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声问:“……爹,可否再等我一会?”
谢漼颔首。
谢璋拿出一个小匣子,里面装着许多金锞子,那时他觉得新奇,二夫人便抓了好几把给他玩。
谢璋:“碧珠,翠玉,巧莲……”
谢璋记得所有人的名字,嗓音稚嫩,逐一念出。
丫鬟便都走过来了,在谢璋面前屈膝蹲下。
谢璋将匣中的金锞子分与她们,平日格外待他好的、照顾用心的,便会多得一些,比如碧珠、翠玉二人。
谢璋分完,匣子也空了。
抬眼望向谢漼:“……我好了。”
谢漼凝视了他一会,弯腰,冲谢璋伸出手。
谢璋被抱起来了,眼里闪着雀跃,还夹杂着点点怯。
谢璋走后,碧玉感慨道:“恒哥儿这么小,竟懂得给咱们赏钱。”
翠玉:“定是恒哥儿见夫人赏过,学了去。恒哥儿可真是聪明呀!”
去静远居的路上。
谢漼看着谢璋的脸,心软了软,摸了下谢璋唇下的位置。
“那日,恒哥儿可疼了?”
谢璋嘴巴一瘪,点了点头。
谢漼:“如今恒哥儿能告诉我,是谁教你说那些话的?”
谢璋想了半晌,摇摇头。
谢漼:“恒哥儿放心说,我不怪你。”
谢璋:“是我在惠宁院时,听人说的,没人教我。”
谢漼:“都说了些什么?”
谢璋想起那日,说了那些话之后,谢漼周身散发的可怖气场,心有余悸,不敢开口。
谢漼看着他怯怯的眸子,温声道:“恒哥儿可明白那些话是何意?”
谢璋摇头。
谢漼:“我今日便告诉你,恒哥儿说的那些话,是极伤人的。”
“如利刀刻心,即便伤处愈合,瘢痕却会永远留下。再难挽回。”
谢璋咬了咬下唇,看向谢漼,“那我该怎么办?”
谢漼:“你娘生辰那日,我已教过你,该如何说、如何做。”
“是你自己肆意胡为,未表现好。”
“如今她已彻底恼了你,不愿再见你,还能如何补救?”
谢璋眼眶湿了,小手紧紧攥着谢漼的衣襟。
谢漼:“那日明明答应了我,为何突然变卦?”
谢璋抿着唇,眼神偏向一旁。
谢漼叹了一口气。
罢了,慢慢教便是。
月兰踏入卧房,余光往旁处一瞥,脚步顿住,“咦”了一声。
这门上有一棂条竟微微弯曲变形了,这是哪个粗心莽撞的丫头做的!弄坏了门竟还畏罪隐瞒,一点规矩都不懂,眼里还有没有主子!
月兰当即就把丫头们都唤了过来。
寻真听见月兰在训丫鬟们,走过去,听了一耳朵,脸红了红。
丫鬟们都低着头,没人站出来,月兰更生气了。
“是哪个做下这等事却不敢承认?若现在自个站出来,便只是小罚。”
“若是被我查出来,那这姨娘这儿可就留不得你了!”
丫鬟们面面相觑,还是没人站出来。
寻真在后面听了会儿,见月兰要发怒了,连忙上前阻拦。
“这门应是年代久远,近来又总是下雨,许是受潮,致使木材腐朽,想来应不是她们弄坏的。”
月兰瞧了眼那门,那弯折的角度,明明就是人力强行掰弄所致。
“可是……”
寻真也看过去,那些场景便控制不住地浮现在眼前了。
那晚,年轻而蓬勃的躯体覆在身后,她感觉自己像是被钉在门上。
腿站不稳,力道便全施在这棂条上了,一下过猛,便……
寻真用力晃晃脑袋。
还是这木头质量太差!
寻真:“就这样吧,都散了,散了吧。”
寻真挥挥手,丫鬟们迟疑了会,皆瞅了眼月兰,最终还是决定听寻真的话,纷纷退出去。
月兰忍不住道:“姨娘,您可不能再这么惯着这些丫头了。”
“她们知晓您性子,以为犯了错也无关紧要,往后做事只会愈发不用心,不将您放在眼里了。”
人性本惰。寻真一直未摆出主子的架子,平日说话,总是以“你去帮我做什么”,如此客气的口吻。
时间久了,便是月兰有时都会模糊主仆之分,失了奴婢的分寸。
月兰意识到自己心境的转变,惊出一身冷汗。姨娘对她,从未有过苛待,还教她学画。若换作其他主子,哪怕再仁善,都不会有这般待遇。她又怎能不知感恩。
她这么自省一番后,便愈发地注意起其他丫鬟们了。
今日也是借此机会警醒她们。
寻真明白月兰说的意思,就是把“人”当“奴”调/教。
若她真的学着这么做了,那也是真的面目全非了。
她只想在自己有限的能力范围内。
让大家都能做个人吧。
寻真想了想,就说:“的确不是她们干的,是我弄坏的。”
月兰显然不太相信:“姨娘怎会无缘无故将这门给弄坏……”
寻真往里走去:“我骗你这个做什么,反正就是不小心……”
月兰突然注意到:“姨娘,您头上这木簪是何时买的?”
月兰平日负责给寻真梳妆,自是了解她的首饰,这木簪从未见过。仔细瞧着,做工还有些粗陋。
寻真摸了下:“是我自己做的。怎么样,好看吗?”
月兰知道寻真爱做手工,院子里的小椅子,还有秋千都是寻真亲手慢慢做的。也就信了。
点了点头,道:“好看。”
月兰打量着,不过这簪子瞧着线条颇为凌厉刚硬,不似女儿家款式,倒像是男子的发簪。
至于这图样,好像是……鹰?
寻真本以为谢漼那方面的需求很强,还担心每天都得喝药,但自那日她生辰后,谢漼便没再来了。
数一数,好像有十天了?
又回到了两年前,谢漼来找她的频率。
这个频率让寻真感到安心。
若一直像那几天那么折腾,容易肾虚。
二月末,气温逐日回升。
今日天气特别好。
天朗气清,春和景明。
寻真心情不错,在衣柜里挑裙子时,突然看到谢漼设计的那条“天水雾绡裙”,虽然这条裙子有一些难以启齿的限制级回忆,但裙子本身无罪。
寻真拎出这条裙子后,月兰和引儿都试图阻止了下。
最后,没拧过寻真。
寻真没做复杂的造型,只是用木簪将头发挽起。
谢漼便是这时来的。
院里一派生机盎然。
两边的果树皆已长成,其中两棵,枝叶间绽放出白色小花,谢漼辨认一番,知这是橘子树。另一边的树,只开着少量的喇叭状红色花朵,应是石榴树了。
谢漼归来后,还未仔细看过这院子。
发现许多景致都与两年前大不相同了。
院里还四散着几把竹椅,模样独特,不必说,自是真儿的奇
思妙想。
谢漼的视线过去。
榆树下,还有一个秋千,形制别致。
寻真躺在上面,裙摆如流水般迤逦垂下。
她还脱了鞋子,赤着脚,时而抬起,轻点着打了结的麻绳。
如此自在。
谢漼在一旁瞧了一会。
寻真举着书,忽然感觉身上落了影子,挪开书,与谢漼含笑的目光对上了。
谢漼来了?
寻真心算,哦对,今日他休沐。
谢漼俯身,将她抱了起来。寻真手一滑,书掉在地上,啪一声响。
书案前,谢漼环着她,手在她腰间轻轻摩挲。另一只手,提笔作画。
待画渐渐显出轮廓,寻真便认出来了:“爷画的是我这院子?”
谢漼一顿,放在她腰间的手微微收紧。
“真儿又忘了,该唤我为何?”
“夫……君。”
谢漼凝视着她,寻真便又唤了一声:“夫君。”
谢漼这才满意,提笔继续:“那日受真儿点拨,我亦思索多日,今得了妙想,正好一试。”
谢漼作画,运笔如飞,须臾便作好了。
这幅画,着重展现空间架构,远近层次错落分明。以大面积的淡墨晕染,来摹绘光线明暗,有很强的空间感和立体感。
谢漼搁笔:“真儿觉得如何?”
寻真震惊地看他。
谢漼:“看真儿表情,应是觉得不错。”
谢漼唤人收了画,然后又取来纸笔,让寻真写字。
谢漼念一字,寻真便写一字。
寻真写着写着,便觉得身后的气息不对了。
……
窗几明亮。阳光洒在宣纸上,切割成一道道金黄色块。
那字,一开始端端正正,到第十字以后,便歪了。
弯弯曲曲,没有一笔是直顺的,如波浪起伏,连绵不断地抖动。
裙摆堆在腰际,寻真捏着笔,笔尖颤动。
一滴墨落下,污损了才写下的一字。
谢漼在她耳旁低语,声音粘稠而喑哑:“果真如我记忆中那般,柔软温热,仿若春阳融雪、暖泉流淌。”
这话,怎么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好像在哪儿看过?
此刻却容不得寻真细想,思维很快便被搅动得混乱不堪。
谢漼:“真儿继续,下一字。”
“便写我的名字吧。”
寻真抖着手,写下“谢”字。
谢漼捏着她的腰,声音沉了几分:“十日未见,真儿竟不想我。”
寻真又写“漼”字。
声音也抖:“想、想的。”
谢漼:“既想,真儿怎不派人来请我。”
“方才,我可瞧见……我不在,真儿日子可过得极为舒服呢。”
寻真:“没有……方才我正想爷——”
“想夫君呢。”
谢漼抽走那笔,将她脑袋按在胸前:“是么。”
寻真点了点头:“是……”
谢漼将她转了方向,面对面。
寻真脸上浮着酡红,眼神涣散。
谢漼摸着她的肚子,缓缓地:“真儿,若你下回有了身子。”
听到这话题,寻真一个激灵,眼神瞬间清明了。
脑后的簪子落到地上,清脆一声响。
第67章 第67章“泄于”
“不论男女,皆由你养。”
谢漼道,“只不过,有一事却要委屈真儿了。”
寻真直视谢漼,方才被调动起来的情绪已渐渐冷却。
谢漼:“是为夫贪心,欲与真儿多些时日亲近。”
“若真儿有了,便不能时常这般……真儿可怨我?”
寻真一怔,片刻后才搞懂谢漼的脑回路——
他不想她过早怀孕。
但……
自己主动喝避子汤,与被迫喝,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寻真的体温也降了下来,目光冷静地看着他:“那……如何避孕?”
谢漼按在她的小腹上,抬眸看她。
那桃花眼微微上挑:“不泄于内即可。”
寻真思索着。
谢漼:“真儿可是恼我了?”
寻真摇头,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问道:“……为何不喝避子汤?”
寻真网上冲浪时,好像看见过,带避孕套都有中的几率,虽然很小。
谢漼的方法真的可行?
不过,她跟他的想法也算是诡异般的一致了。
谢漼:“真儿不知,凡避子之药,皆对女子身体有极大的损伤。”
“胞宫受损,便难以摄精成孕,便是有了,也易滑胎。致使子嗣艰难。”
“这还是轻的。避子药伤脏腑,耗气血,更有毒性。”
“毒邪积聚于内,重则毒入脏腑,危及性命。”
寻真听得背脊发凉,额间渗出冷汗。
还好她只喝了三包,倒不至于到那么严重的地步。
谢漼抬手拭去她脸上的汗珠:“真儿放心,为夫必不会让你服那害人身子的药。”
这人说的好听。
寻真瞪了他一眼,脱口而出:“那你那几天不还是……”
“弄进去了吗!”
话一出口,脸热了热,耳根发烫。
谢漼忍不住掐她的脸。
眉眼舒展,笑了几声,道:“不过短短四日,若真儿因那几日有了身子。”
“那便是命里该有这个孩儿。”
“为夫也只能认了。”
寻真:……
事毕,两人衣衫凌乱。
他抱着她,低声在她耳边道:“再过两年,正合适。”
“我们便再要一个。”
“到那时,真儿从小将孩儿养在膝下,也不会……”
谢漼止了话头,没再说了。捡起地上的木簪,正打算替她挽起散乱的发丝,却在看到簪子的形状时,目光凝了数秒。
下一刻,木簪便被寻真拿了过去。
寻真将头发盘起,插上木簪。
谢漼若有所思:“这木簪从何而来?”
寻真还是同一套话术:“我自己做的。”
谢漼:“哦?真儿手竟这么巧。”
寻真本没多想,对上谢漼意味深长的目光,心中蓦地一紧:“我不止会做木簪。院子里的秋千,还有竹椅,都是我做的。”
谢漼抬手,绕到寻真后脑,摸了摸那簪子。
“真儿,是不是忘了什么?”
寻真:“……嗯?”
谢漼收回手,捏了捏她的鼻尖:“为夫给真儿十日的时间想。若想不出……”
“便要罚。”
寻真:??
寻真想了两日,实在想不出忘了什么,就不想了,反正现在的尺度已经被拉到底,无所谓了。
寻真在房后挖了个大坑,把剩下的十二包避子药都埋了进去。
三月初五,黄道大吉,宜嫁娶。
鼓乐喧天,彩绸飘扬。
范府内外皆张灯结彩,红绸高挂,喜气盈门。宴席设在正堂后的花厅,厅内摆着数十张红木圆桌,宾客们或坐或立,笑语喧哗。
礼官高声唱礼,新人并肩而立,行三拜之礼。
席间却有人低声议论。
“这范岂,当真是好运道,竟叫王家小姐看中了,你看这府邸,如此气派,若非王家帮衬,这穷酸小子哪能在京中置办得起这般宅院!”
“我却听说这范家在苏州也曾显赫一时,祖上为官者不少……”
“早已没落了!哪来这般财力?如今攀上这门亲事,怕是不日便要飞黄腾达了!”
两人也在秘书省任职,范岂的同僚。
“人家自是有凭仗之处,你瞧这范岂,生成这样,才有高门闺秀看得上,你我这般,怕是只能靠自己本事咯……”
“没点真本事,便只能靠那姻亲往上爬,咱可瞧不上!”
这两人一番酸言酸语,恰被一旁的韦义听到。
若非今日是好兄弟的大喜之日,他定要上前理论一番。
论才情,论品貌,这两个庸人,哪能与怀逸相提并论!
韦义心中气愤,喝了口酒,暂且忍下。
他抬眼望去,见范岂身着新郎喜袍,真真是好看!
不过那脸,怎么瞧着没一点喜色呢?
韦义四处望望,也对,今日因王家之故,来了不少达官显贵。
怀逸怕是紧张了。
谢漼亦在受邀之列。他素喜清静,觉得有些吵闹,便
寻了个由头出来透气。
范府内外,处处洋溢着喜庆。
正堂庭院中铺设红毯,两侧摆放牡丹,花开正艳。四周悬挂着琉璃灯,照着整个庭院亮如白昼。
今日月似弯钩,空中无一丝云。
谢漼立在红绸下,赏月时,忽闻身旁有动静。他侧目一瞥,见范岂脚步虚浮,跌跌撞撞而来,身后小厮忙上前搀扶,却被他挥手推开。
谢漼只扫了一眼,正欲抬步,准备避开。
范岂却打发了小厮,径直朝他奔来。
“且慢。”
范岂到了跟前,嘴中带着酒气,面颊微红,方才席间,谢漼见他被灌了不少酒,想必已醉得不轻。
谢漼并不想与醉汉谈话,只淡淡道:“如此良辰,校书郎莫要误了吉时。”
范岂却盯着他,眼中血丝隐现,虽醉了酒,仍不忘礼节,好好地作了一揖。
“博士可否为我解惑?”
“此问困扰我两年,始终不得其解。如今……唯有博士能解我疑惑了。”
谢漼看着他:“校书郎又欲问何?”
范岂:“若以鹰与鱼为题,作四言对句。”
“博士当如何构思?”
谢漼目光一凝,细细打量范岂神色:“校书郎为何执着于此?可是有何内情?”
范岂摇摇头,自嘲般一笑。
“如今我已娶妻,自当恪守婚姻之责,断不可再存旁念了。”
“还望博士善待小楼姑娘。”
“莫要负了她。”
范岂躬身作揖,眼中泪光闪动,转身,踉跄离去。
谢漼在原地站了一会,也转身离去。
书房内。
谢漼铺纸,提笔写下几字,凝神细思。
那纸上,正是——
鹰,鱼,灯。
这三字。
随后,谢漼又凭借记忆,将那日范岂放在桌上的灯画了出来。
拿着纸思索时,谢璋走了进来。
“爹。”
谢漼低头看去,谢璋小小身子靠在案边,睁着大眼睛瞅着他。
大眼睛水水润润的。
“恒哥儿怎来了?”谢漼起身,谢璋便张开了双臂。
天色已深,谢璋早该睡下了。
谢璋窝在谢漼怀里:“我睡不着。”
“爹……”谢璋犹豫了一下,“我想……”
谢漼温声问:“恒哥儿想要什么?”
谢璋鼓起勇气,仰起小脑袋,手抓着谢漼的衣服,紧了紧,“爹,我想和你一起睡。”
“可以么?”
谢漼应了一声。
谢璋开心地瞪了瞪小腿,看到桌上的画,“咦”了一声。
谢璋:“爹也喜欢大鸟吗?”
谢漼摸他脑袋的手一顿:“为何这么说?”
谢璋:“十五叔也喜欢呢……不过爹可比十五叔画得像多了。”
谢漼:“你怎知道他喜欢?”
谢璋:“十五叔送了我两只纸鸢,上面画得便是这大鸟了。”
谢漼想起那日,确实见过两只纸鸢,虽画工粗糙,是“鹰”无疑。
谢漼蹙起了眉。
谢漼:“恒哥儿怎会与你十五叔交好?”
谢璋:“是他主动邀我玩的。”
谢漼点头,并没再多问。
卧房内,谢璋蜷在谢漼怀中,舒适地轻叹一声。
谢漼轻拍他的背,许久却不见他入睡,见他小脸紧绷,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谢漼:“恒哥儿在想什么?”
小脑袋摇了摇,没答。
谢璋乖乖地窝在他怀中,没有乱动。谢漼渐渐入眠。
忽然被一声呼唤叫醒。
“爹。”
谢漼:“何事?”
谢璋在心底憋久了,终于忍不住,抬起头,问了出来。
“她真的是我娘吗?”
谢漼自然知道这个“她”指的是谁。
谢漼:“恒哥儿不可如此无礼。”
“我先前不是与你说过了……”
谢璋眼睛闪着水光:“那为何她一点都不喜欢我?”
谢漼轻抚他的头:“怎会不喜欢你?恒哥儿莫要乱想。”
谢璋哽咽道:“我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
“她不喜欢我。”
谢漼一怔,便哄:“天底下哪有娘不喜欢自己孩儿的。”
“恒哥儿莫要……”
谢璋摇摇头,小脸贴着谢漼的胸膛,传来闷闷的声音。
“你们都骗我……”
“既然她不喜欢我。”
“我也不要喜欢她了……”
谢漼进来时,寻真正趴在榻上看书。
寻真只觉得气氛有些异样,便抬起头来,见谢漼站在门边,一声不吭,正凝视着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来的。
寻真觉得他今天有点奇怪。
寻真坐了起来。
寻真:“……爷?”
忽然又想起他让她改口,一时犹豫要不要补一句,见他没应,也就没唤。
谢漼却忽然逼近,俯身靠近,脸几乎贴到她面前。
似欲吻她。
寻真猝不及防,眼睫快速颤动着。
与他对视了一会。
谢漼退开,取过几上的茶盏,轻啜一口。
寻真刚想提醒他,那茶是好几个时辰以前的,都凉了。
却见谢漼已经喝下去,神色如常,似乎完全不在意。
谢漼放下茶后,只问:“上回我问真儿之事。”
“可有答案了?”
第68章 第68章“汹涌”
寻真:“不是说十日么?”
谢漼:“真儿可有头绪了。”
寻真诚实地摇摇头。
谢漼盯了她一会,只道:“真儿好好想,莫要让为夫失望。”
撂下这句话,就走了。
寻真:莫名奇妙。
谢漼行至一处拐弯,与谢进撞了个正着。
谢进两手各拿一张酥饼,啃得正香,嘴边沾着细碎的饼渣。
瞧见谢漼的刹那,谢进跟见了家中长辈似的,神色一紧,忙将手中酥饼放下了,连脚步都不自觉放慢。
“五兄。”
谢漼颔首:“十五弟。”
两人打了招呼,错身而过。
谢漼走出数步,脑海中陡然浮现出谢进方才的神情。
那神色里,既有心虚的闪躲,又有乍见时的惊讶,神色间若有所思,别有一番计较。
不太正常。
回廊四通八达,蜿蜒曲折,可通往府邸的各个庭院楼阁。
走到尽头处,谢漼转身回望。
见谢进调转了方向,正沿着他来时的路走去,脚步轻快,身影逐渐消失。
谢进将饼递给寻真,道:“今日买了两张饼,本想都吃了……正巧碰上五兄,我猜五兄应是刚从姐姐这边回去,便过来了。”
两人靠在小窗边说话。
寻真轻咬一口,酥脆可口,唇齿留香,竖个大拇指,赞道:“好吃!”
谢进想到一事,瞅了寻真一眼,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问了:“姐姐……你那个药还需要我帮你买吗?”
谢进心想,上回那么快便喝完了,如今已过去近二十日,想必也该续上了。
寻真:“不用了。以后都不用帮我买了。”
谢进疑惑:“为什么?”
难道姐姐又改变主意,想给五兄生孩子了?
寻真脸上浮现尴尬,这也不好跟小孩说呀。
虽在这里,谢进已不算小孩,再过一两年便要相看议亲,但现在还什么都不懂呢。
寻真便含糊带过了:“没为什么,反正以后都不需要了……”
书房中。
谢漼写完一篇,拿起审视。
心烦意乱之际,自是写不出什么好字。
笔锋凌乱,毫无风骨。
这字写得实在是下乘。
谢漼遂将宣纸折起,放一旁,重新提笔蘸墨,继续写。
写着写着,笔锋凝滞,墨汁在笔尖汇聚,最终滴落在纸上,刚写下的“真”字瞬间被墨迹晕染,模糊难辨。
谢漼身形顿住,陷入沉思,片刻后,他从案上抽出另一张纸。
那上面正是他前几日画下的“鹰灯”。
唤了一声,承安便快步来到门口,垂手而立。
“承安,你去……”谢漼看着那纸,目光凝了片刻,最终还是道,“罢了,退下吧。”
承安应了声是,退下时,余光瞄见,谢漼将那纸折了起来,放到架子上。
太学讲堂。
谢漼结束一课,正要离开,一学生叫住他,拱手行礼,道:“博士,学生有惑。”
谢漼颔首,示意他问。
那学生问道:“郑庄公明知其弟共叔段与母亲武姜谋逆,却长期隐忍,未及时制止。”
“是不忍对母亲与胞弟下手,还是另有考量呢?”
谢漼闻言,一时神思飘远,须臾,他望向学生,道:“亲情之念,自然不可忽视。”
“然郑国局势难测,共叔段势力渐大,郑庄公若因亲情姑息,必危及社稷。”
学生道:“那其中定有
政治权衡了?”
谢漼点头,道:“郑庄公身为君主,应谋大局。他隐忍不发,或为等待时机,欲擒故纵。待共叔段恶行败露再除之。”
“可稳君位、得民心。”
“使天下人皆知其乃被迫而为,而非不顾亲情之人。
学生听后,不禁长叹。
谢漼:“因何而叹?”
学生:“纵有朝堂权衡在前……然郑庄公处家国与亲情之两难,心中应当甚是煎熬的吧……”
谢漼注视了他一会儿,半晌后,道:“世间诸事。”
“唯有直面,方能解脱。”
学生陷入了思索中,再度抬起头时,那挺拔的身影已走远了。
寻真用完晚膳,谢漼来了。
寻真先观察他的神色,看看他心情如何。寻真上下扫了一通,一无所获。
谢漼装相的功夫实在太好。
寻真想起那天,他整个人都怪怪的,喝下搁了好几个时辰的凉茶,都一点没察觉。
还是小心为上,别触他眉头。
谢漼甫一落座,便捕捉到寻真小心翼翼的目光。
蓦地,脑海中便浮现了谢璋。
那晚,恒哥儿倚在案边,小手抓着桌腿,仰着脑袋瞅他。
分明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这小子,竟还怀疑起来……
想到这,谢漼眉眼间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寻真见他神色缓和,悬着的心稍稍安定,上前,给他斟上一盏茶。
然后在他对面坐下。
谢漼:“真儿可想出答案了?”
寻真老老实实摇头,见谢漼眼中的暖意冷却,连忙找补说:“爷,我真的很努力想了……”
“实在不知您说的是什么,可否……给我点提示?”
谢漼淡淡道:“若你有心,何须提点。”
寻真纳闷:这是打什么哑谜呢?
谢漼继续道:“若无心,纵千般提点,亦是徒劳。”
寻真皱起了眉:谢漼这是在内涵她什么?
而且这话听着,怎么有点莫名的熟悉呢?
谢漼不再言语,拿起了书。
周身盘旋着若有若无的寒气。
寻真思索许久,开口:“还望爷直言相告。”
“我……实在想不到。”
谢漼没有抬头:“真儿,如今不怕我罚你了么?”
寻真:“自是怕的……”
“但……”
谢漼陡然抬眸,紧紧锁住她。
这种眼神很久没出现了。
隐隐藏着审视与探究,又透着丝丝寒意。
就好像……她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明明之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这样了。
寻真不得其解。
寻真不想放任这种诡异的氛围延续下去。
谢漼生气起来的样子可是很可怕的。
虽然已经过去两年多了,寻真现在回想起来,还是会觉得手脚发软。
寻真上了谢漼那边的塌,给他揉肩膀。
谢漼只是抬眸,轻轻瞥她一眼。
并没说话。
谢漼肩膀上的肉有点硬,寻真捏了一会,便感觉手指和手腕发酸,甩了甩手。
这时,就听谢漼说:“我可再容真儿想十日。”
“这回,若还想不出,便要——”
“严惩。”
寻真的手刚放到他肩上,停下。
严惩?
寻真望去,谢漼神色淡淡,脸部肌肉却是微微绷着的,一看就是来真的,没开玩笑。
而且那语气也刻意加重了几分。
寻真心头沉沉。
看着谢漼的侧脸,道:“爷,我虽不如您过目不忘,却也自认为记性没那么差。”
“您说过的话,我都记着呢。”
“这十日,我思来想去,实在不知到底忘了何事。”
寻真敢确定,谢漼绝对是没事找事。
就跟上次一样,巧立名目,故意为难!
寻真心里骂了他几遍,嘴上说:“若真有,那应是我失忆之前发生的事。”
“爷是不是记差了,误将先前的事,算到如今的我头上了?”
谢漼放下书,转过身来。
静静凝视,见她一脸无辜,道:“如今的你。”
“听真儿这么说,倒像是把自个当两个人了?”
寻真心里一紧,连忙答:“没有。”
穿越这事儿,放现代,也就是大家在网上调侃打趣的话题,要真有人说自己穿了,估计就直接被认为是精神病患者了。
但古代人就不一样了。
他们迷信啊!
借尸还魂,转世投胎。志怪小说里可不少这种题材的。
寻真:“当然没有。”
“以前的我,与如今的我,自然是同一个。”
说着,她偷偷觑他一眼,观察谢漼表情:“只是我实在没用,想不起以前的事罢了。”
“那药喝了许久,也没什么效果……”
谢漼见她神色紧张,手紧捏着榻的棱角,生怕他动怒。
她可知,自己的心思从来藏不住,全摆在脸上。
一眼便能被人看穿。
谢漼直视着她:“真儿在惧什么?”
他又问了这个问题。
他的目光太过强势逼人。
寻真躲闪着:“我没惧。”
谢漼:“真儿似是怕极了,我会对你做什么。”
他语气平淡,神色也分外冷静。
寻真了解他,他越是平静,就越是不正常。
谢漼已经处于极度反常的状态。
不要惹他。
不能刚他。
得顺着。
寻真深吸气,抬眸:“我怎会怕。”
“爷是我的夫君,是这世上对我最好之人。”
“我怎会怕?”
话音刚落,谢漼猛地吻了上来。
寻真惊呼一声,被谢漼逼到塌角。榻上空间逼仄,她整个人被紧紧环绕。
谢漼用膝盖将她抵住,让她动弹不得。
一只手撑在靠背上,另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
钳住了她。
第一次接吻。
唇贴着唇,舌抵着舌,亲密相接,毫无阻隔。
在寻真心里,这远比做/爱还要亲密。
不是只有相爱的人,才会这样吗?
两人相拥,身体紧密贴合,眼中只有彼此。
寻真下意识伸出手,想要阻止,推着他胸。
那吻便更汹涌,几乎要吃了她。
寻真感到唇边刺痛。
“唔……”
被咬了……
第69章 第69章“撞进”
谢漼捧着她的脸,吻得她几近窒息。
寻真喘不上气来,眼前渐渐泛起白光,手胡乱地拍他。
许久,谢漼终于放开了她。
寻真大口大口地喘气,抓着一旁的木质靠背,咳呛着。
待肺部重新充盈了空气,寻真才稍稍缓过来。
谢漼正握着她的脚,一个掌控她的姿势。
他眼中复杂,似藏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寻真抬头望向他,谢漼便立刻将那情绪收了起来。
寻真因为方才剧烈的呛咳,眼睛里蓄满了水汽,红通通的,看上去无辜可怜极了。
室内极度安静。
谢漼看了她一
会儿,眼里又恢复了平静。
寻真只觉得他莫名其妙。
气氛僵持许久。
谢漼突然伸出手,朝着她头顶上方伸去。
寻真还以为他又要干嘛。
缩了下脖子,目光怯怯。
谢漼的手在她头顶上方悬停了片刻,并没落下。
下了塌,出去了。
寻真维持着一个姿势,愣了好一会儿,才慢慢从刚才的情境中抽离出来。
谢漼到底,在生气什么?
寻真想不出,就归因于他有间歇性抽风症。
谢漼回了静远居,立刻唤了承安进来,抽出架子上的纸,给他,吩咐道:“承安,你去查这灯是出自何处。”
承安一看这图样,便想起了什么,抬头看了眼谢漼。
谢漼见他这表情,便问道:“怎了?”
“可是见过?”
承安摇头,道:“并未见过……”
因是一个多月之前的事,所以承安一见到,瞬间便回想起来。
但仔细一想,与谢漼给他看的图,关联不大,便有些犹豫了,没即刻说出口。
谢漼道:“有何顾虑,直言便是。”
承安便道:“并非是有顾虑,只是在十五公子生辰那日,姨娘送的贺寿礼是玉佩,便是这鹰的图样了。”
“当时,瑞宝还唤我们帮忙,花了半月才找到合适的。
“是以一瞧见这图,小的便想起来了。”
承安心道:但这是灯,那是玉佩,想来应是没什么关联吧?
谢进。
谢漼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那些零零碎碎的线索,先前感觉违和之处,似乎快要串联起来了。
谢漼道:“先去查吧。”
承安应承,退下了。
翌日晚,谢漼又来了。
寻真正坐在案前,看一本侠义类的小说,叫《昆仑风云录》。
据瑞宝说,这是当下卖得最好的小说。寻真读得吃力,不像看网文时能一目十行,这里的小说看一页都要花不少时间。
不过故事倒是很有意思,有现代武侠小说的那种感觉了。
寻真看着看着,琢磨着自己脑袋里装着不少故事,这种都大卖了,现代的那些爆款套路,岂不是能让古代人见见世面了?
整点霸总之类的?
寻真想了想,觉得可行度不高,自己文采不行,八百字作文都要绞尽脑汁憋好久,写古言小说,还是算了吧!
让谢漼那个人型外挂来还差不多。
谢漼的名字刚从脑袋里滑过,寻真便感觉身后冷飕飕的,仿佛被人注视着。
她转过身。
谢漼立在她身后不远处。
两人一站一坐,对视良久。
寻真还记得昨天的事,都不知该如何跟谢漼正常相处了。
放下书,站了起来。
谢漼依旧站在原处,没有过来。
似乎在等她主动。
寻真便问:“爷可沐浴过了?”
谢漼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只道:“我赴任陇州那两年。”
“真儿在家中,都做了什么?”
寻真便回答,看书、练字,做谢漼留下的学习任务,每天运动锻炼身体,顺便做点手工、种种菜什么的。
讲完,狐疑地看向谢漼。
谢漼突然问这个是做什么?
难道……
谢漼问道:“可有遗漏之处?”
寻真摇头,同时大脑紧急飞速运转。
谢漼是知道了什么,突然来问她?
谢漼又道:“可有事瞒着我?”
寻真盘了盘,一桩桩,一件件,谢漼无法接受的事,好像还挺多。
所以他昨天那么生气,是因为哪一件?
要是全坦白的话,岂不完蛋?
寻真存着侥幸心理,道:“回爷,并没有瞒着您的事。”
“我每日行程已排得很满了,哪有时间做旁的?”
谢漼点头,看表情很平淡,好像也没生气的样子?
他也没再继续追问。
又僵持了一会。
寻真看他穿着,应是还没沐浴过。
寻真咬咬牙,纠结许久。
走了过去,替谢漼解起身上扣子,道:“爷,浴房想必已备好了热水,不如我服侍您——”
因谢漼个高,寻真站在他面前仰头看他,还有些费脖子。
平日寻真给他宽衣,他多少会配合一点,微微弯腰。这样寻真的手也不用抬得过高。
可今日,谢漼并不配合。
谢漼垂目低眉,整个人平静得仿若一潭死水。
眼神幽邃,毫无波动。
最上面一颗扣子缠得很紧,不知怎的,寻真好几次手滑,都没能解开。
又被谢漼这么注视着,寻真更做不好了。
寻真用指甲去抠那丝绳。
正努力时,手被谢漼泛凉的大掌包裹住了。
他微微用力,捏了捏掌心中纤细的手指。
然后,摘下她的手,转身离去。
寻真惊讶地望着谢漼离去的背影。
难得主动一回,居然还被拒绝。
承安很快便寻到了卖花灯的小贩。
若是没有范岂在前,对于两年前岁除夜的那一对主顾,小贩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可这小贩足足被范岂折磨了小半个时辰,就为了想那劳什子对子,他便是想忘也忘不掉。
因而承安一问,他便回想起来,描述出岁除夜那两位的身形相貌。
承安心中一惊,很快对应起来。
那两人定是,姨娘与十五公子无疑了。
两年前岁除夜,姨娘竟与十五公子偷溜出府。承安记性好,记得十五公子是十一月中旬回来的。
那二人是如何结识的?
短短时日,不到两个月,两人便熟到可以一同出府了?
承安不敢深想,忙回去回禀。
谢进用过晚膳,本想去花园消食。
他腰间别着竹蜻蜓,无聊时便会拿出来玩。他一路蹦蹦跳跳,玩着竹蜻蜓,往花园走去。
此刻已入了夜,回廊下,数盏纱灯亮着,照得廊下朦朦胧胧。
谢进又碰见谢漼了,见他从那方向而来,便知谢漼是刚从寻真那儿回来的。
谢进刚搓起竹蜻蜓。竹蜻蜓向谢漼那边飞去了。
在谢进眼中,谢漼的威肃远胜于谢进的父亲。
他本欲直接奔上前将竹蜻蜓取回,但又想到这么追着跑去的姿势不雅观,还是莫要在五兄面前留下坏印象。
于是他上前了几步,便止住脚步。
而后,他便瞧见五兄仰着头,注视着飞旋在空中的竹蜻蜓。
竹蜻蜓慢慢落下,坠到谢漼脚前。
谢进忙跑上前,蹲下捡起。
挠挠头,羞赧地笑笑:“五兄。”
谢漼却并没回应,只凝视着他。
谢进还以为自己玩闹的举动冲撞了谢漼,忙退到一边,伸出手说道:“五兄,你先走吧,你先……”
谢漼便直接越过他走了。
谢进小声嘀咕着,看来自己似乎惹五兄不快了。下次得留意些,见到五兄还是不可太过随意了。
谢漼走了几步,脚步顿住。
两片竹叶,飞旋时呈涡旋之形。
转如飞盘。
她生辰那日。
她令人绣在衣上,那奇异图样头上顶着的,便是此物了。
脑中细碎的线索瞬间串联起来了。
原来是谢进。
竟是谢进。
谢漼转过身,见谢进又调转了方向,向他来时的方向走去。
谢漼凝望片刻,也抬步。
当谢漼再次踏入之时,寻真正往门这边小跑着过来,似来确认门关严实了没。
寻真一见到他,眼神快速地闪过一抹慌乱。
寻真往后退,谢漼便逼进。
寻真揉搓着裙摆:“爷,您怎……”
细听,声音有几分颤。
谢漼不吭声,只凝视她。
寻真不断倒退,冷不防被门槛绊了一下,身体失去平衡,险些跌倒。她低头看了看,稳了身形,便站着不动了。
谢漼近前,将她抱起。
寻真低呼一声,攀住谢漼的肩。望去,谢漼下颌处紧绷,眉眼冷凝。
眸中似结了一层冰。
谢漼抱着她,一路往前,垂目看她,面无表情。
“真儿不如猜猜。”
“我为何回来。”
那声音裹挟着寒意,沉沉地落在寻真的耳畔。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微弱的敲击音。
“噔”的一声,像是敲在寻真头顶。
下一秒,寻真睁圆了眼睛。
谢漼抱着她,径直朝后面的小窗走去。当第二声敲击响起之时,寻真被按在那小窗之前。
砰——!
寻真双手撑住了窗,欲起身。
却被谢漼死
死按住了,动弹不得。
他完全没有预兆地闯入了。
清朗月色下,格外静谧。
谢进的手正叩在窗口,被突如其来的一声重响吓到了。
他另一只手轻旋着竹蜻蜓,被这一声吓,手一松,竹蜻蜓坠到地上,发出微乎其微的声音。
紧接着。
屋里便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
两道声音交织在一起。
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莫名的冲击力,如利刃,直直地冲着他的耳膜撞进去了。
第70章 第70章“很重”
衣服簌簌地落在地上。
寻真的额头磕在小窗上,发出时轻时重的撞击声。
小窗被撞出一条细缝,银白的月光从缝隙中斜斜透入,洒在地上。
地上,两道人影交叠着。
在这一刻,寻真已经到达极限,再也无法忍耐了。
寻真觉得,没有比这一刻更让人感到屈辱的了。
寻真拼尽全身力气,转身。
狠狠地、用力地推开他。
谢漼毫无防备,往后跌了几步。
他脸上展露从未有过的狼狈,平日里那副面具好似被彻底撕碎。
还好此处光线昏暗,无人能看清。
夜里带着丝丝凉意,寻真蹲下捡衣服。
昏翳中,寻真听到谢漼沉而重的呼吸。
那呼吸时急时缓,是乱的。
他调整自己。
上前了一步,声音又变得沉着而冷静。
他伸出手,似是想要握住寻真的肩。
“真儿……”
“啪”的一声,清脆而响亮。那力度很重。
寻真几乎用尽力气。
把他的手打掉了。
寻真仰起头,怒目而视。
几乎是尖叫着冲谢漼喊道:“别碰我——!”
即便光线微弱,谢漼也能清晰地看到她眼中燃烧的火。
灼灼含泪,眸中隐隐浮现了血丝。
谢漼虽只被打到手,却好似又被她重重推了一下。
竟不受控制地朝后退了半步。
寻真一手用衣服捂着自己,另一只手伸出去,指向门口。
她头发蓬乱,目光却如利剑般锐利,直直地射向谢漼。
寻真胸腔剧烈起伏,嘴唇颤动。
那一个“滚”字在舌尖打转,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在最后一刻,她的理智回笼了些许。
要滚也是她滚。
这屋子是谢漼的,她又有什么资格让主人滚出去?
不过好在,谢漼走了。
寻真脱力般地坐到地上,抖着手穿好衣服,随后便坐在窗前的地上。
怔怔望着前方。
许久,寻真耳畔传来月兰和引儿的轻唤。
“姨娘,姨娘……”
室内亮了起来。
两丫鬟见寻真坐在地上,小跑上前,过来扶她了。
方才寻真那一声喊叫,连住得远的丫鬟都听见了。
她们纷纷出了门,满脸惊惶地望向主屋。
之后,屋内便陷入了死寂,静得可怕。
没过多久,谢漼便从里面走了出来,
丫鬟们忙一个个把头缩进去了,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寻真扯着嗓子喊了一下,现在声音沙哑:“现在有热水吗?”
月兰:“有的,浴房早备好了。”
寻真点点头,两眼有些呆滞:“我洗个澡……没事,不用管我,你们去休息。”
寻真这状态,两丫鬟实在放心不下,在浴房边站着,一旦有事便可随时进去帮忙。
见寻真躺好了,便吹了烛,出去了。
门外,两丫鬟小声交谈着。
引儿眼中惶惶:“姨娘那般对爷,爷若是彻底恼了姨娘,怎办……”
月兰也一脸担忧:“莫要吓着自己,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
半夜,寻真惊醒了一回,满身热汗,衣服都被汗水浸湿。她坐在床上,大口喘着气,然后跑去柜子那边,把箱子翻了出来,收拾了一些金银首饰。
打成一个小包袱,手里拿着抓钩,坐在地上,呆呆地发着愣。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光渐渐充盈了整个房间,寻真才从恍惚中清醒过来。她将背上的包袱解下,把金银首饰倒了回去。
寻真重新躺回了床上。
昨夜,谢漼回到静远居,承安便来通禀了。
谢漼坐在案前,静静听完,示意承安出去。
承安心中纳闷,爷听了这事,竟全无反应,连神色都不曾变动。
爷这养气的功夫,可是越发厉害了。
承安本以为,爷纵不怒,为弄个水落石出,也该让他继续查探,怎会如此镇定?
承安回想,方才见爷归来,那神态分明有些崩乱,可一转眼就恢复如常,让人瞧不出破绽。
承安愈发疑惑。
翌日,寅时。
天边已泛起了曙光。
承安再度走进书房,见谢漼还维持着昨日他见过的姿势,身上的衣服也未更换,不免心惊。
爷难道是这般枯坐了一夜吗?
谢漼开口,声音喑哑,夹杂着几分虚弱,道:“承安,继续去查。”
承安又惊了下,道:“是。”
承安离开后,谢璋出现在门口。
站在门边,小小地唤了声“爹”,不敢进来。
昨晚,谢璋一见谢漼回来,便小跑着上前,想要抱抱。谢漼只看了他一眼,便对一旁的丫鬟说:“抱恒哥儿进去。”
谢璋从未听过谢漼用这样的语气对他说话,心像被一盆冷水浇透了。
因此,这才不敢靠近谢漼了。
谢漼放缓了声音,道:“恒哥儿,来。”
谢璋便开心地跑过去了。被抱到膝上后,谢璋抬起手,小小的手摸谢漼的眉毛:“爹,你怎了?”
谢漼凝视着谢璋,手轻轻抚着他的小脸。
谢璋觉得,爹虽然在看他,却好似透过他的脸,在想着别人。
谢漼抱了一会,温声道:“爹还要上值,恒哥儿自己去玩,可好?”
谢璋乖巧点点头。
谢进恍恍惚惚地睁开眼。
忽然感觉身下异样,亵裤湿漉漉的。
谢进一下子懵了,自记事起,他便再没出现过这样的情况了。
竟像小娃娃一般遗溺了……
谢进一张脸臊得红通通的。
他将裤子换下时,手指短暂地触碰到那湿腻的触感,还闻到一丝腥涩的气味。
他来不及多想,便将衾单和裤子一道卷起来,打算寻个地方丢了。
这一觉睡得太沉,竟睡到快晌午。
谢进刚跨出卧房,便撞见来找他的钱氏。
谢进见到母亲,十分慌乱地将脏衣物往身后藏,结结巴巴地说道:“娘,你怎来了?”
钱绮见儿子行为怪异,侧目望去。
谢进便更加努力地将衣物藏好,生怕露出一丝衣角。
钱氏:“这是藏了什么好东西不让我知道?”
谢进:“没、没什么……”
钱氏:“今日怎睡这么沉,昨日又去哪儿疯玩了?桃枝说怎么唤都唤不醒。便叫你睡到现在……都该用午膳了。”
谢进连连点头:“知道了娘,我一会就来,现在还有要事要办呢!先出去了。”
谢进将衣物紧紧抱在胸前,像只猴儿一样窜出去了。
钱绮看着儿子奔跑的背影,摇摇头:“什么时候才会长大……”
她走进屋内,看到房内的情形。那床上的衾单被谢进卷走,只剩被褥,被褥只湿了一点点,谢进许是觉得太重便没拿。
钱绮转瞬间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回去的时候,她与
陪嫁嬷嬷说道:“这小子,总算长大了,也该开始为他相看起来了……”
徐嬷嬷听着钱绮讲方才的事,好像抓住了关键,便道:“少爷莫不是还不懂自己发生了什么吧?莫不是以为自己遗溺了,才那般怕夫人知道?”
钱绮被她点醒,一拍大腿:“真叫嬷嬷说对了,方才那小子脸红得跟什么似的,将东西捂得严严实实,生怕我瞧见了!”
“看来,还是得寻个干净丫头,好让少爷知晓人事才是,少爷单纯,又极易信人,这般懵懵懂懂,若是去外面……”说到这儿,徐嬷嬷压低声音,眼神暗示,手指了指一个方向,“像二房那位,被不清不白的女子勾了去,可就不妙了。”
钱绮被她说得心里一紧,一下站了起来:“嬷嬷说的是。既然炎哥儿已到了年纪,便要好好打算起来。桃枝不行,年纪大了,杏儿……颜色又差了些。”她点了几个院里的丫头,都觉得配不上自己儿子,叹气道,“先前只觉炎哥儿还小,便一直未考虑,如今,要挑个合适的丫头,哪有那么容易。”
徐嬷嬷:“夫人莫急,一会我便叫牙婆来一趟,问问有没有适龄的丫头,咱们慢慢挑起来,总能挑到合适的。”
钱绮点点头:“要老实敦厚,不耍心眼……颜色也得好,也莫要太过青涩的,比炎哥儿大个一二岁正合适。”
徐嬷嬷应了声,出去了。
谢漼下了值,走出太学正门,脚步微微踉跄,很快便稳住了。
今日他没骑马。
开阳门外,马车停在路边,承安候在一旁。
谢漼到了跟前,小厮便撩起了车帘,谢漼并未上车,而是看向承安:“可查清了?”
这声音透着明显的疲惫。
谢漼正年轻,一日通宵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以前在陇州时,一旦忙起来,便时常昼夜相继,他自己倒也不觉得辛苦。
今日上司见了他的样子,十分吃惊,问他是不是病了。
那上峰爱才,见谢漼带病仍来当差,深为感叹,当即给他批了两天假,叫他身子好全了再来。
两日后便是谢漼休沐之期。
这下,谢漼就有了三天小长假。
承安答:“查清了。”
谢漼微微颔首,踏上马车:“先回去。”
寻真现在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谢漼进来的时候,寻真便起身,随便找了个合适的位置站好了。
垂着眼,无神地望着地面。
月兰和引儿站在一旁,她们嗅着气氛不对,大气都不敢出,战战兢兢。
谢漼端起茶盏,扫了一眼,吩咐道:“月兰。”
月兰上前一步:“是。”
谢漼:“你去搜,但凡可疑之物,一概寻出。”
“全屋上下,里里外外,都得细加搜寻,切莫有一丝错漏。”
月兰迟疑了一下,还是道:“是。”
谢漼只叫月兰一人去搜,月兰便拿着册子去了库房,搜寻许久,才拎来一只灰扑扑的花灯。
寻真瞄了一眼,是两年前岁除夜,她带回来的,之后便随便在库房找了个地方丢下了。
寻真站累了,揉了揉腰。
谢漼放下茶杯,茶杯磕在桌面,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谢漼忽然开口问道:“柳氏。”
“此灯从何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