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一晚”
谢漼:“嗯?”
“真儿以为如何?”
“不。”寻真脱口而出,对上谢漼的目光,
不禁微微一凛,缓了缓语气,平复了下,道,“爷,不必了,我只是……”
我只是什么?
我只是接受不了,即便你长得挺好,身材也不错,但……毕竟你有大老婆,还有原身那个小老婆,更别说你还有个在吃奶的娃娃……
谢漼:“只是什么?”
寻真垂首不语。
谢漼定定看了她一会儿,道:“既然不愿他人教导,那么想来真儿心中定是有数。”
“我给真儿一晚的时间准备,明日来我院,便不可像先前那般,万般推拒,视我如生人。”
“可听明白了?”
寻真低头沉默。
谢漼静待片刻,道:“抬起头来。”
寻真攥了下拳头,又很快松开,抬头,与谢漼对视。
谢漼注视着她的眼睛:“今晚便好好思量,当以何等仪容姿态来待为夫。”
寻真:“……好。”
谢漼走了。
寻真坐在床边发呆。
月兰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姨娘,爷怎的走了?发生了何事?”
寻真:“没事发生,你去睡吧。我想静静。”
翌日寅时,谢漼换上官服。
出了院后,迈出庭院后,谢漼对身旁的承安道:“去清挽院。”
承安一惊,爷上值前,竟还要去见姨娘。先前可从未有如此情况。
若因贪恋女色,耽搁了公事该怎办?
况且昨日爷去了姨娘的院子,要安歇了,又突然回了自个院子,也不知发生了何事……
承安这般思索着,到了清挽院,谢漼却并未踏入正院,而是绕到后院。
立在那一方池塘边。
池塘周边,杂草丛生,一片荒芜之象。
自家爷盯着那池塘,不知在想些什么。
承安思忖片刻,道:“许是下人懒怠,此处又甚为偏僻,便一时疏忽了。竟让荒草疯涨至此。”
说着,承安的目光扫向那一片半人高的枯草杆,不禁微微皱眉。
草杆底部呈现出歪折之态,且折得极为整齐,像是被人有意掰折过一般,从这迹象看来,应是有人从这片草丛中穿行而过。
承安猜测,许是下人们路过此处时,一时尿急,便进到这草丛中去解决。这草丛茂密,如天然的屏障,从外面看,根本瞧不见里面的情形。”
谢漼当然也发现了,看着枯草的歪折处,吩咐道:“承安,将草劈开。”
承安:“是。”
承安腰间佩剑。他拔剑出鞘,快步上前,劈砍记下。枯草在利刃的锋芒下纷纷折腰断裂,不过须臾,便空出一条可供人通行的小道来。
承安曾经是个读书人,自跟了谢漼之后,谢漼便将他送至谢府武场修习武艺。数年来,日夜不辍,未曾懈怠,因而方有如今这般利落的剑法。
辟出道路后,承安上前重重踩踏几下,而后弯下腰,细细打量道路边缘,目光如炬,甄别是否有被剑削尖了的草杆残留,以免那些尖锐之物会不慎伤到谢漼。
处理后,承安侧身让谢漼进去。
谢漼踏入,目光在池塘几级阶梯前的一处地方骤然停住。
那里有一小片区域,上头生长的杂草相较于周边的显得低矮了许多,在一片葱郁之中显得颇为突兀。
承安顺着谢漼的目光看去,微微皱眉,道:“许是哪个偷懒的下人偶然间发现了此处如天幕般隐蔽的所在,便借此地偷起懒来。”
承安在谢府多年,知晓不少辛秘。其中不乏各类腌臜龌龊之事。
主子们的,下人们的,都有。
这些丑事若是说出来,怕是要玷污了爷的耳朵。
瞧着眼前这片异样的草地,承安想,此处幽静隐蔽,可不正适合那些个寂寞男女在此幽会偷欢?草地上隐约的痕迹,从长度来看,恰好能容一人躺下。姨娘的院子就在前方不远处,若是让她无意间撞见这等污秽不堪的场景,那可就大为不妥了。
于是,承安赶忙说道:“小的稍后便差遣人来,将这池子拾掇干净了。也好仔细查问一番,究竟是哪些个下人负责此地的洒扫事宜,这般疲懒,定要好好问责问责。”
谢漼应了一声:“你去办。”
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出去后,谢漼又道:“这里处理妥当了,你去书房取《律疏》,送去清挽院。”
承安:“是。”
寻真醒来的时候,那一整套《律疏》就已经放在书案上了。
寻真托着下巴,脑子沉沉的。
月兰将早点放到案上,有水晶龙凤糕、酥山和酪樱桃。寻真吃着,出神地望着窗外,思绪不知飘向何处。
抬手揉了揉额角,而后手指摸索到后脑的某一处位置,轻轻揉按起来。
这一按,有种恶心的感觉。
刚穿来的时候,她头上有两个包,一个在额角,是她自己撞的。
另一个在后脑,那个应该就是原身撞的了,想来原身也是想要活下去,所以拼命挣扎,这才撞到要命的位置,让寻真穿上身了。
这两个包现在虽然消去了,时不时还是会难受,像现在,要是晚上没睡好,就说不出的难受。
脑袋昏昏沉沉。
这破地方也拍不了片,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吧。
脑震荡之类的脑补损伤。
脑子受伤,可是很要命的。
吃完早餐,寻真看着窗外,发了会儿呆。
月兰将药端上来了。
那个给她治“失忆”的大夫隔三岔五就会来问诊,这已经是第二个疗程的药了,比上个更苦。喝完之后,寻真要缓好久,才能把那股子反胃的感觉压下去。
月兰在旁候着:“姨娘趁热喝,爷先前也说过,若是凉了,药性便会减退。”
寻真端起,碰了下嘴唇:“啊,有点烫。”
月兰上前一步,似乎是想要拿过药碗试试温度:“怎会呢,奴婢是晾凉了会儿才端来的。”
寻真:“是有点烫,你下去忙吧,就放这儿,等稍微凉下来点,我再喝。”
“是。”月兰在一旁立着。
寻真:“啊,对了,我突然想吃那个……嗯,桂花糖蒸栗粉糕,你帮我跟厨房说一声吧!”
“是。”月兰没多想,出去了。
不多时,月兰将厨房做好的吃食拿过来,瞧见案上的药碗已空空如也,便端走了。
等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耳畔,寻真立刻起身,走到书案旁,快速抱起那盆墨兰,小跑到门口,探出一个脑袋,向四周张望,见廊中无人,便朝着后院奔去。
到后院,寻真蹲下身,将墨兰从花盆中整个挖出来,拍掉根部湿润的泥土,紧接着又从白菜地里挖了些泥土换上,动作麻利。
寻真抱着墨兰,往回赶,至廊边,恰好与月兰碰了个正着。
月兰见寻真的双手沾满了泥,瞧着指甲都黑了。怀里抱着盆花。
月兰认出,是内室那盆墨兰,是谢漼叫人送来的。
听瑞宝说,这般品相的墨兰在外面的市价已高达上千两,名贵非常。
寻真平常的奇异行为太多,月兰只微微一怔,问道:“姨娘,您方才做什么去了?怎的弄成这般模样?”
寻真淡定道:“哦,我看今天太阳不错,拿它出来晒晒太阳。”举了下手中的兰花,寻了个角落轻轻放下,拍了拍它的叶子。
月兰不通养花的门道,对于这名贵的墨兰该如何养护更是一无所知,只知道平日里大致浇浇水罢了,哪里晓得这墨兰生性喜阴,是断断不能在烈日下曝晒的。
见寻真如此说,她也只是点了点头:“姨娘手上怎会有如此多的泥?”
寻真以为她猜出来,心里还紧张了一下。
月兰招了招手,吩咐小丫鬟们去准备帕子、热水,还有香皂、精油等物。
寻真坐在榻上,看着月兰她们帮自己洗手。
小丫鬟们交替干活。
她们先用热水浸湿帕子,擦拭寻真双手,去除表面的污垢,再将香皂细细揉搓于手上。
月兰叮嘱道:“你们都仔细着些,动作要轻,万不可伤到姨娘的手。”
待洗净之后,小丫鬟们又换了好几遍水,确保寻真的双手干干净净。
月兰握着寻真的手,抹上香膏。
月兰的目光落在寻真的手上,想起从前。
以前姨娘的手,十指纤纤,嫩葱一般,肌肤嫩滑,仿佛轻轻一掐就能掐出水来。
如今再看,已没了那般白里透亮的色泽,仔细瞧去,甚至还粗糙了些许。
月兰想来也是,姨娘每日都要操持那些粗重的农活,不仅握那农具劳作,栽树种菜,还要做那“引体向上”,时常握着布条用力牵扯,日复一日,双手又怎能保持原先那般的白嫩细腻呢?
现在竟还挖上泥了……
寻真见月兰那忧愁叹息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手残了呢。
寻真翻转自己的手:“这不是蛮好看的嘛!又细又长。”然后握拳,“还有力量。”
“姨娘莫要闹了。”月兰握住她手,“且先让奴婢将这香膏涂好。”
月兰心道,如今姨娘心性跟孩子似的。
即便此刻她将那“妾室以色侍人,色衰而爱驰”的道理说与姨娘听,告知她身为妾室,最要紧的便是精心养护这副身子,这副容颜。
姨娘大抵也只会随意听听,左耳进右耳出。
香膏涂抹均匀后,月兰与引儿为她按摩起来。
寻真靠在塌上,享受手部SPA。
一刻后结束,寻真抬手打量,肉眼可见变得滑腻了许多,对着窗外光线,左瞧右看,发现似乎还白了些。
该不会含着什么有毒化学成分吧。
寻真不太相信古代的化妆品和护肤品。
“姨娘,您在找什么?”
寻真拿着那盒香膏,习惯性翻过来看成分表。
又忘了……
寻真:“这膏是什么做的?怎么涂了点手一下子变白了?”
月兰道:“姨娘有所不知,这香膏可是爷令人送来的,听说宫里头娘娘们都在用呢。这香膏唤作‘玉肌凝雪膏’,只这名字,便可知其效用非凡,既能使肌肤滑如丝缎,又可让肤色白皙似雪。这般珍贵的香膏,如此小小一罐,在外头卖。要三十两银子呢!”
“哦……”
古代的高级护肤品。
寻真手伸过去,给月兰看,委婉地说:“你看看,有没有觉得白的不太正常,会不会有问题……?”
月兰一怔,姨娘所思所想果真跟常人不同。
连忙道:“姨娘怎会担心这个?”
“姨娘莫不是忘了,爷可是精通医术的。这等用在脸上、身上的膏脂,爷必定是仔细检查过,确认安全之后,才会放心给姨娘使用的。姨娘大可宽心。”
这时代,自然也有奸商。
有一轰动京城的案件便是,一奸商为逐利,铤而走险,在妆品、口脂中掺入有毒成分,卖与年轻的姑娘家。姑娘们起初只觉涂在脸上后,自己当真变得又白又嫩,容貌娇美动人。
随着时日推移,毒性渐渐在体内发作,姑娘们的脸上便开始出现各种症状。有些姑娘症状尚轻,仅仅是冒出些许痘痘,皮肤变得粗糙。而有些姑娘的情况便严重了,脸上长满密密麻麻的疹子,奇痒难耐,若是忍不住抓挠,脸便破了相。
后来,接连有众多年轻姑娘都破了相,在京中掀起轩然大波。官府查明这些姑娘们都曾使用过同一家的香膏。最终,那奸商被官府抓捕,判了重刑。
这等案件在京都并非罕见,故而月兰她们在选购妆品时,只去那些有信誉的老字号店铺挑选,或是选择那些经众人亲身试用、口口相传为好用且无害的。
寻真听完月兰讲的,心想,保险起见,这时代的化妆品她以后还是不用了。
寻真把桌上的几本《律疏》都装进布袋子里,又往里塞了不少自制小零食。
今天阳光正好,没风,寻真准备去后院池塘坐坐,顺便研究大周朝的律法。
月兰:“姨娘等会。”
寻真:“嗯?”
月兰:“姨娘,我去取些艾草来,给您熏上一熏。您上次去后院池塘,腿上被叮了好几个包呢,可别不当回事儿。这要是碰上那有毒的蚊虫,腿上的包块要肿上好几天,又疼又痒的,可难受了。”
月兰倒是比寻真自己还要在乎这一身的肌肤。
寻真:“哦哦。”
月兰将艾草放入香炉中,点燃后,袅袅青烟升腾而起,艾草特有的清香,弥漫在屋内。寻真对着香炉,张开双臂,前后翻转,转了几圈后。
寻真问:“怎么样?”
月兰俯身,闻见寻真身上淡淡的艾草香气,点头:“可以了。”
寻真拎着她的家当,一到池塘,脚步定住。
她的自由小天地,没了。
原本荒芜的池塘如今焕然一新。
周围肆意生长的芦苇和菖蒲被清理得一干二净,台阶上的苔藓也被彻底铲除。
池水清澈见底,甚至还能瞧见水底的沙石。
池中的鱼似乎也多了几条,以前这里只有些野生的小鱼小虾,现在还多了几条锦鲤。
寻真拎着布袋子,心都碎了。
耷拉着脑袋回去。
引儿:“姨娘这么快就回来了。”
寻真垂头丧气,把袋子往榻上丢。
“我池塘没了。”
引儿:“没了?怎会没了?”引儿脑海中浮现池塘被填平的景象。
寻真吐槽着:“也不知道哪家领导来视察看到,让人打扫的干干净净,一只小飞虫都没了,变成观光池了。”
引儿虽然对寻真话语中的某些词汇感到陌生,但凭借着对寻真的了解以及她说话的语气,也猜出了七八分意思。
引儿抿嘴笑了笑:“后面那池塘荒芜了许久,想来是管事的偶然间瞧见了,觉得太过杂乱无章,便差遣仆人们前去打扫一番。如今这池塘变得干干净净的,姨娘日后再去那儿,便再也不用担心被那些恼人的虫子叮咬了,这是好事呀。”
寻真将下巴搁在案上。
“没意思……”
算了
寻真翻开《律疏》。
还是研究一下大周朝的律法吧。
范岂刚出了衙署,抬眼间,便望见一位身形瘦高且腰佩长剑的青年男子朝着他疾步走来。
那男子身上所着衣装,显然是出自富贵之家,看样式应是世家大族的贴身仆从。
范岂心道,应是底蕴深厚的世家大族,这仆人的气质与风姿这般不凡。
承安快步走到范岂身前,躬身行礼:“大人安好。小的乃是谢府谢五郎的家仆,我家大人特意差遣小的前来询问校书郎大人,不知今日大人可备好那日提及的画卷?我家大人有意与大人于上回雅间再度相聚,共赏佳作。”
第32章 第32章“见不得人…”……
范岂顿时愣在了原地,心中懊悔不已。
那日与谢漼分别,范岂便忍不住埋怨自己,怎就如此老实,竟将画像之事说了出去。
其实,那画实在有些拿不出手。
并非是他对自己的画技没有信心,恰恰相反,画这一技,范岂颇为自负。
范岂擅工笔,好绘人像,在苏州府地界早已声名远扬。他所绘之画,常常能在书画市场上拍出千两乃至万两的高价。
拿不出手,是因为……那画中的某些细节,实在是不宜让外人看见。
范岂作那幅画,一气呵成。
画完后,他才意识到不妥。他一时过与沉浸,竟将女子的曼妙身形曲线都细致地勾勒出来,甚至连裸露的肌肤都没有丝毫避讳。
小楼姑娘那样趴卧着,裙摆垂落,纤细白皙的小腿便显露出来。
范岂看着画作,眼热,身更热。
若是让谢漼看到了这幅画,知晓自己如此唐突地画了他家亲妹,谢漼会如何看待自己?想必定会将他视作那无耻的登徒子、卑鄙小人,甚至斥他为轻狂无礼之徒吧!
毕竟这般行为,实在是有违礼教,非礼之极。
但话已出口,覆水难收。范岂满心懊悔,还在纠结犹豫,想着是否要抓紧时间重新画一幅。可还没等他拿定主意,谢漼便已派人前来询问此事了。
见范岂久久未作回应,承安开口问道:“若范大人今日有事繁忙,不妨将画像交给小的,小的也好即刻拿去给我家大人……不知大人您意下如何?”
范岂眉头紧锁,沉思片刻后说道:“那画现放置在家中,我此刻便回去取来,只是需要你家大人稍作等候。”
承安颔首,问道:“范大人可是骑马回去?”
范岂点头。
承安:“如此,那小的便跟在大人后头。”
此处乃上次范岂与谢漼机缘巧合之下随意步入的包厢。
范岂捧着画像,撩开锦帘。
只见谢漼端坐于案几前,进行斟茶之礼。
在大周朝,茶礼仪乃是一门精深的学问,有着诸多讲究步骤。
就如谢漼此时所为,先用茶匙挑起茶叶,放入茶碾,缓转碾轮,将茶叶细细碾碎后,再用茶罗过筛,取之粉末。
再以沸水冲洗茶盏,使其温热,接着舀取适量茶末置于盏中,提壶注水。
注水之时,水流如丝,轻盈而下,落点精准。
那举手投足间的姿势仪态,与范岂在苏州府所见之人全然不同,果真是这东都城世家大族精心培养出来的贵公子。
无怪乎圣上也曾赞誉谢漼“才情与品貌兼修”,这般风姿,实非寻常人可及。
范岂心怀忐忑,在谢漼对面落座,握着画卷,开口道:“缮之,我……将画带来了。”他下意识捏了一下画卷。画作完成后,他还裱了起来。
谢漼伸出手:“给我罢。”
范岂将画递与谢漼,见他接过画去,不禁面红,羞赧告罪道:“缮之,我当日一时过于沉浸其中,绘画之时便有些忘情,以至于收不住手,画中有些不妥之处,你若是生我的气,我亦……”
恰在此时,身旁有一阵风袭过。
谢漼尚未收好画,便被突然闯入的潘竞一把夺了去。
潘竞手持画卷,高高举起,目光在范岂与谢漼二人身上来回扫视,口中笑道:“缮之!你何时与怀逸的关系这般亲近了?竟然在此处偷偷相会?可叫我逮了个正着!”
范岂顿时心中一紧,神色紧张万分。
谢漼乃谢府之人,即便让他看了这画,亦是自家人,并无大碍,可潘竞却大不相同。
潘竞正值年少轻狂之时,行事无忌,若是让他瞧了,那可就大为不妥了。
范岂连忙站起身来,焦急地说道:“子尚,你不能看!”
潘竞本也没要看的意思,只是见范岂如此紧张,反倒勾起了他的好奇心,于是调侃道:“莫不是画得什么春宫?”
范岂辩解道:“不是春宫……”
潘竞不依不饶:“那是什么?你跟缮之看得,我就不行?”眼珠子一转,又接着道:“你二人还偷偷在此相见,实在是可疑得很!”
谢漼道:“子尚,画给我,你的确不能看。”
谢漼竟也这么说,到底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画?
潘竞嘴上虽道:“好吧,还你便是。”然而,就在他将画递还给谢漼时,手一抖,那画便脱离了他的掌控,在空中飘摇而下,扑簌簌地在三人面前展开。
画卷翻滚,持续了好一会儿才停下。
一路铺展,铺满了整张案几,甚至将案上的茶壶茶杯都掩盖了去。
有一处被茶水洇湿,留下了一片仿若云翳般的水渍。
范岂下意识的反应并非是去遮那画,而是急忙俯身,小心翼翼地将被压在画下的茶壶和茶盏一一取出,而后拈起衣袖,将洇湿的部分擦干。
那专注的神情,足以见其之珍视。
雅间顿时静了下来。
只见画中所描绘的乃是一处荒芜的池塘之畔。
池塘边上,有一女子趴卧,脑袋歪向一侧,一只手托腮,另一只手擒着本书。她的嘴里还叼着一根狗尾巴草。
两条小腿竖着,一前一后,裙摆下落,露出细而长的小腿。
画工堪称精妙,竟让人产生一种错觉——那女子竖起的小腿,似乎正在微微晃动。
女子眼睛明亮而有神,似一泓清泉。神态灵动而鲜活,如此惬意自在。
实在不像这俗世女子。
画中右上方提诗。
《逢仙》
荒池草乱隐幽踪,烟水茫间幻玉容。
仙子含睇娇且媚,书生误入魄魂融。
蓦地,潘竞的脑海中闪过韦义的话,那八个字,自然而然地与这画中的女子形象对上了号。
“山中精怪,水中灵仙。”潘竞转头看向范岂。
“怀逸兄,这位莫非便是你的心上人?”
有第三人在场,范岂不好多说什么,矢口否认道:“不是……这只是我随手画着玩的,并无其他深意。”
潘竞笑:“随手画……怀逸兄,你可莫要诓骗于我。这美人图,画得如此精妙绝伦,若是随手而画便能得此佳作,那怀逸兄你自称国手,也称得上是当之无愧了。”
范岂回想当日,小酌几杯,一时情思激荡,难以自抑,只觉手痒难耐,临月酣畅作画,尽情挥洒。
整个作画过程一气呵成,毫无阻滞,这幅画自然是他的得意之作。
“心上人便心上人,如此扭扭捏捏,这般不诚实!”潘竞道,“你给缮之看作甚……叫他帮你找心上人不成?”
范岂不免瞧了眼谢漼。
只见他盯着那画,神色不明。
潘竞脑子聪明,很快想到关键之处,一拍手。
谢府百日宴!
“我说呢!”潘竞指指范岂,脸上带几分得意的笑容,打趣道,“怀逸兄,这事儿你就应该问我!我这人,平日里最是热心肠!谢家的娘子,我可都见过,这位……”
锦袍少年叉腰,俯身瞧了两眼,盯着那美人脸,怎看着如此眼熟?
正欲将画拿起,仔细琢磨,被谢漼伸手一拦。
谢漼将画卷合拢。
手按在卷轴之上。
“缮之!”潘竞皱眉,看了眼谢漼,陷入思索中,“我怎不记得你府中有这样一位小娘子,难道是……婢女么?”
范岂看看谢漼,又看看潘竞。
潘竞总觉得这画中女子的面容似曾相识,在哪里见过,却想不起来。
想再仔细看看那画,却见谢漼那手按在画上,护得死死。
潘竞的脑海中飘过那一丝若有若无的记忆,几乎就要追寻到了。
范岂陷入两难的境地,此事如今被第三人知晓,只怕会生出更多的事端。
他索性心一横,点明了说。
于是,他起身,朝谢漼拱手行礼,神色庄重而诚恳,说道:“缮之,事已至此,可否告知在下,这画上的究竟是府上哪位娘子?我也知自己此番行为有违礼数,极易损害了娘子的名声……在下立刻派人送信回乡,告知父母,不日便上门提——”
范岂话未说完,潘竞用力拍了一下掌。
潘竞指着谢漼,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古怪:“这位美人儿不就是缮之那个……”
讲到此处,他侧头,瞄了眼范岂,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范岂一愣:“是……何人?”
两人都看向谢漼。
谢漼将画放到身侧。
抬起头来,看着范岂,淡淡一笑。
“怀逸那日来我府中,便是参与我儿的百日宴。”
“画中人。”
谢漼看着范岂,神色未曾变过,看上去完全不将范岂的无礼举动放在心上。
“正是我儿生母。”
“我谢漼的妾室。”
谢漼话音一落,潘竞忍不住看向了范岂。
好一个刺激场面,他潘竞最喜欢看这个!
一股热意直冲入头顶,范岂脸颊滚烫,如火烧。
他亦清楚,若即刻告罪,迅速离去,方可保留自己仅存的颜面。
他强自镇定下来,暗暗吸一口气,待气息平复,看向潘竞,声音竭力维持着平稳,道:“子尚,可否容我与缮之单独相谈片刻?”
潘竞收笑,看了眼谢漼,哦了一声:“那你跟缮之,好好谈。”语气中竟带着遮掩不住的幸灾乐祸。
潘竞走了出去,又悄悄折返,趴在窗户后面,贴着耳朵偷
听。
对路过的酒女比嘘。
酒女们端着菜盘,纷纷掩唇而笑。
寻真从头看起,研究了一下午大周朝律法。
用过晚膳,丫鬟们轻手轻脚地进来撤下餐盘,随后又端上一道甜品酪樱桃。
寻真看到了处置逃妾的刑法条文——科徒二年,若夫追究,并强制其回归夫家。
关两年的意思?
翻页。
寻真一怔,身体直了起来。
【妻者齐也,秦晋为匹。妾通卖买,等数相悬。婢乃贱流,本非俦类。】
妾通卖买。
一阵寒意从脊梁上升起,寻真冷汗都冒出来了。
《律疏》中分明写的是,妾是家庭附属品和私有财产。
小妾属于低等阶层,权益几乎得不到任何保障,没有独立的经济来源,完全依赖于丈夫的供养和赏赐。
跟月兰引儿她们说得不一样。
即使是入了族谱的贵妾,生了孩子,在律法下,仍然可以被丈夫随意处置、买卖或赠送。
寻真没问谢漼铁粉月兰,而是把引儿叫进来。
引儿听到她的问题,怔了怔,点了点头:“的确是……但爷应当是不会……”
寻真心都凉了。
这么说,谢漼是有可能将来某一天把她卖了的。
因为在这朝代,妾是财产。不算人。
范岂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大概是昏了头。
正常来讲,对方这般直言相告,他理应即刻诚恳道歉、告罪求饶才是。毕竟自己方才的行径,乃是觊觎他人妻妾,虽是无心之失,但终究有违道德伦常。
然而,当他对上谢漼那波澜不惊的面容时,过往被其压制而积攒的不甘瞬间涌上心头,使得他在这一瞬间丧失了理智。
谢漼静坐于案前,看着范岂。
范岂回视他。
“我范氏一族,世居苏州府。家中良田万顷,岁收颇丰,仓廪盈实。”
“藏金玉珠翠,亦有稀世珍奇。贮书画典籍,不乏传世名品。”
“各州府内,商铺工坊亦有多处,不知……”
范岂微微一顿。
“缮之,如何才能割爱?”
在门外偷听的潘竞听到这一番话,嘴张得老大。
没想到这范岂真人不露相,竟如此有胆量。
当时,谢漼赎了那乐伎,并带回了府,潘竞可是亲眼目睹,这事儿在京中都传开了,范岂竟然不知?
要知道,这事儿使得不少原本有意与谢漼结亲的人家,在仔细打听之后,纷纷打消念头。
虽说拿小妾换酒、换马之类的荒唐事也时有发生,不足为奇。听范岂的语气,还挺诚心,好像别人要多少都会给的样子。
可人家谢漼缺你这么点钱么!
潘竞心道,范岂你个死书呆。
可那是谢漼清流名声不要,都要带回府的女人。
定是当宝贝揣心窝里宠的。
上来就是以财货相易,也不怕谢漼在官场给你使绊子。
谢漼听闻,只缓缓放下茶壶,抬起头来。
只看着他,语速都比平常慢了些。
语气虽轻,听着却分外沉重。
一字一句仿佛车轮从范岂脸上碾过。
“我曾以为范怀逸是识礼之人,如今看来,不过狂悖之徒。”
谢漼轻笑一声,直直看着他。
“怀逸以为,你有哪里胜的了我。”
“便是让她自己选。”
“她会选你,还是选我?”
范岂脑子一抽,热血直冲脑门。
生平头一回,气势这般强盛。
“我愿娶小楼姑娘为妻!”
言之凿凿,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第33章 第33章“难辨”
“那好,那本官便等着,校书郎将那八抬大轿抬至我府。”
谢漼拂袖离开。
潘竞听见里头的脚步声,连忙快步朝前,待到拐角处,身形一闪,转身进了一个空包间。
他猫着腰,伸出头张望。
见谢漼单手携着那副画,逐渐消失在楼梯间。
这么瞧着,脚步都没乱。
潘竞心道:今日幸好来了望仙楼,没错过这一场精彩好戏!当真有趣啊!
进入书房前,谢漼对承安道:“拿火盆来。”
把画按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承安:“是。”
他垂首退下时,余光不经意间扫到那幅画卷。
此画以绫绢精心裱制,一色朱红,色泽明艳,透着一股高贵之气。
承安暗自揣测,莫不是爷从范大人手中重金购得?
承安跟了谢漼八年,自是了解谢漼脾性。
谢漼喜好雅物,钟情高山流水之韵,清风明月之境。
上回,听闻都城中有名花匠培育出两盆品相绝佳的墨兰,那墨兰花色珍稀,世间罕见,香气淡雅,萦绕不散。
谢漼得知后,遣承安前去购置。
承安费尽周折,最终以三千两白银的高价将这对墨兰带回。
自家爷下了值,便要看看那两盆墨兰,那会儿爷手捏着叶子,眉目舒展,瞧着十分喜爱的样子。
最后那两盆墨兰,一盆送去姨娘那,一盆留在书房。
可今日,瞧自家爷,也不像是得了喜爱之物的模样啊。
承安令人端来火盆。谢漼未有其他吩咐,便准备退下。
退出之时,余光瞥见,自家爷一只手正按在那幅画上,长指缓缓地在画上游移轻抚。
书房内一片寂静,唯有火盆中炭火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谢漼静默许久,伸出手,将画卷展开,置于火盆之上,凝视着。
过了一会儿。
盆中火苗渐渐矮了下去。
谢漼将画掷回案上,转身从架上取了书刀。
回到案前,刀尖落在画右下方的红印,“怀逸”二字之上。
谢漼凝视片刻,终是没有落刀。
谢漼思绪正凝着,冷不丁被外界的声响打断。
“爷,姨娘来了。”
谢漼嗯了一声,看着脚边已然熄灭的炭盆,道:“叫她先回去,几日后我会过去。”
几日?
寻真在正房里坐着等,闻言,从几上拎起学习用品,跟来前来传达的男仆说。
“好。”
书房与正房之间,距离不远不近,其间隔着曲径回廊,蜿蜒小径。
谢漼负手立于书房门口,举目远望,瞧见寻真身姿轻盈,右肩膀挂着个布袋,脚步轻快地朝着院门方向走去。
待寻真身影消失在院门外,谢漼将方才那仆人唤至跟前,问道:“姨娘方才说了什么?”
永望道:“姨娘只说了个好字。”
下一刻,便听主子问道:“神情、语态为何?”
永望愣了下,回忆着。
瞧着姨娘似乎挺开心的,好像还松了口气?
永望在谢漼的院子里伺候,时日不长,因年纪尚小,许多事还懵懵懂懂。平日里听其他哥哥姐姐们私下议论,这姨娘隔三岔五便来爷的院子,每次还带了书,在爷的书房一呆便是一个时辰有余,似乎是爷在传授姨娘学问呢。
哥哥们说,爷是文曲星,才高八斗,腹有乾坤,跟寻常女子肯定聊不到一块去。
就拿永望自个来说,一进院子,承安便丢给他一本《千字文》,要求他识字读书。爷对身边侍从要求如此之高,对自己的枕边人,自然期望更高。
哥哥们猜测,爷定是想按照自己的心意,亲手雕琢出一位既懂闺房之趣,能在床笫间取悦夫君,又能精通诗书礼乐,与爷在精神上共鸣畅谈的女子。
虽然有些用词永望的年纪还听不懂,但他大概自己琢磨明白了。
爷这是“逼”着姨娘在读书呀。
女子哪用读书呢,怪不得姨娘方才松了一口气呢。
永望如实回道:“方才姨娘神情颇为轻松,语态轻快、干脆。”
回答后,书房内一静。
永望竟莫名感到压力,手心也微微出了汗。
“下去吧。”
可听爷的语气,似乎并未生气。
永望忙答了声“是”,心想,其实姨娘不愿意读书也是很正常的,读书那么苦,永望要记那些字都觉得难死了,脑袋都快想
破了,读书实在太苦太难。
“等等。”永望刚迈出门口,谢漼将他叫住。
“你将姨娘唤回来。”
寻真走到半路又被喊回去了。
往书房走时,觉得这谢漼有些莫名其妙。
进书房,谢漼淡淡扫她一眼。
寻真看见谢漼脚边有个已经熄灭的炭盆,盆中余烬灰暗。案上还有一幅画。
寻真四处看了看,而后轻车熟路,自觉在位置坐下,将带来的书、纸、笔等学习用品一一取出,摆放整齐。
准备工作做完,双手交叠于膝,垂眼看桌,等谢漼开口。
书房内,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中。
谢漼一直没有说话。
谢漼的视线仿若实质,一直黏在自己头顶。
寻真渐渐有些坐立难安起来。
许久,谢漼打破沉默,第一句话却是问:“今日都做了些什么?”
寻真答:“背书,习字,这些都是每日必做的,今日多了一项,爷借我的《律疏》,我从头开始看,看了大半了。”
还有施肥、浇树、下蹲蛙跳、引体向上……这些大概谢漼不爱听,寻真就隐去不说。
寻真还以为谢漼会问有没有心得感悟之类的话。
书房内又静了片刻。
谢漼道:“身上熏了什么?”
寻真下意识抬起手臂,嗅了嗅。
衣袖上果然还有艾草淡淡的清香。
早上熏的,到晚上还没散去。
寻真:“是艾草。”
一边想,古代在端午应该是有熏艾草来驱邪防虫的风俗。
而且《离骚》中不也写了,“户服艾以盈要兮,谓幽兰其不可佩”,说明艾草在古人心中地位挺高,跟梅兰竹菊差不多,谢漼这种文人竟然没闻出来吗?
谢漼又默了会儿,道:“我唤你来,是要告知你。近日我公务繁忙,先前与你的那三问,可再予你些时日思索。待我空闲了,再作考校。”
什么?
刚才返回的路上,寻真还默背了一遍范岂给的答案。
寻真倒很想谢漼直接问了得了,给个了断。
嘴里道:“好。”
谢漼:“将东西收拾一下,回去罢。”
哦……
寻真瘫在贵妃塌上,脑袋放空。
也不知道谢漼空了要什么时候……
总感觉最近的谢漼有点精神不正常……
谢漼没说什么时候来,寻真就每天晚上背一遍那三问的答案和《大学》,以防他突击检查,也有助于入睡。
院子右边的两颗石榴树已经有生长痕迹了。
寻真蹲在树旁,摸了摸树杈中央长出来的小芽。
要过个两三年才能结出果子。
寻真乡下老家院子里那颗石榴树,又高又壮,是她妈怀孕的时候种的,跟寻真一个年纪,一到秋季,树上长满了果子。一家人吃不完,送完亲朋好友,还剩好多,老妈就拿去早市卖,寻真好不容易周末放假,还要被老妈逮着推车去卖石榴。美名其曰,体验生活。
车上吊着的喇叭,录得还是寻真的声音。
“石榴两块五一斤!两块五一斤!便宜实惠!现摘现卖!”
那会儿寻真还觉得自家老妈不做人事,她读书那么“辛苦”,周末还要做苦力。石榴又卖的便宜,一早上也赚不了几个钱。
虽然那点钱最后都进了寻真兜里,被她挥霍拿去买零食了。
引儿:“姨娘一直蹲着,腿不麻吗?”
还真是,腿麻了。
“哎,扶我一下。”
寻真手臂挂在引儿脖子上,慢慢走到院子的石桌前坐下。
石桌上放着盘点心,寻真拿了一块吃,再倒一杯茶喝。
寻真揉了揉腰,这具身体可能因为生过孩子,维持一个姿势久了,腰就开始酸了,没靠背,有些坐不住。
看来腰部肌肉锻炼也要加强。
午后,天色晴好。
寻真在贵妃榻上睡了个午觉,醒来望向窗外。
云层轻柔,无风拂动。
正适合室外运动。
下蹲和蛙跳两个一同进行。
寻真只在院子里绕了一圈,就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院中无人,特别安静。
寻真将双手撑在后脑,一边下蹲和蛙跳,一边怀念她那个蓝牙音箱。要是能放个电音,运动起来更有感觉。
寻真撑着树,暂歇。
“再来一圈!”寻真给自己加油打劲。
寻真努力调整呼吸,向前跳。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到达了一个临界点,眼前冒起金星。
呼吸一乱,寻真大喘着气,往前用力一蹦。
前方有人影闪现,在她面前站定。
寻真躲避不及,险些撞上,慌乱间急忙收势,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去。
来人踏着一双云头锦履,身着淡青长袍,衣摆右侧绣着几竿嫩竹,栩栩如生。
寻真缓缓放下双手,仰头望去。
谢漼负手,居高临下。
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之下,他面色温润,气质格外清雅出尘。
寻真一时没稳住身形,径直向后倒去,“啪叽”一下坐在了地上。
在谢漼眼中。
此时的寻真眼神呆茫,发髻松散,几缕发丝凌乱地垂落在脸颊旁。因剧烈运动,她双颊泛起明显的红晕,额头与脸蛋布满细密汗珠,鬓角的头发也被汗水浸湿,贴在肌肤上。
汗水湿透了衣衫,襟口、手臂、腹部……几乎全身都被汗水浸透,仿佛刚从水中捞出一般。
寻真双手撑地,仰望着谢漼。
谢漼道:“还不起来?”
哦……
寻真按着地,深吸一口气,试图起身,奈何双腿发软,刚直起身子,又落下去了。
要放以前,寻真索性就坐在地上,拍拍腿,顺便做些拉伸动作,等脱力这会儿缓过去就好。
寻真着实有些站不起来,刚才练得过猛了。
现在一放松,腿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算了,先不在乎什么狗屁礼仪,站起来再说。
寻真翻转身体,膝盖撑地,屁股撅起。
正要起身,忽然感觉腋下一紧,被人握住。
谢漼将她拉起来,带入怀中。
搂圈着。
这具身体的长相和身高跟寻真本人差不多,一米六五不到点,骨架小,身形娇小柔弱。
而谢漼很高,寻真估摸着,应该快到一米九了。
寻真只堪堪到他肩膀。
这么被他抱着。
一手搂着腰,一手环着肩。
寻真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他覆盖掌握了。
一种强烈的不受掌控的无力感油然而生,令她极不自在。
下意识便将谢漼推开了。
寻真稍稍收了点力,动作轻轻。她低下头,向后退了半步:爷,我现在身上都是汗……”
月兰和引儿跟在谢漼后面。
自上次聚众玩弹珠被抓个正着后,谢漼便明令,白日里不得锁门。故而这日,她俩搬了张小几,坐在院门口望风。今日恰逢天清气朗,二人嗑着瓜子,低声闲聊些琐碎趣事,一时竟有些疏忽。待惊觉谢漼已至跟前,想要出声提醒,却来不及了。
她们满心盼着寻真能恰好停下那“运动”,莫要让爷瞧见那般奔放之态。
可没想到,还是……
月兰瞅准时机,快步奔上前。
此刻,她觉着寻真推开谢漼并无不妥,毕竟姨娘浑身大汗,若凑近细闻,难免会有异味。
引儿也赶忙跟上,两人正要去搀扶寻真。
谢漼却摆手,示意她们退下。
庭院中,只剩谢漼与寻真两人。
微风徐徐拂过,寻真脸上的汗珠蒸发,丝丝凉意沁入肌肤。
谢漼举步,朝着寻真缓缓走去。
寻真后退,被他逼到石桌前,再无退路。
腰间抵着坚硬石桌,凉意透过汗湿的薄衫,直渗肌肤。
谢漼:“都已五日了,真儿还没想清楚么?”
“我上回跟你说的,都忘了?”
一阵沉默后。
寻真终于开口:“我……记得。”
谢漼:“那好,真儿便先去沐浴,将这一身汗好好洗净。”
寻真紧张地洗完了一个澡。
寻真洗澡不习惯旁边有人。衣物早已整齐放在一旁
的几案上,寻真拿起穿上。
突然觉得不太对劲。
月兰拿来的这衣服,好像有点透。
外衫只是一层轻纱,桃红色,触感柔滑,穿上去跟没穿似的。
手臂的形状都显现出来了。
里头搭配的抹胸,是稍微浅一点的粉色,也透,隐隐能看见肌肤的色泽。
寻真当然不介意,这点尺度算什么?
只是谢漼在外面……
还有胸前时不时就溢出来的“毛病”……
月兰在帘子外问:“姨娘,可洗完了?”
寻真:“好了。”
月兰进来后,寻真趁机问:“爷现在在哪儿?”
月兰:“在里间看书呢,就在姨娘平日里练字的案旁。”
寻真心想,要是现在让月兰再去取一套衣服,必定会被谢漼察觉,等会他定要过问。
谢漼现在有些不正常,还是少惹他。
寻真烘干头发,月兰为她挽了一个小巧发髻,发髻略显松散,斜插着一支金簪,
寻真走进内室。身后,月兰关上了门,“咔吱”一声,在寂静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寻真回头望了一眼,而后朝着谢漼走去。
谢漼正端坐于榻上,摆弄着寻真放在几上的跳棋棋盘。一旁,三个罐子分别装着不同颜色的钢珠。
他执起一颗用黄布包裹的钢珠,放入棋盘的空格中。
寻真:“……爷。”
谢漼兀自下了几颗。
寻真:也不知道他在下个什么劲,玩懂了吗就下。
寻真便又开口:“爷,我洗干净了。”
说完才觉得这话有点怪怪的,一时有些尴尬。
谢漼放下一颗红色钢珠,抬眸望向她。
面前少女,正值妙龄,一袭轻纱桃红衣裙。
她周身散发着沐浴后的温热气息,整个人清清爽爽、干干净净地立在谢漼面前。
她身上的服饰,为京都时兴样式。衣衫轻薄如雾,色泽若春桃绽放。领口呈别致的弧形,落在锁骨之下,恰到好处地展现出少女纤细的脖颈。
衣袖宽大,随风轻摆,似有灵动之态。裙摆层层叠叠,如流淌的云霞,行走间,衣摆轻扬,仿若踏云而行。
眼神明亮,体态轻盈。
额角与鬓边的碎发松散。透过窗棂倾洒而入的光束,从侧面打在她身上,能瞧见那些碎发似乎正在微微扭动着,闪烁着细碎的光。
谢漼瞧了一会儿,问道:“此棋如何下法?”
寻真原本紧绷的双肩,稍稍松弛了些许。
走到棋盘前,给谢漼讲解了一遍跳棋玩法。
“这玩法倒是新鲜。”谢漼道。
果然谢漼是官方按戳的科考第一名,智力高。
随便说几句就懂了。
谢漼:“此棋倒是可用于幼童启智。”
寻真:……
谢漼抬眸:“真儿可是为恒哥儿所制?”
寻真反应了会儿。
恒哥儿。原身的儿子。
寻真:“呃……算是吧。”
谢漼将刚才他乱下的子一一取出,然后将一罐黄色的棋子放到对面。
“左右闲来无事,真儿与我对弈一局如何?”
寻真:“好。”
谢漼下棋的速度很快,几乎秒下,看上去完全没动脑子,虽然下跳棋也不怎么需要动脑子就是了。
谢漼姿态闲适悠然,斜倚在隐囊之上,寻真纠结的时候,他便单手撑着下巴,在一旁静候。
寻真瞅瞅谢漼,虽然她也没把胜负看得很重要。
但是跟谢漼下,就莫名很想赢。
大约半个时辰后。
寻真炸毛了。
两手肘抵着案,抓了抓头发。
为什么一局都赢不了?!
谢漼还给她一种赢得极其轻松的感觉。
因为寻真越玩越上头,每下一步都要深思熟虑,花的时间也越来越长,谢漼等的途中,还顺手拿起一本书看起来。
谢漼执着书:“可还要继续?”
寻真:“有些累了,不玩了。”
再玩也是输,还玩什么?
谢漼整理棋盘,不紧不慢地将钢珠一颗颗放回罐中,
“此棋用来消磨时光倒是极佳,闲暇之时,玩上几局,可放松身心。”谢漼看了她一眼,“真儿莫要太过在乎输赢,方才虽都是我赢,不过运气二字而已。”
寻真:……
谢漼唤来丫鬟,命其取来围棋。
不多时,丫鬟们轻步而入,摆放好围棋,又换上新泡的茶,将寻真平时爱吃的糕点一一端上,而后退下。
角落里的香炉升起青烟,淡雅的香气瞬间弥漫整个房间。
寻真发现谢漼这人还挺有仪式感。
下个棋都要先点个香。
谢漼将一罐白子推至寻真面前。
寻真知道古时围棋规则是白子先行。
但也仅仅只知道这一点皮毛而已。
她看向谢漼,正要说什么。
谢漼仿佛知道她要说的话:“我知真儿不会。”
“教你便是。”
寻真只能学。
寻真学围棋,抓耳挠腮的。
对于她来说,这围棋不算是消遣娱乐的一种,谢漼教的过于复杂了,什么排兵布阵,下棋如打仗,一招一式皆有深意,听得寻真晕头转向。
寻真不是很想学,硬着头皮听。时不时挪一下屁股。
谢漼不紧不慢,落下一子:“真儿自失忆之后,性情犹如孩童,心性浮躁,难以沉下心来。这围棋之道,最讲究心平气和,以静制动,学之可修身养性,对你而言,再合适不过。
“暂且收敛心神,仔细看这棋盘。”
谢漼取来黑白数子,在棋盘上布局。
华堂之内,香雾袅袅。
乌木榻上,二人相对而坐。
一人捻子而落,细讲围棋之道。一人双手交叠于膝,时而点头。
“夫棋者,以正合其势,以权制其敌。故计定于内而势成于外。此乃棋道之精髓,与行军作战,异曲同工。昔孙子云‘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于营帐之内谋定而后动,方能于疆场之上纵横捭阖,斩获先机。”
“棋虽小道,品德最尊。每落一子,便应放眼全局,需思及接下来数子的落点。或抢占要冲,或布下伏兵……”
“真儿且看这一式,此子落下,便与周边棋子相互支援,形成犄角之势,恰似军队列阵,勇士并肩,互为倚仗。进可攻,退可守……一招一式,牵一发而动全身。”
这讲得都是些啥……
寻真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围棋知识左耳进,右耳出。
右手捏着一颗黑子,时不时点点头,嘴里应着“哦”“嗯”。
寻真听着谢漼催眠的声音,上下眼皮直打架。
“……真儿。”
恍惚间,寻真听到谢漼一声轻唤,连忙睁开双眼,眼神中还带着几分迷茫。
“嗯?”
谢漼轻叹一声,把手中白子放回罐中:“是我强求了,真儿若实在不愿学,那便罢了。”
太好了!
寻真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谢漼瞧了瞧她:“……给你留的那三问,准备的如何了?”
寻真:时刻准备着!
寻真十分自信地说:“爷问吧,我上次都说了,定不叫你失望!”
谢漼看着她,眼中似有笑意闪过。
手指轻点案几:“是么。”
寻真点头。
谢漼:“好,那便从第一问开始。”
寻真清清嗓子,道:“吾日三省吾身……”
“……日常省身,以忠、信、习为准则,时刻反思。有过则改,善莫大焉;无过则勉,砥砺前行。如此持之以恒,必能修身进德,成为品德高尚、才学出众之人。此为古之圣贤所倡导,亦为今之众人所当遵循。当铭记于心,付诸行动,方可不负此生。”
寻真非常自信地背完。一气呵成,背得极为流畅。
奶思!一点都没错,表现堪称完美,寻真忍不住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
然而望向谢漼,寻真的心莫名咯噔一下。
谢漼手持茶杯,垂目饮茶,脸上神色难辨。
第34章 第34章“笼罩”
寻真心中嘀咕,刚才明明还感觉他心情不错。
怎么现在感觉他身上泛着冷气呢?
难
道范岂给的答案有问题?是假的?
寻真回想那日。那范岂的行为举止是有些奇怪,她不过问个名字,结果人一上来就说自己考试第几名……换在现代,这种行为也让人有点无法理解。
再想古代,科考舞弊案也挺多的。
古代侦查作弊的手段又不像现代那么高级,说不定范岂家买通考官,弄到了考卷题之类的……
寻真仔细一思量。
该不会范岂是个假进士吧?!
但他给的答案又挺有模有样的,寻真觉得看上去挺对的啊?
寻真脑中转了好几圈之后。
再次看向谢漼。
室内过分安静了。
谢漼将茶杯盖上,“咔哒”一声脆响,寻真的小心脏跟着跳了下。
她小心翼翼地问:“爷,可是我答错了?”
谢漼抬眸:“并未。理精辞赡,剖析入微。援古证今,立意高远。”
“答得很好。”
虽是夸奖,寻真却并没有被夸到的感觉。
总感觉谢漼的语气怪怪的。
寻真:“哦……”
谢漼看着她道:“茶凉了。”
寻真:“好,我给您去换一壶……”
寻真提起茶壶之时,一只微温的手覆上来,将她的手整个盖住。
寻真抬眼,与谢漼四目相对。
刹那间,空气仿若凝固,时间也仿佛静止了。
方才轻松随意的氛围荡然无存,气氛陡然凝重。谢漼身上散发的无形压力,让寻真呼吸都不畅了。
谢漼的手忽然动了。
从指尖,指腹沿着细腻的肌肤,缓缓游走,直至根部。
穿过指缝,勾勒轮廓,细细描摹。
寻真被他摸得头皮发麻。
本应缱绻含情的动作,谢漼做来,却不见他眸中有半分柔情。
“哐当”一声响,打破了诡异的静谧。
茶壶摔在几上。茶水四溅开来,水花飞溅,到处都是。
洒落在榻上、几案上,也溅到了两人的手上。
“爷,对不……爷,您没事吧,我方才没拿稳,我去拿帕子来。”
寻真顺势从谢漼的手中抽出来,转身找布,慌乱地扫视四周,然后瞧见塌边架子上搭着一块干巾帕,赶忙小跑过去,踮了踮脚,取下。
匆忙转身时,撞上一人。
谢漼跟着过来了。
寻真吓了一跳。
忙不迭后退一步。
下意识跟谢漼维持了安全社交距离,一米之外。
“爷,你……”
寻真攥着帕子。溅到手上的茶水渗进锦帕,洇出一片浅色水渍。
两人在床榻边对视。
谢漼垂头凝视着她。
须臾,他发问:“还有两问,真儿还没说你的答案。”
“哦……”寻真虽紧张,脑子里的答案却很清晰,不假思索,那些词句便从她口中流利而出。
“第二问是,当此浮世,人多尚言……”
“……如此,则个人可成大器,社会可致太平,家国可臻昌盛。愿吾辈皆能勉力践行,共赴君子之途。”
谢漼听完,点头,语气平静地说:“第三问呢。”
寻真稍稍镇定,揉了揉手心帕子:“第三问是。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然常人每易嫉贤妒能……久久行之,德业必有进益,庶几可入君子之林,臻于至善之境也。”
谢漼看她,良久,未曾言语。
寻真提醒:“爷,我答完了。”
谢漼唇角勾起,忽而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
寻真觉得他这笑怪瘆人的。
他目光凝在她身上,缓缓道:“原来如此。”
原来什么?
谢漼就懂什么了?
寻真正懵呢,谢漼突然朝她逼近。
“爷,你……”
寻真觉得他的眼神太有压力,垂头避开。谢漼慢慢踱着步朝她走来。
后面就是拔步床。
寻真攥着手中的巾帕,一时之间,心跳急促飙升。
为什么谢漼突然跟变了个人似的。
刚才不还好好的吗?
寻真实在想不通,再度抬头:“爷,您怎么了……可是我方才有哪里说的不好?”
再退,就没路了。
谢漼步步紧逼,高大的身躯压过来。
他口中只道:“真儿,答得极好。”
“好到……”
“令我始料未及。”
谢漼脚步停下来。
寻真过于紧张,慌乱间,脚下被床一绊,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后仰去,坐在床沿上。
天青色床帐层层叠叠,扑面盖来,瞬时将她笼罩。
视线变得模糊不清。朦胧中,唯有一个高大的轮廓影影绰绰。
寻真听到那轮廓对她缓缓说道:“让为夫甚是惊讶呢。”
谢漼的声音放缓、放慢,尾音拉长,听着极是温柔。
似春日的风,裹着丝丝缕缕的寒。
正是玉面若春语如刀,笑中含威难遁处。
色柔而意如寒刃。
谢漼是这样的人。
寻真手忙脚乱地扒开眼前的床帐。
下一秒,谢漼膝盖撑着床榻,欺身而来。
鼻尖猛地窜入一阵雪松气息,气味淡雅,却携着强劲的气势。
寻真大脑嗡的一声。
撑着双臂,往后挪去。
自穿越以来,寻真从未见过谢漼如此强势的一面。
这种压力迎面而来,无处不在,将她重重包裹,渗入骨中。
寻真呼吸愈发急促,胸口起伏,紧紧攥住身下的床褥。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一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平日里,谢漼总是一副宁和淡然的模样。脸上整天就一副表情,情绪稳定,没有波澜。
寻真没见过他发怒。
上次的生气也是淡淡的。
寻真终于见识到了他真正生气的模样。
她完全无力抵挡。
寻真想,他院子里的下人,甚至包括自己院子里的月兰、引儿她们,对他都是畏惧有加,动不动就下跪。
眼前的这个男人,根本就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
可寻真……压根就不知道哪里惹到他!
“爷,我……”
寻真的身体抵住了墙。
已经退无可退。谢漼单手撑着墙,俯视着她,从远处看,仿佛将她整个人圈在了自己的掌控之内,无处可逃。
“真儿,可有事瞒着我?”
他这语气,好像是在给她最后一次坦白的机会。
寻真心道,我好多事瞒着你。
寻真:“我没瞒着您,爷。”
寻真刚才慌乱往后挪身,轻薄的外衫不慎滑落,被压在屁股下面。
此刻,她上身仅着一件单薄浅粉色抹胸,肌肤色泽若隐若现,透着几分难以言说的旖旎。
谢漼的身躯近在咫尺,令这狭小空间的温度陡然升高。
气氛愈发紧迫。
寻真心道不妙,手下的床褥皱起。
胸前涌起那种熟悉的感觉……
寻真脑中神经猛地绷紧,很快,她就感受到微温的液体顺着肌肤缓缓淌下,一路蜿蜒坠落至腰间。
寻真脸轰的一热。
不用看也知道,一定湿透了。
寻真看见谢漼的目光向下落。
她脑子一抽,明知现在的谢漼不正常。
还是抬起手臂,双臂交叉,将胸口捂住,遮得严严实实。
谢漼轻轻一笑。
他又笑了。
寻真不敢与谢漼对视,目光落在眼前谢漼外袍上绣着的一丛兰花上。
谢漼清清凉凉的声音坠在她的头。
“即便是记不得曾经的事,可时至今日,真儿都无法适应如今的身份吗?”
话落,他微微一顿,“真儿你,如今已入了我谢氏宗祠。”
谢漼捏住寻真的下巴,迫她与自己对视。
寻真撇开脸。
谢漼又捏住,这次用了劲,不容她有半分退。
他的指尖带着方才茶水的湿黏,揿在寻真的脸侧。
谢漼眸若幽潭,直直地锁住她的眼睛。
“你我育有一子。”
“你是我谢漼的人。”
“为何总推三阻四,拒绝我的触碰?”
一字一句,仿若重锤。
寻真一时被他
的气势震慑住,大脑一片空白,两眼发直,呆愣着。
只捂着胸口急促地呼吸着。
谢漼凝视寻真片刻,须臾,他扬声唤了月兰进来。
月兰进来,谢漼瞬间收敛了方才的气势,声线如常,只淡声道:“扶姨娘去浴房。”
月兰福了福身:“是。”抬眼瞧了一眼谢漼。
谢漼立于案前,仰头看着墙上那幅他今年初春所作的雪竹图。
月兰收回视线,轻手掀开床帘,瞧见床帐里的情状,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寻真歪坐在墙边,眼神呆滞,仿若被吓丢了魂魄一般。
发髻凌乱,发丝披散,衣衫半褪,抹胸的带子也已散开,几近滑落。
香肩裸露在外。她双臂紧紧遮着胸前,衣前湿湿黏黏一片,狼狈至极。
月兰又瞥了眼凌乱的床褥,见并无欢好过后的痕迹,心中虽满是疑惑,却也只能强压下去。
她赶忙上前,搀扶寻真。
寻真无力地将手臂搭在月兰肩膀上,却发现自己双腿发软,根本无法行走。
月兰复又下榻,唤引儿过来。二人一同将寻真扶起,朝着浴房走去。
月兰一边搀扶着寻真,一边暗自思忖。
自踏入屋内,便觉这里头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再回想方才姨娘双目发直的模样,莫不是爷在床榻上磋磨姨娘了?
月兰曾于坊间听闻,世间有些男子,于床榻之上,有些见不得光的癖好,那些个手段不能用在正室娘子身上,便尽情在妾室通房身上施展,若身子坏了,换一个便是……但自家爷,面若皎月,立似修竹,怎么瞧都不像会使那等子手段的人。
可姨娘洗澡向来不喜旁人服侍,月兰虽满心担忧,却也无计可施,只能暗自打算,等爷走后,再问寻真。
寻真一脱离谢漼的视线,陡然松懈。
她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浑身是汗,衣衫尽湿,几近脱力。
回想刚才,谢漼讲话时那双眼就像漩涡,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似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
让她下意识觉得他说的话都是真的。
太可怕了。
差点被他洗脑了。
寻真没见过这阵仗。谢漼一时放开了气势,她完全招架不住。刚才竟然连腿都软了。
现在回想起来,好丢人。
坐在浴桶中,寻真手握成拳,砸了一下水面,溅起一片水花,给自己找补。
应该是因为这具身体。
原身还是对谢漼很服从的,谢漼一靠近,这身体就直接软了。
应该是她还没完全掌控这具身体。
对,一定是这样。绝对不是她被谢漼吓怕了。
寻真在浴房里磨蹭,想着拖延时间。
最后月兰来催:“姨娘?”
寻真:“嗯?”
月兰:“奴婢还以为您睡着了呢,莫要再泡了,再泡下去,皮肤该泡胀了。”
寻真只能起身了。
走出浴房,左右望望,问道:“他呢?”
月兰:“爷走了。”
寻真:“他什么时候走的?”
月兰:“姨娘方才一进浴房,爷便走了。”
寻真:白担心了,还以为今晚就要失那啥了!
寻真长舒一口气,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
月兰迟疑着,见寻真叫了十几道甜点。都是姨娘素日爱吃的,晨间点上一二道。有酥山、酪樱桃、糖蒸酥酪、羊奶酥饼、栗玉糕等等。
姨娘坐在塌间,两腮鼓起,瞧着食欲大开的样子
心道,这也不像是在床榻上遭了磋磨的样子啊?
可方才明明……
月兰不禁陷入深深的疑惑之中。
强压过后,寻真吃甜品解压中。
月兰犹豫了会儿,终究问了:“姨娘,方才……爷可是做了什么?”
寻真不想再回想刚才丢人的场景,摇头:“没什么啊。”
月兰见她吃得欢快,沉默片刻后,还是委婉开口:姨娘……若是、若是,爷对您做了些,您觉着身子不痛快的事,您也别一味顺从着爷,适当……还是要顾及自己些……“月兰说完,自己脸倒是先红了。
寻真停下吃,月兰这是脑补到哪里去了……
寻真:“……月兰,你想多了,刚才真没事!”
承安见谢漼脚步匆匆,迈进书房,一时间,竟有些愣神。
他跟随谢漼八年,还从未见过自家爷如此情绪外露的时候……爷这是怎么了?
瞧着似乎心情极为不佳。
思忖间,便吩咐小厮去书房送些茶点。
不多时,永望端着茶点回来了。
“爷要我拿酒去。还说若没有旁的要紧事,莫要前来打扰。”
承安抬眼望了望天边高悬的太阳,这大白天的,怎的突然要喝酒?
正疑惑间,只见瑞宝怀里揣着个盒子,从正门一路飞奔过来,嘴里还叫嚷着:“承安哥!承安哥!”
承安见状,连忙打了个噤声的手势,手指朝书房的方向指了指。
瑞宝瞬间领会,忙闭上嘴巴,心虚地瞧了眼书房,抱紧了手中的盒子,轻手轻脚地走过去,问道:“爷今个没去上值啊?”
承安道:“你这小子,来府中也不少时日了,怎还如此冒冒失失,若是碰上爷心情不好之时,你这般吵闹,爷岂不是要更恼了!”
瑞宝哦哦两声,乖乖地站在那儿听着训。又忍不住好奇,问道:“爷还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呀?”
瑞宝仔细回想,他确实从未见过爷心情不好的时候。
也没见过爷生气、开心的模样。
瑞宝记得,自己当初被爷点中,去静远居里伺候,那时候激动得好几宿都没睡着觉,只觉得能伺候传说中的文曲星,是莫大的荣耀。他还跟别个院子的小厮炫耀,说自己运气好。可等真进了院,才发现日子没那么轻松,不仅要干各种杂活,还要识字读书。好在他脑子灵光,记字比别人快些,这才勉强应付得过来。
后来,瑞宝被派去伺候姨娘。那会儿,还被其他小厮嘲笑,道他定是犯错遭了冷落,从此再没前途了。一开始,瑞宝心里还有些忐忑,可没想到去了姨娘那儿,不仅份例没变,时不时还能得到些赏钱。
爷喜静,静远居整日安安静静,尤其是爷在的时候,更是静得连蚊子叫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而姨娘实在跟爷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主子,姨娘性子活泼,看着就觉得特别亲切,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瑞宝打心底里觉得姨娘就像自己的姐姐。虽然瑞宝并没有姐姐。
瑞宝还特别喜欢给姨娘跑腿办事,这事本来是他跟康顺一起做的,后来他全揽了过来,想着大不了赏钱跟康顺分一分。姨娘总能想出些稀奇古怪、又十分有趣的玩意儿,每次去拿成品的时候,瑞宝都忍不住好奇,想着会做成什么样呢。
承安没搭理他的问题,指了指他怀里的盒子,问道:“这是姨娘的?”
瑞宝忙不迭点头,又问:“爷可是在书房?”说着便要往书房那儿去。
承安拽住他,道:“方才说的话又忘了!”
瑞宝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问道:“爷今天心情不好?”
承安严肃道:“这种事哪是我们能议论的,你把东西放下,爷等会儿忙完了,自会看的。”
“可是……”瑞宝抱着盒子,小声道,“姨娘说这东西很急的,要我等工匠做好了速速拿去。不能耽误一天。”
承安心道,这么重要?
男仆呈上酒来,脚步轻缓,悄无声息退下。
午后,无风。
日光倾洒在院中的绿植上,光影斑驳交错,更显静谧与幽远。
谢漼抬手,揭开酒壶的盖子。
酒壶,乃用上好的青铜所铸,周身镌刻着精美云纹,在日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
酒壶旁边摆着酒杯,金银质地,錾刻花鸟,镶嵌宝石。
谢漼却并未取用,直接仰头,对着酒壶灌了一口。
清冽的酒液顺着他的嘴角滑落,落于衣襟之上。
还有少许溅在了铺开的宣纸上,瞬时洇出一片水渍。
谢漼放下酒壶,拈起狼毫。
毛笔以湘竹为身,笔锋尖锐且富有弹性,正是作画利器。
谢漼蘸墨之后,笔锋游走,勾勒挥洒。
不多时,一幅女子内室图在纸上徐徐展开。
帘幕半撩,床榻上,少女身姿曼妙。
半落的衣襟松松垮垮挂在肩头,更衬得她身姿楚楚可怜。
柔荑遮挡着身前被浸湿的衣物,那湿濡之处,隐隐透着几分旖旎。
恍惚间,似有阵阵异香,穿过画纸,飘散开来。
继而,谢漼开始取色描摹。
他手中的颜料,皆是用天然矿石、植物精心研磨提炼而成,色泽鲜艳且经久不褪。
朱砂、铅丹、藤黄、石青、铜绿……点点落于纸上。
谢漼以酒就画,毫无停顿。
画面主体已然成型,只差最后点睛。
然而,笔尖饱蘸墨汁,却在半空凝滞。
她的眼睛。
他盯着画中少女的眼眶处,脑海中不由浮现方才的画面。
谢漼作画兴致一下便冷却了。
那一对眼,他画不出来。
那对眼,再也不是记忆中的那一对。
若画出来。笔尖对着眼眶的位置。
有惊,有惧,有惶,有怨,唯独没有……
情。
第35章 第35章“瑟缩”
谢漼手持狼毫,墨汁在笔尖微微颤抖,却迟迟未能落下。
身姿僵立,眉头微蹙,眼中飞速地闪过什么,窗外透进光斜洒在他身上,却未能驱散那萦绕他周身莫名沉重的气息。
外头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爷。”
是承安。
方才谢漼已吩咐过,若无要紧事,便不要来打扰。承安知晓今日爷的心情不佳。
可姨娘将此物看得如此重要,承安心中暗自权衡利弊,赌了一赌,若因耽搁此事而惹得姨娘不悦,最后还不是要怪罪到他们头上。
于是便鼓足了勇气,前来问询。
谢漼搁下笔:“何事?”
承安使了个眼色,一旁的瑞宝托着匣子上前,回道:“是姨娘要的物件做好了,特地送来给爷一览。”
谢漼目光落在那匣子上,一顿,道:“打开。”
“是。”瑞宝便打开盒子。
谢漼扫了一眼:“拿去给她。”
瑞宝得了令,速速退下了。
到了廊外,瑞宝暗自松了口气,心道,爷果真今日心情不好,爷心情不好竟然是这样的,浑身冒着冷气儿呢。
承安也松了口气,心中愈发确定,看来姨娘在爷心目中,还是很有分量的。
那便,寻真已经从差点被谢漼洗脑的余悸中走出来了。
她的引体向上抓环2.0版到了。
寻真坐在桌前,捧着两个木质手环,眼中满是稀奇,翻来覆去地观察。
手环上的开关嵌入得严丝合缝,没有半点拼接的痕迹。
这工匠的手艺,当真是巧夺天工。
月兰道:“方才瑞宝给我示范过了,这开关便在此处。”
这两个手环,形状颇为独特,上方是圆环,下方则是供人抓握的横杠,二者拼接得恰到好处。月兰伸出手指,轻轻一按,一块小方块木块应声陷了进去,紧接着传来“咯噔”一声脆响,圆环便缓缓打开了。
“好丝滑!”寻真不禁脱口而出。
这制作工艺,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期。
寻真迫不及待,当即决定去试一试。
庭院后,大树下。
寻真踩着月牙凳,将两个圆环挂在那根最粗壮的枝条上,抓握住横杠,用力一撑,整个人便轻巧地吊了上去。
那顶端圆环的内侧呈尖锥形,随着寻真吊上去,重量施加其上,便直接稳稳地嵌入了树干之中,十分牢固,不用担心会出现滑动摇摆的情况。
寻真连做了三个标准的引体向上。然后轻轻一跃,稳稳落到地上,拍拍手,满脸笑。
“工具趁手,事半功倍!”
寻真仰头望着圆环,以后每天都多练几个。
月兰也跟着仰头瞧着,忽然开口道:“姨娘,奴婢想着,若是再将这个改造一番,或许能更为好用。”
寻真踩上凳子,把两个圆环取下来。
“你有什么好想法?”
寻真与月兰一同返回正房,踏入屋内。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上洒下斑驳光影。
月兰至妆奁旁取出针线与一块毡布,在矮塌上落座。寻真好奇,紧挨着月兰坐下。
月兰身着一袭淡粉色窄袖短襦,搭配着翠绿色高腰长裙。发间梳着双髻,髻上点缀着几枚小巧的珠花。
此刻,她身姿挺秀,目光专注,持着针线,仔细缝制,整个人散发着古代女子特有的温婉娴静的气质。
月兰先是用目光大致估量一番,而后拿起剪刀,咔嚓几下,从毡布上剪出两块大小适宜的布料。
然后将布料包裹在手环抓握部分,飞针走线,细密的针脚若游丝穿梭,不过片刻便缝合好,竟瞧不出一丝拼接痕迹。
手环抓握部分,经裹制后,厚实而柔软。
寻真伸手一握,手掌轻轻陷入,触感极为舒适。
月兰道:“姨娘,如此一来,您握着这手环,手便不会觉着不适了。”
寻真又握了握:“谢谢……这样舒服很多了。”
“你怎么知道要裁多少布?”想起刚才月兰的操作,只看了一会儿,就直接动手裁剪,裁下来的布包裹上去,大小分毫不差,没有半点浪费。
要是寻真自己动手,必定要先测量布与环的尺寸,还得绘制图纸,确认无误后才敢剪。
月兰一笑:“奴婢自幼便修习女工,时日一长,凭眼力便能大致判断物件大小了。”
“这么厉害!”
月兰抿唇一笑:“不过是熟能生巧罢了……”
寻真把玩着这两个手环,听月兰又道:“姨娘也想学女红么?日后若学会了,便能亲手为爷缝制些贴身衣物了。”
寻真:……
寻真的动作停下。
默了片刻,她问:“我以前不会?”
月兰:“未见姨娘动过针线,不过……”
寻真拿起月兰裁过的毡布,一边端详,一边顺着她的话问:“不过?”
月兰:“姨娘本是要学的,爷还特意请了王娘子来院里教姨娘呢。王娘子可是东都城里手艺最好的绣娘呢!”
寻真:“然后呢?”
月兰:“后来姨娘有了身子,爷便不让姨娘学了。”
寻真:“……哦。”
突然有件事挺好奇。
寻真问:“那我是什么时候进府的?”
月兰回想着:“奴婢记着,是在爷春闱过后,中了会元之后,将姨娘接进府的……只是具体时日,奴婢记不清了。”
春闱。中会元。
寻真:“那不就是去年?”
月兰点头:“大约是在去年的二月中旬。”
这么一算,原身进府大概四个月就怀上了?
那原身也是挺惨的啊,好不容易脱了贱籍,还没享多久福,就被她穿了。
寻真拿着裁剪剩下的毛毡,她对这个小院子的开发度不足50%。
月兰不知道从哪旮沓掏出这块布的,这么好看。
这跟普通的毡不一样。它的绒毛大小均匀,每一根都柔软顺滑,蓬松而富有光泽,细密整齐地排列着。
而且,这块毡还染了色,是很好看的嫩绿色,上面绣了花卉,针法细腻,色彩过渡自然,很有层次感。
一定是一块很贵的布。
月兰介绍道:“这毡布,名为‘绣鹅毛毡’。”
寻真:“是鹅毛?”怪不得这么蓬松柔软。
月兰点头:“库房中还有好多呢,都是爷派人送来的,此毡用处可多着呢,到了冬日,天冷了,便可将毡布铺在浴房、塌边,赤足走上去,也不会觉得冷了……还可铺在马车里,马车颠簸,这毡布松软厚实,坐着便不会觉得太过颠簸,会舒坦许多。”
“姨娘,这‘绣鹅毛毡’不易得,极为贵重的。可爷送了好多过来……姨娘,爷对您当真是极好的!”
谢漼。又是谢漼!
没法好好聊天了!
寻真跟月兰并肩坐在矮塌上,捧着那块布,忽然又有了一个主意:“月兰,你的绣工,能绣出这样的图案?”
月兰看着,摇摇头:“此毡布上的绣活儿,用了‘平绣’与‘锁绣’之法,奴婢虽会一些,可这绣工精巧细腻,栩栩如生……奴婢做不到这般逼真鲜活。”
寻真:“应该用不着很难的技巧,我那个是平面……呃,总之很简单的,我画给你看啊。”
寻真手握炭笔,在纸上快速勾勒。
一刻后,月兰立在一旁,望着那纸上凌乱的线条,不禁面露疑惑之色,问道:“姨娘,这画的是何物啊?”
寻真看着自己的“杰作”,用笔尾戳了戳脸:“叮当猫……”
月兰:“这猫的模样倒是有些独特,名字也颇为新奇,叫做‘叮当’么?”
明明脑子里有画面,画出来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果然但凡跟艺术沾点边,她都不行。
寻真:“我画的不好……其实叮当猫很可爱的。”
月兰便道:“爷乃丹青妙手,姨娘不妨前去寻求爷的帮助,细细说与爷听,以爷的本事,必定能画出姨娘心中的图案来。”
寻真:……半句都离不了谢漼是吧??
寻真把废纸揉成一团:“月兰,你画技怎么样?”
月兰:“奴婢没学过。”
寻真:“一点也不会吗?其实我这个图只要会画线条就行……”
月兰一愣:“昔日奴婢在静远居伺候爷时,曾为爷准备画具,研磨颜料,瞧过几眼爷作画。再多的,就没了。”
寻真把桌子让给月兰:“你试试……说不定你有绘画上的天赋呢?”
月兰迟疑地看着桌案。这是爷和姨娘平日里用的桌,她怎能过去。
“奴婢……”
寻真不知道她在纠结什么,直接拉她过来:“试试又没事……万一你是个绘画天才呢?”
月兰踌躇着,终于点了头:“那……奴婢试试。”
“你应该习惯用毛笔吧?”
寻真便给她磨起墨来,毛笔递过去。
月兰看着寻真一系列举动,极为不适应的样子,似乎浑身难受,震惊地看看笔,又看看寻真。
寻真催道:“快接着!”
月兰只好接下。
寻真口述,月兰画。一开始月兰还有些手抖,特别担心画废了纸,寻真安慰她没事,大胆画。尝试好几张之后,终于成功了。
寻真捏着那张作品,月兰真的把哆啦A梦画出来了。
感慨道:“月兰,你好厉害!这就是我想要的叮当猫!”
月兰脸红了红,神色羞涩:“奴婢只是按照姨娘说的画下来……”
寻真拍拍月兰肩膀:“不要太谦虚了,自信点!你在画技上就是有天赋的。你看看,第一次画都能画出我脑子的画面,绝对是天才!”
“天才”一词,与现代的含义略有差异,但大致意思相近,指“天赋的才能”。都是指天赋异禀之人。
月兰听寻真这般夸赞,臊极了:“姨娘可别这么说……”
商云说她嘴甜,别人做了三分的事,能夸出十分来。这样容易让人飘,不过听着,心里还是很舒服的。
寻真觉得哪是啊,明明她就是真心这么认为的啊。
寻真端详着纸上开怀大笑的叮当猫,又有了灵感,蘸了些朱砂,在叮当猫的口中勾勒。
把叮当猫的舌头改成了一颗爱心。
寻真满意地看最终成品:“完美!”
寻真:“月兰,能不能再帮我一个忙?”
月兰显然已经被打满了鸡血:“姨娘请说,奴婢一定尽全力完成!”
寻真快步跑到衣柜前,取出装学习用品的布袋。
这袋子也是月兰所做,用蜀锦缝制而成。布匹颜色浅黄,花纹淡雅,样式简约。
寻真拿着袋子,在面前比划了一下,说道:“可以把叮当猫绣在这上面吗?”
月兰接过,重重点头:“奴婢一定为姨娘用心缝制!”
寻真:“好,没关系啊,你有空做,我不着急的。”
再次见到谢漼,是在四日后。
这天月兰恰好把叮当猫缝出来,成品很完美,几乎一比一复制。寻真给了月兰小费。举着袋子欣赏了好一会儿。
寻真点了一下叮当猫的爱心小舌头,深吸一口气,把书装入袋子里,然后挎到肩上。
去静远居的路上,丫鬟会帮她拎袋子。
其实寻真想自己背,也不沉。月兰却说,身旁有婢女在,却让主子亲自动手拿东西,实在不成体统。在自个院子里倒也罢了,若是出了院门,被外人瞧见,旁人定会觉得丫鬟有欺主之嫌,丫鬟反倒要无端受累。寻真就妥协了。
走进谢漼院子,寻真拿回袋子。
一见到谢漼,寻真的小心脏颤了一下。
虽然谢漼今天看着挺正常的。
谢漼在正堂榻上坐着,与自己对弈。寻真进来了,他扫了一眼,又很快将目光转回棋局。
谢漼手中捏着一枚白子,一直未落,似是在思索下一步该如何下。
婢女们悄然退下。
寻真挎着布袋子,攥着拎环,在大门口站着,踌躇了一会儿。
许久,谢漼没管她,也没说话,就坐在那儿一步接着一步下棋。
寻真终于还是过去了。
小声唤:“……爷,您现在要用饭吗?”
谢漼似乎被她突然的出声惊到,手在棋盘上一扫,棋盘一瞬便乱了。
寻真瞅着那棋盘,大气都不敢出,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谢漼放下手中棋子,抬眼看她。
“来了。”
寻真嗯了一声。
谢漼的目光转而落在她袋子上绣着的图案上,顿了片刻。
寻真还以为他会问,但是没有。
他挪开视线,起身。
寻真攥着袋子,手一紧,止住了想要往后退的脚步。
谢漼何等敏锐,掀眸,从她微微泛白的指节上一扫而过。走过寻真身旁时,他淡声道:“东西放下,来用膳罢。”
谢漼的模样,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真想知道谢漼这处变不惊的本事是怎么修炼的。
明明那天那么凶地吓唬了她。
寻真:“是。”
寻真立在谢漼身旁,给他布菜。
谢漼:“上次不是与你说了,以后不用做这些事,让下人来就好,坐下吧。”
开饭的时候,谢漼让丫鬟们退下了,寻真还以为……
寻真:“是。”
不用干活当然是好的,但是……寻真坐下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没胃口,勉强吃了几口,就停下了筷子。
谢漼目光轻移。
寻真碗中米饭,只浅浅用了一层。
其实之前,寻真来谢漼的院子,每餐基本都是吃到饱才停下。
因为谢漼院子的那个厨子的厨艺实在是太好了。
据说,这厨子是谢府重金从都城中顶尖酒楼礼聘而来。
当年谢漼科举备考之时,府中不仅将这风水最好的院子拨给了他,还配上顶尖厨艺的厨子……全方位悉心照料,将文曲星伺候得妥妥当当。
只是谢漼本人性喜简淡,于饮食一道,素好清味,食欲寡淡,不像其他院子的主子那般,时常要求厨房钻研新奇菜式。他所求不过是饮食搭配合宜,足以维持一日精力。
如此一来,静远居的厨子便觉壮志难酬,时常在私下里感叹,自己一身本领竟这般被埋没,大有怀才不遇之感。
这些小八卦都是月兰跟她说的。
至于为什么会让月兰去打听这个……还是因为寻真想吃现代的一些菜式,寻真怕厨子觉得她这人事儿多,就让月兰私下打探,要是厨子觉得麻烦,就算了,厨房做什么,她就吃什
么。
却没想到厨子是这么个想法。歪打正着。
不得不说,这厨子是真厉害,寻真描述的那些菜式,他竟能揣摩个八九不离十,做出来的成品有模有样。
所以寻真每次来谢漼这儿,心底还会有一丝隐隐的期待。
膳桌上摆满了菜。
热菜足足有十二道,点心六道,烤制的菜品二道,凉菜五道,羹汤二道,工艺菜五道。
有通花软牛肠、白龙臛、羊皮花丝、仙人脔、过门香、光乳酿鱼、明虾炙、逡巡酱、贵妃红、水晶龙凤糕等。
实则,谢漼素性不喜铺张,日常用膳也不习惯如此奢华。今日桌上这般丰盛,皆是因听闻寻真要来。厨房得了消息,便精心准备了这满满一桌。
谢漼未曾斥责,便算是默许了。久而久之,厨子一收到寻真要来的消息,便会铆足了劲儿,将餐食做得格外丰盛。
寻真也担心过,这么多菜会不会浪费。对寻真来说,每餐有一两道爱吃的就够了。她哪想到,不过给了张菜单,厨子直接摆了一桌子出来,那会儿她都惊到了。
后来,月兰跟她说,主子未吃完的饭菜,皆由膳房处置,通常膳房管事会将剩下的菜分给下人们食用,一般不会白白浪费。更何况,静远居的厨子手艺绝佳,菜品极少会有剩余。
让别人吃剩下的……寻真只能入乡随俗。
今天这一桌子菜,都是寻真喜欢吃的。
脑子想吃,嘴巴却不配合。
寻真努力吃了几口,发现自己真的不想吃,就不勉强自己了。
稍稍垫了垫肚子,就停下了筷子。
可能是因为心里装着事吧。
谢漼那天那么说,寻真觉得,今天,他应该不会放过自己了。
谢漼凝视她半晌,问道:“今日怎这么快便吃好了?”
寻真心想,总不能说你在我旁边,我吃不下吧。
想了想,解释说:“方才来之前,吃了好多点心,都怪我嘴馋,现在吃不下这一桌子美食了。”
谢漼应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至晚间,谢漼没有叫她一同去书房,而是让她先进卧房。
“你且先回房去歇着,我尚有事要忙,今日抽不出空教你。”
寻真应了一声是。
心里忍不住想,会不会以后谢漼都不打算教她了?
那天他的话,意思好像是,让她认清自己的身份。
安安分分做他的妾。
谢漼望着她如此温顺依从的模样,目光落在她的头顶,凝视了片刻,而后转身,朝书房走去。
进卧房,在案几前坐下,寻真翻着书。
她得等谢漼回来,没带有意思的书过来,只能看《大学》,寻真看得昏昏欲睡,眼皮愈发沉重,不知不觉趴在桌上睡着了。
十月中旬,京都的天气已然渐凉。
寒意弥漫。
案前的窗户半敞,夜风挟着丝丝寒意,吹入屋内。
寻真浑然不知,依旧熟睡着,单薄的身子就那样趴在桌上,任由寒风侵袭。她在梦中觉得有些冷,蜷起身子。
谢漼处理完事务,返回卧房。
一推开门,便瞧见了这般景象。
她蜷缩在案前,瘦小的一坨,冻得瑟瑟发抖。
竟对着敞开的窗户睡着了。
睡梦中的寻真,莫名感到一阵不安,睁眼,与谢漼四目相对。
谢漼与她只有一拳的距离。
她身子一僵,紧张得一动也不敢动。
谢漼俯身,伸出手,似乎正要落在她的肩头,看那姿势,好像是……要把她抱起来的样子。
谢漼瞧见她的眼睫不停微颤,便直起身,淡声道:“安置吧。”
寻真应了声,起身关窗,拉上帘子。
寻真转身,目光落在谢漼身上,他发尾微湿,氤氲着水汽,脖颈处有丝丝热气外散。
应该是刚洗过澡。
寻真暗自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紧张的心情。
随谢漼走到床边。她在谢漼面前站定,抬起手,为他脱外衣。
在这过程中,寻真始终能感觉到谢漼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游移。
谢漼静静地看着她。
看着她为自己解衣,细长手指拨开一颗颗襟扣。往常那总分外灵活、到处乱转的眼珠,直直地落在自己的衣襟上。
她刚睡醒,脸颊上泛着一抹淡淡的红晕,右边还有被书印出来的两道痕迹,一横一竖。
这么瞧着,谢漼的喉结动了动。
“爷,好了,您抬一下——”
“手”字还没说出来,谢漼的手便抬起,轻轻盖在她头顶。
那一瞬间,寻真完全是出于本能,反射性地。
瑟缩了一下。
第36章 第36章“房中取乐”
来之前,寻真已经做好了跟他睡的准备。
姓谢的好歹皮相是好的,等会也不至于做的时候吐出来,反正就当做被狗咬了就好啦。
是这么安慰自己,但到底……
谢漼碰她,她只抖了一下。
但忍住没后退了。
是个大进步。
空气仿佛瞬间稀薄起来,让寻真有些呼吸不畅。
寻真不知道谢漼什么表情,应该不会太好,垂着头解释道:“爷,我方才可能是因为吹了些冷风,故而身子便忍不住发抖了。想来是受了寒,有些……”
古代感冒叫什么?
寻真想了想,说:“伤风了。”
谢漼凝视她良久,应了一声。
寻真知道,谢漼得睡床内侧的。
以前都是她睡里面,谢漼没主动提,寻真就装作不知道。
现在不敢了。
那天被谢漼吓过之后,还是留下了后遗症。
但谢漼没先上床。
仿佛是为了验证寻真刚才那句话似的,寻真冷不丁打了个寒噤。
“爷,您先——”没说完,又打了个喷嚏。
寻真:果然不能随便咒自己生病!
谢漼握住寻真的肩,果真凉得很。
他眉头轻蹙,大掌摩挲着寻真的肩膀,从肩往下轻抚着。
口吻中微带着几分斥责:“若是困了,怎不知先上榻安歇?窗户大敞,你对着风口便睡,若是吹冻了身子,染上风寒,受苦的还不是你自己。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行事还如此不知轻重。”
温热的大掌覆在肩上,丝丝热流顺着接触的肌肤往里传去。
寻真定定站着,嗫嚅着:“我知道了……”
谢漼轻轻将她往床边推去,松开手,道:“去床上歇着。”转身快步走向案几边,取来纸笔,迅速磨墨。尽管书写速度极快,笔下的字迹却依旧工整,能叫旁人一眼辨认。
待写完药方,他扬声唤来丫鬟,令人速去药房,按药方抓药,即刻煎煮送来。
丫鬟领命,匆匆离去。
谢漼转身,到榻边。寻真已钻进被窝,只露出一个脑袋。
睁着一对清润眼睛,看着谢漼。
谢漼的喉结滑动了一下。
“莫急着睡。我给你开了一帖药,可预防风寒,约莫一刻便能煎好。等喝了药,再睡。”
寻真嗯了一声。
心想,这姓谢的有三幅面孔。
寻真望着床顶,干等着。
一刻后,丫鬟端着药碗进来。谢漼唤了寻真一声,在床边坐下。
寻真动作麻利地从床上爬起来,从谢漼手中接过药碗。
她屏住呼吸,咕咚咕咚几口灌进胃里。
药一入喉,苦味在口腔弥漫。寻真紧抿唇,脸皱起来。
丫鬟的托盘里还放着一罐蜜饯。谢漼旋开盖子,从中取出一枚,动作自然地递向寻真。
寻真看着谢漼的手指:没洗手啊!
内心嫌弃,寻真当然没敢表现出来,只是盯了谢漼手里那颗蜜饯一会儿,然后认命地张开嘴。
长指如玉,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谢漼瞧着寻真的唇,见她张开,露出里面淡红湿润的舌。
她张开的时候,舌尖似乎还往上勾了一下。
谢漼缓缓地,将蜜饯放入她嘴中。
手指撤离,那原本洁净的指尖此刻竟透着晶莹的亮泽,上头还沾染了一抹湿。
寻真紧闭着嘴巴,蜜饯含着,一时忘了咀嚼。
谢漼的手指……碰到了她的舌头!
也不知道是故意,还是不小心碰到。
寻真浑身不自在,好想把嘴里这颗蜜饯吐掉。
谢漼见她含着不嚼:“怎了。这蜜饯不合口味?”
寻真怕他再喂,连忙摇头,用力嚼了
嚼:“好吃!”
谢漼再度向寻真伸出手去。
寻真看见,咀嚼的速度瞬时慢了下来,眼睛也停止眨动。
谢漼的手掌轻柔地覆在她脸侧,手指触到她的后脑,掌心贴着她的脸颊,而后轻轻抚了抚。
寻真停止了嚼动。
谢漼并未再有其他举动,很快收回手,叫丫鬟端洗漱用品,伺候寻真洁牙。再令人取一床被子,铺在床外侧。
寻真重新躺回去,睡在里侧,整个身体都缩了进去。
拔步床极为宽敞,即便铺了两床被子,中间仍有大片空间。
寻真躲在自己的被窝里,仿若置身于一个安全的小世界,顿感安心。
她紧闭双眼,却仍能感觉有目光落在自己脸上。
寻真喝的那药似乎掺有助眠的成分,与室内的安神香气息叠加在一块儿,寻真只觉身上的紧绷感渐渐消散,困意如潮水般袭来。
即便身旁有谢漼的注视,她也很快便沉入了梦乡。
睡着前还在想。
跟谢漼睡两个被窝挺好,要是以后能天天两个被窝就好了……
再次醒来,谢漼已经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