找先生谈过了!”

“哈哈哈,不过,我实未想到,有朝一日竟会听到这样的诗,恐怕连三岁孩童作的都比他强些吧!”

“……莫非他对院长有救命之恩?”

寻真自然知道学子们在背后嘲讽她了。

对此,寻真加倍在诗赋上下功夫,就按照赵崇立说的,多背好诗好赋。

寻真也不奢求文辞优美、意境深远,只要格式不出错、不偏题,能保个及格就行。

很快,到了月末。

第一场考经义,没什么问题,那些儒家经典,寻真早已背得滚瓜烂熟,十道试义题,寻真都会,写起来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第二场,是寻真最担心的诗赋,要求诗、赋各写一篇,诗的题目是“海上日出”,赋则以“贤臣辅佐国家”为题。寻真绞尽脑汁写完,最后通读一遍,自我感觉还不错,格式都对,比上次当众出丑的那篇进步很多了。

最后一场是策问,一共考五道。

寻真看着题目,都不算特别难。而最后一道,竟然提到了凤阳府的洪灾。

题目是这样的——淮河沿岸等地遭遇严重洪灾,当地官员推行荒政三策,效果显著。若你居其职,在现有政策的基础上,要进一步完善,该从何处入手?

这问题,寻真之前还真思考过,于是,下笔如有神,很快写完了,写完后,环顾四周,见大家都眉头紧锁,还在埋头苦写。

赵崇立看见她写完了,从讲台走下来,轻声询问:“写好了?”

寻真把答卷交给他,十分高调地第一个走出了考场。

走出考场时,她回头望,看见赵崇立正拿着她的答案,凝神细看。

第107章 第107章“骚动”

青麓书院十日一假。

考完试,后一日便是假期。

寻真伸了个懒腰,一边朝着书院门口走去,一边在脑中复盘,感觉自己发挥得还可以,起码能排个中上。

有一点,寻真也不得不承认,离开谢府后,生活质量是全方位降级了。

衣食住行,贵族无一不精。在谢府时,寻真吃的是贡米,那贡米是专门从各地精选,经过多道程序加工,不仅去除糠皮,还要经过反复筛选,从中筛出其中最优质的。而百姓吃的,质量参差不齐,要么就是糙米,要么就是掺杂着杂质的次等米,口感相当粗糙,吃着还划嗓子。

即便是市面上能买到的最好的米,比起谢府的,也差了一大截。

寻真以前在谢府,还嫌弃过饭的口感比不上现代的,出来了才知道,原来那已经很好了。

现在,寻真就不太喜欢吃米饭了。

午膳,寻真只吃了小小一碗米饭,留了肚子,叫上甄凌一起去逛街,去街上吃点好吃的。

午后,街上熙熙攘攘,人声鼎沸。

街头有小贩挑着担子,卖麻团和酥饼,寻真每样各买了两份,跟甄凌分着吃,两人吃着饼,并肩往街里走去。

苏记点心铺新出炉了一批莲花酥,店门口排起了长龙,寻真拉着甄凌加入了队伍。

刚出炉的莲花酥,咬上一口,咔嚓一响,里面的枣泥陷软糯绵密,瞬间在唇齿间化开,甜而不腻,回味无穷。

吃完,寻真掸落衣襟前的碎屑,微仰起头,迎着明媚的春光。

不过,还是这样的日子更舒服。

两人手里拎满了各种吃食,往回走,寻真朝着街角望了望。

甄凌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问道:“哥哥在看什么?”

寻真指着一角,道:“有个大娘做的南瓜饼可好吃了。她每天都会来,酉时初刻才收摊。”

甄凌道:“是哥哥总给我带的那个南瓜饼吗?的确好吃。”

两人无事,也不着急回去,便在一旁的茶馆点了个包厢。

寻真放假时,她们俩时常来这儿喝茶、吃点心,小二都认识她们了。

小二问:“公子,小姐,还是和以前一样,一壶紫笋茶,一盘禅悦四果,再一盘透花糍吗?”

寻真道:“正是。”

寻真给了小费,小二喜笑颜开地跑出去了。

窗外,和煦的风轻轻吹入,两人喝着下午茶,望着窗外景致,时不时闲聊几句,时光就这样缓缓过去了。

下楼后,恰好看见大娘推着

车过来了,寻真见大娘推得吃力,便把手中的东西交给甄凌,跑过去帮忙。

“大娘,我还以为您今天不会来了呢。”

寻真把炉灶和风箱挪到一旁,大娘将盛着南瓜饼原料的木桶和竹篮摆到台面上。

“多谢小哥,我家那口子做活时摔断了腿,刚刚赶着送去医馆,这才来迟了。”

“可严重?”

大娘叹气道:“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家里的地也没人打理,要不是东西都备好了,本都不打算来了……小哥,明日起,便不再出摊了。”

寻真要了一大袋,还问大娘什么时候会再出摊。

大娘道:“大夫说了,至少得三个月才能下地呢。”

“小哥,你要是想吃,我让人给你送来怎么样?”

寻真想自己买的也不多,专门让大娘送来,不太好意思,说:“大娘,不用了,等您日后再出摊,我再来。”

大娘道:“不妨事,我家小儿在青麓书院读书,每十日都回家一趟,顺道就给小哥你带过去。你不就住在这后头嘛。”

这么巧,大娘儿子也在青麓书院?

不过书院人那么多,也不一定认识,而且,她人缘不太好,还是不提了,免得大娘让她儿子直接送到书院去。

于是寻真给大娘指了住处,还提前付了一个月的南瓜饼钱。

考试名次在五日后公布。赵崇立当众宣布,排名已贴在书院门口,学子们瞬时骚动起来,无心听课,钟声一响,便如潮水般涌了出去。

室内,只剩零星几人。

寻真心想,反正回去也要路过那儿,现在肯定人挤人,还是不凑这个热闹了。

一刻后,学子们陆续返回,脸上的神情或欣喜,或落寞。与离开时的喧闹相比,谈论声明显低了许多,透着几分沉重。

寻真看着书,隐隐感觉有目光若有若无投来,抬眼望去,果然捕捉到几双正盯着她的眼睛,那眼神带着几许探究,几分怀疑,细碎低语中,似乎还夹杂着她的名字。

寻真的疑惑很快在下一堂课有了答案。

答卷分发下来,只有寻真没拿到。

负责发卷的纪慎回到座位,用一种莫名其妙形容不上来的目光看了一眼寻真。

寻真就觉得可能又是哪个人看不惯她,故意整她,赵崇立来了,便举手问道:“先生,我没拿到卷子。”

赵崇立道:“你的文卷已张贴于书院门口的榜文处。”

寻真懵了,第一反应是自己被公开处刑了。

赵崇立继续道:“你们都已瞧见名次了,想来,心中或有不服。”

“此次头名,是我与诸位先生并院长共议而定。”

“甄善美在诗赋上虽略有不足,但经义一卷,全无舛误,策文更是见解超拔,尔等观阅之后,便知为何。”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寻真,寻真面对那么多双眼睛,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她竟然拿了第一?

得知寻真的答卷贴在院门口,学子们再也无心上课,交头接耳的嗡嗡声此起彼伏,赵崇立便提前放课,道:“若你们实在好奇,便去看吧。”

话音刚落,学子们便涌出课堂。

通往书院门口的大道上,学子们热烈讨论着。

“我方才看了排名,还以为那甄善美偷了考卷呢!……他诗写得那般差,竟得了头名,我还想着他胆子可真够大的,就算凭歪门邪道得了第一又如何,谁能服他?……现在看来,倒是误会。”

“是啊,先生不是说了嘛,他诗赋不行,但其他两卷答得极为出色……一会儿看了便知。”

“这次的策问这样难,他倒好,第一个就答完交了,我还当他是写不出,所以提前放弃了呢。”

课堂里的人几乎走光了,只剩下寻真和另外两个。

袁锦城走过来,道:“甄兄竟真得了头名,恭喜,恭喜。我也有些好奇了,这会便去瞧瞧甄兄的卷子。”

寻真不失礼貌地笑笑。

袁锦城经过纪慎时,问道:“纪兄可要一同?”

纪慎放下手中的卷子,起身,跟袁锦城一同出去了。

书院门口。

公示栏前,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时不时传出阵阵惊叹。

袁锦城越发好奇,甄善美究竟写出了怎样的答卷,能让大家如此惊叹。

袁锦城挤进人群,惹得周围人一阵埋怨,一个正拿着小本子记录的学子被挤到一边,嘟囔着:“别挤呀!我还没记好呢!”

寻真的经义、诗赋、策文答卷,从左至右,依次张贴在公示栏上。

袁锦城先看到经义一卷,评为甲等上,如先生所说,无一错。再看诗赋,为乙等中。

看来,定是她的策问答得极其精妙,才让夫子们一致认可,将她评为头名。

策文答卷上,朱笔醒目地圈出了甄善美的名字,旁边批着“甲等”、“上佳”。

袁锦城逐字逐句看下去,直到最后,心服口服。

甄善美颠覆所有学子认知的地方在于,大家或多或少都会以科举应试的思路来答题,或辞藻华丽,或引经据典。总之,无不是怀着高中的想法去行文作答。

待看过甄善美的卷子便会明白,二者的差距。

比如最后一道策问,题目问的是凤阳府洪灾治理,如何在荒政三策的基础上进行改进。

这道题说难不难,但要答出新颖却极为不易。

袁锦城答题时结合历史上的治水案例,以及儒家典籍中的理念来阐述观点,提出兴修水利、开仓放粮、加强预防等措施,逐一细化,他这一卷得了甲等中。

而甄善美的答案,文字质朴平实,毫无修饰,全文都是用最通俗易懂的语言。

同样是开仓放粮,她详细规划了放粮方案:依据当地受灾人数、受灾程度划分不同区域,设立固定放粮点,再按照每人每次三日口粮的标准发放。

多少灾民,需要多少粮食,以及分发完这些粮食需要的天数。

她都精确计算出,并计划好了。

在安置流民方面,也细致入微。

从如何安全转移流民,到及时提供医疗救助,再到着重强调寻找干净水源,预防时疫发生……每一处细节都考虑到了。

还有,对于“减粜出贷”这一策,她也进行了全面扩充。

比如,为防止有人囤积居奇,规定每人每次购粮限额,根据受灾程度和还款能力确定个人的贷款额度,确保资源合理分配。

这一篇,他实在答得太全面、太完善了,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每一条措施都具体可行。

简直就像是一份可以直接颁布施行的政令。

袁锦城反复读了好几遍,由衷感叹。

甄善美拿这个头名,实至名归。

自此,学子们看寻真的眼神彻底变了。

一下子从“废物关系户”变成“学院风云人物”。

寻真的感觉是——很爽。

还有,之前嘲讽过她的孙嘉佑,现在根本不敢出现在她面前。

寻真出书院时,去榜单那看了眼。

她的名字排在第一,下面依次是纪慎,袁锦城……

看来这两位同学的成绩还是挺稳定的。

寻真再次看了看自己的卷子,心想,运气占了很大成分。

毕竟她亲身经历过,当过一段时间的“流民”,自然而然地便关注到许多容易被忽略的细节。

而寻真也终于明白,青麓书院确实是凭实力论英雄,之前被孤立,就是因为大家以为她是走后门进来的,都戴着有色眼镜看她,如今她一举夺魁,大家的态度立刻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有几个还专门跑来向她道歉了。

赵崇立也对她格外关照,天天给她开小灶,教她作诗写赋。

寻真受宠若惊,夫子的这一份特别关注,太沉重了。

一日,赵崇立还问她:“为何不住在院中,你这般每日奔波往返,甚是耗费时光,廷秀那间屋子还空着,不如把你安排进去?”

寻真忙谢过夫子的好意,道:“先生有所不知,我与小妹遭逢灾祸后,便相依为命。她夜间若见不着我,便常梦魇,所以,我是定要回去陪着她的。”

赵崇立便不再说什么了。

寻真拿了第一之后,更加努力了,常常挑灯夜读。

享受过这种打脸爽感后,很难不沉迷。

甄凌不禁有些担心:“莫不是这书院太过严苛了?你若读得累了,要不就不读了?”

寻真道:“没事,我自愿的。”

在背完两大本诗集后,寻真写诗的水平有了质的飞跃,诗赋上,原本只能拿乙等中、乙等下,现在已经能稳定在乙等上了。

她的进步速度让青麓书院的学子们大为惊讶。

“甄善美之前诗赋那么差,都能拿头名,如今写诗也越来越像样了,照这趋势下去,恐怕没人能比得上他了……”

另一人叹道:“……看来,我是没希望能免束脩了。”

“你叹个哪门子的气,本就没戏。若甄善美没来,此次头名必还是廷秀的,廷秀本只需再胜两场,便可免束脩了。”

“我看纪慎是悬了。不过,输给甄善美,倒也不冤。”

纪慎进来时,室内顿时一静,好友吴长砚了解纪慎家中的状况,见他近来面色格外冷峻,像是受到了不小的打击,吴长砚只拍了拍纪慎的肩,什么安慰的话也没说,便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经历这场考试后,寻真开始研究各个夫子平时的出题习惯,并有意识地在考前押题,没想到,下一次,还真让她押中了几道!

就这样,寻真势如破竹,连续拿了三次第一。

第108章 第108章“莫不是…”

寻真现在每天去书院,总会在公示栏前驻足片刻,欣赏自己的排名。

不禁感慨,她穿越前都没达成的事,在这里居然做到了。

难道她有学文的天赋?

寻真觉得很大的可能是这里娱乐活动匮乏,除了看书,实在没别的消遣了。

到座位,寻真从布袋里拿出南瓜饼,刚翻开书,便见纪慎从门口走进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他的目光好像落在她手中的南瓜饼上。

等纪慎过来了,寻真友好地问:“你也想来一块吗?”

纪慎摇了摇头,在她前面落座。

在书院的时光,如白驹过隙。

寻真每天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卯时去,申时回。天还未亮,她就得早早起床,坐马车过去。为了让路途舒适些,她买了一辆马车,雇了经验丰富的车夫,在车厢内铺上厚厚的毡布,用来减震。每天早上,她先去街市买早餐,再上马车,一边吃着早餐,一边赏景,直至抵达青麓书院。

一开始还觉得新鲜,可时间长了,寻真便开始累了。除了节假日,那一天休息时间根本不够。

心里盘算着,再读两年书就不去了。

第四次考试,寻真就没那么幸运了,押的题一道未中,经义卷还因审题失误答错了一道。

寻真看着自己的卷子。

好吧,老毛病了,有时候题目看快了就是容易看错。

算了,反正拿不拿第一对她也不重要,看开点吧。

果不其然,寻真这次的排名掉了。

只有第二。

纪慎同学咬得太紧了,而且每次诗赋都是最高分,一旦寻真有点失误,他就超上来了。

寻真离开了公示栏,一旁几个学子正聚在一处,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此次榜首竟是纪慎,若他下次还能夺魁,岂不是和甄善美平了?”

“先生早就说过,若有人打平,便会将历次所考之卷一并取出,综合评定,可别忘了,甄善美首场是缺了考的。”

“如此说来,若下场纪慎再拔头筹,他便是最后的胜者了?”

“正是。”

课间,寻真在座位上,几个人到她面前,推推搡搡,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寻真疑惑道:“是有什么事吗?”

其中一人有些腼腆地开口:“甄善美,我能看看你的文卷吗?”

寻真把卷子递给他们,没过多久,卷子就被送了回来。

申时初刻,钟声响起,寻真收拾好东西,挎着小布袋走出教室。

学堂里的人陆陆续续离开,只剩下五六个人。

“你可瞧了甄善美的文卷?那般简单的题他竟错了……那题我都答对了!”

“甄善美这回,诗赋可拿了甲等下!策问仍是甲等上,若不是经义扯了后腿,怎可能输给纪慎?”

众人皆点头称是。须臾,有一人揣测道:“莫不是甄善美故意让着纪慎不成?”

“为何让他?”

“纪慎他娘在十全街卖饼,我都瞧见好几回了。休假之时,纪慎还会去帮忙出摊。他家供他读书,相当不易的。”

“是,我也见过,他还在旁边支个小摊,帮人看信、写信挣些钱。”

“我常看到甄善美吃他家的饼,想来定是甄善美心善,知他家境贫寒,想帮他一把,对他来说,这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可这……若我是纪慎,宁愿输,也不愿受这样的怜悯。”

“你又不是他,那可是五十两银子,对纪慎家来说……”

话还没说完,纪慎从门口走进来,几人面面相觑,互相使了个眼色,出去了。

他们在廊间压低声音谈论。

“他可听见了?你怎也不提醒我一下?”

“听到又有何妨?我们说的,不都是实话吗?”

谣言便这就这么传开了。

而作为谣言的主角之一寻真却浑然不知。

直到下一次,寻真再次马失前蹄,又考了第二。

心想,维持第一的位置确实不容易,再加上自己诗赋本就是弱项,想要拿第一,必须在另外两场考试中远超旁人。

但这次名次出来后,学子们看她的眼神都变得怪异起来,就连赵崇立给她开小灶时,也委婉地暗示她,要全力以赴,不要保留实力。

寻真走出斋舍,琢磨赵崇立的话。

路上碰见了袁锦城,两人闲聊了几句,袁锦城搭上寻真的肩,半开玩笑地说道:“甄兄何时也能让让小弟?自从你来了之后,小弟就再没进过前二,哎……”

寻真把袁锦城的手拉开:“我还让谁了?你想要第二,自己考去!”

直到休假那日,寻真才知道了这离谱的传言。

这日,寻真如往常一样睡懒觉,被甄凌叫醒时,还迷迷瞪瞪的,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辰时三刻。”

寻真眼皮都没抬,嘟囔着:“……那我再睡两个时辰。”

甄凌:“哥哥,你的同窗在楼下等你呢!”

寻真一下子清醒过来,支起身,揉了揉眼睛:“……谁?”

甄凌:“那人说他叫纪慎,每回你休假,他都会来送南瓜饼。不过每次你都睡得沉,没见着人家。”

寻真愣了会。

原来大娘的儿子是纪慎啊,怪不得她每次吃南瓜饼,纪慎总会多看几眼。

这么说,纪慎早就知道是她定的饼,只是一直装作不知道……

寻真走到窗边,往外望去。

纪慎立在院中,身着一袭洗得发白的粗布长袍,身形清瘦,背脊却挺得笔直。他手中抱着用布包裹的东西,应该是南瓜饼了。从这个角度望去,他神色凛然严肃,紧抿着唇,浑身透着一股拧巴的劲儿。

寻真:“你叫他直接放下就好。”

甄凌:“我就是这么跟他说的,可这人说……一定要见你,哥哥……”

看见甄凌欲言又止的表情,寻真问:“怎么了?”

甄凌:“你莫不是被他发现了女儿身?这人,该不会是……钦慕你吧。”

寻真嘴角抽了抽,一时都不知道该先反驳哪一条?

这是什么恶俗的桥段?

首先,她一战成名,一拳就把比她高一头的孙嘉佑给撂倒了,书院里好些人都瞅见了,眼下孙嘉佑见着她,还绕道走呢。

再有,她和纪慎虽然是前后桌,但从开学到现在,说过的话都不超过十句。

寻真:“别瞎想,绝对不可能!应该是书院有什么事,来通知我吧。”

纪慎环顾四周,这院子里有不少稀奇古怪、他从未见过的东西。第一次看见时,他便好奇这些东西是做什么用的,如今来了这么多次,还是没弄明白。

纪慎听到脚步声,捧着南瓜饼,往屋里望去。

只见一个身着灰色宽大布袍的青年从里面走出来,头发只用发带在脑后束起,整个人大步跨出,大袖随风飘动,倒有几分不羁的名士风采。

纪慎心中暗忖,可惜个头儿不高,若生得高大伟岸些,凭他这风姿,定会有不少姑娘倾心。

待人走近,纪慎便看到一双格外明亮的眼睛。

“找我有何事?”

纪慎:“甄善美,你莫要再羞辱我了。”

寻真一脸茫然,她怎么就羞辱他了?

纪慎大步上前,将包裹塞到寻真手中,甩下一句:“望你往后每场考学皆用心对待,这头名,我凭自己的本事挣,用不着你可怜我、让着我!”

甄凌躲在门后偷听,没想到竟听到这么一番“狠话”,纪慎走后,便问寻真:“他这话是何意?”

寻真呆立原地,联系同学们平日里的窃窃私语,夫子隐晦的言语暗示,终于恍然大悟——

感情她考个第二,大家都以为她是故意让着纪慎?

寻真表示非常无语。

寻真向甄凌解释事情的原委,甄凌听她说曾三次考中头名,惊得合不拢嘴,惊叹道:“……竟如此厉害,那岂不是比好多男子都强了?这青麓书院可是天下闻名的学府,如此看来,哥哥岂不是都能……”

话到嘴边,甄凌意识到不妥,骤然住口,自己这是在乱想些什么呢,虽平日里口口声声叫着“哥哥”,可寻真又不是真的男子,要是去参加科考,那可是犯了欺君大罪,是要掉脑袋的。

寻真:“其实那些题,只要掌握了方法,还是挺好做的……”

不过话说回来,寻真看看手中的南瓜饼。

所以,她要专门去解释她没有故意让着纪慎,那两场都是她的真实水平吗?

寻真最后还是决定什么都不说。

年末,赵崇立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今岁,甄善美与纪慎,各三次拔得头筹。因甄善美未参与入学试,故以整体之绩论,纪慎为最优。”

“纪慎,你可往束仪馆,取还你所缴纳的束脩。”

赵崇立话音一落,一众学子们不约而同地往后望来,眼神微妙。

寻真心里叫苦,别这样啊。

事情根本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寻真余光瞥见,纪慎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随后他猛地起身,冲了出去。

不多时,纪慎抱着一个灰色的包裹,冷着脸冲进来,当着所有人的面,“砰”的一声,将装着五十两银子的包裹砸在寻真桌上。

然后留给寻真一个冷酷的背影。

寻真拉开包袱一角看了眼,忙抱着追出去了。

“纪慎——!”

“纪慎——!”

“你站住!”

通往书院门口的大道上,那瘦高身影顿住。

寻真跑过去,拦在他面前:“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我真的没有让你!你能拿到这个名次,完全是凭你自己的实力。”

纪慎目光直直地注视着她:“此两场考校,我都向先生讨要过你的文卷,若你并非故意相让,缘何两次都在如此简单的题上出错?”

寻真哑口无言。

纪慎:“我纪慎,不需要任何人的施舍。”

他说完,便转身大步离去。

寻真:怎么就不能在简单的地方出错了?!

寻真抱着五十两银子,在风中凌乱。

寻真抱着银子回去,摊在桌上,连声叹息。

甄凌惊奇:“哪来的银子?”

寻真便将来龙去脉都跟甄凌说了。

甄凌捂着嘴笑:“这个纪慎怎么这般迂直!换做旁人,有人相让,高兴还来不及呢,他倒好,竟把到手的银子给推出去了!”

寻真:“我要真让了他,也就算了……可现在这银子,我想还给他,他还死活不要。”

甄凌:“想必是怕别人说闲话。读书人,最看重面子了。”

寻真:“要是我,才不会管别人说什么!难不成旁人叫他去吃屎,他也去?”

甄凌咯咯笑出了声。

隔日,寻真起了个大早,去十全街上找卖南瓜饼的大娘。

纪慎也在,他在大娘旁边支了个小摊,替人写书信。寻真走过去,先在大娘摊上买了个南瓜饼,然后看向纪慎:“纪慎,能否借一步说话?”

纪慎手中的笔微微一顿,抬眼看向她,“稍等。”写完信,仔细折好,放入信封,再递给面前的客人,这才随着寻真走出了这条街。

安静的小巷中,风声呼呼地直灌耳朵,十二月底,寒气逼人,在这儿站一会儿,骨头缝都被冻透了。

寻真提议:“要不去我家里说,这儿风太大了。”

纪慎:“你有何事,不妨直言。你方才也瞧见了,我还有事要忙。”

好吧。

寻真就长话短说了:“纪慎,亚圣曾言,‘有不虞之誉,有求全之毁’。”

“此于我、于你皆同。”

“你若常为他人言行所束缚,被人牵着鼻子走,事事都按别人说的做,那往后岂不是要全照着他人的想法而活?”

“若一味为他人看法所累,而忘却修己正身,便是舍本逐末。”

寻真说完,纪慎被定住了般,怔怔的,似是在咀嚼她话中深意。

寻真道:“你等我一下,先别走。”

纪慎没有回应,寻真小跑着回家,不多时,她捧着那个装着五十两银子的包裹跑出来,喘着气,举到纪慎面前:“拿着。”

纪慎没有动作,寻真便催促道:“拿着呀!”

纪慎沉思许久,然后朝着寻真拱手,长揖道:“廷秀,受教了。”

纪慎最终接过了包裹,朝外走去,那肩背明显放松了下来,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寻真舒了口气。

跟聪明人说话,一点就通。

纪慎的心态只崩了这一次,到了第二年,即便旁人当着他的面冷嘲热讽,他也只是淡淡一笑,不再往心里去。

纪慎和寻真两人,你追我赶地争第一。

第二年年末,寻真以四比二赢了纪慎。

赵崇立将寻真、纪慎、袁锦城三人叫到跟前,道:“明年,你们三人便可下场了。”

第109章 第109章“改变”

春节,纪慎备了些年货,去夫子家中拜访,饭后闲谈时,纪慎从夫子口中得知,寻真已辞馆了,且明年不会与他和袁锦城一道参加童试。

年前那日,赵崇立叮嘱他们科考的准备事项,之后,甄善美单独留下,竟是向夫子提出了辞馆。

纪慎惊讶:“他为何不去?”

赵崇立叹道:“我又何尝没有劝过,可他志意已决,不欲入仕,我又能有什么办法?你若和他交好,便替我去劝劝他,他这一身才学,若就此埋没,实在可惜。”

从赵崇立家中出来,纪慎想起那日。

他父亲在田中做活,不慎摔断了腿,他便赶忙将父亲送到城中医馆,安置好后,纪慎往十全街走去,帮母亲出摊。却瞧见一男子已帮母亲把摊面摆好了。

纪慎认出那是书院的同窗甄善美,在不远处看了许久。直到他走了,才过去。

纪慎知他是善良热心之人,所以后来才会被旁人的言语误导,误以为是甄善美有意相让。

纪慎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做出决定。

寻真正沉浸在美梦中,被甄凌拍醒了。

“上次那个姓纪的又来找你了!”

寻真:“……他来找我干嘛?”

甄凌:“没说呢。只说有要事找你商量……你如今都不读了,他还能有什么事找你啊?”

寻真快速洗漱,随手从衣柜里抓了件衣服,套上,一边系着腰带,一边打哈欠往楼梯走去。

甄凌投来狐疑的目光,寻真虚空点点她,”

别乱想有的没的。”

寻真和纪慎在院中石桌旁相对而坐,煮茶聊天。

纪慎本就不擅长交际,聊了没几句,气氛便有些冷场。寻真正要开口问他来意,纪慎看着一旁的双杠,终于切入了正题:“甄善美,你为何不愿入仕?”

寻真瞥了一眼扒着门偷听的甄凌。

“你怎知道?”

心想,纪慎专门找上门来,只为了问她这事?

纪慎:“适才拜访了夫子,从他口中得知,你已辞馆,且不与我等一同参加县试。”

寻真沉默不语,晃了晃茶杯,看着里面浮浮沉沉的茶叶。

纪慎看向她,又问了一遍:“你为何不愿?”

寻真:“……不想就是不想呗,哪有那么多理由?”

寻真与纪慎当了两年的前后桌,算是了解他的脾性,这人一旦执拗起来,就认了死理,简直就是头蛮牛。

见纪慎又要开口,寻真直接堵住他的话。

寻真:“一来,我没什么远大的志向,如今安居一隅,种种树、养养花,每日还能睡到日上三竿,这日子不知道有多舒服。”

“二来,我也无意光耀门楣、求万贯家财,有点小钱,有个小院子,安安稳稳度过余生,便很知足了。”

“三来,天下士子千千万万,千军万马挤独木桥,有的人考到老都中不了,我才疏学浅,还是不费那个劲了。”

还有最关键的原因,寻真压在心底。

科考可是要摸身、搜身检查的,她不要命了?

要是当场被人发现是女子,自己就算了,还会连累甄凌。

纪慎:“若身无才力,做朝生暮死的浮游,倒也无妨。可你身怀高才,若就此埋没,太可惜了。”

寻真:“只要我自己不觉得可惜,那便没什么可惜的。”

纪慎注视着她,眼中显出怅惋之色:“看来,你已决意如此了?”

寻真:“嗯。”

纪慎便不再多言,目光移向一旁,看向树苗边的双杠:“我好奇已久,这是何物,用来做什么的?”

“这是双杠,我平日用来练身的。”

寻真走过去,给他做了个示范,一跃,便撑起了身子,还往前挪了一小段距离。

“原来如此,怪不得……”

纪慎眼前浮现她骑在孙嘉佑身上抡拳的场景。

纪慎起身告辞,寻真送他,到了巷子尽头,纪慎止住脚步,问她:“甄善美,我可以唤你的字吗?”

寻真对上纪慎的目光,一怔,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

这是主动示好,想与她以好友身份来往。

寻真微笑起来,“自然可以,那我以后便唤你廷秀了。”

纪慎也笑:“竞舟。”

两人相视而笑,纪慎还想说什么,目光越过寻真,看向她身后,唇角微微一收,正色道:“竞舟,你家妹妹出来寻你了,那我先走了。”

寻真嗯了一声,往回走,见甄凌微蹙着眉,神色隐隐透出几分警惕。

寻真觉得她这小表情挺好玩的,搭上她的肩:“在想什么呢?凌凌。”

进了门后,甄凌往外望望,确认没人后,闭门,对寻真说:“哥哥莫不是瞧上那姓纪的了吧?”

寻真:“不都跟你说了,就是普通同窗的关系。”

甄凌:“那就好,不过,想来也是……”

寻真:“也是什么?”

甄凌:“那姓纪的哪哪儿都比不上——”甄凌卡了下,含糊带过,“总之,哥哥就算要再找,也得是这世间数一数二的男子才行,这般普通的,不要。”

寻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都叫我哥了,我还找什么。”寻真说,“别想了嗷,我是不会把弱点暴露给任何人的。”

“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

此后,纪慎依次应县试、府试、院试,每场都在前十,顺利取得了生员资格,也就是秀才。如此,便有资格参加秋闱了。

纪慎每场考完,都会来找寻真,跟她交流考试题目,询问她的见解,每回她说完,纪慎便会夸她:“竞舟,你若去考,定比我拿的名次高。”

次数多了,寻真便明白了他的心思。

乡试放榜那天,寻真去了贡院,门口贴着黄榜,袁锦城的名字在榜单中偏上的位置。寻真将榜上所有名字看了个遍,都没找到纪慎。

纪慎平时成绩很稳定,一直比袁锦城好,怎么落榜了?

过了几日,纪慎来找寻真,看见寻真脸上的神情:“看来,竞舟已知道了?”

寻真:“你可是没发挥好?紧张了?”

纪慎颔首,自省道:“我在考场中,心里总想,若这次没中,便辜负了父母,再来一年,又要白白浪费一年光阴。”

“如此患得患失,便一时乱了心神。”

纪慎长长叹了口气。

纪慎身上背负了太多,面对这种决定人生走向的大事,难以保持平常心也是人之常情。

而且,乡试本就是一道坎。

范进考了大半辈子,五十多才中了举。

寻真也不知怎么安慰,只好拍了拍他的肩:“走,请你吃饼。”然后问他,都考了什么题,两人一路走着,聊着聊着,纪慎感慨道:“竞舟,每与你研讨,便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你心中无所欲求,故能察人所未察。”

“而我不过为求名逐利而应试,如此功利,落第亦在情理之中。”

“竞舟若能主政一方,定能造福百姓,青史留名。”

寻真咬了一口饼,迎着太阳,温暖的阳光洒在她脸上,皮肤下的血液仿佛也被这阳光照得热起来。

在人来人往、嘈杂喧闹的街道上,在这个看似寻常的午后,寻真随口说了一句,足以彻底改变她命运轨迹的话。

“我明年和你一起考如何?”

而谢漼那边。

凤阳府灾情稳定下来后,一众官员皆回朝复命。谢漼此前呈过外派泗州的申请书,圣上论功行赏之际,谢漼顺势请命。天启十七年二月,谢漼正式升任泗州别驾。

于此同时,寻真正好从泗州前往苏州求学,两人这便错过了。

天启十九年六月,谢漼任职期满,回京述职。

屋中,谢漼静立在桌前,不紧不慢书写奏抄。夏日庭院,格外安静,只有树叶的沙沙声。

永望接替承安之职,一直随侍谢漼左右,三年磨砺,已能独当一面了。

这三年,永望一直在做一件事,便是暗中派人到各地找那两个杀害柳姨娘的凶手。只是人海茫茫,错过了最佳时机,无异于大海捞针。

永望如实报告进展,头都不敢抬起来。

谢漼却并未苛责,让他退下。

待奏抄写完,谢漼看着窗外的景。

最多三年,定能抓住了。

金銮殿上,圣上道:“谢卿受命治水,初任都水监丞,治水之功甚伟,后出为泗州别驾,勤勉为政,州内大治。朕心甚慰,今擢卿为国子司业,望卿于庠序之中,振德育人,不负朕望。”

谢漼出列,行礼谢恩。

众臣心里直叹,旱灾、洪灾都让他碰上了,二十六岁便穿上绯袍,当真是命里带了升官的气运啊!

羡慕不来的。

那洪灾那般凶险,据说,好多官员都染上疫症,还留了病根,这样的升官路,一般人还真走不了。不提旁的,单说谢漼还通岐黄之术,跟他一道的官员都没染病,医官紧缺之时,他便替上,为官吏百姓开方预防,如此全才,只要给他机会,他便能大放异彩。

谢璋生辰当日,天气格外得好。

晴空万里,艳阳高照。

谢璋已自行穿戴好,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前,每逢此日,谢漼便会亲手为他煮一碗长寿面。

头一年,谢璋不愿再过生辰,甚至看见厨房送来的面都吐了。

谢漼察觉到谢璋心中郁结,头一回下厨,为谢璋煮面,温和地对儿子说:“不是你的错。吃吧,吃完了,我们再祭拜你娘。”

谢璋的眼泪掉在碗中,哭着将所有的面都吃完了。

因为远在泗州,路途遥远,不便回京,父子二人只能在庭院中祭拜。

今年回了京,定是要去坟前拜的。

谢璋囫囵吃完了面,整理着装,在谢漼面前站正了:“爹,我好了。”

父子俩拿着祭品上了马车。

三年没来,坟头已长满杂草、野花,谢漼拿了工具来,慢慢打扫,将墓碑和墓前坪清扫得干干净净,整个坟前焕然一新。

谢璋力气小,做不了重活,便将祭品整整齐齐摆好。

猪牛羊、水果和糕点,都是谢漼事先让人备的。

摆好祭品,谢璋又小心翼翼地从箩筐中取出纸扎。

这些纸扎都是他跟着谢漼慢慢学着做的,父亲说,纸扎做成什么样,烧给娘,娘在阴间便能有一样的东西了。

于是,谢璋做了大房子、车马,纸人及各种生活用具,这样,娘在地底下也能过上好日子。

点香,燃纸钱。

谢璋跪下,乖乖地磕了一个头,直起身时,脖子前的那块葫芦玉佩轻轻晃动着:“娘,儿子如今学了许多本事,爹常夸我呢。”

“您在地下过得可好?银钱可够使?爹准备了好多钱,都给你烧去了,还有两栋大房子,一栋是爹画的,另一栋是我画的。我画得没爹好,你要是不喜欢,就住爹那栋。还有……我做了好些纸人,你若看见了,便可使唤他们帮你做事……”

谢璋眼中含泪,磕磕绊绊讲着。

待谢璋说完,谢漼道:“恒哥儿,你去马车上等一会儿,我与你娘还有话要说。”

谢璋点点头,远处候着的仆从便领他下山,谢璋回头望了一眼。

谢漼背对着他,单膝跪在坟前,手缓缓抚着墓碑。

半个时辰后,谢漼下山了。

回去路上,一大一小都沉默着,中途,谢漼叫停马车,叫人先送谢璋回去。

谢漼拿了把铲子,进了谢府。

这条路,谢漼闭着眼睛也能走到。

谢漼进来后,仆人们纷纷停下脚步,目光追随着他。

有人许久才回过神,不确定地问:“……那可是五公子?”

“是五公子!五公子今日怎回府了?”

虽已三年未见,可谢漼风姿依旧,众仆人都很快认出了他。

有人一拍手,道:“是了!今日是柳姨娘的忌日啊!”

提到这个,众仆人都唏嘘不已,不再说了。

走近了,谢漼再次看到那处焦房。

如今再看,已没有当日那般撕心裂肺,仿佛将灵魂都要碾碎的感觉。

谢漼立在院门口,定了定。

与正房的枯败不同,院子两边郁郁葱葱,野草疯涨。橘子树和石榴树,因无人采摘,果实成熟后便掉落于地,化作肥料,就这样一年又一年地长着。

如今已亭亭如盖,硕果累累。

谢漼来到榆树下,挖那两坛葡萄酒。

拍去酒坛上的泥土,暂放在榆树下。

谢漼推开门,走进屋内,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处角落。

那日,他不敢进卧房,如今,终于能直面了。

回忆如潮涌般灌入脑海中。

走出正房,他又将院子里里外外看了个遍。蓦地,他视线定在一处,脚步也顿住了。

那是他派人从潭州运来的斑竹。

不仔细瞧,根本发现不了,外面一圈是斑竹,里面却是普通竹子。

谢漼便唤人将月兰叫来。

月兰仍跟着谢漼,谢漼外出立府,自然也将她带走了。月兰听闻谢漼唤她回谢府,有些诧异,匆匆赶来。

谢漼立在竹前,问:“斑竹中怎混有其他竹子?”

月兰盯着那处,思绪飘回从前,恍惚片刻后道:“是姨娘……在您赴陇州后,有一日,她想做几把竹椅,便砍了几根斑竹,奴婢瞧见后,急忙拦住了,还道这是爷您极为珍爱的竹子,姨娘怕爷责罚,便……让瑞宝买了普通竹子,将里面的斑竹移到外面,普通竹子种到最里头,姨娘忙活许久呢……”

谢漼视线凝在那片竹上,似乎能想象出那是怎样一番景象。

心下隐隐作痛,痛感愈发烈,谢漼躬下了身。

不过区区斑竹罢了。

他怎舍得怪她。

第110章 第110章“怎能?”

回去后,月兰跪在谢漼面前,想为自己赎身。

谢漼静默片刻,同意了,问了问她往后打算,然后让永望取了身契给她,予她一笔丰厚的银子,足够她安度余生。

谢璋闯进书房,衣袍带起一阵风,急切地问道:“爹为何要赶月兰走?”

自谢漼立府后,月兰便一直照料谢璋起居。

小男孩望着庭院中渐行渐远的背影,声音哽咽:“……那是娘身边最后一个人了。”

谢漼只淡淡道:“她是自己要走。”

“月兰常同我讲娘的事……”谢璋眼中噙着泪,“她走了,就再没人跟我说这些了,我不要她走……”

“恒哥儿想知道什么?”谢漼伸手抚过儿子发顶,“我也知晓不少你娘的事。”

哄完孩子,书房重归寂静。

谢漼开了一坛酒,醇厚的葡萄酒香弥漫开来。

夕阳西下,暮色渐沉,橙黄的余晖透过窗棂,给屋内镀上了一层朦胧的暖光。

心口钝钝地痛着,他斟上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谢漼闭目靠在椅背上,任由回忆汹涌而来。

过了一会,谢漼起身,走向书架深处,取出一方木匣。

这匣子崭新发亮,表面一尘不染。

钥匙转动的声音在静室中格外清晰。

一件一件将旧物取出,回忆如走马灯般在眼前闪过。

起初,谢漼不过是随手寻个匣子存着,后来积得多了,竟成了习惯,得了一物,便会放到里面。

日积月累,满满一匣。

如今倒成了漫长的时光中,唯一的寄托。

这本春宫图的边角已有些卷曲,因放久了,纸张也泛黄了。

还有这张图,上面绘着一把怪异形状的椅子。

谢漼手指轻轻抚过……那时,为何不应了她呢。

谢漼拿起厚厚的一叠《女戒》抄本,慢慢翻看着,这一小部分,是她在他书房抄写的,另一部分,足有八百多张,是他赴陇州前给她布置的任务,她一日都未曾落下。

不过,看久了,谢漼辨出字迹间的细微差别,发现有好几张,是同一时间抄的,想来她是一时忘了,又怕他罚,一日补上的。

想来那时,她定是边抄,边在心里怨他吧。

谢漼摩挲着那叠女戒,记得那时,她直视着他,那眸子似燃着火。

也记得她坐在身侧,手撑着椅面,孩童般的姿势,呆呆地望向窗外,眼睛那样干净。那时,他在一旁静静看了许久。

她每次退出书房,一离开他的视线,便加快步速,还总忍不住打哈欠。他在书房中,听得清清楚楚。

还有……谢漼拿起一幅人像图。

谢漼画了一半,却独独缺了双眼。

那日,她被他吓得眼中既惊又惧,瞧着可怜极了,却瞬时勾起了谢漼心底深处的欲念,想要用力将她拖入怀中,狠狠疼爱一番。却又怕她因此恨了他,只得忍下。

四日后,她来他院中。那时他在下棋,听见她的脚步声,心便乱了,竟连下两颗白子,她走过来,谢漼心里一紧,怕自己的失态被察觉,慌乱之下,便直接伸手打乱了棋局。

还有信。

他去陇州,她共寄来五十四封信,去濠州,是三十八封。

这些信,都放在一起,每封按日期排好,纸边已有些泛毛。

他偶而会拿出来,看一看。

谢漼记得,从陇州回来,他再也无法忍耐,不想再等下去,便放纵了自己,欺负了她,那晚她哭求许久,清澈的眼睛被泪水打湿了,谢漼瞧着,既可怜又可爱,反倒让他愈发情动,更不想放过,便荒唐了一夜。还与她一同睡到日上三竿。

还有这一张,是与她欢爱时,他叫她写下的字。

写得歪歪扭扭,上面有他的名字。

……

谢漼看完,又将这些物件一一收纳归整好。

如今回首,谢漼心中只

余无尽的悔。

若当初再耐心些,对她再好些,后来的一切是否就会有所不同……

如果,他带她一同去濠州了……

还有,那日都已给了她放妾书,那时就该放手了,若她与自己分开,便能避开那场灾祸。

谢漼心口突然一阵剧痛,抽搐的麻痹感蔓延开来。

可这点痛,怎及她所受的万分之一?

休沐日,谢漼在偏房忙碌着。

谢漼吩咐仆人们买了许多物件,紫檀木、藤条、牛皮、羊皮,还有铜质、铁质的小部件,堆了一地。他着一身素衣,单膝跪地,手持工具,正仔细打磨一根木材。

谢璋晨起后,听到声响,循声找来,在门口看了许久。

见父亲如此专注投入,便未出声打扰。待谢漼忙完一阵,坐在榻上休息时,他才开口问道:“爹,你在做什么?”

谢漼将一旁的图纸递给他。

谢璋接过图纸,反复打量许久,满脸疑惑:“……好奇怪的东西,这是用来做什么的?但怎还有轮子?……难道是椅子?”

谢漼微微点头。

谢璋想帮忙,谢漼便让他做些简单的活儿,比如组装金属配件之类的。谢璋虽年幼,力气不大,但动手能力丝毫不输谢漼,两人默契配合,一日功夫,便将这物件制作好了-

寻真既然决定要去参加科举,那最要紧之事便是确保女子身份不被发现。过去三年,她扮男装,虽无人起过疑心,但科举关乎重大,必须做到万无一失。

接下来的日子,寻真在家中闭关准备。天未破晓便起身,开启全方位的身体强化训练。寻真还在院子里吊了个沙袋,日日练拳。运动完,便开始学习。

纪慎落第后,回了书院,放假时会来找寻真,两人时常交流学问心得。时间就这样快速过去,转眼便到了第二年正月。

衙门张贴告示,童生们可以开始报名了。

寻真打算参加科考一事,还没跟甄凌说。

报名前,寻真将甄凌唤进平日里备考的房间,紧闭门窗。正值午时,明亮的日光穿透门棂,在地面上投射出点点光斑。

甄凌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愣怔许久才道:“……哥哥,你莫不是疯了不成?”

寻真自然是做好了万全准备,慢慢将自己的计划讲出:“凌凌,你放心,我一切都准备好了,几乎可保万无一失,考不中就罢了。若有幸中了,倒时,便选一处山清水秀之地,做个九品小官,远离了京都,便不会有事,眼下,只需过了搜身这关……”

甄凌内心翻涌,消化许久,良久才深吸一口气,尽管受到了很大的冲击,但最终还是选择支持寻真。

她们一路走来,相依为命,如今在同一户籍,已是亲人了。

“好,我陪你。”

“等要考了,你得日日束胸,绝不能偷懒忘了,我每日都监督你。”

寻真摇了摇头:“我不用裹胸。”

甄凌睁大了眼睛:“……什么?”

寻真微笑起来:“若连搜身这关都过不去,我又怎能拉着你陪我冒这杀头的风险?”

“我既有底气说出口,这一点,自然考虑到了。”

“方才不都说了,万无一失。”

寻真面向甄凌,缓缓解开腰间系带,一件件褪下衣衫。甄凌懵了,下意识伸手去阻止:“……你做什么?”

寻真挡开她的手,褪下最后一件里衣,而后打开紧闭的房门。

刹那间,外面的光涌入,异常明亮,令人睁不开眼。

甄凌伸手去拉,却只扯到腰带,寻真如同一阵风,瞬间窜到了院子里。

寻真站在院中,赤着上身,双手向外展开,仰头迎着太阳,仿佛要将阳光都拥入怀中。

寻真看向屋内的甄凌,咧嘴一笑,接着转过身,向她展示身体。

甄凌惊愕地张大了嘴。

几乎傻住了。

寻真身上散发着腾腾热气。

胸前不算平坦,是有弧度的。

她的上身,健壮、紧实有力,在阳光的勾勒下,肌肉线条分明,光影交错。

任谁瞧了,都会错认成男子的身躯。

可即便如此,光天化日,女子怎能赤着上身出门。

院子虽有围墙环绕,却四处透风,大门也只是虚掩着,随时可能有人推门而入。

她为何如此坦然,丝毫不怕被人瞧见?

若是不小心被闯入的男子看到,那该如何是好?

甄凌被这惊世骇俗的一幕震了许久,终于回过了神,忙俯身捡起地上的外袍,心急如焚地想冲出去为寻真披上。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笃笃”两声,有人在敲门!

甄凌脊背瞬间绷紧,死死盯着门口,额头和后背迅速渗出冷汗,手紧攥着外袍,指尖都掐进了肉里。

小巷里吹进一阵风,门便被吹开了。

“竞舟,你——”

纪慎立在门前,看见寻真,顿时一愣。

寻真却镇定自若,神色平淡地说:“你来了。”

纪慎手里拿着书,本有一问特来与寻真探讨,没料到撞见这场景。

他扬了扬手中的书:“是我想到一问,不得其解,便想着来与你探讨一番……你可是正在习武?我一会再来找你?”

“没事,我刚练完,正打算去沐浴,你先去书房等我。”

寻真指了指书房,转身往回走,从甄凌手中扯出了外袍,套上,将呆住了的甄凌往里推:“等我一下。”

待跟纪慎讨论完,纪慎走后,寻真回去,甄凌坐在榻上,默默垂泪。

“这是怎了?”寻真捧起甄凌的脸,见她泪眼汪汪的,“怎还哭鼻子了!”

寻真当然知道自己这行为有多惊世骇俗。

的确太挑战古人的三观了。

甄凌抽抽噎噎:“……怎能这样?”

“……你方才怎都不避,都被那姓纪的瞧见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