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现代,都说三岁一个代沟,搁古代,那都差辈了。
任谁也想不到,这两人,如今竟还成为了朋友。
是的,朋友。
寻真是这么定义她跟谢进的关系的。
寻真想起她与谢进相处的画面,心里便觉得温暖。
初次相见,因为帮谢进躲过小厮,他便请了她们整个院子的人吃酥饼。
除夕那天,他翻了墙过来,手里捏着糖葫芦,眼睛黑亮黑亮。
只说突然想起她,便送来了糖葫芦,没别的意思。
他年纪小,内心还没被世俗的等级观念所束缚。
待人还纯粹又真挚。
这种类型的男孩,要放现代当个养成系小偶像。
不知道会有多少姐粉妈粉。
总之,寻真是很想交他这个朋友的。
寻真在后院做烧烤,叫人不要过来。
谢进翻墙落地,悄无声息。
寻真提前跟谢进说了,下午来,请他吃好吃的。叮嘱他小心,莫要被人发现。
谢进像只敏捷的小猴子,跑过来,蹲在寻真自制的烧烤架前,手垂在地上,嗅了嗅:“好香呀!”
寻真拖了把小竹椅给他,比了个嘘。
时间漫长,做手工可以消磨时间,寻真做了不少小椅子。院中榆树下那双人秋千都是寻真自己做的。
谢进乖巧点点头,坐上小椅子:“姐姐放心,我很小心的,断不会有人发觉。”
说着,便托腮看着寻真刷调料、翻转烤肉串,看了一会儿,自己也有样学样,上手烤制起来。
“姐姐上次给我的糖,我都吃完了。”谢进凑近,压低声音道,“吃完我都扔到外面去了,家里无人知晓。”
寻真点头,指了指一串烤好的牛肉:“这串好了。”
谢进吃着,讲起他在城中听闻的趣事。他知道姐姐爱听这些,每次见她专注倾听,心中便涌起成就感。总觉得自己在做很了不起的事呢。
当然这些事,都是小孩子会觉得有趣的事。
比如街头杂耍艺人又添了什么新花样,集市茶馆里新出了哪个英雄豪杰的传奇故事,又或是他偷偷去玩父母严禁的斗蟋蟀、斗鸡,输了不少银钱之类。
寻真都会听得津津有味。
所以谢进时常觉得,姐姐看着像大人,身体里却装个跟他一般大的魂魄呢。
是最为合拍的玩伴,谢进想。
寻真:“阿进,府上有什么地方比较僻静,景色又好的?”
谢进乳名“炎哥儿”,出生时体弱,算命先生说他命中缺火,故而取了“炎”字。
寻真不习惯这边的叫
法,什么哥儿的,总觉得怪别扭,就还是按照自己顺口的来了。
谢进拍着胸脯道:“姐姐问我可算问对人了,府里上上下下我都逛遍了,哪个地方最好玩,我最清楚不过。”
寻真笑道:“我问的不是好玩,是人少、景色好的地方就行。”
这院子寻真已经看腻了,但要出去,像上次那个“揽翠亭”,人流量还是高了,时不时有人经过。
其实有人来倒也没关系。偶尔能跟人说说话,交流交流也蛮好。只是寻真这身份遭人嫌弃啊。
那些人看到她,掉头就走,这反应够扎心的了。
寻真:“我就看个书,图个清净。”
“人少,景色好……”
谢进一拍手掌,“我想到了!芳萼亭!”
寻真连忙比了个噤声手势。
谢进嘴巴闭上。
不远处传来月兰的声音:“姨娘……可有什么吩咐?”
寻真站起来,走过去:“没事,你忙你的。”
月兰走了,谢进笑笑:“最近府中的牡丹都开了呢,那儿也有一小片,我前几日路过,景色颇为不错呢。那亭子在南边的一处小角落里,跟姐姐这儿也差不多了,下人们都不常过去。”
寻真:“好,知道了,多谢。”
翌日,寻真去芳萼亭的路上。
却撞见了一出“戏”。
主角便是容楣了。
这日她又拦着人唱戏,身上装备比上次要齐全很多。化了戏台上的浓妆,也穿上了戏服。袅袅婷婷走上前,柔柔跪下,抱住了一妇人的腿。
悲戚唱道:“夫人呐,你夺我孩儿,夜深人静时,可曾心安?我那孩儿,被你狠心害死……”
被抱住的女人,与容楣年纪相仿。
女人浑身僵硬,脸上露出嫌恶与恐惧。身旁的丫鬟们也吓得失色,一脸骇怕,却仍强撑着去拉扯容楣的手。
可以看得出,容楣的手劲很大,两个丫鬟怎么扯都扯不开。
那个被抱住的女人明显已经极度惊恐,尖叫着:“还不把她拉开!”
方才已经有丫鬟去叫男仆。
两个男仆来了,合力将容楣架开。
容楣软垂着身子,任由男仆拖走,口中依旧念念有词。
“纵使我痴心错付,也难平这血海深仇……”
眼神幽幽怨怨,又带着疯癫,让人毛骨悚然。
一旁围了不少丫鬟小厮,都对着容楣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容楣被拖走时,路过寻真身旁,两人目光交汇一瞬,容楣便迅速移开,口中依旧唱着凄凉戏词。
其中一个男仆被她唱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忍不住斥道:“你这疯婆娘,鬼哭狼嚎个什么!还不快住嘴!”
引儿抖着声儿,也被这场景吓到了:“姨娘,咱们还去芳萼亭吗?”
寻真:“去。”
一路上,还听见丫鬟们的窃窃私语。
“瞧着怎么越来越疯了。”
“三夫人可真真是遭了无妄之灾。”
“十公子好好的,要是让不知情的外人听了去,还不知怎么编排三夫人苛待妾室呢。”
“就是就是,怎还让她出来了……真是吓死个人……”
声音逐渐远去,两人到了芳萼亭。
在亭中坐下。
引儿放下食盒,将点心一一摆出。
此处果然幽静,角落里一座小亭,面前假山嶙峋,一旁牡丹盛放。
微风拂过,送来阵阵花香。
引儿还在想方才那场景。
引儿:“那日瞧着,楣姨娘还不像今日这般痴傻,怎如今竟在府中穿起戏服来了,这实在是……”
寻真心想,是啊,五个多月没见,容楣姐姐的情况看着好像更糟糕了些。
刚才跟她的眼睛对上,寻真都被那里头的负面情绪吓到了。
寻真:“刚才那些人说,那是三夫人?”
引儿:“我以前远远地见过,应是三夫人没错的。”
寻真:“那十公子……?”
引儿:“十公子如今十三了,与府上其他公子一同延请先生授课,咱们府中向来没有苛待公子的道理。”
这点寻真是知道的。
本来谢府就是庶子独大了,可以说,这谢府的门面就是庶子撑起来的。
都是庶子有出息。
比如谢二爷谢彦成。比如谢漼。
再说了,谢三爷自己都是庶出。
月兰说,容楣生下十公子就疯了。
情况应该跟“她”差不多,生下来,孩子就被抱走了。
容楣进了谢府,又不能发展自己的事业,孩子还不归自己养。
寻真想,容楣很有可能是产后抑郁了。
想到刚才那一幕,寻真心情沉重,没坐多久便离开了。
回去后,收到了谢漼的信。
这次是厚厚一封。
除了一张信纸,里面一大叠都是谢漼根据她的学习进度重新安排的任务。
又将她半年安排得明明白白。
寻真才把谢漼上次留的做完,新的马不停蹄的就来了,真是半刻都停不下来啊。
不过,这样也好,把一天填得满满当当。
慢慢的,这一天天也就过去了。
信里还夹着一些干花瓣。
寻真倒出来,是紫红色的牡丹。
看来,真如谢漼上次所说——
二三年,甚至更久。
当寻真把这一信封的任务做完。
已经是十一月了。
又是半年。
谢漼已经离开整整一年了。
寻真甚至在想,要是谢漼信里再问她一遍,要不要去陇州。
她估计自己会秒答应。
可是谢漼没有。
这日子,真不是人过的。
这半年,寻真时常去芳萼亭,那地方几乎没人去,已经成为她第二个“据点”了。
这天。廊中。
刚拐过弯,寻真与引儿齐齐顿住脚步。
亭子前,假山边,山茶花正开得盛。
花旁有个小孩,抱着鞠,踩着小步子跑来跑去。
正在愉快地玩球呢。
小孩听见声音,转过脑袋。
小身子肉嘟嘟的,一看就被养得极好。
那张脸,粉雕玉琢。
寻真琢磨着,这小孩长得。
怎么有点点莫名的熟悉感呢?
第47章 第47章“谢璋”
引儿也觉得脸熟,仔细瞅了瞅小孩。
眉眼间像极了爷,那鼻与唇,也与姨娘有几分相像。
可因从未见过,一时也拿不准。
“姨娘,那是……小公子吗?”
寻真觉得是有点像。
她见过一面,纳妾仪式那天,谢漼带她去看的。
寻真记得,那小婴儿的眼睛跟谢漼可像了。
小孩儿发现有人来,手上的球滚落,骨碌碌地滚到一旁的山茶花上。
那双眼睛黑溜溜,安静注视着人的时候,有种与年龄不符的气势。
就这盯着人不说话的神情,还挺像谢漼。
小孩穿着锦缎小袄,小肚子微微鼓起,将外衣撑出一个小小的圆弧,一看便是每日被好吃好喝地养着。
面色红润,腮边还带着可爱的肉肉。
寻真与小孩隔着一条小径,对视着。
寻真几乎能确定,这突然出现的小孩,就是原身跟谢漼的儿子谢璋了。
因为这具身体,自发地出现了一系列奇怪的反应。
与小孩对视着,心脏酸酸软软,莫名有种鼻酸的感觉。
难道这就是母子间的心电感应?
尤其当小孩儿抿起唇,饱满红润的小嘴微微嘟起,看起来委屈巴巴。
心脏就更软了。
引儿声音中透着几分激动,说道:“姨娘!奴婢想起来了,惠宁院就在这附近呢,应该就是小公子没错了!”说着,引儿还转身四处张望了一番,“这会儿没人过来呢,姨娘要不要过去和小公子说说话?”
惠宁院,就是谢漼大老婆的院子了。
寻真快把谢漼他大老婆忘了。
忽然想起,还有些恍惚。
小孩儿瞧了寻真一会儿,撇过头,开始找他的球。
这鞠做得极为精巧,球身被五彩丝线缠绕,上面还缀着珍珠,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鞠滚到了山茶花丛里,小孩儿可没有爱惜花草的观念,“啪啪啪”几脚便踩了进去。山茶花被他踩得东倒西歪。
弯下小身子捡球,结果手一滑,球又滚到了更深的地方。
寻真担心这小孩把这片花都糟蹋了,想去帮他捡球。
引儿往后退了几步,以为寻真要去和孩子联络感情,便主动守在入口处,帮寻真望风,一旦有人来了,能第一时间通报。
寻真避开花,朝着小孩儿的方向走了几步。
那小孩见她
靠近,黑漆漆的眼珠一直盯着她。
这眼神。
怎么好像认识她一样。
寻真:难道这小孩认出来“我”是他亲妈了?母子间真的有心电感应?
下一刻,寻真就被无情打脸。
小孩弯下身,不知从地上抓起一把什么,猛地朝她掷来。寻真反应快,迅速往边上一闪。泥土混着小石子撒落开来,发出细微的声响。
不过,小孩力气小,投掷力度低,本就丢不中寻真。
寻真:我好心帮你捡球,居然拿小石子丢我!
什么心电感应,分明就是个熊孩子!
寻真正要唤引儿打道回府,引儿便急匆匆小跑过来,“姨娘,咱们走吧,惠宁院的人朝这边过来了。”
寻真嗯了一声:“走。”
两人走出去时,引儿朝后看了一眼。
待走到无人处,引儿道:“姨娘,奴婢方才看见,小公子一直看着您呢。”
寻真:“是吗。”
引儿:“嗯!姨娘方才,有没有好好抱一抱,亲一亲小公子?”
寻真:“没有,那小孩儿认生。”
引儿瞅了瞅寻真的脸色,见她并无伤心之色,便说道:“小公子年纪还小,不认识姨娘也情有可原,等小公子大些,念了书,自会知晓是姨娘生了他,到那时,想来便会与姨娘亲近了吧?”
可孩子年纪小的时候正是培养感情的最佳时机,等年纪大了,过了最渴盼父母关怀回应的阶段,想再亲近起来,谈何容易?
这话连引儿自己都说服不了。她暗自怪自己嘴笨,说这些做什么,还好姨娘没被这话惹得伤心。
引儿想到另一桩,不禁有些生气:“不过怎都没人看着,就任由小公子一人在这儿玩!”
“惠宁院的丫头也太疏忽了,万一小公子磕着碰着,可如何是好!”
她心想,若是自己亲生的孩子,怎么会如此疏忽,小公子才一岁多,这个年纪可是半步都离不了大人的。
寻真:“不关我们的事,走吧。”
隔了几天,寻真又来了芳萼亭。
那小孩还在老地方玩球,听见声音,抱着球转过头,还是像上次一样静静看着她。
一动不动,眼睛都不眨一下。
寻真跟小孩对视着。
什么意思?
跟她抢地盘?
对峙片刻,寻真心想,跟小孩儿争什么,连两岁都不到。
寻真:“算了,走吧。”
引儿看了眼谢璋,迟疑着说:“姨娘……”
寻真拉了拉引儿:“走吧,让给他。”
寻真头也不回地离开,引儿又忍不住朝后看了眼,小声说出自己的猜测:“小公子还在看着您呢,奴婢觉着……小公子就是在等姨娘呢。”
寻真觉得,引儿太过感性,总是往自己期望的方向去幻想,这样往往在结果不如预期时,会带来极大的失望。
寻真可不会这样,表面上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绝不会无端往好的方向美化。
寻真给引儿分析:“小孩儿一直盯着你,是在用眼神震慑呢,表示那是他的地盘,让你赶紧离开。”
引儿:“姨娘怎会这样想?”
寻真打消她的幻想:“我并不想跟他培养感情,引儿,上次没告诉你。我一靠近那个小孩儿,他就冲我扔石子,你觉得他这种态度,像是专门等我来的吗?”
“而且,你别忘了,这小孩儿还不到两岁。”
“怎么可能知道谁是谁,又不是神童。”
准确来说,谢璋一岁零四个多月大。
寻真穿来这儿多久,谢璋就多大了。
引儿听了,有些失落:“……总觉得不是姨娘说的那样。”
寻真说:“是不是都不重要。他养在别人那里,就是别人的孩子。跟我没关系。”
引儿一想,觉得也对,姨娘这般洒脱,倒也是好事。像楣姨娘,生下孩子后便疯了,那副疯癫模样,实在令人唏嘘。
姨娘心硬,反而更好。
这么一想,引儿便想开了。
又想起另一件:“姨娘如今,还是想不起来从前的事儿吗?”
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姨娘忘却了怀着小公子时的感觉,才会对小公子没有半分留恋吧。
说到这个,寻真是万万没想到,失忆这一趴,怎么就过不去了呢!
其实失忆那药寻真只喝了两个月,大夫说喝半年就能渐渐恢复记忆,寻真想着,要是没作用谢漼就会放弃了吧。
寻真专门写信提了这事儿,委婉地说,这药没用,要不就别喝了。
谢漼特地写了一大段话,告诫她要听从医嘱,不可胡闹巴拉巴拉,继续让大夫给她开药,就这么一直喝到现在。
那老中医估计也挺纳闷,怎么一直没效果,于是每两个月就换一次药方。
寻真光闻味道就能闻出来,每两月就换一种刺鼻味儿。
寻真全喂给谢漼送来的那盆墨兰了。顺便泄愤。
结果前段时间,那墨兰竟有了枯萎的迹象,月兰急得不行。
寻真问了一嘴,才知道这盆墨兰值一千五百两。
不能既毁了谢漼的爱竹,又毁了谢漼的爱兰吧!
寻真还是决定换盆便宜的浇吧!
这年的除夕夜,发生了件大事。
谢进晚上来找寻真,本想像去年一样给她带一根糖葫芦。可因府中突发一桩事,母亲受到了惊吓,谢进便陪着安慰了许久。
时间晚了,街上的摊贩都已散去,谢进跑了个空,只好前来向寻真道歉。
寻真支了窗,见他在寒风中哆嗦,脸被吹得红红的,便说:“进来说话,里面暖和。”
谢进大了一岁,已经稍微比去年要稳重一些了。
“我可以吗?会不会被发现?”
“没事,很晚了,她们都睡了,我们在角落说话,不会被听到。”
谢进点点头,想起刚与姐姐见面时,自己直接钻进了她的卧房。便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摆放,拘束地站在窗前。
寻真放下窗,外头的月光被挡住,这一隅重新陷入黑暗。
“等我一下。”
寻真去里面拿凝星珠。
谢进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寻真握着光向他走来。
光线从她手上向外散开,照亮了她前行的路,也映出她周遭事物的轮廓。
谢进的视线跟随着她的脚步。
出来的时间久了,谢进怕被人发现。
心里既紧张,又夹着一种莫名其妙的、说不出的感觉。
其实,如今的谢进已经比一年前刚到京都时有很大不同了。
在吴县的那五年,他过得自由自在、快活无比。谢进觉得那是他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可来到京都后,一切都身不由己,见得多、听得多了,也慢慢懂了许多大人之间的事。
就像以前,对于“妾室”这个身份,他只有模糊的概念。
离开京都时才五岁,哪还记得府里的事。
到了吴县之后,家中只有父母,事务简单,也就没有其他烦恼。
回来之后,才意识到,父亲是有两个妾室的,只是外放的时候,没有带着去罢了。
而且,他还有两个姐姐。
以及一个三岁便夭折的哥哥。
这些,都是母亲落泪时告诉他的。
在吴
县的时候,谢进从没见过母亲哭。
谢进虽然才十一岁。
但他隐隐约约明白。
要是叫别人知道,他这样单独来姐姐的院子里。
姐姐和他,就都完了。
第48章 第48章“力量”
小窗前。
两人靠墙席地而坐。一人盘腿,另一人抱膝。
凝星珠放在中央,照亮了这一片区域。
谢进:“姐姐,今日我失约了。想必姐姐等了我许久,实在是对不住。”
寻真笑着说:“躺着也算等的话,那我确实等了挺久。”
谢进轻笑出声。
寻真:“今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谢进点头,神色变得凝重起来:“府上办岁除宴,三伯的那个……”谢进一时想不起名字,便直接带过,“妾室突然闯进来,她穿得跟唱戏的一样,脸上还涂了厚厚的脂粉。模样甚是可怖。”
岁除宴,是一年中最为隆重的家宴。谢府的主要成员都会出席。
按惯例,妾室也是要去的。人员安排由大房负责,也不知是故意,还是寻真在府中太过边缘,将她给忘了。
寻真倒也不在意这忽视。她一个人吃,更自在。
寻真:“是楣姨娘吗?”
谢进:“姐姐竟知道?”
寻真:“先前偶然碰上过,楣姨娘怎了?”
谢进道:“她直接冲过来,掐住了三伯母的脖子。”
“我母亲就坐在三伯母身旁,被吓得不轻。我陪了母亲许久,这才来迟了。”
想来容楣也不在岁除宴的名单中。
只是她就当着所有人的面,毁了谢府一年中最重要的岁除宴,就不怕被惩罚吗?
寻真:“你三伯母没事吧?”
谢进摇头:“所幸只是受了些惊吓。”
谢进向来胆大,平日里也爱看戏,寻常的怪异行为根本吓不倒他。
“虽然楣姨娘掐住了三伯母的脖子……但我就在母亲身旁,瞧的很清楚,她似乎并未使出全力,想来并无取人性命的意思……”
谢进困惑了,实在不懂楣姨娘为何要做出这样的举动。
“可是我与娘说,娘却……”
他娘说那妾室恨毒了三夫人,恨她夺走了自己的孩子。如今是彻底疯魔了,竟敢当众行凶。
上次寻真撞见容楣当众拦住三夫人,后来引儿打听到处置结果,是禁足五月。
那这次,容楣又会面临什么样的惩罚?
寻真正要开口询问,谢进却犹犹豫豫地看向她,眼神中满是纠结,似乎心里有话,不知该不该说。
寻真:“怎么了?”
谢进:“姐姐,我还看到了……”
这小孩,什么时候说话变得这么吞吞吐吐了。
寻真:“看到什么了?”
谢进:“今年岁除宴,恒哥儿也来了。”
谢进小心觑着寻真脸色。原来姐姐也是有孩子的,他才知道。
“我看见恒哥儿了,长得真壮实,还好看。我过去找他玩了呢,可他好像不怎么喜欢我。”
谢进心里又想,岂止是不喜欢自己,那小娃娃脸冷冰冰的,谁都不搭理。坐在二伯母怀里,虽安安静静,看着乖乖的样子,可别人若去捏他的脸,他都要使劲撇开的。那嫌弃的神情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姐姐这个孩子,一点都不像她。
谢进觉得,恒哥儿应该像的是五兄。
寻真见他小心翼翼的模样,不由笑了。
谢进他,共情力还真是强啊。
思维发散地想,要是原身的娃是谢进这样的,她没准真有兴趣去培养培养感情。
寻真就嗯了一声,这个话题不好回应。
谢进:“不过恒哥儿胆子比我娘都大呢,他就在对面,定是瞧得真真切切的,旁边不少比他大的孩子都哭了呢,就他,眼睛睁得那么大,一点声都没吭。”
“二伯母还以为他被吓傻了呢……”
寻真:“后来呢,楣姨娘怎么样了?她会受到怎样的惩处?”
谢进:“我听说,三伯要将楣姨娘幽禁三年。”
幽禁。
寻真在谢漼口中听过这个词。
寻真:“幽禁是什么?”
谢进:“应是将楣姨娘的院门封死,不许任何人出入,每日只令人送些吃食进去。”
容楣为什么突然这么冲动?
等等——岁除宴,容楣的孩子应该也是在的吧?
寻真脑门上冒出了冷汗:“阿进,那十公子呢?”
“十哥……”谢进想起那场景,便叹了口气,“十哥他……”
寻真:“他怎了?”
谢进:“丫鬟们拉不开楣姨娘,小厮们便要去了,然后……十哥,走了过去。”
“他只对楣姨娘说了一句话,楣姨娘便松开手了。”
寻真的喉咙有些干涩:“说了……什么?”
谢进脑海中浮现出那个混乱的场景,在女人小孩的尖叫哭闹声、丫鬟小厮慌乱的脚步声中,十哥一走过去,便瞬间静了下来。
然后说出那句话。
楣姨娘的身子瘫软下来,眼中顿时没了光。
他十哥说——
“放开我母亲。”
谢进说出来,小窗前的这一方空间也静下来。
不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声响,谢进想可能是来找他的,连忙起身:“姐姐,我得走了。”
“嗯。”寻真站起来,打开窗。
等谢进离开后,寻真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寻真心想,一年前第一次见容楣。
虽然别人都说她疯,寻真却觉得那时的她,状态还算正常。
第二次见,是半年后。
容楣的状态已经很不对了,那眼神,隐隐透着疯魔。
而这一次,是七个月。
她竟如此不顾一切地冲进谢府的岁除宴,当着众多长辈的面大闹一场。容楣这么做,是彻底断了自己正常生活的后路。
她一定知道自己会受到怎样的惩罚,却还是这么做了。
寻真起身,去里屋翻了件物什,系在腰间,从小窗爬了出去。
凝星珠捏在手心。
寻真在幽暗的小径上飞速奔跑。
心中有一个可怕的猜想,驱使她不断加快脚步。
快点,再快点。
容楣是打算——
选个人最多,最大的戏台子,为自己唱最后一场戏。
这一年,寻真差不多把谢府能逛的地方都逛过了,容楣的院子她知道在哪。
寻真朝东飞奔,心中满是懊悔。
其实她本有机会开导容楣。
如果有个人能陪陪她,跟她聊聊天,或许她就不会变成今天这样。
可寻真因为谢漼的话,便放弃了与她结交。
如果容楣真的出事,寻真一定会怪死自己。
寻真站在暖玉阁的墙边。
院门已经被锁了起来,寻真只能翻墙进去。
寻真解下腰间的抓钩,快速翻入。然后用凝星珠照着路,奔入屋中。
“容楣,容楣!”
寻真举着凝星珠,四处打量。
屋内飘满了白色的布条,在空中微微晃动着,阴森森的。
她拨开那些布条,跨进卧房。
眼前的景象,让寻真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停止了跳动。
容楣悬在房梁下,被白绫吊着,身子绷直,也像外面的白布一样,微微地晃动着。
脚下的凳子被踢翻在地。
寻真冲上前去。
一阵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呼喊,“楣姨娘!楣姨娘!”脚步磕磕绊绊,听声音,还被门槛绊了一下,撞到一旁的物件,发出叮呤当啷的声音。
是谢进。
谢进回去后,越想越不对,眼前一直浮现楣姨娘那眼神。
谢进心脏跳得极快,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楣姨娘的眼睛,看上去,像是存了死志。
谢进便不再犹豫,熄了房间的灯后,装作已经歇息,立马跑过来。
他想着,哪怕只是来瞧一眼,确认没事便立刻回去。若是真出了事,也好赶紧喊人求救。
谢进循着声音,走进里屋。
内室亮着光,一人坐在地上,一人躺在地上。
他抬头望去,屋顶上悬着的白绫,让他瞬间明白了一切。
地上躺着的是楣姨娘,而那坐着的,是姐姐。
姐姐的双手不停按压着楣姨娘的胸膛,然后……俯下身,握住楣姨娘的下巴,往她嘴里吹气。
谢进脚步一顿,跑进去。
“姐姐……”谢进瞅着寻真,小声唤。、
寻真的眼前模糊了。她不知道容楣是什么时候失去意识的,她也不知道心肺复苏的手法对不对。
她只知道,要是容楣就这么没了。
她就是那个冷眼旁观,看着她一步步走向灭亡的人。
明明容楣,已经向她伸出了求助的手啊。
寻真:“我学过的……我们学校组织学急救技术,我知道这个可以救人,我学得可认真了,护士姐姐都说我做
得很标准……”
“容楣,求求你……不要死……”
谢进看着面前人。
她满脸的泪,声音哽咽,可手上的动作却无比坚定。轮番交替着那两个动作。
容楣的脸上也落满了寻真的泪。
谢进被这个场景深深震撼,喉咙好似被什么东西哽住了。
直到,谢进看见了什么。
他抓住寻真不住按压的手,激动的声音响起:“姐姐!”
“楣姨娘她,活了!”
寻真终于停下来,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低头。
容楣睁开眼睛,看着她。
气息微弱,声音嘶哑:“寻真……”随后又转了头,看到谢进,喃喃,“是朗哥儿吗……”
谢进只愣了一下,便迅速地抓住了容楣的手,回应道:“是,我是!”
“……娘,我来了。”
两人合力将容楣抬到床上。
这院子被封,丫鬟们也都被遣散到了别处,如今只剩容楣一人。寻真检查容楣的身体,方才她按压的劲很大,要是容楣的肋骨被她按得骨折,又请不来大夫,那可就麻烦了。
还好没骨折。
寻真松了口气。
容楣恢复了些许神志,自也认出了另一个人不是她儿子。
而是大房的十五公子。
容楣两眼无神,空洞地望着床顶。
寻真与谢进对视。
此刻还不算彻底救下来了,若容楣真心存死志,那就算他们救上一百次,也无济于事。
寻真想了想,开口道:“容楣姐姐,你不想再唱戏了吗?”
“你戏唱得那么好,就不想再次登上台,夺得所有人的目光,赢得全场的掌声吗?”
“你就没有想过……”
“成为戏曲界的传奇,后世一提起戏曲,便第一个想到你容楣的名字吗?”
容楣的脸歪过来,直直地看向她。
寻真看着她眼睛,一字一句问道:“容楣姐姐,就甘愿这么无名无姓地淹没在历史长河中,最后仅仅以一个男人的妾室身份死去吗?”
谢进坐在寻真旁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此刻的姐姐,她眼中仿佛燃烧着一团火。
那光芒夺人心魄。
容楣的干裂的唇动了动:“我如此境地,如何……还能再唱戏?”
寻真的眼睛红红的,眼角还残留泪痕。
此时她却笑起来:“你相不相信我?”
“若我说,我能帮你,你愿不愿意重新振作起来?”
容楣看着她,没有答话。
寻真道:“我这么说,你肯定想,我有什么本事帮你?不过也只是人家的一个妾罢了。”
“但我却很相信自己,早晚有一天,我会发达,过得很好很好。好到再也没有人能随便决定我、安排我。”
“所以我每一天都在努力。”
“所以,你也要这样。”
寻真用力地、紧紧地抓住容楣的手。
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她。
“只有你自己不放弃自己,不断努力,当机会来临的时候,才能立即抓住它!”
“那一天,一定会到来!”
容楣怔怔望着她,不知道面前这个女人眼中为何会迸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不由自主便顺着她的话答:“好。”
两行清泪,顺着她的脸颊缓缓滑落。
谢进看着这一幕,不知怎的,泪水湿了面。
第49章 第49章“恒哥儿”
谢璋五个月时,就已经能隐隐约约听懂别人说话了。
他住在一间小屋子里,身边一直有乳母和两个丫鬟照顾,时刻都不离开。
一日,有个平常很少见到的男人来看他。
乳母和丫鬟们叫他“爷”。
这个人是谁?
才五个月大的谢璋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有些陌生的男人。
他弯下头,谢璋看到了他的脸。
谢璋在他眼里看到一种陌生的情绪,跟丫鬟们和乳母眼中的东西不一样。
接着,男人伸出大手,轻轻抚了抚他的脸。
谢璋产生一种奇妙的感觉,身体深处好像涌出了暖暖的水。
男人随后开口,询问着丫鬟谢璋的近况。丫鬟们自是拣着好的说,毕竟谢璋看起来白白胖胖,面色红润,显然是被精心照料着。
男人要离开了,走之前,又摸了摸谢璋的脸。
谢璋喜欢这种感觉,眼睛眨动的频率都慢了下来,小脸下意识地往那温热的手掌上贴去。
男人弯下身子,脸凑近了些。
伸出手轻轻捏了捏谢璋的脸蛋,眼中浮现淡淡笑意:“恒哥儿也要乖。”
“等为父回来。”
平日里,谢璋很不喜欢丫鬟和乳母的触碰。自从有了自我意识之后,他甚至开始抗拒吃乳。院子里折腾了许久,换了好几个乳娘。
下人们发现,将母乳挤出,用勺子喂。谢璋便不排斥了。
后来,特意为他制了皮囊器具,将母乳装在其中,通过挤压让他吸食,这才解决了这一难题。
那时候,谢璋听到丫鬟们私下议论。
“恒哥儿这般挑剔,若是让二爷和二夫人知道,还以为咱们夫人苛待了恒哥儿呢!”
“闹了这么久,莫不是只肯吃他亲娘的奶?”
“母子之间,自然有血脉相连的感应,恒哥儿还小,怕是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怎能让那女人养恒哥儿?恒哥儿如今年幼无知,什么都不懂。若是真叫那人养了,等他长大了,知晓了一切,还不得反过来怨起亲娘?”
“恒哥儿的生母究竟是何人?”
“安婶子,我告诉了你,你可千万别往外说,若是叫爷知道,咱们可少不了一顿责罚!”
“那是自然!”
之后,几人的声音便低了下去,谢璋就听不清了。
其实这些话他基本都听不懂,便都记了下来,日后可以从脑中翻出来慢慢理解。
“竟是这样的身份……怪不得。”不知讲了什么,那人叹气。
“安婶子,你说说,咱们夫人是不是菩萨心肠?将这般出身的孩子,记在自己名下,当作亲生孩子养着,哎……只盼着恒哥儿日后能记得夫人的好。”
“等恒哥儿长大了,自然会记得夫人的恩情。”
“可不是么,若恒哥儿像爷那般,长大后自然识礼明义,懂得报恩,可他是那种女人生的,就怕……养出个白眼狼来!”
“喜儿,可千万别这么说,恒哥儿怎会不知恩图报,若是叫夫人听见,该多伤心!”
“巧儿,你就不觉得,恒哥儿有些怪么,平日里不哭也不闹,不像个正常娃娃。还有……西苑那个,听说生了整整一夜呢,莫不是在娘胎里憋得太久,给憋傻了,脑子坏了吧!”
巧儿回头瞧了一眼谢璋:“这么说,好像是有些痴傻……平日里恒哥儿也太乖了些,我从未听他哭叫过呢。”
安婶子反驳道:“你们两个小丫头,没生过孩子,哪里懂得,妇人生孩子,那可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生个两三日都是常有的事,只生了一夜便顺利产下,那都是极快的了。我瞧着,小公子那眼睛,灵动有神,应当不是个痴傻的。”
巧儿和喜儿听了,半信半疑。
“是么……”
等谢璋再大一些,丫鬟便抱着他,教他辨认物件,诸如床、柜、案
、凳之类,还教他这些物件的名称与用途。
谢璋能听懂,但他心里不喜欢这两个丫鬟,不想跟着念。
一日,丫鬟抱着他进了另一处房间。
指着主座上的女人,教他:“恒哥儿,这是夫人,是你娘。”
周围的下人们都满脸期待,盼着能从他嘴里听到那个字。
谢璋便看向主座上的女人。
那女人手中捏着一块糕点,咬了一小口,眼神瞥了过来。
谢璋能敏锐地察觉到别人眼中的情绪,他分明看到这女人眼中满是厌恶。
女人看了他一眼,便大声斥道:“什么娘!我才不是他娘!
“快把他抱下去!以后莫要再抱到我跟前来!”
丫鬟赶忙抱着谢璋退下。
离开前,谢璋听见女人身旁的嬷嬷说道:“夫人理当多亲近恒哥儿才是,如今恒哥儿不唤您娘,还能唤谁?”
“爱唤谁唤谁去!嬷嬷你方才瞧见了吗,那小娃娃直勾勾地瞪着人,忒吓人!”
“又生得跟那柳氏那般相像,我如何能喜欢得起来?!”
后来,谢璋便再未去过那屋子。
不过,有一个字,在他心里埋下了疑惑。
——娘,是什么?
谢璋慢慢长大,开始能吃除了母乳以外其他的食物了,他经常被丫鬟抱着去参加府里的各种宴会,见到了很多长辈,也听到了各种各样的话。、
谢璋默默观察着形形色色的人,辨认他们话中的含义。
然后他便发现。
“娘”和“母亲”,好像是同一个人,又好像不是。
他心里藏着疑惑,不动声色地观察着。
直到有一天,谢璋被抱到了一对中年夫妻面前。
男人问:“恒哥儿如今也快满周岁了吧?”
丫鬟答:“是。”
“宜娘,你瞧,恒哥儿这双眼睛,与缮之真是像极了。”男人顿了下,又道,“与四弟也像。”
孙宜:“还真是。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四弟也真是!缮之的孩儿都快一岁了,他却整日在外胡天胡地,也不知可有来看过恒哥儿一眼!”
这话不好接,孙宜看向谢璋,见这小娃娃睁着大眼睛,小脑袋转着,一会看她,一会看谢二爷,认真听他们说话,模样甚是聪慧机灵,便问丫鬟:“恒哥儿如今会说多少话了?”
丫鬟怕被责罚,头垂得极低:“回夫人的话,恒哥儿还不会说话。”
孙宜惊道:“不会?一字都不会?”
丫鬟点头。
孙宜:“连爹娘都不会叫?”
丫鬟声音愈发低了:“是。小公子至今还未出声。”
府中的婴孩,一般七八个月时,便能咿呀唤爹娘了,一岁时,已能跟着大人学说许多词语。
像恒哥儿这般,快满周岁了还不会发声,实在罕见。
他父亲如此聪慧,竟生出一个痴儿?
孙宜心思百转,忍不住猜,莫不是侄媳妇未曾用心教导?
恒哥儿如今已记在侄媳妇名下,按理说,她不会做出这等落人口实之事。
可瞧着恒哥儿,又不像是愚笨之人。
谢二爷不信,俯下身,握住谢璋的小手,“恒哥儿,我是你伯祖父。来,叫一声伯祖父。”他放缓了声音,哄婴孩说话。
他眼中有慈爱的光芒。
谢璋想了想,张开小嘴,奶声奶气道:“伯祖父。”
声音稚嫩清脆,吐字清晰,发音标准。
谢二爷被谢璋叫乐了,大笑了两声,从丫鬟手里接过小娃娃,抱在怀里,下巴一撮胡子笑得一抖一抖。
“宜娘,此子不凡,日后必成大器。”
孙宜点了点谢璋的小鼻头:“恒哥儿,我是伯祖母。”
谢璋道:“伯祖母。”
孙宜被这稚嫩的声音叫得心一软,欸了声:“恒哥儿,乖。”伸手去摸谢璋的脸颊。谁知,谢璋头一偏,躲开了
“夫君你看,恒哥儿还不让我碰呢!”
谢二爷哈哈大笑,揉了揉谢璋的脑袋。
谢璋在他怀里,躲不掉,只能扭动着小身子,小脸紧绷。
“恒哥儿还认生呢,日后,让侄媳妇多带他过来便是。”
谢二爷笑着,又将谢璋高高举起,在空中晃了晃,“看来,咱们府中要一连出两个文曲星咯。”
丫鬟将谢璋抱走后。
夫妻二人在内室说悄悄话。
孙宜:“夫君如何看出,恒哥儿有此等资质?”
谢二爷:“我瞧恒哥儿那双眼,与侄儿一个样!准没错。只是……”
两人老夫老妻,孙宜自然明白他的担忧:“夫君不妨再留意些时日,若恒哥儿不宜养在侄媳妇那儿,到那时再做打算也不迟……”
谢二爷点头:“缮之临走前曾拜托我,若是侄媳妇不堪此任,他又在外无法赶回,便让我代为照料。”
孙宜心道,缮之竟如此防备吕氏,看来他心中,真的只有他那个妾室。
谢二爷道:“再看些时日吧。”
丫鬟抱着谢璋回去了,自然不敢说在谢二爷院里发生的一切。
她本是这惠宁院中的二等丫鬟,平日里并不常在夫人跟前伺候。只因谢二爷突然想见恒哥儿,她们院中谁人不知,恒哥儿还不会说话。大伙儿都说恒哥儿天生痴傻。
这般吃力不讨好的差事,谁都避之不及,最终便落到了她的头上。
谁能料到,恒哥儿到了谢二爷院里,竟会说话了!
还得了二爷那般称赞。
那话,断断不能让夫人和嬷嬷知晓。
素芹回到院子,将谢璋轻轻放在小床上,目光与谢璋对上。
素芹心道:这孩子的眼睛明亮有神,哪有半分痴傻之态?分明聪慧过人!
恒哥儿在这院子里一直不说话,哪里是不会?分明是不愿啊!
素芹去回话。
宋嬷嬷问道:“二爷可曾得知那柳氏生了个傻儿?他是何反应?”
素芹哪敢据实以告,赶忙低头:“二爷与二夫人抱着恒哥儿,便让奴婢退下了。等奴婢回来时,瞧不出二人神色有何异样。”
宋嬷嬷笑:“想来是知晓了,不过是给留些颜面罢了。时日一长,此事必然瞒不住,到那时,全府上下皆知柳氏生的是个痴傻儿。等爷回来,还能对那柳氏有几分宠爱?”
吕令萱道:“叫喜儿和巧儿二人,好生养着,切莫叫人挑出我的不是。”
宋嬷嬷:“是,夫人。”
素芹暗自松了一口气。
在惠宁院中,谢璋便被当作痴傻孩童看待。
谢璋一岁多一点,学会走路了。脚步还不稳当,要去稍远些的地方,仍需有人抱着。丫鬟时常抱他出去玩。
实则是这两个丫头自己想出去闲逛,不过是顺手带上他,嘴上还装模作样问道:“恒哥儿,今日可想去外头玩耍?”
谢璋自然不理。
那丫鬟便自言自语道:“好,那今日便带恒哥儿出去玩。”
谢府很大,谢璋见了不同景色,难免有些新奇。有时便会走出两丫头的视野范围,到处看看。
起初,两丫鬟发现谢璋不见了,还心急如焚地到处找,可找到之后,见他独自玩得正欢。如此几次之后,丫鬟们便渐渐得盯得没那么紧了。
一日。
十月的一个午后,天色澄澈明朗。
两丫鬟忽然发觉谢璋又没了踪影,四处找寻。
穿过回廊,远远便瞧见谢璋直直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盯着不远处的一幕。
两人悚然一惊,是府中那个疯子!
那楣姨娘上次在三夫人面前发疯,才被三爷罚了禁足五月,这算算时间,刚被放出,如今竟又出来撒疯了。
两丫鬟急忙小跑过去。
谢璋离得极近,五步之外便是楣姨娘和三夫人。
只见那楣姨娘穿着艳红戏服,嘴涂得极红,像血似的,趴在地上,双腿被人拖拽着,手还拽着三夫人的裙子不松开,嘴里凄厉喊着:“还我孩儿,还我孩儿……”
若不是这青天白日的,当真是能把人活活吓死!
恒哥儿本就痴傻,若是让外人知晓,她们二人看管不力,竟叫恒哥儿瞧见这般可怖景象,将痴傻的名头怪罪到这个头上,那她们便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得赶紧带恒哥儿离开,此事还得瞒得严严实实,绝不能让任何人知晓!
“恒哥儿,快随奴婢回去!”喜儿一把将谢璋抱起,转身往回跑。
巧儿瞧着谢璋脸上毫无惧色,忧心忡忡:“恒哥儿莫不是被吓傻了?”
喜儿瞥了一眼怀中的孩童:“恒哥儿平日里不就是这般模样么……巧儿,方才之事,万不可让嬷嬷和夫人得知!”
巧儿:“
这我自然晓得。”
喜儿又道:“我听说,痴傻孩童与寻常孩子不同,寻常孩子见了这般场面,怕是要被吓死,可我方才瞧着,恒哥儿竟看得很是认真呢!”
巧儿:“看来,恒哥儿果真是个傻的……”
进了屋后。
两人当着谢璋的面,毫无避讳地闲聊起来。
喜儿:“那楣姨娘,依我看就该把她关起来!府上这么多少爷小姐,小孩子家最受不得惊吓!”喜儿心想,若恒哥儿是个正常孩子,她们俩可少不了一顿责罚。
巧儿:“莫说少爷小姐,连我看了都心慌慌呢!”
喜儿:“我猜,三爷到现在都不处置了楣姨娘,应是三爷不舍。”
巧儿:“你是说三爷心里还念着楣姨娘?可如今楣姨娘都成这副疯魔模样,三爷竟还没厌烦她?”
喜儿撇撇嘴:“男人的心思,你我又怎能猜得透?我曾听小厮们说,男人宠爱女人,可不单单看容貌和品行,若碰上这两样皆无还宠的,那必定是床笫之间的功夫好。”
巧儿:“哎呀,你怎听这些话?羞死人了!”
喜儿:“不小心听到的罢了。我只讲给你一人,你可千万别四处乱说,坏了我的名声。”
巧儿:“我怎会乱讲这些!”
喜儿:“总之,三爷还宠着楣姨娘,定是那见不得人的缘由,还有……咱们爷不也是如此么?”
聊到这个,巧儿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谢璋。
谢璋坐在榻上,正看着两人。
巧儿有些不安地说:“咱们在恒哥儿面前讲这些,怕是不妥吧?”
喜儿觑了一眼:“恒哥儿连话都不会说,怕什么?”
巧儿点头称是:“不过说来,西苑那位,身份比楣姨娘还低,我见过,长得也并非美若天仙。真不知,咱们爷究竟看上她哪点?”
喜儿:“这便是我方才说的那个了……我听凝冬姐姐讲,那柳氏是爷从栖霞阁赎回来的,栖霞阁那是什么地方!男人们找乐子的去处!”
“没准那柳氏早就没了清白,就是个千人骑,万人枕——”
巧儿急忙捂住她的嘴,快步走到门边,向外张望一番,确认无人后,才关上房门,压低声音说道:“这话你也敢说!”
喜儿满不在乎:“我有何不敢?那柳氏身份,比你我都不如,却能攀上高枝,能有什么本事?还不是那伺候男人的功夫好……巧儿,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巧儿:“我确实也听人说过,栖霞阁那些地方,学的都是伺候男人的手段。”
喜儿:“爷虽看起来超凡脱俗,可说到底,还不是个男人?如今那柳氏生下个痴儿,我猜啊,定是年轻时坏了身子,才生不出康健的孩儿!”
巧儿深以为然,连连点头:“若是那柳氏身子受损,怕是这宠爱也维持不了多久……”
自从让谢璋撞见了楣姨娘,两丫鬟便不带谢璋去那处附近了,换了地方,往南边去。
有一日,巧儿眼尖,看到一人身影,忙道:“喜儿,喜儿!我方才瞧见柳氏了!”
喜儿:“柳氏?她莫不是来找恒哥儿的?”
两丫鬟低头看,谢璋没有再玩鞠,正仰头看着她俩。
巧儿指了一下:“好像是朝那边去了。”
那边走到尽头,只有一座芳萼亭。
喜儿:“我想,她许是知晓我们带恒哥儿在此处玩耍,故意路过,想借机见恒哥儿一面吧?”
巧儿:“那我们这几日就先不要带恒哥儿出来了,若那柳氏与楣姨娘一样,你我可应付不来。”
喜儿:“我也是这样想的。”
却不想,一日午后,两丫鬟出去拿了个吃食,回到屋里。
谢璋不见了!
两丫鬟跑出去找,四处找了许多地方。急的不行。
巧儿突然想到:“莫不是去上回那处了?”
喜儿:“那边可有些远,恒哥儿能记得路?”
巧儿:“去看看,碰碰运气,若实在找不着,便只能告诉嬷嬷了……”
若谢璋出事,那她俩就完了,两人火急火燎跑过去。
到了那日待过的地方,还是没有谢璋的身影。
巧儿望着芳萼亭的方向。
“会不会在那儿?”
恒哥儿平日喜欢到处乱跑,不是没有可能。
巧儿:“若恒哥儿真在那儿……会不会,柳氏已见到恒哥儿了?”
喜儿:“等会儿,若是柳氏和恒哥儿都在那里,我便趁柳氏不注意,立马抱着恒哥儿跑,你就拦住柳氏!”
巧儿:“好!”
等到了芳萼亭。
却见谢璋呆呆站着,脚下的花东倒西歪,不远处躺着鞠。
谢璋直愣愣地,盯着一处,不知在看什么。
第50章 第50章“清凉”
经此一事,两丫鬟便将谢璋盯得紧紧的。
但谢璋总能趁着她们分神的间隙,溜出去。
而每一回,两丫鬟都能在芳萼亭寻到他。
如此连着过了好些日子,一日,巧儿与喜儿在廊下轻声交谈。
巧儿:“恒哥儿怎的总往那芳萼亭跑?莫不是……为了见那柳氏去的?”
喜儿:“你这念头可偏得没边儿了!恒哥儿又没见过柳氏!”
巧儿:“可我总觉得这事透着古怪。”
喜儿:“许是恒哥儿就爱那地方玩耍罢了。”
又想,柳氏不过上次出现过一回,往后几次都没见人影,带恒哥儿去也无甚妨碍,便说道:“既然恒哥儿喜欢,咱们往后便带他去芳萼亭玩。”
谁料,没去几日,谢璋便不愿去了。
这日,喜儿刚将他抱起,谢璋便挣扎起来,小身子扭来扭去,小脸板着。
巧儿:“恒哥儿近来似乎总是不开心呢。”
喜儿仔细瞧了瞧,没瞧出什么异样:“恒哥儿平日不也这般模样?”
岁除宴那日。
谢璋被抱到孙宜跟前。他乖巧地唤了声“伯祖母”。
那张小脸生得精致白皙,软软糯糯,不哭也不闹。孙宜越瞧越欢喜,索性将他抱在怀中。
谢进上前见礼:“二伯母。”
抬眼便瞧见孙宜怀中的孩童,谢进只觉这孩子像极了一人,一时却想不起来,不禁问道:“……这是?”
孙宜笑着说:“这是你五兄的长子,恒哥儿。”
五兄。
谢进再次看向谢璋,恍然大悟,原来这孩子长得像姐姐,难怪自己瞧着亲切。
孙宜轻拍谢璋:“恒哥儿,这是你十五叔。”
谢进知晓了孩子的身份,笑着说:“原来是恒哥儿,长得可真好看!”伸手去逗谢璋。可手刚放到谢璋下巴下方,谢璋便小脸一撇,毫不掩饰地表达拒绝。
谢进顿时有些尴尬。
孙宜解围道:“恒哥儿年纪小,还认生呢。马上便要开席,炎哥儿去坐着吧。”
谢进与谢璋同坐一桌。
谢进的目光总忍不住朝谢璋投去。
谢璋第一时间便敏锐察觉,每次谢进看过来,他便直视回去。
那双眼又大又黑,倒像是在瞪人。
谢进心想,姐姐的孩子怎是这样的个性?
而谢璋心里则想,这人怎总是看我?
不过,也不知为什么,谢璋第一眼见这十五叔,便没什么好感。
谢璋还听见,谢进唤身旁的女子“娘”。
因就坐在对面,看得真切,那人吃东西时嘴角沾了污渍,身旁的女子便会温柔又细心地伸手为他擦拭。
谢璋平时一直都有观察别人的习惯,这里的人,像他个子那么高的,早就会自己照顾自己了。
接下来,谢璋又看见那个女人了。
容楣突然闯进来,掐住了谢璋对面女人的脖子。
刹那间,尖叫声此起彼伏,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谢璋倒没被吓到,可身后的伯祖母却吓得不轻,手颤抖着,还轻轻拍着他安抚:“恒哥儿不怕,不怕。”
混乱平息后,谢璋在谢二爷的院子里呆了会儿,丫鬟便来接他回去。
这次来的,是喜儿。
喜儿伸出手来抱他。
谢璋转头看孙宜,说了一句:“不回去,
伯祖母。”
喜儿惊得瞪大了眼睛,她头一回听见谢璋开口说话,表情都崩了。
孙宜拍着谢璋的背:“好好,恒哥儿不回去。”又看向喜儿,吩咐道:“恒哥儿今日受了惊吓,今晚便先住在我这儿,你回去告诉令萱。”
喜儿愣愣地看了眼谢璋,才回过神来,“是。”
跑回去复命。
惠宁院得了消息。
宋嬷嬷惊道:“他不是痴傻吗?你当真听见那小孩说话了?”
喜儿忙不迭点头:“千真万确!恒哥儿只说了句‘不回去,伯祖母’,那一字一句,清晰利落,奴婢瞧着,比寻常二三岁的孩童说得还好呢!”
吕令萱猛地一拍桌子,“砰”的一声,怒声道:“我就知道那小娃娃不简单!如今想来,那一双眼睛,精得很!那柳氏生出这般有心计的孩儿,竟在我这儿装疯卖傻!”
宋嬷嬷道:“真是养出个白眼狼!咱们好吃好喝地养着这小娃娃,他却如此没良心!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咱们这儿受了委屈!倒让夫人落得个不是,也不知二夫人会如何看待夫人。”
吕令萱面色阴沉,冷冷道:“既然他不愿留在我这儿,我又何必强求?过几日,我亲自去与二夫人说。他们若喜欢,便让他们养去!我可不想落得两头不讨好!”
宋嬷嬷:“这……夫人三思啊!”
吕令萱:“嬷嬷,不必再劝!这小娃娃,咱们院里,是留不得了!”
几日后。
吕令萱去找了孙宜。
掌灯时分。
孙宜对谢二爷说道:“今日,我正打算派人将恒哥儿送回去,侄媳妇便找来了。夫君,你猜猜,侄媳妇对我说了什么?”
谢二爷略一思索,道:“莫不是要将恒哥儿推给咱们?”
孙宜点头道:“夫君真是料事如神……我实在想不到,侄媳妇竟会主动提出来。”
谢二爷摇了摇头,长叹一声。
虽说议论妇人有违君子之道,但夫妻二人在这私密之处,说说倒也无妨。
“侄儿如此出众,却娶了这般妇人,实在可惜……”
谢二爷又叹道:“若那柳氏出身稍高些……”
孙宜接口道:“那柳氏倒也本分,若是像三弟那位……咱们府上,可真就不得安宁了!”
谢二爷想起岁除宴那日,是一肚子火。
他这两个弟弟,就没一个让他省心的。
怎么一个个都被妇人左右,如此糊涂!实在是不成体统!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他忍不住道:“三弟怎能与侄儿相比?侄儿岂是他那般拎不清的?任由一女子这般胡来?如今若传扬出去,我谢家的颜面可就丢尽了!”
孙宜道:“这回三弟总算狠下心来了。”
谢二爷道:“再不狠下心,我看他这官也别做了!早晚有一天,要给我们家惹出大祸来!”
过了一会,谢二爷情绪稍缓:“恒哥儿,你让人收拾出一间屋子,好生照料着。”
孙宜笑道:“恒哥儿,实在是聪慧过人!我这几日教他识字,他看一遍便能记住。读一篇诗文,便能即刻背诵出来呢!”
孙宜原来不懂。
为何自家夫君如此喜爱侄儿。
府中规矩,幼童六岁前由母亲教养,六岁后便要开蒙读书。夫君担起教养谢漼之责时,他已七岁,孙宜便不用插手,与谢漼的关系也只是寻常。
如今亲自照料谢璋,才知晓,教养一个天赋异禀的孩童,是这般令人欣喜的事!
“当真如夫君所说,咱们府中莫非要再出一个文曲星?”
谢二爷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当初,我最遗憾的便是没能早些发现侄儿之才,人长大了,性子就定了,不好改了。”
“如今恒哥儿,当从小好好教养,可不能让他沾上坏习气。”
孙宜:“那是自然!”
谢璋便就这么在谢二爷的院子里住了下来。
至于寻真,自从救下容楣后,便时常翻墙去探望她。
容楣这儿伙食不好,寻真便带点自己种的菜和肉去接济她。谢进偶尔也会来。
这院子被彻底封了起来,反而更加安全。
寻真带来一个烧烤架子,放在院中,三个人围坐在一起烤肉吃。
这院子被封后,被府中人视为禁忌,除了送饭的下人,其他人都避之不及,仿佛生怕沾染什么不祥之物,路过时都要绕道。
因此,此处比寻真的院子还要清净几分。
容楣素面朝天,头发随意在脑后挽起,气色好了许多。
那日死过一回后,她整个人仿佛脱胎换骨,眼中的郁气也几乎消散了。
寻真拿起一串烤好的白菜:“容楣姐姐,你尝尝,这是我自己种的白菜。”
谢进:“姐姐,我也要。”
寻真也给他一串。
容楣吃完,忽然起身:“今日天气甚好,我便为寻真、炎哥儿唱上一曲,如何?”
寻真鼓掌:“好啊好啊!”
谢进也跟着鼓掌:“好啊好啊!”
容楣一笑,清了清嗓子,身段一摆,婉转的唱腔悠悠响起。
不远处,两个丫鬟匆匆跑来。
她们四处张望,口中不停唤着:“恒哥儿!恒哥儿!”
忽然,听到隐隐约约的唱戏声,两人皆是一颤,对视一眼,眼中满是惧意。
一丫鬟道:“在此处寻了许久,恒哥儿应是不在这儿,许是往相反方向跑了吧?”
另一丫鬟点头,应道:“那咱们回去再找找!”
两丫鬟撒腿跑了。
傍晚,夕阳西下,余晖将天边染得通红。
寻真和谢进起身告辞。
寻真:“容楣姐姐,我有空便来看你。”
谢进:“我也是!”
容楣:“寻真、炎哥儿,不必再为我担忧,我已想通了,在此处,一个人倒也自在,我如今已什么都不在乎了,我只怕……连累到你们。”
寻真:容楣姐姐,你放心吧,我们做事很小心,绝不会被人发现!”
谢进重重点头:“嗯!”
两人一前一后翻墙。
谢进刚落地,便感觉有一道目光投来,转头望去。
墙角处有个小小身影。
穿着一身红,衣服很是喜庆,那脸却清清凉凉的,没有表情。
是恒哥儿!
谢进一惊,见姐姐已经从墙头翻下。
下意识唤了一声:“姐姐……”
寻真落地,拍拍手,正好背对着谢璋。见谢进一脸难以描述的表情。
“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