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110(1 / 2)

第101章 第101章“跪下”

谢漼却没有像往常那般回应他,只是上前将他抱起。

谢璋仰起头,望向谢漼,见他下颌线条紧绷,神色冷峻如霜,一路走得很快,谢璋朝后看去,瞧见孙宜立在廊中,脸上布着忧虑,追随着他们。

一路上,迎着仆人们异样的目光。

谢漼抱着他,来到一处房间。

门口高挑着白色灯笼,屋里很暗,点了白烛,烛火幽幽的,谢璋心底无端蹿起一股寒意,进屋,四周悬挂着的白色幔帐,正缓缓飘动着。

中央摆着一个大匣子,前面的桌上,放了许多瓜果点心。

还有一块牌子。

这个地方好奇怪。

爹带他来这里做什么?

谢漼凝视着前方,久久沉默不语。

不知想了什么。

谢漼把谢璋放下,俯视着他,只吐出两个字:“跪下。”

谢璋不解地仰头看谢漼。

谢漼:“恒哥儿,你娘已辞世。”

“跪下,给你娘磕个头。”

谢璋呆立原地,看桌上的木牌,上面写着几字——

故柳寻真之灵位。

“辞世”,这个词谢璋曾在书中读到过,辞世长眠,魂归幽冥。

爹的意思是,娘死了吗?

谢璋有一瞬间是完全懵的,死亡是什么?

他才五岁,从未亲眼见过。

虽然从书中读到过,却一直懵懵懂懂,对死亡一事的认知极为模糊。

所以乍一听到谢漼的话,他一时之间根本反应不过来。

只是看看那灵位,又看看谢漼。

他那双大眼睛里满是茫然,还夹杂着几分不知所措,问道:“爹,真儿在哪里?”

谢漼俯视着他,眼眸死寂一片,道:“到如今,恒哥儿都还不愿认你娘?”

他没等谢璋回答,径直将他抱起,走到木匣旁,单手推开了盖子。

一股腐臭气息扑面而来。

谢漼语气平淡,道:“可看到了?”

给谢璋看了一眼,谢漼就将他放下,重新推上盖子。

谢璋像是被吓傻了,垂着眼,死死盯着地面,好一会儿,然后一声不吭跑了出去。承安在门口,亦是看傻了眼。

爷怎能给五岁小孩看这个?

那焦尸的可怖模样,纵是成年男子见了,都难免心底发怵,恒哥儿年纪这样小,若受了惊吓,定会生病的。

承安跟上谢璋的脚步,一路追到了清挽院。

小小的身影一瞧见那焦黑院子,便僵住了,背影写满了难以置信。

谢璋呆立一会,猛地加速,朝着院子冲了进去,承安跟着,看着他冲进了房门。

承安并未阻拦,不多时,谢璋出来了。

他神情呆滞,丢了魂似的。

承安轻声唤道:“恒哥儿,恒哥儿……”

谢璋没有回应,慢慢地走着,走回了灵堂。

谢璋仰头望向灵匣。

真儿被装在那里面。

她永远闭上了眼睛,再也不会睁开眼来看他了……

谢璋望了望四周,搬来一个绣墩,放到木匣边,踩着绣墩,双手使劲推着盖子,企图将它推开,尽管使出了浑身力气,却始终未能成功。

谢漼往谢璋的方向看了一眼,并没有帮他。

谢璋将桌上中央的木牌拿了下来。

小手擦了擦上面的灰,看着牌上的字,大眼睛里泛起了水光。

男孩抱着木牌,默默走到角落,坐下,小小的身体蜷缩起来,窝成了一团。冰凉的液体一滴一滴坠下,砸在牌面上。

娘。

他在心底唤了一声。

小男孩的脸埋进去,小小地啜泣,肩膀抽动着。

到后面,幅度越来越大,再也抑制不住。

嚎啕大哭。

他没娘了-

月兰今日回府,背个包袱往清挽院走去,迎面碰见瑞宝康顺二人。从二人口中得知寻真和引儿的死讯,连忙朝着祠堂奔去。

走到门口,脚步慢了下来,包袱“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谢漼靠墙坐在右边的地上,听到声响,却并未转头,只是无神地望着前方。

而左边的角落,窝着小小一团,正放声大哭。

月兰腿一软,摔在地上。

柳氏的尸首停在祠堂偏房守灵,这一消息,很快传到了谢府各个主子的耳中。

谢漼拒绝任何人祭拜。

谢彦成特意前去祭拜,却被拒之门外,回去后跟孙宜说:“缮之这是怨上我了。”

孙宜:“缮之如此作为,应是想着柳氏生前爱静,不愿她身后受尘世叨扰。”

谢彦成恨铁不成钢:“竟为一妇人将自个弄成这副模样,真是……溺于儿女情长,如何能成大事?若早知道他这么没出息……当初就不该让柳氏进门!”

孙宜:“夫君莫气,侄儿毕竟年轻,又与柳氏正是情浓之时,突然遭此变故,一时接受不了,也是人之常情。待时日一久,有了新人,自然而然便会淡忘了。”

“我看他是被那柳氏迷了心窍!你是没瞧见他那样子。”谢彦成道,“能挺过这关,都算烧了高香了!”

容楣被解禁后,就很少出门了,整日呆在院中,二十六那日,她得知清挽院失火,出门去看了,看到清挽院的惨状,心中哀痛万分,落泪不止。

容楣在谢府已将近二十年,当下便觉得寻真之“死”恐怕有蹊跷,可容楣在谢府势孤力弱,毫无依仗,更无人手,纵有心帮忙,也无能为力。

便日日夜夜为寻真诵经祈福。

只盼她来世能托生到一个好人家。

容楣得知谢漼为寻真在祠堂开设了灵堂,便想去祭拜,可还没走到,被人拦下,那人只说,谢漼不让任何外人祭拜。

容楣手上拎着果篮,说:“能否向五公子通禀一声?我是容楣,寻真是我挚友,我只是想见寻真最后一面,来送送她。”

承安见此女满脸哀戚,双眸红肿,便应下了。

心想,谢漼拒绝他人祭拜,只是不想让那些不相干的人坏了姨娘的清净。心中若没有对逝者的敬意,即便来祭拜了,也是表面功夫。

但楣姨娘看起来与旁人不同,承安进去请示。

谢漼听到容楣的名字,神色微微一动,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之后便点头同意了。

容楣进来后,将果篮放到桌上,先上香,然后行祭拜之礼。

容楣拜完便起身准备离开,留意到小角落,有个小男孩捧着灵牌蜷缩在那里,一动不动,心想,这想必就是寻真之子,恒哥儿了。

又看了一眼谢漼,他身穿麻衣,席地而坐,烛光在他眸中闪动,双眼好似完全失去了神采,神思涣散,浑浑噩噩。

一旁,还跪着一个丫鬟。

容楣收回了目光,悄无声息离开了。

回去路上,容楣仰头看着炽烈的太阳,眸中渐渐泛起泪光。

人生无常。

寻真救了她的命,自己却意外身亡。

若可以,她真想把自己这条命换给她。

容楣走后,又来了一名女子,自称是寻真的好友,说是在谢进生辰宴上与她结识的。

因有容楣在前,承安便又进去请示,这次,却被谢漼拒绝了。

念芙只好把花篮放在院子里,对着灵堂拜了几拜,然后便离开了。

承安见她眼中一片赤诚,便拎着花篮再次问谢漼,谢漼同意后,承安将花篮放到桌上。

承安看着,爷虽每日也照常吃饭、喝水,但整个人的状态,明显很不正常。但更让人发愁的是恒哥儿,他不吃不喝,还哭晕了过去,怎么劝都不听。

最后是谢漼走过去,抱他起来,双手缓缓地将谢璋的泪擦干净,平静地对他说:“你若饿晕过去,接下来两日,便无法为你娘守灵。”

听到这话,谢璋放下了怀中的木牌,双手抹着眼睛,乖乖地去吃饭了。

陪葬品,除了谢漼以前送的,谢漼又额外添了一些。

对于寻真院里的资产,月兰最为清楚,到府的那日,她拜过寻真和引儿后,便去清挽院清点财物。清挽院失火之后,其他丫鬟都被分到了别处,月兰便叫来瑞宝他们一起帮忙清点。

因谢漼送的首饰,俱是价值连城的珍品,即便遭受烈火焚烧,都没怎么变,只是稍有损伤,还能通过外形轮廓分辨出来。

月兰一清点,便发现少了许多。

再去库房仔细清点,同样也有缺失。

月兰整理出两张单子,一张记录现存的财物,另一张罗列丢失或烧毁的物品。

所失财物,估约为千两黄金。

但丢失的数量实在太多,,三人瞬间便明白了。

瑞宝气得捏紧了拳头,咬牙切齿道:“这两个天杀的,竟偷了这么多,若抓住了,定要将她们千刀万剐!”

月兰红着眼睛,心中悔恨万分,若她还在,是不是便有可能救下姨娘和引儿了……

傍晚,谢漼来看了。

月兰将整理好的清单给谢漼,如实禀告。

谢漼捏着,几乎要将纸捏碎。他垂着眼,注视着一个小匣子中的物件。

是钢珠,即便遭受烈火烧灼,也依旧没有改变形状。

匣子中共百来颗钢珠,有大有小,大的曾被她当作棋子用,小的比指甲盖还小。

往事历历在目,他记得那日,她坐在门口,粉色衣衫垂地,极为专注地拿着搓板来回搓着小珠子。

当时只道是寻常。

守灵三日转瞬即逝。

入棺那日,谢漼推开木匣,一手紧紧抓着木匣边缘,另一只手朝里伸进去。

他慢慢地在焦尸的脸上摩挲着,倾身下去,脸部骤然顿住。

烧得这般厉害,连唇都找不到。

很快,焦尸的脸变得湿漉漉,覆上了大片大片的泪。

高大身躯撑在木匣上,久久未言语。

最终,还是俯下身,吻了吻。

谢璋哽咽着喊了一声“爹”。

谢漼便抱他起来,让他最后看了一眼。

葬地,谢漼选在了离京都二十里远的一座山。

此处山清水秀,树木郁郁葱葱。

清晨,鸟鸣清脆婉转。

棺椁入土,被泥土掩埋。月兰拜别后,便去另一个埋“引儿”的土坡。

墓前,只留谢漼和谢璋父子二人。

墓碑上,只刻着五字——柳寻真之墓,便再无旁的。

谢漼注视着那几字,手缓缓抚上墓碑。

清风徐徐拂来,草地发出沙沙的轻响。

谢漼眼前浮现那一日的画面,寻真立在高坡之上,张开双臂,似要随风而去。

他奔过去想要抓住她,下一秒,她乘风而去。

他没能抓住她,然后,从高坡坠下。

谢漼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第102章 第102章“偿还”

近日,坊间都在议论一事。

谢家五郎最宠爱的小妾死了,那火来的蹊跷,据说烧得没了人形,惨不忍睹。谢家五郎伤心过度,竟发了心疾,如今卧病在床,昏迷不醒。

这般深情,令人嗟叹。

京中一处小酒馆中,有二名青年也正在八卦此事。

“……那小妾是何来头,竟让谢家五郎这般痴迷?”

“此女,乃栖霞阁的伎子。谢家五郎还未高中之时,便常去栖霞阁消遣,专点那伎子弹琵琶。”

“竟是伎子?这事我怎从未听过?”

“因我与那谢漼是同年,你是不知……”那人一谈起这话题,滔滔不绝起来,“那年人才辈出,难度堪称历年之最,我才得了个末名,若放现在,凭我的本事,肯定不止如此……罢了罢了,不说这些了。那谢家五郎,真是气人!我等皆在悬梁刺股,日夜苦读,他倒好,竟日日去栖霞阁逍遥,最后竟还中了头名!”

对面之人便笑:“人家那可是文曲星下凡,岂是我等凡人能比的?……说起来,那伎子琵琶定是弹得极好了?你可有听过?我听闻谢五郎精通音律,想来能入他耳的,定是技艺超凡了?”

“我倒真想去听!可我家中管的紧,不让我去那等污秽之地。如今想来,实在遗憾。此女能得五郎钟情,定有过人之处,如今香消玉殒,可惜!可惜!”

这时,酒馆角落传来“哐当”一声,原来是有人打翻了酒壶。

众人转头望去,那人面容白净、身形文弱。

此人正是范

岂。

范岂的衣袍被酒水打湿,起身,酒水顺着衣摆往下淌,店员忙拿着干布过去,帮他擦拭。范岂在桌上放下酒钱,神色怔忪,走出了酒馆。

那二人瞥了一眼,便转回目光,接着谈论起来。

范岂在街上晃了许久,才回府。

夜已深,府里为他留了灯,仆人过去扶他,范岂却挥手推开,摇摇晃晃回自己房间。因妻子怀有身孕,范岂早已与她分房睡,屋里没掌灯,一片昏暗,范岂借着窗外透入的月光,一路连碰带撞,朝床走去。

门外传来脚步声。

丫鬟提着灯,一旁是范岂之妻,腹大如鼓,快要临盆了。

“夫君,今日怎回来这般晚,也不派人回来说一声?还喝了这么多酒,莫不是朝中出了什么事?”

范岂身子一僵,转过身去。

妻子的脸,在烛火映照下,分外温婉动人,又因怀孕,添了几分母性的柔和。

范岂恍惚间,眼前妻子的脸竟幻化成另一个人的样子。

范岂脸色骤变,从小受到的礼义教化,让他内心羞愧不已。妻子怀胎十月,即将临盆,自己却想着旁人。

范岂:“无事,今日不过是与同僚多喝了几杯,一时贪杯便醉倒了,忘了让人回来说一声,娘子,你快回去歇着,你如今身子重了,日后便莫要等我了。”

王锦瑶应了声,唤丫鬟去拿来醒酒汤,然后便回房了。

一路上,王锦瑶都沉默着,丫鬟穗儿看了看自家小姐,心里憋了一肚子话,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伺候王锦瑶睡下了,穗儿关上门,往隔壁范岂的房间看了一眼。

心中犯起嘀咕,姑爷莫不是外头有人了?

其实,穗儿早就有此怀疑了。

小姐与姑爷成婚头一年,虽同宿一房,却甚少同房。

日子久了,王锦瑶的陪嫁都瞧出了异样。姑爷总掐着日子,每逢初一、十五才与小姐行房,而每次行房时,屋内都没什么动静,只叫一次水便结束,倒像是例行公事。听嬷嬷说,像姑爷这般年纪的男子,在这方面正该旺盛之时,怎会这般冷淡。

起初,大伙儿还怀疑过,姑爷身有隐疾。

可去年的一日,姑爷喝了些酒,回房后,与小姐缠绵一夜,夜里叫了数次水,那时,大伙儿才知姑爷那方面是没问题的。

也正是那一夜,令小姐有了孕。

穗儿记得,那一夜,姑爷突然冲进房内,抱住了小姐,眼神中满是热切,平日的端方模样全没了,一进来便抱着小姐到处啃,手也很不规矩,以往有丫鬟在场时,姑爷可绝对不会这样。

穗儿那时便怀疑了,姑爷莫不是喝多了酒,把小姐错认成了别人。

穗儿只盼着,姑爷莫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小姐临盆在即,女子生产可要在鬼门关上走一遭,可经不起任何刺激。

范岂躺在床上,心中无尽悔恨。

他原以为自己能够做到,可人心哪能由着自己摆布?

他这样,既负了发妻,又使自己余生追悔莫及。

倘若,当初能多几分勇气,为自己争一争,向谢漼求娶小楼姑娘。

小楼姑娘或许就不会死了。

只要有心,亦可设法为小楼姑娘谋一个良家身份,彼时,只要能说服父母,便有可能娶到小楼姑娘。

可为何,自己连争取都没有,便轻易放弃了呢?

而谢进几次想出别庄,都被老夫人以各种理由阻拦。他却并未往坏处想,只觉得自己都这么大了,祖母还拦着不让出门,心里有些郁闷。便没走大门,翻墙出去。

谢进先去了朱雀大街,去刘记家买酥饼,排队时,听到前面两个妇人的谈话,脸吓得惨白,连饼都顾不上买,狂奔着去谢府。

谢进翻墙进了府,看到那被烧毁的院子,大高个晃了晃,眼中满是惊惶与不可置信,飞奔过去,岂料,还没跑到清挽院,冷不防被人敲了一棍子,昏过去了。

老夫人一直派人盯着谢漼,自然很快便知晓谢进溜了,立即传消息回府,大夫人知道后,便让人在清挽院附近守着,谢进一出现,便将他敲晕。

谢进在自己房间醒来,房中只有老夫人和大夫人。

“娘……阿奶……我怎么会在这,刚才不是……”

谢进从榻上坐起来,摸了摸后脑,很快想起昏迷前听到的消息,脸上浮现出无法掩饰的焦急之色。

“娘,阿奶,我得出去一趟。”

老夫人沉默不语,看向钱绮。

钱绮开口问道:“你要去哪?”

谢进往门口走去:“就是有事……”

钱绮:“若你是要去找柳氏,就死了这条心吧!她已下葬,你五兄没把她葬入族墓,正是不想让无关之人扰她清净,你也别去添乱了。”

谢进的脸“唰”的一下变得毫无血色,手还未碰到门,僵在半空,许久之后,僵硬地转回来,看向钱绮。

想要说话,却像被人扼住喉咙,半个字都挤不出来。

老夫人道:“炎哥儿,柳氏既已死,你就莫要任性胡来了。她出身烟花之地,生前便已背负秽名。”

“你难道还想让她死后也落个罔顾伦常,私通夫弟的污名?”

这几句如一记记重锤,敲在谢进心口,谢进呆立门口,眼神空茫,如木雕泥塑一般。

谢漼那日在墓地晕倒,谢璋六神无主,抱着谢漼大声哭喊“爹”,那凄厉的喊声很快便被不远处的承安等人听到,将谢漼背下了山。

两位太医再次赶来,诊断后,连连叹气,这不听医嘱的病人最是棘手,只说会尽力救治,可若病人自己没有求生意志,那便回天乏术了。

谢漼连发了两日高烧,药都是强灌下去的。

谢彦成来看了几次,怒其不争,倒是恒哥儿可怜,小小人儿,整日守在床边,两眼肿肿的,模样甚是可怜。

才逢生母亡故,若爹又当着他的面撒手去了,这么小的孩子怎受得住?

他这个当爹的竟一点都不为孩子着想。

谢漼昏迷了整整四日,第五天中午,在谢璋的哭声中睁开了眼。谢璋眼睛湿湿的,两只小手紧紧抓着他的手掌。

谢漼抬起手,抚了抚满是泪水的小脸,缓缓地说了两字:“莫怕。”

太医诊脉后道:“最凶险的一日算是挺过去了,此后每日按时服药,莫多思多虑,以免劳神伤心。静心调养一月,便能痊愈。”

“博士你此次心疾来势凶猛,若不好好调养,日后还会复发,务必多留意自身状况,稍有不适,须及时延医问药。”

谢漼:“多谢张太医。”

谢漼在床上养了三日,第四日便下了地,平日里,他偶尔看书、下棋、练字,其余时间便教谢璋功课。

一日,承安快步进了谢漼书房,二人密谈了小半个时辰,之后,承安领命离开,朝府外走去。

谢璋在庭院看书,不时朝书房张望,见承安出去了,下了石凳,往书房走去。

谢璋整张小脸写满了心事,双手揪在一起,在廊边挪着步子,走几步便停下。

他知道爹生了病,身体不好,不该去烦他的,可是……

谢漼听到了脚步声,头也未抬:“恒哥儿,可是寻我有事?”

谢璋嗯了一声,踌躇着走进书房:“……爹。”

谢漼:“嗯?”

谢璋瞅瞅谢漼的脸色,纠结许久,还是问了:“爹,为何娘的院子会起火?你可有查?”

那三日守灵,谢璋在心里练习了无数遍,如今,已能很自然地唤出来了。

谢漼招了招手,谢璋走过去了。

谢漼将他放在膝上,一手搂着孩子,一手不紧不慢地在纸上写字。

用哄孩子的口吻道:“恒哥儿放心,害你娘之人,我自会叫他们一一偿还。”

谢璋盯着面前那纸,谢漼写完,收笔,只见那纸上写着——

余生日夜,来煎人寿。

傍晚,谢漼去了谢二爷的院子,向他提出外出立府的想法。

谢彦成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喉中发出一声冷哼,似乎早料到他会如此,谢彦成自知,因柳氏之死,二人之间已生了嫌隙,便也未再多言,直接允了。

谢漼躬身行礼:“多谢二伯。”

谢漼带着谢漼搬出了谢府,住进了谢漼曾为寻真买的,朱雀门的那处院子。

这消息很快便传遍了谢府。

自那日谢漼去过惠宁院后,惠宁院中所有人都提心吊胆,终日惶惶,而吕令萱倒是相对镇定一些,她自恃有老夫人撑腰。

可不久后便传出谢漼单独立府的消息,吕令萱不信,亲自去静远居看,院子里空无一人,回去路上,她感受到旁人若有若无的嘲讽目光。

当晚,一纸休书送来,以“妒”为由。

吕令萱如遭雷击,连忙跑去别庄找老夫人,可老夫人称身体不适,不愿见她。

吕令萱是庶女,生母早早去了,自幼于府中谨小慎微,费尽心思讨好主母,长大之后,便开始为自己的未来忧心。

吕家这些年日渐衰落。她是庶出,主母自然不会用心为她安排终身大事。以她的出身,最多也就嫁给寒门子弟做正妻,日子想必也是过得紧巴巴的。主母吝啬,给她的嫁妆定少得可怜。吕令萱一度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就这样一眼望到头了。

于是,吕令萱豁出去,博了一回,却没想到遇到的是个负心汉,她失了贞洁,若为日后夫家知晓,便完了,整日提心吊胆,想法子推掉了几门亲事,可不料绝处逢生,姑祖母回门,为谢家五郎说亲,吕家虽还有其他适龄姐妹,姑祖母却一眼相中了她。

如今回想起来,定亲那几日,竟是她此生最风光的时刻了。

若她被休弃回吕家,这一生便彻底毁了。

老夫人始终不愿见她,吕令萱终于回过味儿来,眼中隐隐带着股魔怔,在老夫人门外扯着嗓子喊,当着下人的面就说,那两个从柳氏院子里跑了的奴仆,是老夫人的人。

老夫人这才愿意见她。

谁料,吕令萱进去没多久,老夫人竟口吐白沫,脸歪嘴斜,大夫来看,说是中风了,往后余生都只能躺在床上。

吕令萱疯疯癫癫,被遣回了吕家。

休书上只有一字——妒。

柳氏之死,凄惨至极,原本就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而如今吕令萱被休弃,明眼人都能猜到,是吕令萱谋害了柳氏。

“毒妇”名声传出,不仅吕令萱再无二嫁可能,就连吕家待嫁的姐妹也受牵连。

吕令萱便被吕家关在偏僻小房里,每日仅给些许食物,被当做疯子关了起来。

一日,谢漼新宅子门口跪了一人。

这人从早跪到晚,滴水未进。就在他快要支撑不住倒下之时,眼前被人影挡住。

谢进仰起头,看到了谢漼。

谢进满脸憔悴,喉中干涩,想要唤“五兄”,却没脸叫。

谢进俯身,对着谢漼重重磕了一个响头,抬起头时,额头渗出鲜血,蜿蜒流下。

谢进红着眼睛,迎着谢漼冰凉的目光,嘴唇颤抖,还是问出了口:“五兄,她……葬在何处?我、我想……”

谢漼俯视着他,许久:“谢进,你怎还有脸问我?”

“我如今才知,这世上,何人最为可憎。”

谢漼说完,转身进屋。

谢进看着,眼中盈满了泪,模糊视线中,有个小身影立在门口,望了他一会,也转身进去了。

谢进撑着地,摇摇晃晃起身离开。

过了几日,谢进从军的消息传入了谢府。钱绮大惊,问谢进所在,仆人说谢进已随大军出征,三日前便已离京了。

谢进报的是去边疆的军,九死一生。

钱绮心急如焚,坐着马车去追,却不慎从马车上摔下,摔断了双腿。

谢大爷谢怀礼也十分诧异,他向来乖巧的儿子,怎一声不吭突然跑去从军了?问钱绮,自然是什么都问不出来。

晚上,谢怀礼去找谢彦成,二人聊至深夜。

进了卧房,孙宜问:“大哥可发现什么了?”

谢彦成摇了摇头。

短短几日,府中发生这么多事,他们自然都有所察觉,但柳氏之死,怎么也想不到会与大房有关,谢彦成去查后得知,大夫人院中关了一个丫鬟,那丫鬟面容与柳氏极为相似,查到这里,谢彦成就停手了。

谢彦成:“大哥只说,这府中近日不太安宁。找个道士来驱驱邪。”

沉默片刻,孙宜又问:“那十五郎……”

谢彦成:“男儿志在四方,想要建功立业也是好事。我已派人去边境,让他们暗中护着点,大哥便放心了。”

孙宜叹了口气。

谢彦成终是忍不住,声音陡然响了几分:“这竖子……竟为一妇人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怎如此糊涂!若叫外人知道了,仅孝这一字,便可压死他!”

谢怀礼回去对钱绮说,已拜托二弟派人在军中照顾谢进,好言劝慰了一番。可钱绮心情依旧低落,没过几天,头上竟生了白发,看上去像是老了十岁。叫人唏嘘。

谢漼本只有一月的假,因突发心疾,又给他特批了一月。

这回,谢漼要带谢璋一同去凤阳府,便提前几日出发。

临行前,谢漼回了一趟谢府。

谢彦成与他谈了片刻政事,谢漼告辞之时,他语气重了几分:“柳氏之事,便到此为止。”

谢漼没有回复。

谢彦成盯了他半晌,又想,他马上便要去凤阳府,还能整出什么事,道:“万事小心,去吧。”

谢漼躬身,离开。

从谢彦成书房中出来,往西边瞧了一眼,脚步顿了顿,最终还是抬腿,往前走去。

目光随意一瞥,见一女子抱着包袱,一瘸一拐,垂着眼,往门口走去。

谢漼一震,僵了瞬,还以为自己又出现了幻觉,看了许久,见那女子马上就要迈出府门离去,大步奔了过去。

谢漼抓住那人的手臂,声音带着几分颤,恍恍惚惚地唤:“……真儿。”

那人转过身来。

谢漼看清了她的脸。

第103章 第103章“流亡”

于此同时,寻真与引儿已成功混进了流民队中。

只是,路线却与寻真原本的计划有所偏差。

这一批流民皆为泗州人氏,他们中的一部分被洪水冲到了淮河下游的淮阴、淮安等地,另一部分逃到盱山避难。因房屋被洪水冲毁,积蓄也付诸东流,只能在外流浪。后来,不知从何处听闻,洪灾已得到控制,朝廷还临时颁布了许多有利于流民的政策,不仅提供住所,还减免赋税与徭役。于是,众人便聚集起来,一路走回乡。

挤入流民群时,寻真扮作男子模样,与引儿以兄妹相称。

寻真起初打算是装失忆,可两人同时失忆,这几率实在太小。于是,她随机找了一个大娘,攀谈起来。

没聊多久,便从大娘口中套出了不少信息。

大娘是泗州虹县青阳镇人,住在靠近淮河岸边的滩头村,一家人靠摆渡、捕鱼为生。她的丈夫和儿子在捕鱼时被洪水冲走,大娘着急去找,也被洪水卷走,好在她水性不错,这才侥幸活了下来。

寻真脑子一转,立刻又有了新的计划。

当场认起了老乡,激动对大娘说,她们兄妹俩也是滩头村中人,自己家同样以捕鱼为生,只是与大娘不同的是,父母都在洪灾中遇难,如今兄妹二人无依无靠,只有彼此了。

大娘并未起疑,听着寻真的遭遇,联想到自己,眼眶不禁泛起了泪花,道:“都是可怜人呐……”

就这样,三人顺理成章地结伴同行。

跟着大部队流亡,寻真和引儿把包袱里的衣物全都换成了钱,将四个包袱缩成两个,以免太过显眼。

寻真和引儿虽揣着不少金子,却毫无用武之地。只能跟着大部队一起风餐露宿,挖野菜、摘野果,喝浑浊的河水。要是没找着野菜、野果,就只能啃树皮、嚼草根。为了填饱肚子,队伍里甚至有人吃昆虫、老鼠和蛇,寻真实在接受无能,还好提前有准备,趁人不注意,偷偷吃一点存粮。

有一次,引儿支起锅给寻真烧河水,还遭到了队伍里男人的嘲笑,说寻真这男子竟比女子还要娇贵。

寻真虽有点生气,但转念一想,那男人的话不正表明自己女扮男装很成功吗?

跟流民一起混了十五天,寻真感觉自己的身体有些不对劲,浑身说不出的难受。她心想,自己很可能是水土不服,又或许是喝了被污染的河水,抵抗力弱,一下子就感染了病菌。

晚上,寻真和引儿靠在一起睡觉,寻真脑袋昏昏沉沉,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不清,身体忽冷忽热。

引儿手探上来,指尖一颤,声音焦急:“好烫,姐……哥哥,你还好吗?”

寻真迷糊应了声。

脑海中却浮现谢漼的话。

谢漼说她内里积弱已久,没骗她。引儿的身体就比她好得多,两人同样吃野菜、喝河水,引儿却什么事都没有。

大娘也探手摸了摸寻真的额头,吃了一惊:“这是发烧了!莫不是得了……疫症不成?”

漆黑的夜色中,大娘这句话仿佛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浪。众人吓得连忙站起身来,纷纷散开,到别处去睡觉了。若不是夜间无法赶路,他们恐怕立刻就会将寻真和引儿抛下。

引儿看着众人如避蛇蝎般,慌了,眼里吓出了泪。

“小妹,你取块布,到河边打些水绞干,给你哥哥敷在脑门上。要是今晚能撑住,明日便能到泗州城请大夫瞧瞧了。”

引儿忙照做,从衣角撕下一块布,去河边浸水、拧干,给寻真敷上。

大娘脸上带着歉意,伸手指向远处的大部队,道:“小妹,这疫症可不得了,我也去那了……你今晚可千万别睡,明天一大早我们就走了,你多看着点,可别落下了。”

“多谢大娘。”

大娘也远离了她们。

引儿环着寻真,哽咽着说:“姐姐,你再坚持一晚,明日我们便到泗州了。”

寻真只觉得整个脑袋都烧了起来,变成一团浆糊。

泗州……

谢漼在濠州……

不对,他回去了。

这些日子,寻真一直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想那些不该想的,但在病倒的这一夜,全都涌现了。

谢漼现在已经知道她死了,他会难过吗?

应该……会吧?

但是时间久了,他肯定就会忘了自己吧?

他会找别人吗?

会喜欢别人吗?

谢漼。

谢漼……

引儿一夜未眠,时刻留意着前方的动静,果然,天一亮,其他人便迅速起身,向前赶路,完全没有叫她们两人,生怕她们跟着。

引儿给寻真敷了一夜的额头,可烧还是没有退。

“姐姐,姐姐……”引儿急切地唤着。

“嗯……”

“姐姐再坚持一会儿,莫要睡……”

引儿将她背起来的时候,寻真感觉自己的魂儿仿佛飘了起来,她搂着引儿的脖子,看了眼天边刚刚露头的太阳,橙黄的光芒晃得人眼晕。

寻真嘴角轻动,含混不清地嘟哝了一句。

“……我还以为我是天命之女呢。”

“姐姐,你说什么?”引儿侧着抬起头来看她。

寻真眼睛湿润了。

她发现自己有点儿想谢漼了。

想他的拥抱,想他的吻,想他用那么深情的目光,只凝视着她一人。

寻真垂下了头,渐渐地,冰凉的液体浸湿了引儿胸前的布料。引儿咬紧牙关,加快了前行的脚步。

“引儿,若我没撑到泗州……你便回去,向谢漼求助吧。”

“不。姐姐你一定会没事的……”

寻真感觉自己的力量正在一点一点从身体里流逝,看着引儿,引儿的面容在她眼中逐渐变得虚幻。

“……云云,你是来接我了吗?”

寻真闭上了眼。

谢漼见到石榴的那一刹,便松开了手。

是那丫鬟。谢漼听承安说,关在大夫人院中的丫鬟,与寻真模样相似。

原来……竟这般像。

谢漼视线往下,见她股间渗出血迹,便问一旁的仆役。

“此人犯了何事?”

那仆役答道:“回五公子的话,这丫头冲撞了大夫人,便打了三十板子,逐出府去。”

石榴抱着包袱,身子抖个不停,极力垂着头,低得都快贴到地上了。

谢漼道:“给她拿些伤药,再发一笔遣散银子。”

仆役听了,心里一惊,脸上却陪着笑,忙应道:“是,小的这就去办。”

石榴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多谢五公子。”

谢漼头也不回地走了。

离开前的那天晚上,谢漼叫来承安,取了身契给他。承安拿着自己的身契,傻愣愣地站了好久。谢漼又递来一个沉甸甸的包袱,承安接过,抱在怀里,声音发颤:“……爷。”

他十岁起便跟着谢漼,如今已有十三年,从未想过会离开谢漼。

姨娘惨死,他心里懊悔万分,都怪自己当时没多留个心眼,才让恶人有了可乘之机。

本以为谢漼定会严惩,便是挨五十板子,都是他该的。

可爷却……给了他身契。

承安扑通跪地,将包袱放在一边,五体投地:“求爷,莫要赶我走……”

谢漼只平静地对他说:“承安,我与你初时之时,你说你读过三年书,是因家中艰难,才不得已将自己卖了,如今,你我主仆缘分已尽,你便可去走自己的路了。”

谢漼说完,承安已泪流满面,他跪着,向谢漼磕了三个响头,走之前,将手头的事交代给永望。

其中,有一块地,谢漼走的这一年半,承安就一门心思扑在这上头。谢漼临走前,给了他设计图纸。承安加紧督工,命人入深山,采巨石。开池引流,起戏楼,筑观星台,立藏书楼。

如今宅子已建了小半。

之前,承安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这事上。

永望便问:“那我可要继续办这个?”

承安:“若爷没提,便先放一放吧。”

交代完一切,承安自去领了五十板子,便离开了。

翌日,父子俩上路了。

谢璋第一次远行,心里却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出城门时,他掀开窗帘往外面看了一眼,然后转回去,抱住谢漼的手臂。自谢漼两次病重,谢璋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愈发地黏他。

“爹,我们以后还会回来吗?”

“会的。”谢漼的目光朝另一个方向飘去,许久,才道,“你娘还在这里,当然要回来。”

听到这话,谢璋的眼眶湿了,哽咽

着嗯了一声。

引儿背着寻真,终于在晌午时分,进入泗州城。

在官兵的指引下,引儿背着昏迷的寻真来到了最近的一处临时医所,医官开了药,引儿喂寻真喝了药,又守了一夜。

翌日早上,寻真睁开了眼。

引儿惊喜,眼中立刻迸发出光:“姐姐,你终于醒了!……可担心死我了。”

寻真环顾四周,在庙里。

“这里是哪里?”

“泗州城。”

寻真撑起身,脑袋还有点混,引儿拿了些稻草,垫在寻真后背。

寻真开始整理思路:“我们昨天是怎么进城的?”

“官兵未严查,只每人问了话,我按照姐姐你教我的说,便放我们进来了。”

寻真点点头:“谢谢你,引儿,要不是你,我肯定就——”

“呸呸呸,姐姐总爱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引儿道,“昨天真真是把我吓坏了!”

寻真弯起眼睛,看着引儿笑了一会,道,“不过,从今往后,我便要以男子的身份生活了,引儿,你还是得改口。”

引儿:“姐姐的意思是,若我们重新入籍,你要以男子的身份?”

寻真:“嗯。”

引儿:“姐姐,万万不可,若以男子入籍,扮成男子的艰难暂且不提,最要紧的事,那岂不是……再也不能以女子面貌出现在世人面前了?这怎么可以?”

虽然在这个朝代,家庭无男丁的情况下可以立女户。

可即便如此,有很多事,要靠男人的身份才能做。

寻真:“首先,以男子的身份在外行走,不管是做生意,还是旁的,都会便利不少。”

“其次,我们两个女子,若立了女户,又如此年轻,还身负巨财,一旦为他人知晓,他人定会觉得我们两个弱女子好欺负,说不定会动歪心思,霸占我们的钱财。若是换成男子,他们便会忌惮几分。”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我已经准备好了。我知道假扮男子很危险,要是被发现,我们骗户籍的事被揭露,就会连累你也受罪,若是被判刑、仗打,甚至有可能丢了命。”

引儿听到这里,跺了一下脚:“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二人经过这段时间的逃亡,引儿脑子里陈旧的主仆观念总算淡化了一些。

寻真觉得这样很好,虽然两人在三观上有不少差异,但日子长了,潜移默化中,人总是会改变的。

寻真笑着说:“我知道。我的意思是——”

“为了让我们不陷入危险,过上更好的日子,我会很努力,把男人这一身份扮得很好很好。”

“直到没有一个人会怀疑。”

“你相信我吗?”

引儿注视着寻真,她一直都知道的。

寻真不论想做什么,都会拼尽全力做到最好。

“我相信你。”

“哥哥。”-

这几日,两人暂时住在庙里。附近也住了不少灾民。

寻真病好后,两人在城里四处逛了逛,泗州城还在重建之中,整座城市处处都留存着被洪水破坏的痕迹。

寻真猜得没错。由于洪水,泗州城大部分的户籍档案损毁了。

城中很多地方都张贴了公告,告知百姓需要重新登记户籍,公告上写明了下一次统一登记的时间、地点和要求。

两人记下时间,回庙里讨论名字。

原先混入流民队伍时,二人便以甄家兄妹的身份示人。

这“甄”姓便定了。

给自己取名字,可让寻真费了不少脑细胞。

将自己的名字倒过来?甄寻?

这样会不会太明显,容易被发现吧?

甄楼?

寻真连着读了几遍,发现谐音是——真low。

不行不行。

甄行?甄牛?甄靓?

寻真选择困难症了,便先问引儿:“你想取什么名字,还是继续用你现在这个名字吗?”

引儿:“我也想换个名字,哥哥书读得多,不如哥哥给我取个好听的名字吧?”

寻真给引儿想了几个,让她挑。

最后引儿选了一字“凌”,甄凌。

寻真用树枝蘸了水,在地上写下这两个字,给引儿看。

引儿十分开心,眼睛亮晶晶的:“以后我也是有姓有名的人啦!”

寻真点头:“嗯!”

引儿:“那哥哥要取什么名字呢?”

寻真望着天边,走了一会儿神,灵机一动。

有了!

一笔一划在地上写下几字。

念了一遍,问引儿:“这个名字怎么样?好听吧?”

既然都姓“甄”了,谐音一定要用起来!

引儿听了这名字,一愣。

第104章 第104章“登记”

差役登记受灾民众时,自然不是百姓说什么便记什么,还需复查审核,以防虚报、漏报。有人带着地契、房契或是族谱等能证明身份和户籍信息的旧文书,核验起来便容易些。

大娘就是其中之一了,洪水突发后,她便将地契贴身藏在里衣,一路小心保管,差役见有凭证,简单询问了籍贯、家中人口等,便快速登记在册。只是大娘丈夫和儿子,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寻真和引儿二人拿不出任何能自证身份的物件,差役便会去走访邻里核实。因滩头村紧挨着淮河,洪水来袭时首当其冲,房屋成片倒塌,幸存者寥寥无几。大娘主动为她们作证,差役听后,便没怀疑,将二人登记在册。

待主簿汇总整理、编造完善后,寻真和引儿便正式成了泗州虹县青阳镇滩头村的村民了。

二人在滩头村搭了间小屋,与大娘做了邻居。

寻真去城中书院读书,凭着读书人的身份,揽些抄书的活儿。

引儿,不,现在是甄凌了。

甄凌在家做些手工活,拿绣品和手工艺品去集市上卖。当然,替人抄书和卖绣品赚不了几个钱,主要还是靠包袱里的金子换钱度日。

寻真每日都会早起,绕着整个村子跑步,还在屋前置了双杠,炼臂力,后来,她又去城里的铁匠铺,定制了一副杠铃和一堆哑铃。

每天清晨,寻真雷打不动地先绕着村子跑上一圈,回来后便开始进行力量训练,做双杠臂屈伸、杠铃卧推、俯卧撑,直到把自己累趴下。

寻真其实从未接触过系统的健身教程,这些锻炼方法和器材制作,全是凭她的记忆摸索出来的。回想起来,也觉得自己挺幸运,在毫无经验的情况下瞎琢磨,居然没有弄伤自己。

就这样坚持了小半年,寻真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发生了很大变化。

原本单薄的上身逐渐变得结实有力。她个子不高,如果身形过于瘦弱,很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这下可算是不用担心了。

而且,经过“流亡”和户外锻炼,她的皮肤也晒黑了,还有些粗糙,便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样特意把脸抹黄了。

滩头村人口稀落,没多少户人家。寻真每日坚持晨跑,来来回回穿梭在村子的小径上,次数多了,村里人便都眼熟她了,还觉得新奇,读书人大多弱不禁风,整日手捧书卷,举止斯文,像寻真这般爱动的,倒很少见。

两人定居三月后,差役在村子显眼处张贴公示。

差役扯着嗓子,站在告示旁,详细地向围拢过来的村民们解释其中内容。

寻真正在晨跑,瞧见这阵仗,停下脚步,凑过去看热闹了。

泗州刺史颁下新政。

名为荒政三策:

其一,恩诏百姓,二年之内,赋税全免,至第三年,减半征收。

其二,行以工代赈之法,凡受灾民众,投身水利疏浚、路桥建造、城垣修等公共工程,均可获钱谷以为酬。

其三,减粜出贷,官仓之米减价出售,同时朝廷放贷于民,以助灾民重振家业。

差役讲解完,百姓们欢呼雀跃。

寻真心想,泗州的官还挺好,有了这政策,即便没钱,她们也能在泗州好好过下去了。

甄凌听寻真讲了新政策,感慨道:“……是父母官呢。”

在书院,寻

真也听见别人谈论新政策。

寻真正坐在位置上看书,听见一词,注意力一下被吸引过去,竖起耳朵细听。

“……听闻这‘荒政三策’乃濠州一官员所创,如今在濠州推行得极为顺利,百姓都安定下来,农桑商贸迅速恢复,成了灾后重建的典范,是以他州纷纷效仿。”

“如此大功,若各地推行顺利,那官员岂不是要加官进爵,青云直上了?”

“你这人怎如此功利?为官者当造福百姓,怎能只想着升官发财之事?俗!”

“哈哈,说起来,你可知这位官员是何来历?”

“此人你定有所耳闻,他出身名门,才学卓绝,年纪比你我都小,才二十三,便有如今成就。此番回京,说不定能换上绯衣了!”那人声音满满的羡慕。

“那人莫非是……”

那人正要说出名字,突然压低声音,寻真没听清。

另一人接话道:“正是他。”

一人叹气道:“人家年少为官,一路扶摇直上,再看我屡试不第,真是天壤之别啊!”

“莫要灰心,你要相信自己,这回定能中的!”

年末,老夫子叫住寻真,要举荐她去苏州的青麓书院,问她是否愿意。但青麓书院的束脩颇为昂贵,一年要五十两银子。

不过青麓书院有一规,但凡考得头名,便可全免束脩。

因这场洪灾,泗州大部分学院也遭损毁,都还在重建中,学生比往年少了一半。

夫子是举人出身,年届六十,精神矍铄,他捋着胡须,看着面前之人,眼中满是欣赏之色。

“竞舟,以你之才,拿下青麓书院的头名不难。且我与青麓书院院长是多年至交,讲明了难处,便可帮你说少一些,最多可以减半。”

竞舟,是寻真为自己取的字。

寻真不知道为什么这老夫子对她有这么高的评价。

这小书院,平日里并无考试,就是夫子授课,讲完便罢,偶尔会留作业,最多第二天上课当堂提问。

寻真倒是常被夫子叫起来提问,每回夫子都看上去很满意的样子。

其实寻真压根没怎么听,实在是这夫子讲得太无聊了,而且那些内容,她都听谢漼讲过了。

讲课水平,跟谢漼完全不在一个层次。

寻真不由感慨,原来谢漼教课还真是有两把刷子的。

老夫子以为寻真是顾虑束脩太高,才犹豫不决,便继续劝说:“竞舟,你莫要担忧,留在此地,已无益于你学业精进,你将来必成大器。若路上盘缠不够,我可先借给你,等日后有了再还我便是。”

寻真哪是在犹豫钱的事。

看着老头子一脸对她寄予厚望的样子。

寻真心想,去再好的书院,对她来说也没用啊!

而且刚在这里安定下来,又要换地方生活,太折腾了。

寻真说自己考虑考虑。

回去路上,寻真转念一想,去苏州求学倒也不错。

洪灾过后,泗州整个城市的生产都在缓慢恢复,可苏州不同,经济繁荣。青麓书院就在苏州城中,若能在那儿生活,生活品质肯定能提高,比在滩头村过得好。再有,她们那么多钱,在这儿都不敢多露财,生怕惹人怀疑。

但去了繁华地,大隐隐于市,便不会有那么多人关注了。

甄凌预估着寻真回来的时间准备饭菜。寻真下了牛车,在乡间小路七拐八拐往家走,还没进屋,便闻见菜香了。

吃饭时,两人讨论去苏州的可行性,甄凌没意见,一切听寻真的。

寻真道:“好,我明日就去同夫子说。”

夫子得知她同意后十分高兴,还给她准备好了一袋银子,寻真只觉得这老夫子也太实诚了,在心里默默收回了吐槽他讲课无聊的话。

寻真拒绝了夫子的资助,夫子还多次询问,若有困难千万别不好意思。寻真再三强调自己有钱,夫子才信了。

寻真拿着推荐信,向夫子作揖致谢。

寻真问道:“先生,为何对我这么好?”

老夫子摸了摸胡子,笑道:“我知你非池中之物,早晚有一日能有出息。”

“待到那时,可别忘了我这老头子啊。”

寻真便跟老夫子画饼,说以后有出息了肯定不会忘。出去时,还纳闷,自己到底哪儿的表现,让夫子有了这种错觉?

青麓书院二月开学,过完年,寻真和甄凌便收拾好家当,准备搬家。寻真有些不舍,那些运动器材都带不走,到了苏州又得重新打造。寻真最后望了屋子一眼,对甄凌说:“我们走吧,以后有机会再回来看看。”

这次,两人拿着官府核发的过所,坐着马车出了城门。

马车慢行,五日后,二人进入苏州府。

仲春二月,河畔草长莺飞,垂柳依依。坊巷纵横,粉墙黛瓦错落有致。马车驶入主城区,只见招牌幡旗随风招展,茶香、酒香、糕点甜香交织,在市井街巷弥漫。

果真是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啊。

寻真和甄凌随便进了一家酒楼,小二瞧着两人的行囊,问道:“二位可是外乡人,头一回来咱们苏州?”

寻真趁机打听周边有无房屋出租或售卖的消息。

小二上下打量了一番寻真,问道:“公子莫非是来此求学的?”

寻真惊讶,这都被看出来了。她也没隐瞒,坦言自己是去青麓书院求学,打算在此长住。

小二惊讶:“可青麓书院的入学考上月便结束了啊?”

啊?还有入学考?

寻真心想,若真的有入学考,老夫子总不至于故意坑她不说吧,而且她走时,老夫子就说了,拿着推荐信直接给院长就行。

寻真就说:“我是其他书院推荐来的。”

小二:“原来如此,那公子的才学定是极为出众了。”

一番交谈后,寻真得知,大周朝除了官方的国子监、崇文馆等学府,青麓书院在民间学府中能排进前三,常有外地人不远千里前来求学。

两人吃过饭,寻了牙子,看了多处,最后选定十全街上一处一进二层的宅子,交了两年租金,便住下了。

寻真对这房子很满意,前街后河。

出了门,穿过小巷便是市集,逛街方便。二楼房间打开后窗便能看见潺潺河水,看着就让人心情愉悦。

两人花了两天购置必需品与家具,布置好房子,又买了些杂物,一切安排好后,寻真便去青麓书院报道了。

寻真坐着马车到了青麓书院。

给门子出示推荐信后,便被放行进入。

一进院门,寻真便瞧见醒目的公示栏。她挎着包袱,走近一看,上面是类似现代学校的全校排名。

标题为——天启十七年青麓书院入学贤榜。

接着是从上往下依次排列的名字。

看这数量,似乎把这一届入学的学子都列了上去。

走进院长办公室时,寻真看着手中的推荐信,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她该不会是走后门进来的吧?

该不会只有她一人没考试就进了书院?

寻真的预感成真了。

院长与老夫子年纪相仿,慈眉善目。他拉着寻真聊了许多老夫子的事,原来青麓书院的院长与老夫子是同年参加科举的。

“你就是知行的得意门生?知行多次在信中对我夸赞你,说你前途无量,定能蟾宫折桂。极力推荐我一定要收下你。”

什么?

老头子居然这么搞,这不把她强行架起来了吗?

还有,她在那书院半年都没读到,就得意门生了?

寻真讪讪笑笑:“先生过誉了,小生哪有这般才华,都是谬赞,谬赞。”

院长道:“莫要自谦,知行已把你的策论给我看过,见解独到且言辞精妙。我们书院本没有不考试就直接入学的先例,这回是为你破例了。”

什么?

寻真又是一惊,不要吧……

她不想要这种特殊对待啊。

院长拍了拍她的肩,唤来一人,带她前往若水堂。

寻真背着一袋书,从廊间往里望,只见堂内身着相同青色儒服的学子,大多二十岁上下。一路上,寻真向助教打听清楚了,他们已经开学十天了。

又给她这个“关系户”加难度了。

老头子怎么不把情况说清楚啊,该早点来的!

插班生寻真跟着助教走进讲堂,助教向夫子简单介绍了寻真,寻真站在一旁,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落在她身上。

夫子年约四十,一脸严肃,浓眉深目,是寻真最怕的老师长相。

寻真的小心肝颤了颤。

夫子捏着手中的花名册,当着众人的面,沉声道:“你就是那个院长赞不绝口、力荐入学,既未参加入学试,又足足迟到十日的……”

“甄善美?”

第105章 第105章“事端”

被当众叫这个名字,莫名有种羞耻感。

寻真看着面前这个一脸凶相的夫子,已经能想象到接下来的日子恐怕不太好过了。

“是,先生,我就是甄善美。”

好在夫子并未继续刁难,指了堂中仅存的那个空位,让她坐下。

寻真暗暗松了口气,要是他再咄咄逼人,她真得好好考虑要不要继续留在这儿了。

千辛万苦才走到这一步,可不是为了来受这些莫名其妙的委屈的。

寻真坐下,从包袱里掏出书本,一本本码在左边桌角,接着又拿出笔墨纸张,摆好。最后,抓了一把牛乳糖,放在右边桌角。

许是她这一连串的小动作过多,夫子冷不丁扫了她一眼。

她环顾四周,见学子们个个都坐得笔直端正,满脸求知若渴,见状,寻真也挺直腰杆,摆正姿势。

夫子开始讲《礼记》,那语速慢悠悠,拖拖沓沓,寻真听着听着就困了。她心想,大概是谢漼的快语速听习惯了,碰上这种慢吞吞的,实在集中不了。

她强打精神听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不过,不得不承认,不愧是民间排前三的书院,这个夫子确实比老头子要厉害一点,还是值得一听的。

但是,要比起来的话,还是谢漼更——

等等,怎么又想到他了。

寻真晃了晃脑袋。

“甄善美。”

夫子的声音骤然响起,寻真起身,目光与夫子的对上,寻真后背一凉。

“院长既对你青眼有加,想来你必有一番过人本事。这题便由你来作答。”赵崇立眼神里带着几分审视。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寻真脸上。

她与夫子对视片刻,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在夫子锐利的目光下,她问:“……先生,您适才所问,学生一时未听清,先生可否……再述一遍?”

赵崇立的脸色肉眼可见变得更难看了,那眼神,仿佛已经将她彻底定死在“废物关系户”的位置上了。

赵崇立指了指后面:“既然无心听讲,就去后面站着吧!”

寻真认命去后面罚站,突然有点怀念老头子了。

老头子虽然讲得无聊,但整天笑眯眯的,就算她没听清,也会脾气很好地重复一遍。

还有谢——

“纪慎。”赵崇立的声音再度响起,这一次,他的语调明显柔和了许多,眼神里也多了几分温和。

寻真看见坐在自己前面的人站起身。

纪慎。

这名字怎么有点耳熟?

那人开始作答,寻真听着听着,便知道了夫子刚才提的问题,大概是——本朝以文治国,教育一事至关重要。当下官学与私学各有利弊,教学内容却与实际需求脱节。依据《礼记》中的教育理念,探讨如何优化教育体系,培育实用型人才。

寻真心想,这问题她会啊。

首先强调以“化民成俗”为教育根基,在此基础上丰富教学内容,不可局限于四书五经,可增设一些实用学科,比如算术、天文、地理等。教学方法需因人而异,因材施教。依照《礼记》的标准,选拔品德、学识、教学能力兼备的人当老师。最后再讲,教育不能与社会脱节,要多多关注民生,不可一味拘泥于书本知识,要积极贴近生活实际。

她发现纪慎的答案与自己的差不多,只有一些细微的差异。

赵崇立满意地点点头,抬手示意纪慎坐下:“廷秀讲得很好,”

寻真盯着那人的背影,想起来了。

纪慎,不就排名榜上排第一的那个人吗?

“甄善美。”寻真又一次被夫子点到名字。

寻真:“……嗯?”

赵崇立:“你可记下了?”

寻真心里有些憋屈,但想着第一节课就顶撞老师总归不太好,还是低调一点。

“记下了。”

赵崇立:“回来罢。”

寻真回到座位上,夫子继续讲道:“今提此一问,便是要向你们言明……”

寻真听着,夫子大概讲的是,近年来,大周朝灾祸不断,旱灾、洪灾接连发生,所以,在科举取士方面,朝廷增设了一些相关内容,涵盖水利工事、山川地理等知识领域。就比如去年,乡试策论题中便出现了有关水利工程的题目,会试里也有田亩计算、税收分配方面的内容,因涉及过广,致使不少原本才学出众的考生落第。

这意味着,科举考试的范围进一步扩大了。

听完夫子这番话,学生们的神色愈发凝重,不少人开始唉声叹气。

寻真拖着腮,这事儿和自己关系不大。

放课后,赵崇立朝寻真的方向看了一眼,寻真心里一紧,听见他说:“廷秀,来。”

寻真前面的纪慎便跟着赵崇立出去了。

学子们纷纷起身,涌出教室。

此时正值饭点,他们想必是去膳堂用餐。

寻真先去交学费,到了缴费处,得知只需二十五两银子,老头子还真给她砍去了一半的学费,她的心情有些复杂。

助教给她指过膳堂的位置,寻真一路找去。当她踏入膳堂的瞬间,里面明显一静,寻真若无其事地走进去。

学费包含了膳食费用。膳堂中央设有餐台,所有人的餐都一样,今日有两个菜,豆腐羹和烧鸡。寻真尝了几口,味道一般,决定明天起还是自己带饭吧。

“……瞧见没,那人就是院长推荐进来的,连入学试都没参加,这在青麓书院可是前所未有的事儿。”

“院长竟为他破了例,难不成他有惊世才华?”

那人嗤一声笑:“呸,什么才华!刚刚先生提问,他半个字都答不上来,我看呐,指定是院长哪个远房亲戚,靠关系混进来的!”

“竟有此事?青麓书院向以学风清正、选拔严格著称,我还一直以为断不会出现这等事呢!”

“水至清则无鱼,罢了,咱们只管做好自己,专心向学,这种人……还是少打交道为妙。”

青麓书院既可以走读,也能住校,不过大多数学子都选择住校,毕竟来回往返着实浪费时间,住在书院里还能多些时间读书。

但寻真当然选走读了。

由于寻真没有参加入学考,再加上她上课偶尔会走神,整个人看起来懒懒散散,完全没有其他学子那般积极向上的学习劲头。每天踩着点来,到了点走,也不像其他学子那样,主动围上去向夫子请教问题。

这种消极的学习态度,让夫子们对她的印象便差了,目光扫过她时,完全就是看问题学生的眼神,眼里满是偏见。

其中赵崇立尤为明显。

不仅如此,寻真还察觉到学子们似乎也在疏远她,总是有意避开她。

回想之前,平日里和同窗们偶尔还能说上几句话,维持着普通的同学情谊。相较之下,在这儿,寻真明显感觉自己被集体孤立了。

寻真心里虽有些不是滋味,可转念一想,自己本就没打算在这儿交朋友,便算了。

甄凌察觉到她情绪低落,便问:“哥哥,可是书院里出什么事了?”

寻真望了一圈,院子里竖着双杠,摆着几把寻真亲手制作的小竹椅,院子两边还种上了几棵小树苗。屋内,家具齐全,前几日让铁匠铺打造的杠铃和哑铃也都送来了。

房租也一次**了两年。

寻真想了想,再忍几天看看,要是他们实在过分,大不了就退学,反正也不是非在这书院读书不可。

“没事儿。就是初来乍到,还不太适应,过些日子就好了。”

或许是因为寻真平日沉默寡言,旁人都以为她好欺负。

一日,寻真正要走进学堂,瞧见里面有人出来,便主动往边上避让。可那人非但不领情,出来时还故意撞了一下寻真的肩膀,挑衅地看了她一眼。

寻真顿时冒出一股火,瞪过去。

“哟,你还敢瞪我?既然是走后门进来的,占了别人的位置,就该老实点,夹着尾巴做人……”那人旁边的同伴也跟着哄笑起来。

听着那刺耳的嘲笑声,

寻真忍无可忍,猛地冲上前去,一拳狠狠砸在那人鼻梁上。

廊里爆发出一阵惊呼,紧接着是纷乱的脚步声,很快就有人跑去报信。

一学子冲进斋舍,喊道:“先生,甄善美和孙嘉佑打起来了!”

“怎么会打起来?”赵崇立闻言,立刻起身,跟着学生赶往现场。

赵崇立赶到时,只见一群人围在那儿看热闹,却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止。

他快步走进人群,只见甄善美正骑在孙嘉佑身上,一手扯着对方的衣服,一手挥着拳头,单方面地对孙嘉佑进行殴打,而孙嘉佑毫无还手之力。

“还不快给我住手!”赵崇立怒声吼道。

寻真动作一顿,就在这时,孙嘉佑趁机挣脱了她的束缚,扭着身子朝她还击,寻真只能继续压制住他。

赵崇立见两人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赶忙看向人群,点了两个人的名字:“纪慎,袁锦城,你们俩去把他们拉开!”

两人被强行分开,随后被一同带到赵崇立的办公室,拉架的纪慎和袁锦城也跟着进去。

赵崇立面色阴沉,厉声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寻真瞧了一眼被打成猪头的孙嘉佑,生怕他恶人先告状,忙道:“先生,我方才正要进学堂,见此人从里面出来,便特意避让,可他非但不感激,反而故意撞我,还口出恶言挑衅,是他率先挑起事端的!”

第106章 第106章“考试”

孙嘉佑:“先生,甄善美颠倒黑白!学生不慎撞到他,绝非有意为之。可他却直接冲上来对我拳打脚踢,同窗皆看得清清楚楚,都能为学生作证,是甄善美先动手的!”

赵崇立问一旁两人:“纪慎,袁锦城,你们可看见了?”

纪慎是听见声音才出去的,并未瞧见冲突的起始:“学生是听到外面喧嚷声才出去的,到之时,二人已扭打在一起了。”

袁锦城道:“学生都看见了,确实是孙嘉佑先撞到甄善美,但无法确定是否故意,且孙嘉佑撞人之后,还说了一番话。”袁锦城将孙嘉佑当时说的话复述出来,“而后甄善美便打了孙嘉佑。”

赵崇立问寻真:“袁锦城所言可是实情?”

寻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