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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院子,神清气爽。

昨晚一觉睡得格外好!也没有感冒的征兆。

谢漼开的药能防感冒,竟然还助睡眠。

他果然是有两把刷子的。

据月兰说,谢漼过目不忘,真好啊,有这老天给的金手指,做什么都行啊。

此后接连好几日,谢漼都没传唤她过去,好像是不打算教她四书五经了。

没了学习任务,寻真一时间有些不太适应,心中隐隐泛起一丝怅然。

一日午后,引儿神色激动,跑了进来。

“姨娘,您快出来看!”

寻真见她满脸兴奋,双眼放光,这是发生什么好事了:“怎么了?”

“瑞宝和康顺拖来了三大箱子东西呢!都是爷让送来的。”

寻真到院子。

月兰正手持长册,仔细清点着。

正中央三个箱子,箱体皆被漆成明艳的大红色。

个头极大,足有两米长、一米宽。体积庞大,气势不凡。

箱体之外,浮雕工艺精湛。龙凤盘旋缠绕,并蒂莲盛绽,成对喜鹊立枝头。

浮雕图案,以黑金色泽勾勒填涂,双色相互映衬,庄重中不失华丽,古朴中透着贵气。

单从外观瞧去,便知非凡品。

一众小丫鬟们纷纷围拢过来,七手八脚地帮着月兰清点。

她们看着箱子里的物件,皆是一脸惊叹。这些小丫鬟们平日里少见世面,何曾见过如此多珍贵稀世之物。

箱子里装满了各类礼品,有珠宝玉器、金银绫罗、屏风瓷器等等。

其中一箱全是女子首饰,凤首金簪,花鸟纹铜镜,翡翠雕琢的莲花形香囊,珍珠串成的璎珞,羊脂白玉制成的玉兔摆件,纯金打造的如意,绘有仕女图的瓷花瓶,犀牛角制成的梳子……月兰每报一个出来,小丫鬟们便齐齐望去,低呼一声。

寻真也一脸稀奇,围着箱子,从这头走到那头,又绕了一圈细细欣赏。

到底是女孩子,对这些精致好看的装饰品毫无抵抗力。

她当即从中挑出两个摆件,一只玉兔,和一只青铜莲花香炉。

寻真也是见过不少好东西的……当然是在博物馆里。

这三大箱子里装的东西,肉眼可见的珍贵。

寻真稍微比小丫鬟们淡定点,内心惊讶,脸上却没表现出来——这点寻真是跟谢漼学的。

放首饰的箱子里还有个小匣子,深色檀木制成,盒身上镶嵌着缠枝莲。

月兰叫小丫鬟放到卧房,这个小匣子里都是金钗步摇玉镯之类的饰品,造型简约却不失精巧,没那么华丽,适合日常穿戴。

寻真欣赏了许久,还蹲下来,摸一摸。

以前在博物馆,可只能远观。

寻真忍不住心里感叹。

谢家好有钱啊。

谢漼好有钱啊!

寻真不经意间瞥见箱子角落处,有一颗珠子正散发着微弱光芒。

“这……是荧光石吗?”

瑞宝在一旁,见姨娘面上虽平静,眼中却透着欣喜,他也跟着开心了,笑着说:“姨娘好眼力!此珠名为‘明月珠’。您别看此刻它只散发着微光,等到了晚上,将它放在房中,便能亮如白昼呢!”

月兰:“姨娘,不如将此珠放进卧房,夜里便无需再点蜡烛了。”

寻真:“等等。”

这就是电视剧中常提到的夜明珠了吧。

这类夜明珠很有可能是含有稀土元素的矿石,或许会带有放射性物质。

这古代,又没有仪器能够检测,谁知道它的放射性水平是不是在安全范围之内?

寻真想了想,问道:“库房在哪里啊?”

月兰指了下,库房在庭院角落,单独建成一处。

离卧房挺远的,寻真放心了。

瑞宝:“姨娘不喜欢这‘明月珠’么?”

这明月珠,又称“随珠”“悬珠”,时人皆认为此珠能发光,乃是吸收了日月精华,是祥瑞之物。都城中,这般品相上乘、完美无瑕的明月珠,可谓凤毛麟角,千金难求。

且此珠捧在掌心,便能清晰感知到它质地温润如玉,触手生温。珠子周身圆润,内里剔透,握在手中,触感极佳。所散发的光线亦是柔和温暖。

此珠既可当雅饰,又可作灯具,实在是放在卧房的绝佳之物,可姨娘却要将它藏进库房。

“也不是不喜欢……”

虽然夜明珠可能只含有微量放射性元素,但万一呢?保险起见,还是别靠近了,寻真很惜命的。

瑞宝又指着箱子里的另一颗珠子说道:“姨娘若是不中意这颗,还有一颗。这颗跟那颗就不一样了。这颗名为‘凝星珠’,只需在白日置于阳光之下照射,待它吸收充足日光后,到了夜间,便能如太阳般大放光芒了。”

小丫鬟们没见过如此神奇的物件,听闻瑞宝所言,不禁连连惊叹。瑞宝见她们这般反应,心中很是受用,腰杆都挺得比平日里更直了几分。

寻真拿起那颗“凝星珠”。

这是磷光现象?

矿物晶体吸收光后,内部电子跃迁到高级能状态,停止照射后,电子回到低能级,并以光的形式释放出能量。

这颗珠可以,没有辐射危险。

寻真又从箱子里翻出一个长柄托盘。

整体以精铜铸就,质地厚重坚实,散发着冷冽而庄重的金属光泽。长柄线条流畅,自下而上微微收窄,柄身錾刻云纹,错落镶嵌着宝石。

在长柄的顶端,是一个小巧精致的托盘。托盘呈圆形,边缘微微上翘,恰似一朵初绽的荷叶。托盘上,以金箔勾勒出瑞兽环绕的图案。

这托盘的尺寸,放上凝星珠,正正好。

瑞宝探入怀中,极为小心地掏出一叠用明黄色锦缎包裹、以朱红丝线系扎整齐的纸张,双手托举,躬身递向寻真,口中清朗说道:“姨娘,这些文契,是爷为您置办的产业和仆役。”

稍作停顿,瑞宝清了清嗓子,解说道:“且说这产业,共有庄子八处,皆位于东都城郊土壤肥沃、水源丰沛之地,其中良田数千亩,庄内屋舍、谷仓、马厩一应俱全,还有上百户精壮农户勤恳劳作。”

“铺子十间,分布在都城内最为繁华的几处街市。含光街上,有三间脂粉铺子。东市的延寿坊里,五间铺子,分别经营着茶叶、瓷器、珠宝这些个值钱玩意儿。朱雀大街上,还有两间成衣铺子。”

“至于庄子和铺子的管事,爷早已令承安哥选派妥当。承安哥办事可靠谱了,选的人都是既忠心又有本事的。姨娘您只管放宽心,舒舒服服地歇着,等着大把的银钱汇入您账中便是。”

瑞宝说得眉飞色舞,口条顺,一点没磕绊。

“姨娘,您不知道,这些产业爷一直在筹备,前前后后费了老多心思。这不,先

把一部分送过来给您过目。还有些没清点完,所以这份单子只是其中一部分。余下的,爷特地嘱咐我,会逐次给姨娘您带过来。”

“哦,还有!二爷也赏了千亩良田、五个铺子和三处庄子。这些产业的文契都一并放在里面了。”

“爷说了,姨娘往后进账多了,手头宽裕,办起事来也更方便。”

瑞宝和康顺不单单是给她跑腿用的,这些铺子和田地交割下来后,便需要人手去打理。以后两人便要时常内外跑动,帮寻真管理她名下这些产业。

一旁的月兰,听着瑞宝的话,心中暗自思忖。

此前,虽说她也知晓爷对自家主子宠爱有加,可心底总有一丝不安,有种随时可能失宠的惶恐之感。

在这世间,钱财才是实实在在、能够安身立命的根本。

有了这些产业带来的丰厚收益,往后的日子便有了坚实保障。

月兰瞬间就不焦虑了,充满干劲,叫上小帮手们,一头扎进库房,将里面的东西仔仔细细地整理了一遍。各类物件分类摆放整齐,还精心为寻真梳理出一份全新的财产清单,每一项都记录得十分详尽。

到了屋里,寻真将那颗凝星珠摆好。

然后随口问月兰:“怎么二爷也送了那么多东西?”

月兰:“二爷代四爷教养咱们爷,平日里对爷关怀备至,视如己出。如今姨娘为咱们爷生下长子,这可是天大的功劳。二爷作为咱们爷的‘养父’,自是要对姨娘重重赏赐,以表心意。”

孩子是原身生的,好处全让她得了。

不过这些东西,虽在她名下,但其实还是谢漼家族的财产,也带不走。

那边瑞宝去回禀了。

谢漼正在书案前挥毫,身姿笔挺,神情专注。

笔锋游走,写下几个刚劲大字。

听到瑞宝的声音,他微微垂首,示意其近前回话。

“姨娘瞧着十分开心呢,绕着箱子转了好几圈,还挑了几样拿到屋里去了。”瑞宝记忆力好,将寻真挑选的东西一一记下了,“有霜华灵兔,青铜莲花香炉……对了,姨娘还拿了凝星珠。”

谢漼听闻,笔尖一挑,并未停笔,边写边问:“她不喜明月珠?”

瑞宝稍作思索,揣测着回答:“许是那珠子太沉太大了,小的瞧着,姨娘似是偏爱精致小巧的物件,那凝星珠便要小上很多,精致玲珑,姨娘一见到,便欢喜地拿在手中,还赏玩了许久呢。”

谢漼手中笔缓缓停下。

目光落在面前,宣纸上,一共两行四列。

八个大字。依次为——

楼,喽,偻,蒌,娄,耧,蝼,溇。

笔锋刚劲有力,铁画银钩。

谢漼抬眸看向瑞宝,吩咐道:“她名下那些田庄与铺子,往后你与康顺一同协助打理。具体涉及哪些产业,承安会与你们详细说明。切不可有半分懈怠。”

瑞宝:“是!小的定当竭尽全力,不负爷的嘱托。”

谢漼目光再度落回纸面,随后落笔,在第一字、第四字、第五字、第八字上,分别画了个圈。

谢漼稍作思索。片刻后,他才道:“等会儿你去找承安,还有样东西,一并送去给姨娘。”

瑞宝:“是。”垂手而立,静静等着听候进一步的指令

谢漼搁笔,将写有八个字的纸张平摊在桌上。转身,移步至书架前,伸手取下一个画卷。

展开画卷瞧了瞧,确认无误后,才将画卷递给瑞宝。

嘱咐道:“你去告诉月兰,将姨娘屋中我今年立春所作的《雪竹》拿来。把这幅换上。”

瑞宝双手接过画卷。

谢漼摆手,说道:“去罢。”

寻真没想到除了三大箱子的礼,还有别的。

一个丝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物件,还有一卷画轴。

月兰将丝绸包袱打开,里面是一件衣裙。

待将这套衣裙缓缓抖落展开的瞬间。

月兰、引儿还有寻真,三人都忍不住发出惊呼。

都是女孩子,看到如此漂亮的衣裙不免心生喜爱。

水蓝色衣裙,款式并非时下所盛行。

初看之下,似是汉时的曲裾,却又不完全相同。

曲裾之美,在于其完美契合当时的礼仪规范,将身着之人包裹得严严实实,一举一动间,尽显含蓄儒雅之态。行走时,更能恰到好处地展现出穿着者的优雅仪态。

只是这衣物所用的布料,却与传统曲裾的观念大相径庭。

要知道,曲裾向来注重符合“礼”的严苛要求,若布料轻薄透显,便会被视作极为不端庄的表现,有失体统。

而寻真眼前这件,在曲裾的基础上稍作改良,布料不再厚重,反而异常轻薄,且略带几分通透之感。

透的程度,跟上次那件桃红色裙子差不多。

寻真没想太多,看到漂亮的裙子就想试一下,叫月兰与引儿帮忙穿上。

布料触及肌肤的瞬间,寻真就感觉丝滑无比,贴在身上,没半点扎刺,轻盈得好像没有重量一般。

这裙子一定很贵。

寻真穿上,在原地轻轻转了一圈。

水蓝色的裙摆仿若波浪,层层叠叠地舞动飞旋起来。裙摆之上,金线流纹熠熠生辉,如梦如幻。

寻真:“怎么样?”

月兰与引儿起初皆是满脸笑意,沉浸在这美裙带来的视觉盛宴中。

瞧着瞧着,二人琢磨出不对劲来了。

这件裙子,剪裁精妙,将姨娘玲珑的身形曲线毫无保留地勾勒出来。加之布料本就有半分透明,在日光的映照下,隐隐约约间,连肌肤的光泽都能显现出来。

这件的衣裙,是绝不能在外面穿着示人的。

爷特地送来此等衣物,应是为闺房之乐所备。

叫姨娘在卧房中,专穿给爷一人看的。

尽管心中明白这层深意,月兰与引儿却并未点破。只是笑着点头,齐声夸赞道:“好看!”

月兰心道,平日里本就由她们为姨娘准备衣物,等爷前来之时,再将此裙为姨娘换上便是。

平时,还是将这裙子妥善收起来为妙。毕竟如今姨娘性子单纯,若是贸然告知她这衣服乃是专为房中取乐而制,真不知姨娘会作何反应。思量再三,还是决定暂且隐瞒此事为好。

月兰道:“姨娘,且先将这裙子脱下来吧。新制的衣服,总归是需要过水洗上一遍的。等洗过之后,姨娘再穿吧?”

在这时代,专门裁制的新衣服,通常情况下是无需清洗的。

因为在纺织制作的过程中,便已设有清洁的步骤,所使用的布料已十分干净。

况且,这件衣服的款式极为独特,时下根本没有,应是爷特意吩咐专人定制的。

如此一来,爷必定会要求裁缝、织工、绣工等在制衣过程中,洁身净手,务必保证布料不会沾上任何脏污。

再者,新衣在人们的观念中,被视为全新、洁净的象征,代表着吉祥如意。若是洗过之后,便会被认为失去了“新”的意义,从而折损了这份吉祥。

月兰自然深知这些习俗,她也清楚如今姨娘对这些一概不知。她这么说,是担心姨娘一时兴起,穿着这裙子跑出去,若是被男仆瞧见,那可就麻烦了。

寻真刚穿上漂亮裙子,正新鲜呢:“再穿会儿……”她想的是,古代也就这点好了,制作过程肯定比现代工厂干净,要搁现代,她一定试一下就脱了,谁知道前面有多少人试穿过?说不定还是什么毒布料,乱七八糟的东西绞成渣就融进去了。

然后拿起那卷画:“这又哪个大师的画?”

第37章 第37章“紧实”

月兰拿过画轴,缓缓展开:“爷吩咐了,要将屋中的雪竹图取下,换上这幅。”

寻真:“哦……”

然后就看着月兰指挥丫鬟们换。

案前墙壁右侧重新换上这幅新图。

还是谢漼画的,右下方盖有他的印章,印文“缮之”二字。

在画作边缘裱边处,极为隐蔽的地方,印有五个字。

静林抱素图。

画面上方是一片林,下方则是一条溪流。

在下方中央位置,溪石之上,端坐一人,正在抚琴。

此人背对着,没有容貌。从衣着款式来看,应是一位男子。他身着竹色衣,宽袖长袍随风轻摆。

衣摆飘飘,身姿缥缈。在画的右侧,有一间简陋的茅屋,茅屋周围环绕一

片翠竹。这茅屋应该是画中之人的居所。

寻真端详许久,看着画里的人,又是抚琴,衣服款式又跟谢漼平时穿的差不多。

谢漼应该画的就是他自己了吧。

还有,这画中人物形象应该是隐士吧?

……古代文人喜好元素齐全了。

但是这幅画一定要挂在这里吗???

寻真决定下次吃早饭不在这张桌上吃了。

隔日,谢漼来了。

他先是走到案前,赏了会儿那幅《静林抱素图》,随后抬手轻招,示意寻真与他一同在榻边落座。

谢漼端起茶盏,浅啜一口,目光落在寻真身上,端详片刻后,开口:“昨日送来之物,你想必都看过了,心中可有数?”

寻真:“嗯,爷送了很多东西过来,我很喜欢,谢谢爷。”

谢漼颔首:“那些铺子与田庄,若你无心打理,大可放手交由瑞宝、康顺二人。”

谢漼还挺了解她,寻真确实对管理店铺没什么兴趣,况且管账、管人都是耗费心力的事,琐碎繁杂,她本就不擅长与古人打交道,应付一个谢漼就已经够累了。

而且,寻真还打心底里觉得,那些东西都不是她的,她只是暂时接管而已。

寻真:“好,知道了。”

说完,房中陷入一片静谧。

几案侧边,摆放着碧荷金缕承露盘,那颗凝星珠躺在中央,散发着微弱而柔和的光芒。

谢漼的目光落在凝星珠上,忽而道:“那日三问,我已知晓真儿的答案,只《大学》之诵记,尚未考校。不知真儿,此刻能否诵出?”

谢漼冷不丁提起那天,寻真心下一紧,抬眸。

目光与他对上,一颗心瞬间悬起。

她攥紧了双手,声音略带一丝紧张:“我……可以。”

谢漼:“那便背来吧。”

寻真双手拢在衣袖中,紧紧交握。背的时候,没有直视谢漼。

尽管紧张,但也还是流畅地背完了。

谢漼没有发表感想,沉默着。寻真提醒:“爷,我背好了。”

谢漼嗯了一声,拿起茶杯,用盖子撇了撇浮沫。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寻真想,谢漼正常的时候就这样,情绪隐而不发,让人难以揣度他的心情。不动声色地摆出这副姿态,确实能在无形中给人极大的压力。

这几天,寻真也在思考,那天谢漼为什么突然那么凶。

始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许久,谢漼道:“明日便开始诵读《中庸》吧,这次我便宽限些时日,给真儿一月时间。”

寻真:“好。”

谢漼注视她。

寻真今日身着一袭嫩黄色罗裙,裙摆层层叠叠,如轻云般飘逸。腰间,一条同色锦带紧紧束起,衬得她腰肢盈盈一握,恰似春日里含苞的棣棠花,嫩黄娇艳,满含生机。

发间,插着谢漼令人送来的首饰。白玉簪子,通体莹润,顶端雕刻着一朵小巧的莲花。

耳垂一对翡翠耳坠,翠色欲滴,在她耳畔轻轻摇曳。

这般装扮,眉眼如画,瞧着仿若能掐出水来。

“昨日给你送来的衣裙,可试过了?”

寻真:“试过了,穿着正好。”

谢漼:“真儿觉得这衣裙如何?这衣裙可是我特为你所绘,让人去裁制的。”

竟然还是谢漼亲手设计,他还有这本事?

寻真:“很漂亮,谢谢爷。”

谢漼凝视她,目光似有深意:“六日后,我修沐,届时,真儿记得穿上这身衣裳。也让我好好瞧一瞧制成了什么样。”

寻真心里嘀咕,怎么连穿什么衣服都要他安排。

而且,他要看,今天不就可以?怎么还要等到六天后。

奇奇怪怪。

寻真:“是。”

寻真坐在塌上,坐姿端庄。

双腿向一侧斜放,裙摆自然垂下。头微垂,上身挺直,双手交叠,置于膝上。

看着规规矩矩,乖巧柔顺的模样。

仿若从仕女图中走出的女子,娴静贞美,婉约动人。

谢漼瞧了她好一会儿:“真儿,来。”

来什么?

寻真抬眸,看见谢漼朝自己伸出了手。

寻真看着面前的手,身子僵住。

谢漼要干嘛?

谢漼:“愣着做什么?”

寻真内心一番挣扎,将手放到谢漼手里。

谢漼的手掌,宽大干燥,泛着微微的热意。

谢漼握住,捏了一下,包裹住她的手。寻真的心脏在这一刻极速跃了一下。

谢漼轻轻一拉,将她抱到大腿上,整个圈住,手掌在她腰后侧细细抚了抚。

寻真侧身偎在谢漼的胸膛上。

鼻尖萦绕着谢漼身上独有的气息。今日,他身上的味道不一样,应是换了熏香。一开始闻,是淡淡的草本清香,夹杂着一丝柑橘类水果的果香。

再闻来,便是梅香,如丝如缕,纯净冷冽,冷香扑鼻。一缕松脂的气息若有若无地交织其中。

各种奇妙的香气融在一起,闻着有些醉人。

谢漼忽而双掌掐住她的腰,往上提了一下。

寻真发出一声低呼,抓住了他的手臂。

触手之处,肌肉紧实有力、紧绷着,充满了力量感。

“真儿为何如此紧张?”

原来,谢漼只是在调整抱她的姿势,让寻真靠在他臂弯中。

左臂圈着她,右手在她腰间轻轻抚着,似是在安抚她那紧绷得如同弓弦般的身子。

谢漼垂眼看着怀中的寻真。而寻真却始终直直地望着前方。

“嗯?”

寻真坐在谢漼的大腿上,简直觉得身体都不是她自己的了。

“没有,我没紧张……”

谢漼在摸她的腰。

似是寻到了什么趁手的宝贝,这边捏捏,那里按按。

谢漼心道,瞧着腰肢盈盈一握,亲手触来,才知其中别有乾坤。

触手之处,弹性十足,紧致有力。

握于掌心,满满当当。

心中颇为满足。

上回谢漼偶然见到寻真在院子里“运动”,从远处瞧了一会儿,才上前打断。后来私下也问过月兰,寻真这炼身,已持续二月有余。腰间如此紧实也正因此。

《诗经》有言,“硕人俣俣,公庭万舞。有力如虎,执辔如组”,此句描绘的是男子身材高大、体魄强健,说的是男子阳刚之美。古之审美如此,谢漼便也是这么要求自己的。故而,即便他平日里沉醉于诗书经卷,也从未荒废练身。射艺剑术都不落下。

然而,书中对于女子的审美,却截然不同。

《诗经》中“窈窕淑女”一说,强调的是女子身姿纤细、体态轻盈,如弱柳扶风,显柔美之态。

古之审美,并不追求女子有明显的肌肉线条,而是着重于其身体的柔软婀娜。

正如《洛神赋》所写“柔情绰态”“媚于语言”,写的便是女子柔情似水、姿态绰约。

谢漼自幼饱读诗书,所涉书籍繁杂多样。年少时外出游学,遍历大好河山,也览过世间万态美人。可没有一种是她这样的。

谢漼对女色,从不沉溺,亦无情感需求。

但他深知,人皆有七情六欲,欲望之事若不妥善排解,便会成为心头纷扰,难以全身心投入于自身追求之中。

以前他觉得,女子柔情婉约方为上乘,当丈夫身心疲惫、需要慰藉之时,能于身侧温柔相伴,为其舒缓心中苦闷,便已足够。

谢漼本以为自己会遵循世俗的轨迹,娶一位符合心中期许的女子……却不料意外碰上了她。

谢漼暗想,真儿从表面上看,柔顺乖巧,若刻意装扮,倒也有几分温

婉贤淑的模样。

然而,她真实的性子,恰似隐匿于衣衫之下的肌理,暗藏锋芒。

是只狡黠的狐狸崽子。

谢漼很喜欢这触感,沉浸式捏了一会儿。

似是感叹般道:“‘白石似玉,奸佞似贤’……真儿可知此句为何意?”

寻真只想说:别捏了……

寻真按照字面解释:“……白色的石头像玉,奸诈谄媚的人像贤才?”

谢漼的手终于停了下来,低下头,看着怀中人:“真儿已随我学了不少时日,怎的如今领会句意,还同最初那般,只看个表面?”

寻真面色紧绷,眼神飘向几案之上的碧荷金缕承露盘。

盯着盘中那颗凝星珠,心想,他到底什么时候能把她放下来?

谢漼:“《道德经》也有云,‘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

什么……

谢漼要边抱着她,边讲课吗……

寻真觉得下肢有些麻了,很想挪一下屁股,腰和脖子也有点酸。

可她不敢动。

谢漼在讲的东西,她一点都听不进去。

谢漼:“此句所言,乃是不同之人对‘道’的理解与接受程度大相径庭。”

“上士听闻‘道’,付诸实践;中士对‘道’将信将疑;而下士听闻后,却只会嗤笑不已。”

“这便是在告诫世人,真正的‘道’,绝非仅靠表面的听闻就能领悟,唯有亲身去践行、用心去体悟,才能知晓其真谛。”

顿了顿,他又接着说:“恰似方才那句‘白石似玉,奸佞似贤’,同样蕴含此理。”

“世间之人与物,切不可仅看表面,莫要被表象所迷惑,务必要善于甄别真假。”

谢漼终于讲完。

寻真就点点头。

谢漼话锋一转:“这便如同真儿你。”

寻真:怎么就像她了?

寻真抬头,对上谢漼那对桃花眼。

他正垂首望着自己,缓缓摩挲着她的腰,道:“世人皆言眼见为实,殊不知这世间万事万物,表象往往不过是皮毛而已。唯有亲身细细品味,深入内里,方能窥探其中真意,知晓个中妙处。”

寻真:……他到底在说什么?

谢漼抚着她腰,道:“许久未曾给真儿讲学,今日正好得闲,便与真儿讲讲《大学》。”

他略作思索,随即抛出一个问题:“真儿既已熟背《大学》,应知书中所云‘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然自欺之态,常隐于无形。在省察自身时,究竟如何察觉自己已陷入自欺之境?”

寻真脑瓜子嗡嗡的:“我……不知道。”

谢漼:“真儿可记得这一句后面是什么?”

寻真根本没听进去:“爷可以再讲一遍么?”

谢漼:“若真儿是我的学生,如此用心不专,我定是要好好惩戒一番。”

寻真人在他怀里,两人身体贴得太紧了。

她根本不敢乱动。

寻真脊背绷直:“爷平日授学,也会动用体罚么?”

谢漼:“若学生违反学规,譬如无故旷课、学业荒废、不敬师长,我自是有责任严加管教,不过……”

他停顿一下,继续道:“还不至于到动用笞杖的地步。我门下的学生,课业按时完成,课堂从不捣乱,皆能专心听讲。”

“可不似真儿,听一遍记不住,还需我反复讲解。”

“再者,他们可比真儿好学上进多了,课后若遇疑难,常常追着我问个不停,不弄个水落石出绝不罢休。这般好学的学生,又怎会需要动用教刑。”

谢漼这话,在内涵她什么?

寻真想了想,说:“是我太不用心,爷再说一遍吧。”

谢漼轻轻一叹:“只因真儿是我之妇,便是再顽劣不专,我也只能多加包容。”

寻真:……

谢漼:“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后面为何?”

寻真回想着,背出来:“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

“如恶恶臭,如好好色。”

“此之谓自谦……故君子必慎其独也。”

谢漼点头,手抬起来,摸了摸她的发:“真儿记得很对。人欲诚其意,勿自欺,虽独处亦当慎,此即君子慎独之义。”

“身处尘世,名利纷扰,人常蔽于虚妄,因求速成之故,而陷入自我蒙蔽。”

“以是论之,如何借先贤之教诲,时时自省,不堕自欺之渊,恒守诚实,使心无愧怍?”

寻真想不出来。

在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学得进?

谢漼:“真儿不妨再仔细想想,便是错了,也无事。以真儿如今所学,即便有所偏颇。也是能说出个一二点来的,且静下心,好好想想这一问。”

寻真越想脑子越乱,现在的心思全在谢漼那只在她腰间轻轻摩挲的手。

那手还有点往上走的趋势。让她根本想不了别的。

“爷可容我多想几日?……不如等六日后,爷修沐之时,我再将自己的看法告诉您?”

谢漼:“如此,倒也好。真儿这几日便好好思量其中真意。”

寻真松了一口气。

忽地,颈侧有一道鼻息碰上来。

热气愈发迫近,丝丝缕缕缠上肌肤。

腰间被一只宽厚大掌紧握,即便隔着层层衣物,也似要深陷进去。

寻真心脏砰砰,仰头,谢漼近在咫尺,仅一拳之隔。

他的嘴唇色泽红润,那双桃花眼更是潋滟生波。

谢漼身躯前倾,慢慢凑近时,寻真慌乱间抬起手,掌心抵住他的胸膛,道:“爷,我……尿急。”

谢漼凝视她,目光中的朦胧之意瞬间褪去,恢复清明。

他的手却依旧环在她腰间,并未松开。

寻真:“爷,我是真的尿急……没骗您……”

应该是肾上腺素飙升,过于紧张导致。

谢漼一直不放开她,寻真憋得脸涨红了。

心想,再不放,她真的要忍不住了!

要出来了……

“爷……”哀求着。

谢漼终于放开桎梏在她腰间的手。

寻真连忙从他身上跳下来。

因为维持一个姿势太久,腿麻了,跳下去的时候没站稳,脚还崴了一下。寻真就一瘸一跳,奔向净房。

谢漼看着她逃窜而去的背影,哪里还有半分方才的娴静温婉模样。

就是只狡黠的狐狸崽子。

寻真解决完,还在净房里躲着,磨蹭许久。

直到月兰来催。

等寻真回去,谢漼没再动手动脚,一同用膳。

膳后,谢漼稍作停留,便离开了。

这晚虽然躲过去了,寻真却没有放松的感觉。

谢漼现在对她。愈发强势了。

总觉得头顶上悬着把刀,要落不落。真折磨人。

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

君子慎独。

寻真在纸上写下几字。

刚才被谢漼抱着,脑子一片空白,现在反应过来了,这一题,谢漼不就是在说……

陇州急报传来,大旱肆虐。

早朝上,气氛凝重。

圣上看着奏折,眉头紧锁,即刻下令,道陇州旱灾严峻,关乎百姓生死。命礼部侍郎王琅为钦差大臣,即刻奔赴陇州,全力赈灾。速调钱粮,妥善安置受灾民众,务必将百姓损失降至最低。

略作停顿,圣上又道:“此前国子监呈献治旱良策,朕亦早有安排,本欲不日遣人前往陇州。然未曾料到,陇州旱情竟已危急至此,实乃朕失察之过。”

“今特擢升国子监四门博士谢漼为行营判官,随钦差大臣一同前往。缮之,朕知你素有才学与谋略,此次重任,你协助钦差,不得有怠。”

按惯例,国子监官员无需上朝。今日事出紧急,加之此前谢漼向上峰献策,后呈于圣上。故而圣上特意宣谢漼入朝。

谢漼出列:“是,臣定不负圣上重托。”

圣上继续安排,判官加上谢漼共二人,文书官员三人,钱粮官员三人,赈灾核心人员负责统筹指挥。至于其余差役,比如负责物资运输和管理的队伍,则由上述核心官员来安排。

早朝散去,身着青袍的低品阶官员们三两成群,聚在一处窃窃私语。

“这谢漼!此次他随侍郎大人奔赴陇州,若他能在赈灾中崭露头角,立下些功绩,那青云直上之路,可就被他踏上了。

另一人撇了撇嘴,哼声道:“他不过年轻气盛,不懂收敛。今年雨水稀缺,明眼人都能瞧出大旱将至,这本是再浅显不过的事,偏他就爱出风头,急不可耐献策呈给圣上。”

“人家可是出身名门谢家。即便此番去陇州毫

无建树,单凭家族荫庇,往后的仕途也是一帆风顺、平步青云。岂是你我能比的?”

“所言极是。唉,人家还未及冠,便已有这般前程,实在叫人嫉妒得紧呐!”

要知道,国子监官员晋升之路向来艰难。

国子监主要职责在于教育,并非朝廷核心行政机构,官员难以通过政务决策、处理机要大事,积累政绩实现快速升迁,大多只能在学术成果、培养人才方面下功夫。

因而,这几名官员便有些看不惯,认为谢漼初入官场,就如此善于钻营取巧。

在他们看来,旱灾之事,稍有敏锐感知之人便能预判,可谢漼却借此在圣上面前卖弄,使得圣上外派官员时留意到他。

这样便能跳出国子监原本的晋升体系。

再者,谢漼如此年轻,跟随礼部侍郎前往陇州,定能立下功绩,待归来之日,晋升便是板上钉钉之事。

二人一路低声议论,回到衙署,站于廊下仍未罢休。

“谢漼虽说有几分才学,可这人太会装模作样。上次我特意派人去请他赴栖霞阁之宴,还专门为他设席,他竟直接拒绝,一点情面都不给。同在官场为官,就他整日摆出一副清风峻节的模样!”

“什么清风峻节!他最是会装。你竟不知,那栖霞阁,谢漼以前可是常客。”另一人凑近,压低声音道。

“当真?快与我讲讲!”

“前些日子,谢府大摆宴席,为谢漼长子庆百日,那孩子可是他从栖霞阁赎回来的乐伎所生。”

“竟有这等事!我竟全然不知。他还拒我,我真以为他不喜好此道,没想到背后还有这般风流韵事。”

范岂双手捧着书卷,行至廊下,忽闻一阵低声议论,他脚步猛地一顿。

那二人正是秘书郎与著作佐郎,皆是范岂的上司。

栖霞阁。

小楼姑娘竟是从那里出来的。

为何一点都不像呢。

当日,他一时气盛,才对谢漼说出那句话。

可自知晓小楼姑娘为谢漼妾室后,范岂心中便明白,他们二人再无可能。

即便谢漼肯成人之美,他也清楚,以小楼姑娘的出身,在自己身边至多只能为妾。

细细思量,谢漼所言极是。

在自己身边为妾,又怎比得上在谢漼身旁。

毕竟,谢漼的确对她很好呢。小楼姑娘能如此自由自在、灵动鲜活,想必正是因为有谢漼的悉心呵护,才得以一直保持这般纯真模样。

相较之下,自己确实比不上谢漼。

只是,范岂手捧古籍,站定,望向天边,看着洁白如絮的云朵悠悠飘荡。

然后长叹一气。

只情这一字,又岂是能轻易割舍的?

叫他如何再去寻,这世间如小楼姑娘这般的人?

范岂踌躇再三,终是叫来小厮,低声吩咐道:“你去一趟国子监,问问谢大人,下值之后可有空与我一聚。”

范岂心中却也清楚,自己怕是会遭到拒绝。

那日自己言语轻狂悖逆,谢漼当时,定是心中恼怒非常。

范岂决定还是向谢漼谢罪讨饶。

他这么做,并非是畏惧谢家的权势,亦不是担心与谢漼结怨后,日后在朝堂之上遭他刁难。那日范岂回府之后,思来想去,只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即便受些委屈、吃点苦头也无妨,可小楼姑娘,却可能因那日之事受到苛责。

范岂虽尚未成婚,但同为男人,他深知男人对自己的女人,皆有独占之心。

且深宅大院中,内眷向来不得见外男。那日之事,终究是一场误会,若是仅仅见了一面,倒也罢了。

可正如谢漼所言,自己的行为,实有窥伺之嫌。

当时小楼姑娘那般模样,肌肤微露,仪容随性,又岂是他这外男该看的?

他不仅看了,还将她的模样画了下来。

幸好,那日他与小楼姑娘相谈甚久,还一同探讨学问之事,未曾告知谢漼。不然,哪怕谢漼再豁达大度,怕也是难以容忍这般行径。

果然,谢漼不愿再见他。

谢漼派人来回复。来人正是上次那位佩剑的仆人,对他道:“我家大人说了,没什么话好与校书郎大人讲。”

范岂颔首,心底暗叹。

范岂去了望仙楼,本想凑凑运气,不料真见到了谢漼。

三楼长廊,一侧雅间。

珠帘轻垂,透过那细密珠串,范岂隐隐约约瞧见三人身影。其中一人乃是潘竞,另一人则面生得很。

谢漼正与好友相聚。

范岂一阵纠结,踌躇良久,朝那雅间走去。到了门口,来回徘徊。

第38章 第38章“束紧”

屋内。

潘竞一拍大腿,满含揶揄:“景桓,那日你没来,可真是错过一场好戏!”

韩现含笑:“快说!别在这卖关子。”

谢漼瞥他一眼。

潘竞接收到这眼神:“哎呀,谢五郎不叫我说呀。”

恰在此时,潘竞不经意间向外一瞥,范岂的身影一闪而过。他顿时来了兴致,扯着嗓子喊道:“缮之!范怀逸来找你了!”

他这一大声,外头徘徊的范岂也听到了,他站在门外,满脸尴尬。又踌躇了好一会儿,最终,他还是鼓起勇气,在帘外拱手说道:“谢大人,下官有话欲陈,不知能否叨扰片刻?”

韩现看看潘竞,见他一脸看好戏,眼神扫去:这什么情况?

潘竞也回眼神:你问谢漼去,他不叫我说!

僵持片刻,谢漼放下手中茶杯,随范岂去隔壁空雅间。

二人踏入雅间,谢漼神色淡淡,径直落座。

范岂恭恭敬敬,垂手而立,而后对着谢漼深深一鞠躬,说道:“下官今日斗胆求见,实乃心怀愧疚,为上次那番无礼之行,向大人赔罪致歉。”

“下官那日言行放肆,竟冒犯了大人内眷,实在罪该万死。自那日后,下官每日在心中自责反省,已深知过错。”

“对于那日的轻狂之举,下官无可辩驳,犯下如此大错,还来叨扰大人,实在惭愧。下官不敢妄想能得到大人的谅解,只求大人莫要迁怒于小……”范岂说到此处,突然顿住。

不能直呼小楼姑娘的名字。

范岂看向谢漼。

能看得出谢漼的脸色并不是很好,脸上附着冷色。

范岂赶忙接着说:“那日之事,全是下官一人狂妄悖逆,冒犯了如夫人。下官今日特来,便是要向大人解释清楚,这一切皆为下官一己之冒渎。”

“下官鬼迷心窍,擅自做主画下如夫人的画像,可万幸的是,如夫人当时并未察觉我的存在。”

“此番前来,就是要向大人说个明白,还望大人切勿误会了如夫人,她实是无辜……”

谢漼搁下茶杯,重重一声。

“校书郎若无其他要事,我便先行告辞了。”

范岂:“是是,大人且先去忙,实在是下官冒昧,叨扰大人了。”

谢漼经过他时,语气泛凉,落下一句:“还望你能将那日之事彻底抛诸脑后,忘得干干净净。若再在我面前提及,或是在外宣扬……我可不想与你范家结下仇怨。”

范岂心中一凛,急忙说道:“博士放心,下官以今后的仕途起誓,定不会在外透露半句!”

范岂瞬间明白了谢漼话中的深意。

他与谢漼后宅内眷相见,并一见倾心求娶之事,若是传扬出去,对小楼姑娘而言,无疑是一场灭顶之灾。毕竟小楼姑娘出身低微,若是再加上这等事,定会遭人非议。

若自己当初嘴快,将那日之事告知了韦义,以韦义那大嘴巴的性子,必定会四处宣扬。这等官员间的风流韵事,必会迅速传开。

届时,自己与谢漼或许不过是落下个风流之名,可小楼姑娘呢?她会面临怎样的境遇?

若因自己的鲁莽,让小楼姑娘被谢府厌弃,那自己真是万死莫赎。

谢漼目光扫过他:“校书郎知道便好。”言罢离去。

寻真在厨房外面,看吊起的牛肉。

牛肉表皮微泛光泽,纹理间透着时间沉淀的质感,看起来差不多了。

寻真撕下一小块,放入口中。咸香恰到好处,肉质紧实有嚼劲,还带着若有若无的胡椒香。成了!

叫丫鬟们帮忙,将牛肉切成细长条,撞到纸袋子里,每份十条。最后用细线扎住。

寻真与丫鬟们分工,流水线合作,前面的负责切割,将牛肉切成均匀的细长条,每份十根装袋。后面的用彩绳扎袋,系蝴蝶结。最后将一包包牛肉干整齐地码入箱子里。

流水线工作效率很快,十五分钟就完工。

牛肉干装了满满一箱子。结束后,寻真给每人发了小费加一包牛肉干。

想想以前,寻真发小费的时候还有些不舍,现在账上钱多,每日进项源源不断,出手自然比从前阔绰了许多。

果然利益才是第一驱动力。小丫鬟们每天干劲满满,一听说有活要干,个个都喜笑颜开、十分期待的模样。

小丫鬟们欢欢喜喜地扎堆在廊边,一起吃起了手撕牛肉干。

寻真也拿了一包进卧房。

月兰:“今日瑞宝来传话,说是让咱们帮姑娘收拾些衣裳和日常吃用之物,爷不日便要前往陇州出公差。姨娘可知道此事?”

寻真记得上次跟引儿提过,没想到引儿没和月兰说。

寻真点点头,若有所思,想了会儿,问:“什么时候出发?”

月兰:“瑞宝没说,不过瞧着应是颇为急切,奴婢猜约莫是三日之内。”

谢漼来的时候,寻真正坐在房门口。

轻风拂过,角落修竹簌簌作响,不远处的廊下,小丫鬟们或坐或立,轻言细语地闲聊着,一派宁静祥和。

谢漼将这幅午后静好图收入眼底。

正房门槛前,寻真双膝并拢,坐在小圆凳上。面前放着一张矮几,矮几上搁着一个小匣子。

寻真着一袭粉红衣衫,裙摆随意地垂落在地上。

她微弯着腰,手中捏着什么物件,正拿着一条细长的搓板,来回仔细地擦磨着。

日光毫无保留地倾洒在她身上,周身笼上一层柔和光晕。整个人仿若莹莹发光。

月兰瞧见谢漼来,正要上前提醒寻真。

谢漼摆了摆手,丫鬟们悄然退下。

谢漼缓缓踱步至寻真身侧。

竟专注到连他来了都毫无察觉。

只见寻真捏着颗比指甲盖还小的珠子,细细地磨着,神情极为专注。

寻真突然觉得身边安静得有些异常。

丫鬟们的轻言细语消失了,唯有微风扫过树叶,发出的沙沙声。

寻真抬眸,见谢漼站在自己身旁,弯着身子,正打量着她。

寻真将小珠子放回匣子里,盖上盖子。

匣子里约莫有百来颗小珠子,一晃,珠子相互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谢漼:“真儿在做什么?”

“没什么……”寻真挠挠脸,站起来。跟着谢漼一起进屋。

丫鬟端上茶水,寻真为谢漼斟了一杯。

谢漼上下瞧了瞧她,忽然开口:“真儿不妨先去沐浴净身,换上我为你精心制的天水雾绡裙。”

天水雾绡裙。

寻真:他还给那裙子取了个名字……

寻真:“可爷上次不是说,六日后您修沐那天,我再穿吗?”

今天他也休息。

大概是因为马上要出差,所以提前放了?

谢漼:“真儿应已知晓,我不日便要前往陇州,这几日都在家。”

寻真:“哦。”

谢漼:“我后日出发,需快马加鞭赶路。路途颠簸,我忧你身子受不住,故而此番便不与我一道,真儿还是坐我为你备好的马车,安稳慢行。”

“陇州气候干燥,且更为寒冷,约莫要半月车程,等你到了,差不多也入冬了。”

寻真陷入了思索。

赶路半个月,到了那儿又是冬天。

谢漼又补充道:“此去路长,真儿只需带上必要用品,那些个小儿玩物就莫要带去了。到了陇州寻人买,或是差人再制也成。”

寻真:……

谢漼看着她,轻笑一声:“真儿快去沐浴。”

那条裙穿起来颇为繁琐。裙摆层层叠叠,繁复精美,且极为修身。凭寻真一人之力无法穿戴整齐。

月兰和引儿在旁帮她系各种带子,好一会,才帮她穿好。

穿完,寻真低头看了看。

这裙子太轻薄,还很透,寻真怕出现什么尴尬情况,想了想,还是脱下,换上缝有两片胸垫的抹胸。

上次谢漼送来的三大箱子珍奇好物中,有一面全身镜。清晰程度比寻真平常用的高多了。

立地大铜镜置在衣柜前,镜背刻着瑞兽葡萄纹,镜框选用紫檀木镶嵌宝石而成,还设有精巧的支架,能够随意调节角度。跟现代的镜子也没什么两样了。

寻真站在镜子前。这裙子过于贴身,袖子也是窄窄的,仅仅一层薄纱,手臂的轮廓都隐约显现出来。

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可一时之间又说不上来。

月兰为她梳了垂云髻,再插上珠钗步摇,发后用同色帛带束起。

寻真看着自己的这一身装扮,虽说穿来的时间不长,但也知道,这发型与衣服款式,应该都不是当下流行的。

莫非这是古代的cosplay?

衣裙下摆被束紧了,行动有些不便,寻真只能迈着小步子走。

被迫淑女起来。

走进次间。

谢漼放下茶杯,转头望来。眼神黏在了她身上。

寻真在他的注视下,小步小步往前走,直至走到谢漼跟前。

谢漼瞧着。

寻真身着曲裾长裙,裙摆拖曳在地,每走一步,如涟漪泛波。

腰肢纤细,盈盈一握,眉如远黛,面色温润。

走动时,步摇上的垂旒轻轻摇曳,发出悦耳声响。而曲裾翩跹舞动,又如春日杨柳之婀娜。

实在美不胜收。

谢漼看了一会儿,道:“罗衣何飘飘,轻裾随风还。顾盼遗光彩,长啸气若兰。”

“真儿,着此裙,甚美。”

谢漼看上去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

“真儿,坐。”

寻真松了口气,今天穿这么轻薄,她还真怕谢漼又要抱她,等会肢体一接触,这青天白日的,就……羞耻度爆表了!

谢漼:“上回我留与真儿那一问,可想出答案来了?”

诚其意者,毋自欺也。

毋自欺。

谢漼在点她呢。

寻真这几天琢磨明白了。

原来那天他那么生气,是因为她作弊了。

范岂那个进士应该很有水平,估计是按科考模板给的标准答案。

她这一小菜菜,把标准答案说出来了,可不就让谢漼起疑了吗。

谢漼这个状元脑子还是很好使的。

……也没准那范岂嘴大,一转身就把这事儿告诉了谢漼。

毕竟二人同届科考,年龄差不多,说不定还是关系要好的朋友呢。

寻真还不是怕答不出,谢漼罚她么。

谢漼当时说的含糊,谁知道他会罚什么?

要是那种没三观,无下限的……

哪能想到谢漼这么介意“作弊”。

那天谢漼的反应,对他自己来说,应该到了“大发雷霆”的程度了吧?

寻真也能理解,毕竟是状元嘛,学霸学神都是这样的。

看不惯那种学术不端的行为。

寻真暗吸一口气。

“爷,在答那一问前,我要先向您坦白一件事。”

谢漼看着她,缓缓道:“何事?”

“其实,我……上次论语那三问的答案,不是我自己想的。”

“是我问别人的。”

寻真低下头,乖乖认错状。

寻真听到谢漼将茶杯搁下的声音,不轻不重。

谢漼的声音也不轻不重,语气带着几分“好奇”。

“哦?”

“竟是问别人的。”

他声音轻飘飘的。

“我还想呢,那日真儿答得那般出色,好似一日之间茅塞顿开,通了灵窍一般。”

“当真是如真儿所言,士别三日,即当刮目相看。”

寻真暗自磨磨牙:又阴阳她!

随后,寻真听见谢漼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水流声潺潺,继而停歇。

谢漼继续说道:“可前几日,真儿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我还甚为真儿可惜。灵窍只通了短短一瞬,便了无踪影。”

寻真被嘲讽了一顿,忍了忍,低头道:“爷说的对,我都认了。”

“是我品行不端,叫您失望了。”

室内一静。

谢漼端起茶杯,慢悠悠喝了一小口,目光落在寻真的发顶,开口问道:“真儿问的何人?”

寻真抬起头,直视谢漼的眼睛。

认错解释,看着对方眼睛,才显得真诚。不会让对方以为自己还在骗人。

“具体是哪一日,我不记得了……只知道那日府中挺热闹,似是在操办什么盛大宴会,好多人来,我一醒便听见外头嘈杂不已,人声鼎沸。”

“哦对了,府中还往我院里送了一桌好菜呢。”

谢漼手持茶杯,听闻此言,竟是微微怔住。

寻真回想了下,刚才她那些话有哪里不对么,谢漼竟是这反应。

谢漼:“之后呢?”

寻真:“之后,我去了院子后面的池塘赏景。没想到有一男子闯入。他说他是进士,我就想着,进士定能答出您出的那三题。”

“我便趁着这机会,赶紧问了问。”

谢漼神色不辨,看了她半晌,后道:“真儿是如何询问的,那男子又是何等模样、言行举止如何,都细细道来。”

一顿,又补充,“切莫有任何遗漏。”

“就是……他一上来就询问我名字。”

寻真小心翼翼地瞅着谢漼的脸色,判断不出他此刻究竟是生气还是没生气。

在这时代,小妾与外男交谈许久,这行为严重吗?

寻真把握着尺度,继续说道:“我想着这人好没礼貌,一上来就打听别人姓名身份,我就……”

谢漼:“真儿莫要吞吞吐吐,说一句话,停顿许久。”

“那日你二人如何言行,他又作何应对,直言便是,无需欺瞒于我。”

说着,谢漼似是看穿她的心思,又补充道:“真儿也不必忧心惧怕,我并非那等小肚鸡肠之人,不会怪罪你言行失当,与外男相见还相谈许久。”

“但说无妨。”

寻真不太相信:是么……

谢漼:“纵真儿如今失忆,但你我相处几近四月,你应知晓我的为人。我何时对你恶语相向,又何曾重重责罚过你?”

“上回不过言辞稍重了些,只因我身为你夫,需点醒你,望你将我视作夫君相待。”

“实乃情真意切,不得不说。”

“纵使言辞严厉,真儿又何至于,如此惧我,怕我?以为我是那不分青红皂白便怪罪于妇人之人?”

谢漼的确是也没骂她,打她,平时吃穿用度也没苛待。上次还送了三大箱子古董。

可要说一点不怕他,着实有些难。

“是,我知道了。”寻真道,“……那人问我姓名,我没答,而是反问他叫什么名儿。”

寻真看看谢漼。

谢漼:“真儿莫要再看我反应,接着往下说便是。”

寻真:哦……

寻真一鼓作气:“那人说他叫范岂,是进士……”

谢漼要她详述经过,寻真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包括那三问的先后顺序,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一时口快还拉踩了一下谢漼。

“范岂讲解得极为细致,我一听就懂了。还有,他讲的语速也比爷慢许多,所以我就将他说的全部一字不差地记下来……”

说到这里,谢漼扫了她一眼。

寻真:“然后我背的答案,就是范岂原原本本复述与我的,一个字都未改动。”

谢漼:“没别的了?”

寻真想了想:“还有就是,当时我跟范岂说话,没有其他人看到的。后院那池塘,那日还未清扫干净。杂草极为茂密,可以把里面全部挡住。”

谢漼点头:“真儿倒是会挑地方。”

一顿,又问:“定还有别的瞒着我。”

寻真一脸无辜,眨眨眼:“……真没了。”

谢漼:“那范氏讲完,之后呢,你与他又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范氏。

谢漼这么叫,那大概就是不认识。

寻真:“嗯,我向他道了谢,之后,我离去之时,给他指明了茅厕。”

给糖的事就不能说了吧?

在这里,已婚妇女给外男私物,哪怕只是吃食,也严重违背男女大防,被视作有失妇德之举。

寻真毕竟看了那么多封建糟粕,还是有所了解的。

想了想,还是别去挑战谢漼的底线了。

可没想到,糖的事还没讲呢,谢漼的脸色看起来就已经不对了。

谢漼语气凉凉:“真儿是如何对那范氏说的?”

寻真就将原话复述一遍。

谢漼瞧着那双无辜至极的眼睛,是真的不知自己错在哪儿。

“真儿可晓得此事的利害关系?”

谢漼看着她,缓缓道:“如今此事唯有我知晓,尚还不算糟糕。倘若真儿一时疏忽,被下人瞧见,又或是传入府中其他主子耳中,再辗转到长辈那里,你可知会面临何种境遇?到那时,即便我有心护你,怕也无能为力。”

寻真:“会……怎样?”

谢漼:“真儿与外间男子近身交接,言谈无拘,举止有亏妇道之仪。一旦此事传扬出去,外界定会认为谢府礼教废弛、门风不正。”

“轻些的惩处,便是罚跪、削减月例,或是禁足;若是重些,便要遭受杖责、被幽禁,甚至可能被卖出去。”

这么严重吗?她只是跟男的说了说话而已。

“真儿无需忧心,你做事尚算周全,未被旁人瞧见,便无大碍。眼下,不过是我这做丈夫的,面上实在有些挂不住罢了。”

谢漼端起茶杯,轻啜一口。

寻真:……

谢漼:“真儿背过女戒,便是心里不当回事,表面也要做足功夫。”

“勿落人口实。”

寻真:哦……

寻真:“爷的教诲,我都记下来了。”

心想,其实谢漼也并不是迂腐书生,是知道灵活变通的。

她也一直是那么做的。

做好表面功夫。

寻真开始表决心:“我以后一定不会让人抓到把柄——不,我以后一定不跟外男说话!”

“爷,这次我真的知错了,就饶了我这一次吧。”

谢漼:“真儿性子率真纯善,我便是罚你,你心中也定是多有不服——”

寻真抢话道:“哪有的事,爷可不要将您心中的想法强加到我头上。”

“爷学问精深,又有玲玲心窍。”

“我学还来不及,怎会不服!”

被她这一打断,谢漼定定看了她一会儿,才道:“这一次,便罢了。”

“真儿可要记得你自个与我承诺的话。”

“男女大防,关乎名节,绝非小事,你须得重视起来。务必慎之又慎。”

“在此事上,切不可玩那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把戏。”

寻真:“是,是。”

谢漼加重了语气:“若再犯,定不轻饶。”

寻真点头:“知道了,爷。”

谢漼随手取过案几上的书,翻阅起来。

这一关总算过了,寻真高悬的心终于缓缓落下,长舒一口气,神色也随之放松下来,紧绷的身体渐渐松懈。

谢漼执书,眼也未抬。仿若不经意间,语气平淡地问道:“真儿叨扰那范氏多时,想来不会仅仅只是道了声谢吧?”

“可曾拿了什么谢礼予他?”

第39章 第39章“为夫”

寻真一震,抬眸,这都被他猜到?

与谢漼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寻真的心咯噔一下。

谢漼在诈她。

寻真正要开口,谢漼抢先一步截断。

“看来,真儿确实给了谢礼。”

他的语气陡然变得严厉,“啪”的一声,将手中书卷拍在案几上,又重又沉,震得人心尖儿一颤。

“真儿可知,此等行为,是私相授受。”

“方才我与你提及的种种惩罚,绝非是用来吓唬你的空话。倘若你所赠之物,被那范氏拿给旁人观看,或是传入府中其他人耳中,你可曾想过,自个将会面临怎样的后果?”

谢漼见她眸中尽是懵懂之态,恰似未涉尘世的稚子。

瞧着,还有些被他的话吓到了。

虽有些不忍,但念及唯有如此,方能让她真切领悟此事的严重性,从而警醒改过,故而不得不狠下心来,严词以对。

竟真给了那范岂谢礼!

寻真想的却是,那姓范的看上去挺老实,应该不至于这么坑她吧?

寻真没说话,谢漼怕她心中仍存侥幸,继续重声道:“若是仅仅只是言语交谈,尚可从轻论处。可如今你将信物赠予他人,这便成了铁证如山。倘若日后有心怀不轨之人蓄意加害于你,仅凭这一物证,你便百口莫辩,届时纵有千般委屈,也无处可诉,悔之晚矣。”

寻真有点被他说怕了,好像真的是?

心想,那个糖的包装是她独创,外面没有一模一样的。要是真有人存心以此为把柄,拿此事大做文章,来抓她的错,那真是一抓一个准。

谢漼:“真儿给了范氏何物作为谢礼?”

寻真:“是……是我自己做的糖,就是上次爷……”见他神色一下变了,后面的话吞回了喉中,不敢说了。

谢漼:“真儿……可真是好样的。”

室内陡然静下来。

寻真纠结了一会儿,下了塌,走到谢漼身旁。

此刻的谢漼,着暗紫长袍。

话语严厉,坐姿却随意。一条腿曲起,另一条腿支起,斜斜地倚在隐囊之上。

谢漼背后隐囊,乃是用上等的联珠纹锦精心缝制而成。

锦缎之上,绣着天马图案,那天马昂首嘶鸣,四蹄腾空,仿若欲挣脱束缚,直上九霄。针法细腻,栩栩如生。

而在他的身后,垂落着一幅纱帘,薄如蝉翼,轻盈飘逸。

上面绣着仙鹤,或引颈长歌,或展翅高飞。金线与银线交织其中,在日光的映照下,闪烁着熠熠华光。

微风拂过,纱帘随风轻轻飘动,似烟似雾。

眼前的这幅画面,尽显贵族的奢靡与气派。

寻真走过来。谢漼的眼神便跟着飘过来,轻轻地,似羽毛落到她脸上。带来一阵酥酥痒痒的感觉。

谢漼这是什么眼神。

寻真目光投向谢漼的腿,手伸出去,落在一侧大腿之上。

谢漼手臂撑在几案上,托着下巴,瞧着她。

寻真隔着那层华丽的紫袍,小心地,慢慢地,捏住谢漼的大腿。

指尖触碰到的那一刻,便能清晰地感觉到手下肌肉紧绷如弦。

她就这样轻轻捏着,动作略显生疏,捏了一会儿,才道:“爷……我已经知错了……”

“您就放过我这次吧……”

谢漼:“真儿不若上塌来,给为夫按吧。”

绣榻宽阔,足以容纳两人并肩而坐。

寻真身上这裙子,膝盖往上的部分束缚太紧,行动受限。

寻真就只能撩起裙摆,正要提脚上榻,却听谢漼开口:“此姿甚为不雅,真儿不便上榻,怎不求为夫帮忙?”

寻真咬了咬牙:“求……求爷……”

谢漼:“真儿应如何唤我?”

“……夫、夫君。”

话一出口,耳垂漾上一抹微红。寻真捏着身侧的裙摆,手指不自觉地揉搓着。

“竟如此害羞。”

谢漼轻声一叹,下一瞬,他身姿前倾,长臂探出,揽住寻真的腰。将她抱上了榻。很快便松开了手。

两人身体相贴的那一刹,寻真鼻尖萦绕的,依旧是上次那股香。

清新的草木香,混着冷冽的梅香,丝丝缕缕地还夹杂着松脂的气息。

谢漼给她让出一个位置。

寻真双腿斜侧着叠放,坐在榻上,手刚放到谢漼腿上,准备继续为他按摩。

谢漼又道:“真儿今日穿着如此端庄华丽,怎的坐姿却这般随性?”

“何不遵循古礼,跽坐于此?”

跽坐。

即两膝着地,小腿贴地,臀部坐在脚后跟上,腰背挺直,双手放在膝盖上。

寻真跟严嬷嬷学过的。

跪坐好,寻真看向谢漼。

看他还能再找出什么茬来。

谢漼上下看看,点点头,总算放过她:“真儿继续吧。”

这坐姿不方便按腿,就改为给谢漼捏手臂。

寻真的手从他肩头缓缓按下去。

谢漼倒也很会享受,手撑着下巴,双眸微微阖上,神色惬意。

寻真看着谢漼这张脸,心想。

长得虽帅,却实在可恶。

过了一会儿,谢漼道:“真儿手可累了?”

寻真:“不累。”

“我却心疼真儿手酸,停下罢。”谢漼闭着眼道,“这此便放过真儿。真儿应已明白,日后该如何行事?”

寻真:“是,多谢爷宽宏大量。我日后在明面上,必定谨言慎行,绝不让旁人能揪出一丝错处,力求做到无可指摘。”

谢漼掀眸:“真儿又忘了,该唤我什么?”

寻真:“……夫君。”

谢漼抬起手,轻轻抚了抚寻真的头。

之后,谢漼又给寻真讲了会儿课。

寻真哪里还敢有半点走神,这堂课听得格外认真。谢漼讲完,不由得面露赞赏之色,颔首道:“若平常,真儿的学习劲头,皆能如今日这般便好了。”

寻真:“您说的是,我往后定都如今日这般用功,不错漏任何一句话,不辜负您的良苦用心。”

外头天渐渐黑了。

到了用膳时间,寻真暗暗舒了一口气。

用完晚膳,谢漼似乎有别的事要忙,在榻上小坐片刻,给寻真留了几道课业,道:“不日将往陇州,此去迢递。真儿可将这些题目留待闲暇,徐徐思索,不必急于一时。”

“这几日,你便养足精神,待踏上路途,舟车劳顿,反倒难以安歇了。”

寻真开始走神。

陇州,她不想去。

寻真看了眼窗外漆黑如墨的夜色,又看了眼谢漼。

如果拒绝,他会生气吗,会像发现她作弊一样生气吗?

要不要,试试?

谢漼起身,正欲离去,寻真叫住他。

“爷。”

谢漼并没再纠正她的称呼:“还有何事?”

“您上次对我说的,可还算数?”

谢漼凝视她:“真儿此话何意?”

他这眼神。

怎么给寻真一种他已经猜到她会说什么的感觉。

寻真深吸一口气。

楼寻真,你可以的。

总不能以后天天活在谢漼的压制下吧。

寻真正要开口,谢漼先一步说道:“真儿考虑清楚再说。”

寻真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爷,您上次说,让我自己选,要不要跟您一同去陇州。”

“如今我的想法已经改变,便想问一问爷。”

“您当初所言,是否依然有效?

“我是否还有自主选择的权利?”

“权利”一词,古时已出现。

《汉书》中言,“与中书令石显相善,亦得显权力,门车常接毂。”

彼时所指,乃是政治上的强制力量。

谢漼看着寻真。

自她失忆后,嘴中时不时便会蹦出一些新奇古怪的字词。

譬如上回的“世界”,又如现在的“权利”……谢漼并非难以理解,结合前后语境,便知其所指。

只是这些词汇,反倒像历经岁月更迭、时代变迁,演化而用。

她用起这些词,毫无滞碍。平日里,她的一言一行,皆与寻常人迥异。她思考问题的方式、秉持的观念,全然自成一套。

脑海中似是装着一套截然不同的思维逻辑与处世观念。

的确是失忆,却

又不像是完全失忆。

谢漼暂时按下心中的疑虑,道:“真儿须知,话已出口,便如覆水难收。”

“真儿还是考虑清楚,当真不愿与我去陇州?”

在谢漼的盯视下,寻真心脏怦怦。

她语气不自觉地放软,说道:“方才听爷讲,此番路途遥远,需乘坐半月马车方能抵达。”

“实不相瞒……爷,自从生下恒哥儿,我这腰便落下了病根,时常酸痛难耐。”

这倒是真的,因此寻真说的时候,眼中便自然而然流露出真切的烦恼。

害她练腰部肌肉的难度都增加了。

“不能久坐,久站,但凡超过半个时辰,便酸痛得难以忍受。我实在有点怕。到时候路上撑不住。还有……”

谢漼依旧那样看着她。

“还有什么?”

寻真心里惴惴,继续说:“还有听爷说,到了陇州便已入冬,且陇州比京都更为寒冷。”

“我现在甚是怕冷呢。”

“上回大夫来看,也说了……”

“说我这身子骨弱,要仔细护着,绝不能受一点凉,否则会落下病……”

在谢漼那仿若能洞悉一切的目光下,寻真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直至几不可闻。

两人僵持着。

入了夜,次间因放了凝星珠,无需点烛。

柔和暖黄的光芒,如轻纱般洒落,将二人笼罩其中。

尽管光线柔和,可两人之间的气氛却十分紧迫。

谢漼的身上散着点点冷意:“真儿可知,我这一去陇州,归期是何夕?”

寻真就摇摇头。

谢漼道:“我此去陇州,只为解当地旱情。”

“现陇州呈奏,万顷田禾俱遭灾厄,水源几近枯竭。”

“如此情形,短则半年,长则一年,”

“然而,奏报或有隐瞒,若旱情更严重,我恐滞留数年。”

“二三年,甚至更久。”

谢漼看着她,放缓了语速:“真儿,已知详情,你心意是否如初?”

谢漼这么说,好像在给她最后的机会。

可是……

寻真面露难色。

那为难的样子,似面临何等艰难的抉择,仿佛被天大的难题困住了。

谢漼当然瞧见了。

瞧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寻真对上谢漼的目光,又很快移开。

目光焦虑地朝着门口望去。

室内极静。

二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谢漼的呼吸声沉稳而悠长。寻真的却有些乱了。

恰在此时,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从窗边缓缓经过,而后停在了门前。

听那脚步声,想必是月兰她们前来添热茶。

寻真望着门口。

月兰正要推门而入,门刚推开一条细缝,刹那间,仿佛给这紧绷到极致的气氛撕开了一道口子,一股凉风悄然灌了进来。

寻真只觉心头一松,仿若从窒息的边缘挣脱出来。

寻真忙起身下榻,打算去接茶。避开谢漼的目光。

她的脑子飞速运转,思索着待会儿该如何应对。

身上的裙子太过紧缚,不仅腰部被紧紧绷住,双腿也迈不太开。

只能迈着细碎的小步前行。

“爷,我先去将茶拿来——”

寻真走了几步,便觉腰一紧。

下一瞬,已腾空。

门的那边。

月兰骤然瞪大了眼睛。

门只推开了一条窄窄的缝隙。

透过那细长的门缝,她清晰地看到,姨娘刚朝着这边走了几步,爷便直接下了塌,大步跨到姨娘身后,长臂一伸,将姨娘猛地拖入怀中,打横抱起。

大步流星,转身朝着卧房走去。

谢漼抱着她的力道,极紧。

一手在腋下,另一手在膝弯。

方才一瞬间腾空,寻真整颗心脏都快蹦出嗓子眼了。

现在也一直维持着高速跳动的频率。

视线越过谢漼,看向门口处。

月兰已经将门紧闭,端茶离开了。

寻真仰起头,目光落在谢漼的下颌处。

那处肌肉紧绷如弦,

似乎又生气了。

怎么办。

寻真弱弱地唤了一声:“爷……”

谢漼没有理她。

内室没有点烛,黑暗蔓延。

唯有窗外幽微的月光,穿透窗棂,洒下几缕清冷的银辉。光影之下,床帘随风轻轻飘动,那飘忽的姿态,在这寂静的空间里,无端添了几分森然。

寻真只觉得与谢漼接触到的地方,无论是膝弯、腋下,还是身侧,每一寸肌肤都泛起酥麻。这股麻痒如潮水,沿着四肢汇聚,朝着心脏冲涌而去。

绵软无力。身体像化做了一滩水,又像一团毫无筋骨的软肉。

全身无法自控。

谢漼步履生风,几步便跨入了拔步床内。

手一抬掀。那点本就微薄的月光,瞬间被厚重的帘子严严实实地遮挡在外。

刹那间,床帏之内,漆黑如渊。

在黑暗中,寻真心跳如鼓。每一下,心脏都剧烈地撞击着胸腔。发出沉闷的声响,似要冲破胸膛。

寻真被放在柔软的床褥上。

与此同时,谢漼的气息迅速逼近。

寻真感觉自己已经被他完全笼罩。周身全是他独有的气息,无处躲避。

接着,窸窸窣窣的细微声响起。

床帏内,亮如白昼。

突如其来的光线让寻真一时有些恍惚。

回过神来,果真如寻真料想的那样,谢漼高大的身躯已经将她完全覆盖了。

谢漼双手撑在她脸两侧,那双桃花眼正直直地注视着她。

目光清冷,渗着丝丝缕缕的寒。

寻真被这样逼视着,难以喘息,头朝右转去。

这才发现,谢漼竟是将那凝星珠取来了,放在床头。凝星珠散发的光芒,照亮了整个床帏。

还未等寻真缓过神,谢漼的手已然伸了过来,轻轻地,却又不容抗拒地掰过她的头,迫使她与自己对视。

他的手掌温热,带着暖意,可施加的力道却偏重,长指握住她的下巴,将她牢牢锁住,让她再难有半分逃避的余地。

凝香珠光线柔和,并不刺眼。

谢漼恰好正对着光,如玉面庞异常的白,白得近乎剔透。加之他此刻面色冷然,眉眼间隐隐透出的疏离淡漠之意,让他整个人看上去竟有了一种超脱尘世的不真实感。像是从古画中走出的人物,美的虚幻。

寻真的气息愈发急促了。

这具身体太不中用,在这紧要关头,她竟然连一分力气都使不起来。

像是完全被钉在了床上。

“爷……”

她现在说可以跟他一起去陇州,还来得及吗?

谢漼定定看了她许久,唇角一勾。

笑了。

终于开口:“真儿究竟要我提醒多少回,才会记得?”

“我……”

寻真顿住。

如此境地,与谢漼在床上,封闭的空间里面对面。

她怎么喊得出那两个字。

谢漼的声音凉凉地,轻轻地,落到她脸上。

“我亦知,即便真儿唤了,心里恐怕也未必当真。”

说完,谢漼又是轻轻一笑。

寻真看着他唇角的笑。

手臂忽而涌起一丝微弱的力气,往下一撑,试图起身。

欲逃。

谢漼轻轻一按,便将她按了回去。

“真儿还想到哪儿去?天色已晚。”

“该安歇了。”

寻真觉得这样的谢漼特别可怕。

下一秒,谢漼长臂一伸,将她拢入怀中,环住。

谢漼身上的气息猛地扑入鼻间,将她淹没。

寻真的脸紧贴着他的胸膛,头顶上方,谢漼那仿若叹息般的声音传入耳中。

“我先前,一直都想错了。”

“本念着真儿失忆,前尘尽忘,我既为你夫,理当倍加怜爱疼惜。”

“你视我如生人,对我心存警

惕与惧意,也在情理之中,我便耐着性子,想着慢慢等你适应。想不起以前,便寻医问药,慢慢医治,一切都可循序渐进。”

“可如今想来,却是大错特错。”

“若一直这般下去,难道真儿与我,当真要如师生般相处,拘礼相待,不得亲近?”

谢漼的右臂环在她背后,宽大的手掌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抚着。

“如今,唯有让你切切实实明白,我是你名正言顺的夫君。”

“如此,真儿心底对我的态度,恐怕也不得不有所转变了。”

寻真忙抬起手,推他。

谢漼弯下头,气息滚烫,喷在她耳侧:“真儿莫要乱动,我恐伤了你。”说着,左手沿着她腰际往下。

……

寻真被圈在谢漼怀中。

脸贴着他的胸膛。

谢漼衣襟微敞,寻真耳朵触及他的肌肤,那里光滑似玉,强有力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撞击着寻真的耳膜。

寻真徒劳地扑腾着。

到后来,谢漼松开了些许力道。

她也逃不开了。

四肢仿若被抽去了筋骨,软垂着。脑子雾蒙蒙一片。

随着情形愈发狼狈。

寻真闭上双眼,用力咬住下唇。

谢漼却不放过她。

长指轻轻拂开她的眼,拇指温柔地摩挲着她脸颊的肌肤。

“真儿,床帏之乐,乃人之常情,合乎人伦,真儿无需为此羞涩。”

“我是你的夫君,无论是被我瞧见、听见,又有何妨?”

“在我面前,不必这般压抑自己。”

“若是觉得欢畅,或是意难自持,唤出来便是,切莫强忍。”

寻真的眼睛,已朦胧一片。

湿气弥漫,迷迷糊糊只能看见谢漼的大致轮廓。

哀哀地唤了他一声。

谢漼瞧着她的脸颊,水眸涣散。

此模样,甚是好看。

谢漼问道:“真儿又忘了何事。”

寻真喃喃:“忘了……什么……?”

谢漼循循善诱:“忘了该唤我什么?”

寻真重复:“该唤什么……”

谢漼便耐心教她:“唤我夫君。”

寻真:“……夫君。”

谢漼:“甚是悦耳,真儿再唤。”

寻真:“……夫君。”

身上涌起一股令人骇怕惊惶的感觉,寻真下意识靠过去,头抵在谢漼的胸膛。

急切地喊道:“夫君,夫君。”

想要阻止些什么。

谢漼见她眸中情思翻涌,便知她已至承受的临界之处。

谢漼轻抚着她热热的脸。

忽然问道:“适才真儿道,那范岂讲说甚为周详,语速亦比我缓许多。”

“我却讲得艰涩难明,不顾惜你听不懂、记不全。”

“真儿可是觉着那姓范的比我讲得在理?我这为人师者,可是不及他?”

第40章 第40章“三罪”

寻真没听清,下意识回:“……没有……不是……”

谢漼不厌其烦,又问一遍。

寻真:“您讲得很好,很好……”

“我方才……都、都是故意那么说的……”

“您快把手——”

谢漼:“平日在我讲学之时倒也罢了。”

“怎在床帏之内,真儿还对我如此客气?”

寻真:“夫君讲得很好……我每天、每天都盼着……”

寻真身子弓起。

喘息刹时凝住。

寻真终究控制不住,眼中的水雾溢出。

好丢人。

胸腔中挤压许久的情绪刹那间破开了个大口子,若决堤之水。

心中蓦地觉得好委屈,竟低低地啜泣起来。

破碎呜咽声从喉中漾出。

谢漼终于抽出了手,将她整个圈在怀里,拍着背安慰。

一下一下,缓缓抚着。

可泪却止不住。

谢漼拢着她起身,取了帕子,擦她眼边的泪。

用指腹蹭着她微湿的眼尾,声音完全轻柔了下来:“莫要哭了。”

轻轻拍着背:“好了,没事了……”

寻真的背一耸一耸,抽抽噎噎,在谢漼的轻声哄劝下,渐渐平复。

崩溃消散的理智,也慢慢回归。

寻真重新回到了现实中。

紧闭着眼,靠在谢漼身上。

想起刚才发生的一切,寻真一时有些接受无能。

闭眼装睡,当鸵鸟。

谢漼轻抚的手忽然停下。

声音从头顶悠悠飘落:“真儿?”

寻真心一紧,身子僵直。

谢漼:“真儿若已清醒,便抬起头来,我有话要与你说。”

寻真装睡。

谢漼轻笑,一手托住她背,一手捏着她的下巴提起来。

寻真闻到他手上的气息。才刚褪去些红晕的面庞,“轰”的一下,滚烫的温度再度涌上。

气息咸腥,触感黏腻,贴在脸上极为不适。

谢漼看着她,道:“真儿可是心中怨我了?”

寻真还能说什么?

“没有。”

谢漼眉目舒展,眼含淡淡的笑意,瞧着十分愉悦的模样:“那真儿可还记得,我先前有言,若是你答不出那三问,我便要罚你?”

寻真咬唇:竟然真的是没三观、无下限的!

谢漼拇指上移,把她的唇从齿间挪开。

方才她情动难捱之时,便一直咬着唇。

他看着那红滟滟唇瓣上并排的几颗齿印,正要开口,寻真却抢先说道:“你说了,若能答对,就不罚我。”

“就算我作弊了,那也只不过是用了另一种方式。”

“虽然走的是小路,可结果终究是答对了。”

“你不也说我答得极好吗?”

“而且,你当初可没提前说明,不能作弊。”

谢漼一笑。

寻真心中暗叫不好,恨不得打一下自己这张嘴。

这种时候还挑衅他干什么,万一等会他又发作怎么办?!

谢漼将她神情收入眼底:“看来真儿还是不觉得自个错了。”

“方才与我承诺,想必也是随口说说哄我的吧?”

寻真又咬起了唇,她知道这时候得向谢漼低头。

可那句“我错了”,实在说不出口。

谢漼:“我此番罚你,缘由有三。”

“其一,你于学业之上,怠惰放纵,不思进取,不以勤勉向学为务,竟妄图以奸猾小巧之技、旁门左道之法,行作弊蒙混之举。”

“事发之后被我点明,非但毫无悔悟之意,反强词夺理,顽抗狡辩。”

“此等行径,上欺师长,下违诚信。”

“既犯欺师罔上之罪,又悖治学正途之道。”

“其二,你与外男肆意交谈,言语无忌,且私相授受,将己身之物轻易予人,全然不顾礼法规矩,有失妇德。”

“为夫洞察此事,向你指明过错,你却嬉皮笑脸,不以为意,更妄言将那外男与为夫相较,论及才学谈吐。”

“此乃背礼违德之罪。”

“其三,我欲携你同往陇州,实乃忧心你一人在府中,无人管束教导,长此以往,必致肆意妄为、无法无天,终酿成大祸,累及自身。”

“我所做一切,皆出自拳拳爱护之心,无一不是为你着想。然而,你竟全然不解我意,误解为夫是有意刁难,欲将折腾于你。”

“此乃不识好歹、辜负良苦用心之罪。”

这三大“罪”从谢漼口中说出,重重压到寻真头上。

寻真垂眼,心想:真不愧是状元啊,可真能说啊!

寻真倒想反问他一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不过是巧立名目罢了!

想想还是算了。

“真儿可觉得,我这般罚,对吗?”

过了一会儿,没听见答。

他便拍了拍她脑袋:“嗯?”

寻真憋出一个“对”字。

谢漼环着她,继续道:“真儿既不愿与我同去陇州……”

“为夫也不强求。”

“毕竟为夫不同于真儿,说出的话,断无收回之理。”

寻真:……!

“我既说过,让真儿自己选。”

“真儿此番反悔,我亦认了。便遂真儿所愿,给你想要的——”

“自己选择的‘权利’。”

“如此一来。”谢漼拖着她的后脑,让她抬起头,同他对视,“真儿可满意了?”

寻真没说话。

谢漼顺着她的后脑,轻抚,看着她说:“只为夫自然放心不下。”

“待为夫走后,真儿便每日抄默一遍《女戒》。”

“直至为夫归来,如此可好?”

寻真咬牙:“……好。”

“真儿需得用心,该如何立身行事,书里皆有详述。”

谢漼摸上她的脸,动作轻柔,“若不想再受罚,便要做好了,不然,待我归来,定不轻饶。”他捏了捏她脸上的肉。

“可明白了?”

寻真:“……明白。”

谢漼抱着她,心知自己必得走了。

若再留下去,

怕是真要彻底失控。

她如今心性单纯似孩童,此番程度便已受不住,再进一步,他倒真有些下不了手。

若直接赤身相对,怕不是要羞愤欲死吧。

还是暂且缓一缓吧。

想罢,谢漼摸了摸她的后脑:“真儿,便先歇息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寻真:谢漼要走?太好了!

谢漼:“我方才所讲,寻真可得好好记着。”

“切莫听过就忘。我一走便抛诸脑后。”

寻真:“嗯。”

谢漼走了,寻真顿时感觉浑身力气被抽离,整个人都瘫在了床上。

脑子里不断回放刚才的画面。

想着想着,寻真脸颊滚烫,跟煮熟的虾子似的。

猛地躲进被子里。

天呐,刚才谢漼都对她做了什么……

寻真躺着,感觉身下异样,很不舒服,

她起身查看,身上的衣服,还有床褥都湿了……

这样还怎么睡,而且,她还没洗过澡……

正当寻真纠结要不要出去叫人时。

外面有人唤她。

“姨娘,姨娘。”

“什么事?”

月兰:“姨娘,奴婢可否将床帐掀开?”

寻真:“啊……等等。”

寻真红着脸,急忙整理起身上的衣裙。

再怎么整理,也遮掩不住刚才发生过的事,还有床单……一看就知道了。

又纠结了下,寻真道:“好了。”

月兰掀开帘子,目光触及寻真身上以及床帐中的景象,心中已然明了。

刚才,寻真的衣裙并未褪下,谢漼只略略扯松了她腰间系带,然后将手……总之,身上衣服都完好挂着。只是瞧着,凌乱不堪,裙摆满是褶皱,还沾染着可疑的水迹。

那床褥,更是皱作一团,中央有一小滩被洇湿的痕迹,色泽明显深于周围。

寻真窘得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月兰见此情景,面上却毫无惊讶之色,轻声说道:“奴婢已为姨娘备好了热水,姨娘此刻可要沐浴?”

月兰如此反应,寻真脸上的热度稍稍退去几分。

“好……”

寻真起身下床,脚一软,身形一晃,差点摔倒,赶忙抓住一旁的架子。

月兰本在更换床铺,听到声响,急忙转身来扶。

寻真摆摆手:“没事,不用。”然后小跑着闪进浴房。

洗完澡,寻真已经差不多冷静下来了。

回到卧房,床褥干干净净,没了刚才那令人面红耳赤的痕迹。

寻真重新躺回去,一时难以入眠。

一闭上眼,满是谢漼的声音。

为夫。

为夫。

为夫。

声音反复萦绕。

烦死了!

最后默背心经,折腾半宿,总算勉强入睡。

睡得极不踏实,早上起来,还顶着两黑眼圈。

寻真背对着那堵挂着隐士图的墙,一边吃早饭,一边望向窗外。

窗外正对老槐树,老槐树旁是寻真种白菜的那块地。

昨夜下了一场雨,空气泛着潮湿,夹着泥土的气息。

老妈说,白菜容易养活,能在5℃-25℃之内生长,对光照要求不高,对各类土壤也有良好的适应性,而且生长周期短。

寻真在网上看到过,有些厉害的大姨大爷,还能在砖缝里种出白菜。

因为天气渐渐冷了,寻真叫瑞宝买的冬白菜种子。

种子还是瑞宝通过“特殊渠道”买来的。

这时代,白菜书面称作“菘”。据说,这冬白菜是司农寺官员培育出来的,还在试验阶段,没向民间农户推广传授种植的方法。所以目前只在贵族阶层的园圃中种植。

这都一个多月了,怎么还没发芽的迹象。

寻真塞了一个金乳酥。

心思很快便聚焦到了她那块地上。

吃了个半饱,她便迫不及待地小跑出正房。

刚迈出走廊,雨丝飘落,点点凉意落在脸上。

恰好引儿经过,见状,忙疾步入内,取来雨伞,匆匆赶往后院,为寻真撑起。

寻真撩起裙摆,扎在腰间。蹲在田边,掰开泥土仔细查看。

查看了好几个坑穴,发现白菜已经发芽,还没破土,就停止了生长。

她将白菜苗整个拔出,拍落根部环绕的泥土,看到根部大部分残缺。

她这片地下,有害虫。

种植的时候,她已经撒了些植物灰、苦谏皮,瑞宝说这些可以用来抑制蛆虫繁殖……看来这两样无法对所有病虫都有效

寻真扒了许久,终于揪出“罪魁祸首”。

她捏起一条虫,那虫子白白胖胖,还在不停蠕动。

吃得那么肥硕!

寻真捏虫的力道便大了些。

引儿吓得表情都崩了,险些弃伞而逃。

她强自镇定,别过头去,不去看那虫子,坚守着自己的职责,为寻真撑着伞,带着几分哀求道:“姨娘,快把那虫扔了吧!”

寻真哦了一声,站起身来,手一扬,将虫子掷到墙外,拍拍手上的泥土。

心里琢磨,得做到什么程度,才能彻底杜绝害虫侵扰?

深耕晒土?人工捕杀?

……没准蛆虫是从别的地方爬过来的。

思及此,寻真绕过菜地,往墙边走去。

“姨娘!”引儿撑着伞追上。

引儿手中撑两把伞,寻真从她手中取过一把,“你回去吧,我就看看,马上好了。”

引儿虽然有些怕虫子,还是坚持说:“奴婢陪姨娘一起吧。”

寻真沿着墙根,捡了根木枝,拨弄着墙边细缝里的杂草。

墙与菜地之间并不完全紧密相连,留有些许空隙,而且不远处便是池塘。

池塘边通常有丰富的水生植物,土壤潮湿,为许多害虫提供理想的繁殖场所。那些害虫很有可能是从池塘迁移过来的。

寻真一路扒拉着,行至墙角时,手中木枝突然戳了个空。

她脚步一顿,扒开杂草一瞧。这里竟然有个狗洞!

寻真蹲下身,仔细看。

这洞被狗狗刨得颇为圆润,且个头不小。

引儿惊道:“呀!这里竟有这般大的一个狗窦!姨娘,奴婢稍后去寻瑞宝,叫人来将这狗窦填平吧。”

寻真把草拨回去,恢复原状,木枝丢一边:“不用管,就这样吧。”

寻真撑着伞往回走,脑海中念头飞转。

回到廊下,二人收起雨伞,斜靠在墙边。

寻真双手沾满泥土,引儿俯身蹲下,为她解开腰间扎着的裙摆,轻轻抖落,拍散上面的泥尘,说道:“姨娘衣摆处湿了,穿着定是不适,还是先去沐浴换衣吧,婢子这就唤丫头们去烧水?”

“嗯……”

寻真出神地望着廊外角落那一丛翠竹。

还是得等天晴,将土彻底翻一翻,暴晒。

然后想办法搭一个小棚子出来,等换了新种子种下,再多撒几次植物灰。还可以用大蒜、辣椒等有刺激性气味的植物捣烂,水浸泡取滤液,浇在白菜根部。

不过说起来,这时代有辣椒吗?

正当寻真出神地想怎么种白菜之时,谢漼撑伞而来。

引儿轻声唤着“姨娘”,见寻真沉思太过专注,不由得扯了扯她的衣衫。

寻真总算回过神来。

谢漼已到了跟前。

引儿上前,接过谢漼手中的伞,收拢,侧身退至一旁。

谢漼垂眸,目光落在寻真身上。

见她裙摆沾着泥,裙边一圈被泥水濡湿,染上斑驳污渍。手上亦是泥渍斑斑。

“这又是去哪挖泥玩了?”

语气轻松,这是在开她的玩笑。

寻真听到这语气,脑海中瞬间窜入昨夜种种。

脸一热,双手捏在一起,用力搓了搓,湿泥簌簌落下。

她眼神闪躲,避开谢漼的目光,一时喉咙像是被什么哽住,竟说不出话来。

经过昨天,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谢漼了。

谢漼见她这般窘迫,连话都不愿与他说了。

昨日之事,竟给她如此大的冲击。

看来他此前的隐忧确是对的,若真做成了那事,她这心底还不知会把他想成何等的禽兽不如呢。

思及此,谢漼圈了她的肩进屋。

被他一触,她身子便紧绷了,谢漼低头看,竟还同手同脚起来。

谢漼放开:“水备好了,便扶姨娘去沐浴更衣吧。”

引儿:“是。”

寻真洗完澡,换好衣服到次间。

谢漼坐在塌右边,示意她在另一边坐下。

寻真换好一身干净素雅的衣衫,到次间。

谢漼坐在榻右边,抬手示意她在另一边坐下。

此时的谢漼,说话神态都正经,不是昨夜那含着笑意、略带轻佻的模样。

寻真虽然还有些不自在,也稍稍镇定了几分。

谢漼见她落座,提起茶壶,斟上两杯茶,开口道:“明日我便要启程前往陇州,今日特来最后看一看真儿。”

寻真:明天?他终于要走了。

寻真嗯了一声。

“昨夜……”谢漼刚起了个头,便瞧见她脸上立刻浮现出羞恼的神情,再看她眼下泛青,眼神萎靡,显然昨日一夜未睡好。

他轻啜一口茶,接着道:“我今日来,便是提醒真儿,莫要忘却你我之间的约定。”

“我走后,你在府中定要安守本分,不可妄为,若惹出什么旁的事,为夫……”

见她神色又是一变,谢漼一顿,继续道:“若你行事不慎,惹出大祸,为夫远在千里之外,便是有心也无力。到时,护你不得,你又该如何自处?”

“真儿你可知此事的紧要之处?”

寻真继续嗯了一声。

谢漼:“我已吩咐承安,让他在你身旁照应。你若遇上棘手之事,自己难以应对,便直接差人去寻他。他既代表我,府中的人见了他,自当顾及我的颜面。”

“若实在有难事连承安都解决不了,你便寻人去找我二伯,我已留了话,他自会看在我的份上,护你周全。”

“若遇到难以决断之事,切莫逞强自己解决,可明白了?”

寻真:“明白。”

谢漼:“若真儿做的好,在家中不淘气,不惹出任何事来。”

“待为夫归来,便好好的奖励你一番。”

寻真:“……好。”

谢漼:“为夫此去陇州,归期不定。”

“今日便不讲学。真儿且将你那自制的棋取来,与我对弈几局,偷闲片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