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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24章“Nice!”

一时间头脑飞速运转,片刻后,她道:“我曾听月兰提及,爷自幼便聪慧过人,文章过目成诵。七岁能治春秋。十七岁更是三元及第,圣上亲批‘经纬之材’。”

谢漼没有回应,只看着她,眼神平静,不起波澜。

他自小生活在一片赞誉声中,这些夸奖之词于他而言,就如同每日听闻的寻常话语,早已听得耳朵都生出茧子来,自然难引起他什么反应。

当然,他也知道,寻真此番言语之后,定藏着一番话术,故而只是静静等待,看她究竟要如何施展。

谢漼不给她捧场,寻真抿了抿唇,继续说:“世人皆言,爷乃是文曲星降世,那些寻常的读书人,与爷相比,自是相差甚远。”

她稍作停顿,伸出手指,先是指了指脚下的地面,而后又指向外面的方向,接着说:“可为何这文曲星偏偏降生在这一家?为何不是降生在张三家,又或是李四家?”

“想必这便是上天的安排了。”寻真看着他,“正如我,我知晓自己远不如爷这般聪慧,可我也有自己独特的天赋所在。”

“这脑中偶有的灵光乍现,便是上天赐予我的本事了。”

寻真注视着谢漼一顿输出,眼神没有丝毫躲闪,坦荡而又自然。

谢漼静静地听着她这一番言论,嘴角忽而上扬,竟笑出了声。

什么歪理。

那笑声短而轻,稍纵即逝。

谢漼笑了?

寻真不禁一怔。她有些讶异地看着谢漼的嘴角,那里已恢复了平静,刚才那一声笑只是她的幻觉一般。

谢漼没有继续纠结炭笔,将炭笔还给她。

寻真伸手接过,极为熟练地握住,手指自然地找到最合适的位置,习惯性地将炭笔挪到纸张的最左边,做好了记录的准备。

谢漼瞥了眼,也未再多言,重新开始讲解起来。

他声音清朗,在屋内缓缓回荡。

其间,他的目光偶尔会掠过寻真手下的纸张。那上面流畅地排列着一行行小字,书写方向乃是从左往右,且其中大部分字的结构都与寻常的字体有所不同,显然是经过简化而成,陌生中又带着几分熟悉的结构。

不过,这次谢漼并未询问,只不动声色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就这样,谢漼讲解了足足一个时辰,直至他有些乏累,拿起茶盏,轻啜了一口茶,而后放下茶盏,道:“今日便先到此处吧。”

寻真点头,将桌上的笔墨纸砚摆整。

整理完毕,她刚要起身离开,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顿住了身形,脸上露出一丝纠结的神情:“……爷……”

谢漼本在整理自己的书卷,听到她这欲言又止的声音,不由停下手中动作,侧头睨了她一眼:“何事这般吞吞吐吐?”

寻真心想,上次的人体工学椅图纸被没收,之后谢漼对此只字未提,大概就是拒绝的意思。

这种大件不行,那弄点小件,应该在谢漼能容忍的范围内?

炭笔,他就同意了。

只是每次搞点新物件都要通过瑞宝传话询问,实在耗时,耽误她不少工夫。

寻真:“爷,我还有个想法……”

谢漼:“讲来听听。”

寻真:“我还想做一种笔,所需的材料大概会用到墨汁,还有……小钢球。”

古代的冶金技术有限,钢是含碳量质量百分比介于0.02%至2.11%之间的铁碳合金,以当下的技术条件,想要制造出小钢珠怕是极为困难,于是又补充道:“或者用小铁球也行。”

边说边用食指抵着大拇指,圈起一个小小的圆球形状,向谢漼示意着,“就是将这小圆球放于笔尖,利用球珠的滚动来带出油墨进行书写。”

虽说谢漼身为状元郎,可毕竟是文科出身,对于这些偏理工科的原理,不知他能否理解。

寻真见谢漼没有说话,便继续解释道:“其实这其中的原理是……墨汁在球珠滚动时,借助纸张的摩擦力——”

寻真卡了一下,含糊带过。

“总之,球珠滚动的时候,墨汁便会随之流出,如此一来,便能在纸上留下清晰的痕迹。只要将球珠打磨得均匀、圆润,写出来的字自然也就粗细均匀。”

“这样写出来的字或许比不上毛笔字那般美观,但胜在实用性好,字写得快,也有助于我学习。”

“……爷,您觉得这个想法怎么样?”

谢漼的视线在寻真的脸上凝住,那目光宛如实质,仿佛要将她看穿。

寻真顿时感到压力如山,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心脏跳动的速度陡然加快。

圆珠笔的构想是有点超前了。

几息过后,谢漼终于开口,并未追问她这想法究竟从何而来:“此事你吩咐瑞宝去做。”

“谢谢爷!”

寻真依旧踌躇在原地,手攥着炭笔,怀里抱着书,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谢漼:“还有何事,一并说来。”

寻真:“……我可不可以在院子里种点东西?”

谢漼:“此等小事还要专来问我,吩咐下人去操办便是。”

寻真心里蛐蛐他,那我的人体工学椅图纸还不是被你没收?

解释权归甲方所有是吧?

谢漼瞥她一眼,唤了承安进来。

吩咐道:“你去告知瑞宝及康顺,往后姨娘若是有任何需求,不必过我这里,直接去办。”

承安躬身:“是。”退下了。

寻真面上顿时挂上了难以掩饰的喜色。

谢漼叮嘱道:“但需谨记,出格之事万不可做。你自己心中要有分寸。”

寻真收敛了笑容,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应声道:“知道。”

谢漼摆了摆手,似是有些疲惫,抬手捏了捏眉心:“退下吧。”

“是。”寻真缓缓退了出去。

一旦走出了谢漼的视野范围,她的步速便加快,小跑起来,那轻快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谢漼望着窗外夜色,良久,忽而摇了摇头。

随后,他垂头,撩起衣袖,拿起笔来继续书写。

得了谢漼的首肯,寻真办事特别顺利。

寻真写了张单子,除了关于钢珠的制作方法,还有别的一些物件。

瑞宝不过十三岁,生得机灵且粗通文墨。

寻真上次做炭笔也是拜托他的。

从远处看。

年轻女子站在男仆面前,手中拿着纸,耐心讲解。

晨阳初升,金色的光辉洒落在寻真身上。她素净的面庞莹白如玉,眼珠很亮,神色间洋溢着灵动与朝气,明媚而鲜活。

瑞宝正值幼童到少年转变的时期,身形已经开始抽条,个头比寻真稍稍高出一些。

他微微前倾,脊背弓起,仔细听寻真讲话。

“这次要找最厉害的铁匠,问问他能不能做小钢球,如果不能,就退而求其次做铁的……”

又想,铁球太容易锈,要是好不容易打磨出来。用了一两天就锈住了,岂不白做?

于是寻真又补充:“还是尽量做钢球。”

寻真平时就喜欢看点闲书,还好记性不错,记住了制钢的方法。

不确定这个时代炼钢技术发展到哪一步了,多说点总是没错的。

工匠铁匠多半不识字,这说明书是给瑞宝写的,要他届时向铁匠们复述明白,因而此刻必须得先给他讲通了。

瑞宝原是在谢漼书房侍奉笔墨的,能被谢漼看中选用之人,多多少少都有一两项过人之处。

据月兰说,谢漼身边的承安,就是谢漼亲手教出来的。

承安早年读过几年私塾,奈何家中一贫如洗,穷得揭不开锅,连亲妹都活活饿死,他这才知晓家境艰难,无奈之下辍了学,将自己卖身为奴,恰好入了谢漼的眼。

承安在事务管理方面颇有手段,为人能言善道,还略通拳脚功夫,常替谢漼在外奔走办事。

是个全能之才。

按现代的话来说,就是个多边形战士。

相较之下,瑞宝的长处便是记性好、脑子灵。

只是这次寻真说的,着实有些超出瑞宝的见识范畴了。

瑞宝挠了下脑袋,一脸懵,眼中皆是困惑。

这个时代,虽然已经有“钢

“的说话,不过市井坊间,庶民百姓大多仍以“精铁”相称。

寻真捏着纸,纸上绘着一幅精巧的图式,轻点一处,那里画着一个带有微小半球形凹坑的平板模具,旁边还标注着这个时代所用的度量衡尺码。

“你就跟铁匠师傅说,将精铁反复置于炉火中加热,烧至通红炽热时,大力锻打。还有,要造出这个样子的一个小模具。”

“等到制成一半后,将它按在另一半模具上,这样一来,一个大致的球形就成了。”

“最后,再用砂纸打磨。”

寻真强调:“要打磨得圆润、光滑,表面没有一点凹凸的。”

瑞宝:“砂纸?这是何物?”

这时代没有砂纸吗?

寻真解释道:“研磨类的材料都可以,不论是什么材质,只要能将钢珠打磨得越小越好。”

瑞宝懵懵地点点头。

寻真强调:“越小越好,你就这么跟师傅说。”

瑞宝挺直了身子,神色认真:“知道了,姨娘!”

二人对话刚落,月兰拿着一个荷包走了过来,取出几枚碎银,塞入瑞宝手中。

瑞宝接过赏钱,塞进衣里,喜笑颜开:“姨娘,小的现在便去寻东都城最厉害的铁匠师傅,定不辜负您的嘱托!”说完,转身一溜烟儿地跑了出去。

瑞宝走出府门后,捏着纸仔细看。

除了姨娘要的小钢珠,还有铁锹、小铲子一类的农具,白菜种子、石榴树以及橘子树的幼苗等物。

府中,那些夫人姨娘们平日里所做之事,无非是种种娇花以养心性,修身养性之余亦为庭院添些雅景。

瑞宝何曾见过有人要种树,而且还是石榴树、橘子树这般果树,更莫说去种那平民百姓餐桌上常见的白菜了。

瑞宝方才虽然疑惑,并未多言询问。

年纪虽不大,但行事谨慎,嘴巴严实得很,不会随意散播主子们的事情。

只是觉得,姨娘姐姐性子温和,待下人亦是极好,只是这行事做派,却着实有些奇特迥异了。

寻真进屋的时候突然想到:“对了月兰,瑞宝经常帮我跑腿买这买那,是不是该多给他些钱?”

要是瑞宝买东西时钱不够,岂不是要自己先垫着?

穿越已经不少时日,寻真对这里的物价也有了些许了解,方才月兰给的那寥寥几两碎银,应该远远不够打造小钢珠吧?

制作小钢珠的活儿可不简单,不仅工序繁琐,还需要铁匠投入极多精力与心神,才能有几分成功的可能。

况且在古代,炼钢工艺还未完全成熟,铁匠师傅见了这精细活儿,说不定还会在背地里暗暗吐槽呢。

月兰脸上瞬间浮现出一副终于等到寻真提这个问题的神情。

寻真暗道不妙。

果然……

月兰道:“姨娘有所不知,此事我早已问过瑞宝了。爷此前特地吩咐了,姨娘往后若有什么需求,或是想要置办什么物件,一应花销皆从爷的私帐之中支取。不走那公账。”

寻真:“刚才你给瑞宝的……?”

月兰:“是赏钱。”

原来如此。

怪不得那么少。

还是得入乡随俗,寻真原来消费就没有给小费的习惯。

不过,把这赏钱当做跑腿费,也可以理解了。

月兰如今已渐渐习惯了主子失忆后,种种异于常人的举止和言谈。

姨娘的喜好实在是别具一格,完全不似其他女子,不好玉石珠宝,心心念念的皆是制些新奇的小物件,那些想法不知怎么生出来的。

虽月兰所知有限,但也知晓,“钢”是个极其精贵的物件,常言道,百炼成钢,便能知晓炼钢绝非易事,须得经过反复锤炼、打磨,是个要耗费无数时日与心血的慢工细活。

论及价值,说不定还在那些金银首饰之上。

且说这府中的规制,贵妾一月的份例不过二十两银子,若像姨娘这般行事,那是断断经不住挥霍的。莫说是买些心仪的首饰私藏,或是平日里赏些银钱给下人,便是稍稍松泛些使,不出一月,这银钱便会如流水般散尽。

再者,自家主子又不似府里其他有些身家背景的妾室。

那些出身略微好些的妾室,入门之时皆带着丰厚的嫁妆,便是那丫鬟被抬举成妾的,上头的主子也会赏赐些财物傍身。

自家主子,却是一无所有。

月兰很想让如今失忆的主子明白,她能过得这般轻松自在、无拘无束,是仰仗着爷的宠溺与厚爱。可主子似是还未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姨娘,爷真真是对您疼到心尖儿上了。瑞宝说了,他来伺候您的那一天,爷便这么吩咐他和康顺了,奴婢可从未见过爷对谁如此上心过,哪怕是夫人——”月兰止了话头,“总之,姨娘可要多念着爷,将爷对您的这份好,全都妥帖地放在心上才是。”

天呐,为什么这种话月兰能张口就来?

寻真加快了步速,嘴里应:“哦哦……”

然后迅速蹿进了屋里。

下午寻真开始背《大学》。

除了一章的第一段,有点眼熟,后面完全陌生。

寻真背着背着就滚到床上去了。

醒来时,太阳已西斜,余晖透过雕花窗棂洒入室内,在地上投射出一片片暖黄色的光斑,仿若被分隔开来的金色绸缎。

寻真迷迷糊糊地眨了眨眼睛,只觉身下有些硌得慌,往身下探去,摸索了一番,掏出一本《大学》来。

寻真哀嚎一声。

继续背第一段。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

三天后得去谢漼那儿,寻真想着至少得背会一段吧。

隔日,瑞宝将寻真要的各类种子、幼苗,以及种植所需的一应工具,皆呈到她面前:“姨娘,小的寻了个手艺极为精湛的铁匠师傅,过几日去瞧瞧成果。”

寻真拍拍瑞宝的肩膀:“干得漂亮!”

瑞宝挠挠脑袋,脸微红,羞赧地说:“姨娘姐——”话刚出口,他便意识到不妥,急忙刹住了话头,心中暗叫不好,险些将平日里在心底偷偷喊的“姨娘姐姐”给叫了出来。

“姨娘,这都是小的分内之事,应当的。”

寻真塞给他一小块碎银,看着面前这个跟自己表弟差不多大的男生:“瑞宝你辛苦了,去忙吧。”

“是!”

寻真拿着铁锹去后院翻土。

月兰和引儿虽然一脸难以接受,但这些时日相处下来,对寻真这种特立独行之举,也渐渐有了些耐受性。

她们的底线,已在不知不觉间被寻真一连串的奇异行为给拉低了许多。

虽觉不妥,却不再像一开始那般极力阻拦了。

要知道,以前寻真不过穿中衣在屋里溜达,两人都要好一顿输出的。

月兰:“姨娘,这粗重活儿,要不还是由奴婢来吧。”

寻真将铁锹递给月兰。

月兰未料到这铁锹竟是如此沉重,接过之时,只觉一股大力猛地坠下,身形不由晃了一晃,方才勉力稳住。

接着,她便学着寻真先前的模样与姿势,双手握住铁锹,然而那姿势却显得颇为生硬怪异,不似寻真那般得心应手。

不过数下铲土,月兰便出了一身的汗。

她心中暗思,姨娘如今,力气竟比自己还大上几分。这些日子,常见姨娘做些稀奇古怪的举动,时而绕着院子快速奔跑,时而又上跳下蹲,甚至还往腰间系上沙袋,负重而行。彼时只觉怪异,如今看来,这般锻炼竟是真有成效的。

然而,月兰又不禁想到,时下所流行的乃是“弱柳扶风”之态,东都城的那些贵公子们,皆喜好女子细腰嫩足。且古书中亦多有描述,诸如“翩若惊鸿,婉若游龙”“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这般形容女子轻盈飘逸、婀娜多姿之态的辞藻,便是世间男子所推崇的审美标准。

想来爷必定也是这般喜好。

毕竟,姨娘此前的模样,是极为符合那样的审美意趣的。

姨娘出身之地,所培养出来的姑娘们,皆是依照男子的喜好与审美细细雕琢而成,应是深谙此道的。

月兰抬眸,瞧着面前的寻真。

只见如今的姨娘,气色红润,透着健康活力之色,说话也是中气十足,完全不似以前那般瘦弱。

而且每日饮食之中,荤菜必不可少,有时甚至还要添饭加餐。

如此下来,月兰看在眼里,心中暗自担忧,姨娘如今这般吃法,莫不是要渐渐身形丰腴,失了往日的轻盈之态?

虽说姨娘刚刚诞下子嗣,理当好好调养身子,可这般毫无节制地吃喝下去,长此以往,怕是真要体态渐圆,与当下的审美风尚渐行渐远了……

月兰与引儿身为寻真的贴身侍婢,向来夜间歇宿于耳房之中,一旦主人有所吩咐,便能即刻起身伺候洗漱。

月兰心中亦是清楚。自姨娘诞下小公子之后,还未与爷行房过。

月兰不禁再次为自家主子的处境担忧起来。

寻真哪知道不过让月兰试一试,她脑子里那么多内心活动,把铁锹拿回来:“还是我来吧,这个是有窍门,你不常干农活,拿不稳这个,效率低。”

月兰:“姨娘此前……竟是干过农活的?

是啊。

寻真的乡下老家,有好几亩肥沃田地,田上盖大棚,都给老妈做研究用。

放假在家里闲着,就被老妈拉着去田里帮忙干活。翻土、挖树苗、剪叶、浇水……什么都做。

她老偷懒,干不了一会儿就累了,搬一把小竹椅,坐在田边地头,从兜里掏出自己事先藏好的小零食,吃起来,观察着老妈研究培育出来的新奇品种。

那些日子,现在回想起来,竟然感觉是上辈子的事了。

明明才三个月不到。

寻真:“没有啊。”

月兰:“那为何,姨娘懂这农事?”

寻真望向天边。

阳光灿烂,正是一天内最适合耕种的时辰。

迎着光,笑了笑:“那自然是因为我天赋异禀啊。”

“这叫无师自通。”

寻真挥挥手:“这里我一个人就行,正好清静清静,你去休息吧。”

寻真忙活了一下午,把后院这块地翻松软了,特别有成就感。

寻真出了一身汗,顺手把铁锹搁在墙角。

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往回走时,感觉自己好像忘了点什么。

泡澡的时候,寻真想起来了。

忘记背书了!

完了,就剩一天。

明天不能干闲事了。

没想到第二天早上醒来,月兰便告诉她:“姨娘,爷方才派人来说,今晚您不用过去了。”

寻真心中一喜,抑制想要上扬的嘴角,神色尽量保持着平静,应了一声:“知道了。”

寻真注意力又回到后院那块地上了。

早上种大白菜、施肥。

锻炼安排到了下午。

锻炼时,院门紧闭。

听见外面传来瑞宝的声音:“月兰姐姐,引儿姐姐!”

寻真恰好离院门较近,未作多想,走过去开门。

瑞宝站在门外,未料到开门的是寻真:“姨娘!”

寻真抬起手臂,用衣袖擦拭额头细密的汗珠,目光落在瑞宝身上:“什么事?”

瑞宝抱着一个木匣子,随着他的动作,匣子里隐隐传出珠球相互碰撞的声音,清脆悦耳,宛如玉珠落盘。

“姨娘,这是您要的小钢珠。”

寻真接过木匣,这匣子入手沉甸甸的,里面的碰撞声愈发清晰。

寻真莫名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打开一看。

这么大!

只见匣子里的圆球,直径目测有一厘米左右,每一颗都圆润光滑,闪烁着冷硬的光泽。这一匣子钢珠,大概有一百来颗的样子。

瑞宝一眼便瞧出寻真脸上那一抹不太满意的神情:“姨娘,师傅说最多只能打成这么大的。”

寻真:“你找的这个铁匠,确定是东都城最厉害的吗?”

瑞宝先是愣了一愣,脸上露出些许犹豫之色,随即又快速地点了点头,道:“姨娘,小的打听过了,这家铁匠铺在京中口碑极佳,大家都说是最好的。打造这钢珠的匠人,亦是那颇有名望的陈师的亲传弟子,手艺自是不差的。”

寻真:“那他师傅呢?”

“听闻陈师回乡去了,近些时日不在京中。”瑞宝道,“姨娘有所不知,为了打造这些钢珠,费了许多精铁,且工序繁复,那匠人也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做出这般大小的。”

寻真便问:“这么多钢珠,总共要多少银子?”

瑞宝伸出两根手指比划道:“回姨娘,总共二十两银子。”

寻真一听,脱口而出:“这么贵。”她一个月才二十两例银。

瑞宝连忙解释道:“师傅说了,打造您这钢珠绝非易事,是个慢工出细活的精细活计,既要精心制作模具,又需反复锤炼打磨,价才比一般的高。”顿了顿,他又笑着说道:“姨娘但放宽心,不必担忧这些银钱之事。爷此前有过交代,姨娘想要什么,只管去买,一应花销皆从爷的私账里支取。”

“哦……”寻真捧着一匣子钢珠,“那你帮我留意着点,等陈师回来了,再去问问,看能否将钢珠做得更小些。”

瑞宝:“是,姨娘放心,瑞宝定会记在心上。”

寻真伸手摸了摸腰间,才想起自己身上并未带着碎银,只有几颗奶糖。她略一犹豫,还是掏出几颗奶糖,对瑞宝说:“瑞宝,手。”

瑞宝神情有些呆愣,下意识地将手摊开。

寻真把五颗自制奶糖放他手心。

这奶糖是寻真无聊时,用牛乳和麦芽糖做的。

寻真还特意用桑皮纸将奶糖包裹起来,两端仔细拧紧,以防受潮融化。

造型也很像现代的奶糖。

小丫鬟们很喜欢吃,收到奶糖时,又惊又喜。

寻真才知道,这时代,糖和牛乳都是金贵的食材。

寻真担心这些小孩子吃多了糖会坏牙齿,特地嘱咐她们,吃完糖后一定要记得刷牙,否则会长出牙虫来。

自来到这里,寻真对自己的牙齿格外呵护。每回用完餐,她都会仔仔细细地刷牙。刷完之后,还要用棉线清理牙缝。

这时代没牙医,一旦长了蛀牙,那就完了。

她曾看过相关的科普,古代人若是长了蛀牙,大多只能默默忍受,实在疼痛难忍之时,就只能选择将牙齿拔掉。

不过古代的大部分人,除了生活优渥的上层阶级,饮食大多较为粗粝,不似现代吃得那么精细,所以也不太容易长蛀牙。

瑞宝一脸稀奇捧着奶糖:“姨娘,这是何物?”

寻真:“奶糖,吃完记得洁牙。不然会长牙虫哦。”

瑞宝点点头,把奶糖揣进衣里,朝寻真行了一礼:“多谢姨娘赏赐,那小的便先行告退了。”

寻真摆摆手:“去吧。”

寻真捧着这匣子没什么用的大钢珠往回走。

月兰恰好从东厢房里出来:“姨娘,奴婢方才好似听见了瑞宝的声音,可是他来了?”

寻真晃了晃匣子:“他拿东西给我。”

月兰:“莫不是姨娘之前要的……钢珠?”

寻真打开给她看。

引儿在一旁瞧见,也凑过头来。

寻真盯着这些钢珠,仔细端详。

怎么有点像自己小时候玩的弹珠。

她脑中瞬间有了新的想法。

暖风和煦,日光倾洒。

寻真唤来丫鬟们一同将八仙桌抬至院中。

随后,寻真用炭笔在桌沿前方画出类似进球框的范围,在下面罩上一个网兜。

让小丫鬟们分成四队,分别站在桌沿。

月兰和引儿两个大孩子稳重矜持,当然不会参与。

听到寻真提议要在桌上玩钢珠,月兰的脸上立刻流露出不赞同的神情,眼中满是担忧与规劝之意,欲言又止,似有满心的话想要劝诫寻真莫要

如此“胡闹”。

寻真不管她,招呼着小丫鬟们,明亮的眼眸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感染得小丫鬟们也跃跃欲试。

一开始,小丫鬟们围聚在八仙桌旁,个个手脚拘谨,眼神中透露出些许羞涩,或微微低头绞着手指,或偷眼瞧着寻真。

但到底是孩子心性,纵然生于这礼教严苛、天性被深深束缚的时代,心底深处那份未泯的童真却难以抑制。

不一会,她们便被这独特的游戏吸引,沉浸其中,一时间,欢声笑语在院子里此起彼伏。

为这寂静的庭院增添了几分难得的生气。

在古代,平民百姓为生计奔波,能得温饱已属不易,自然没什么娱乐活动。至于双陆、樗蒲、投壶之类的游戏,也多是贵族的消遣。

“我来讲一下游戏规则。”寻真撒了一把珠子到桌上,又逐一分给每个人五颗。

“用手上的珠子去弹桌上的,只要把珠子弹进网兜里,就加一分。最后谁的组里球最多,就得胜。”

“胜组有奖励哦!”

……

桌上黑珠乱撞,叮当作响。

一颗黑珠在众人的注视下,直直落入网兜之中。

射中珠子的小丫鬟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一下子蹦了起来,眼中满是惊喜与兴奋,可当她的目光触及寻真时,又垂下了头。

寻真已经记住了这群小丫鬟的名字。

“云珠,打的很好呀。”

云珠腼腆地笑了笑,轻轻应了一声。

寻真:“继续继续!”

庭院中一片欢声笑语。月兰与引儿虽没参与,在一旁看着,也渐渐看得入了神,忘了锁闭院门。

瑞宝在院门外探头探脑,眼睛里满是好奇,道:“月兰姐姐,月兰姐姐……”

月兰走过去,挡住瑞宝的视线。

瑞宝踮起脚尖张望,月兰便抬起手遮。

瑞宝视线被阻,什么也瞧不见,却愈发勾起他的好奇。方才一瞥,他隐约瞧见姨娘她们似乎围在一张八仙桌旁摆弄着什么,桌上之物,看着像是自己拿来的钢珠。

“姨娘,在做什么啊?”

“没什么。”月兰道,“你且忙你的去吧,莫要在此处逗留。”

“是瑞宝吗?”寻真走过来。

打弹珠,人多才好玩,笑眯眯地看着瑞宝,“我们打钢珠呢,一起玩吧。”

瑞宝小心瞄了一眼月兰:“月兰姐姐……”

寻真招招手:“来!”

瑞宝奔过去了。

月兰叹了口气,姨娘怎跟个孩子似的。

既已如此,只得将院门锁牢,以防外人窥见。还需私下里好好说说小丫头们,严令她们切莫将今日之事四处乱说。

至于瑞宝,他是爷的人,即便知晓了此事,至多也就是告知爷罢了……如此想着,月兰拿来铜锁,走向院门。

昨日谢漼未叫寻真来,是因那日他将治旱良策呈予上峰,上峰见了,大为重视,当即便拉着他讨论至深夜。

这日休沐,谢漼用过午膳后,便如往常一般在书房内静心书写。

不多时,一页字跃然纸上。

搁笔,觉眼部微微酸涩,抬眸望向窗外绿植,借此舒缓眼部的疲累,稍作休憩。

俄而,他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神色间若有所思,唤来承安:“清挽院那边,近日可有什么事情发生?”

承安脑海中迅速过了一遍近日的见闻,回道:“回爷的话,并未有什么要紧之事。只是近两日瑞宝跑得颇为勤快,为姨娘置办了不少物件。”

谢漼道:“都买了些什么东西?”

承安:“这……小的倒是未曾留意。”

谢漼:“去清挽院。”

清挽院位于谢府最西边的一隅,因其地处偏僻,平日里鲜有人迹。

远远望去,那院子孤零零地矗立在那儿,周遭静谧,透着几分寂寥之意。

可待走近了些,却发现完全不是那般清冷景象。

只听得里头欢声笑语不断,时而竟还爆发出阵阵爽朗的大笑声。

很是热闹。

承安心下暗自纳罕,这是在笑什么,如此开心。

听着,怎还混着瑞宝的声音?

两人行至院子门口,那里面的笑闹声愈发响了,似要冲破这院门的阻隔。

承安抬手推了推院门,门纹丝未动。

承安回头瞧了一眼自家爷的神色。

那神情瞧着着实有些不妙。

承安垂首低声道:“爷,这门……锁上了。”

谢漼:“拍门。”

砰砰砰!

承安大力拍门,声音却被里头的喧闹声轻易掩盖。

砰砰砰——!

承安更大力拍。

此时,门缝中露出一双眼睛,竟是康顺。

康顺也在!

承安心道,刚才那声儿没听错,瑞宝和康顺都在姨娘的院子里,还将院门锁得这般严实,这……是在做什么?

承安又偷偷瞧了瞧谢漼。

康顺看见承安以及他身后的谢漼,顿时吓得打了个激灵,连忙慌乱地将院门打开,神色间满是心虚,忙不迭地低头弯腰行礼:“爷……”

谢漼径直大步迈入院内,袖袍随风微微摆动,带着几分冷然之气。

承安快步跟上,落后几步。

康顺则小心翼翼地将院门合拢,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康顺和瑞宝差不多年纪,前日,康顺瞧见瑞宝兴高采烈地从姨娘处归来,手中攥着不少赏钱,兜里还鼓鼓囊囊地揣着好些稀奇古怪的小零嘴。

瑞宝说,都是姨娘亲手做的。

康顺挑了颗奶糖吃,只觉奶香浓郁,滋味甚是美妙。

瑞宝还告诉他。姨娘那儿有新奇好玩的游戏,若是赢了,便能拿到赏钱。问他要不要一起去。

康顺一时好奇,便来了。

在桌边旁观了一会儿,心痒痒,也想玩,瑞宝让他去看院门,等这一局结束,便换人。

他不过稍微走开一会儿,没想到爷来了!

心道,完了完了,早知道就不瞎凑热闹了,不仅没玩上,还被爷逮了个正着。

承安抬眼望去,不由得抬手扶额,满脸无奈。

一群丫鬟簇拥着姨娘,围在八仙桌前,众人皆眉飞色舞,兴致颇高,也不知在玩些什么新奇玩意儿。

瑞宝那小子混在其中,瞧他那模样,玩得不亦乐乎。

承安:叫你这小子来帮姨娘做事,你倒好,不仅进了院子,还跟一群小丫鬟嬉笑玩闹,也不晓得害臊!

寻真恰好背对着院门口。

正玩到赛点呢。

寻真情绪有点上头,一脚踩上了椅子,身姿前倾。

完全没注意到身边的丫鬟们都变了脸色。

一颗钢珠迅猛地撞中另一颗,两颗稳稳落入网兜之中。

寻真举拳,不禁高呼:“Nice!”

耳边没有任何声音。

诡异般的安静。

再看面前的丫鬟们,都垂下了头。

寻真有种不详的预感,缓缓转过头去。

目光与立在身后的谢漼撞了个正着。

时间仿佛凝固,寻真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愣在了原地。

片刻后,她默默地将踩在椅子上的脚放了下来。

谢漼什么时候来的?

怎么都没人提醒她!

寻真的目光在周围游移,瞥见月兰和引儿,只见她俩也低垂着头,满面羞惭。

哦对,想起来了,刚才她俩也加入了。

谢漼凝视着寻真,只见她眼珠灵动地转了一圈,不知琢磨了什么,随后低下头。一副貌似知错的乖巧模样。

谢漼薄唇轻启,缓缓道:“可是我打搅了?怎不继续玩了?”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阴阳?

寻真当然没吭声。

谢漼微微侧头,向承安使了个眼色。

承安跟随谢漼多年,心领神会,高声唤道:“康顺、瑞宝,爷要观姨娘游戏,去将案几和交椅搬来!”

“是!”

瑞宝此刻手中还紧紧捏着那几颗钢珠,因紧张和窘迫,脖子和脸涨得通红。

他不敢有丝毫耽搁,急忙转身,快步跑进厢房去搬桌椅,脚下的步伐略显慌乱,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得不轻。

寻真还以为谢漼不会来她院子了。

这么突击来一下,还真有点被吓到。

也不知这次谢漼会想什么法子搞她。

桌椅搬置妥当。

承安使了两

个丫鬟沏茶。

不多时,热茶奉至,谢漼落座,举止从容。

谢漼握住茶杯,揭开茶盖,轻轻撇去茶汤表面的浮沫。

“真儿此刻瞧着,倒是又乖巧了。”

“在我面前的这般模样,与私下里相较,竟似全然不同的两个人一般。莫不是……这一切皆是装出来哄我的?”

谢漼语气虽淡,却好似潜藏一股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周围的空气中,叫人莫名地心生紧张。

“不过短短几日未曾相见,真儿怎就好似完全变了个人般。”

第25章 第25章“爷……”

“没有,我……”

寻真心下猛地一紧,下意识地捏紧了手中的钢珠。

钢珠坚硬而冰冷,硌得她掌心微微发疼,不多时,掌心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她只觉喉咙干涩,不知该怎么说。

谢漼的审视持续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问道:“此珠为何物?”

寻真蓦地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她松开攥得紧紧的手心,抬起头,瞄了谢漼一眼:“就是我上次说过的,小钢珠,铁匠做出来的尺寸太大了,做不了笔,我就琢磨了一个游戏,跟大家一起玩。”

谢漼:“是个什么玩法?”

寻真便把游戏规则一五一十、细致详尽地叙述了一遍。

谢漼:“那便继续吧,左右今日无事,我也正好瞧瞧这新奇有趣的玩法。”

寻真硬着头皮应下,转头看了一眼身旁早已吓得失色的丫鬟们,镇定说道:“那……那便继续吧。”

刚才那一局还没结束,要演示给谢漼看,自然要喊上谢漼身后站着的瑞宝。

“瑞宝,你也来吧。”

瑞宝听到寻真唤,小心翼翼看了一眼自家爷,眼神中满是忐忑,又略带求救意味地瞧了瞧承安和康顺,站在原地不敢挪动。

承安拍了一下他的后背,道:“去吧,莫要磨蹭。”

于是,一群人在谢漼注视下,又重新开始玩起了弹珠。

寻真平日在谢漼的强压之下,早已习惯了他的各种眼神和态度,因而尚可勉强承受他在一旁的凝视,然而那些丫鬟们却哪里经受得住这般场面,一个个皆战战兢兢、哆哆嗦嗦,连站立都不稳当,瞧那模样,仿佛下一刻就要跪地求饶了。

众人这游戏玩得自然是别别扭扭,毫无昨日的欢快与自在。

最后是寻真赢了。

“你们把这些都收拾一下,然后去忙自己的事吧。”

寻真说完,对那些小丫鬟而言,无疑是一道解脱的赦令。

她们如蒙大赦,手脚麻利地将钢珠和桌椅收拾停当,而后纷纷行礼退下,眨眼间,院子里便只剩下月兰和引儿两个丫鬟,立在寻真身侧。

两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寻真看着谢漼:“爷,好了。”

谢漼倒是没为难丫鬟们,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

茶香袅袅升腾,萦绕在他的鼻端。

片刻后,他放下茶杯,目光移向寻真,开口问道:“这几日,都做了些什么?”

寻真:“也没做什么特别的,不过是看看书,练练字,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言辞间透着几分乖巧与温顺。

谢漼睨她一眼,目光投向一旁垂手而立的月兰:“月兰,你来说。”

顿了顿,又特意加重了语气,强调道:“事无巨细,都要一一说来,莫要遗漏。”

月兰自然是把她老底都掀了!

当谢漼听到她还在翻土种大白菜时,露出疑似“好奇”的神色,当即表示要去看看她种的那块地。

月兰不敢耽搁,赶忙在前面引路,一行人朝着后院走去。

寻真算是彻底明白了!

怪不得那些宫斗剧、宅斗剧中的人都要培养自己的心腹!

她身边哪有什么心腹?

只有谢漼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

几人来到了那块地前。

只见那片土地昨日显然刚被翻过,土壤看上去湿润而松软,散发着泥土特有的气息。旁边一棵大树,伸展出来一根粗壮枝条上,两块布条吊在上面,随风轻轻摇曳。

谢漼目光敏锐,一眼便瞧见了树上悬挂之物,问道:“树上悬挂的是为何物?”

月兰答道:“回爷的话,姨娘偶尔会抓握住那布条,借此锻炼身体,姨娘称其为‘引体向上’。”

谢漼看了眼寻真,这次没叫她示范。

大概也根据这词想象出了动作。

只是望向寻真的那一眼,不是很妙的样子。

进了次间,谢漼抬手,让月兰引儿退下。

屋内只剩寻真和谢漼两人。

谢漼坐着,寻真站着。

他的手搭在案几上,手指不时叩击着桌面,一下又一下,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声响。

不知在想什么。

室内很安静,只有谢漼叩击桌案的轻微声音。

像敲在寻真心上,令她感到分外沉重,压力如山。

寻真立在他身侧,身姿略显僵硬。

忽然觉得眼前这场景有些熟悉,有点像以前在学校,被老师叫进办公室,等着被训。

谢漼可比老师可怕多得多。

他就这么晾着她,也不说话。

就等着她主动认错吗?

寻真看着谢漼俊美的侧脸,咬了咬牙。

长得再帅又有什么用?着实可恨!

寻真终于熬不住,腿站得有些酸麻了。

“爷……”

谢漼闻声,转过头来,目光直直地看向她。

寻真与他目光相接,只觉呼吸一滞,仿佛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

“我……我不过是觉得日子实在有些无聊,想着找些法子消磨一下时光而已。而且,平时我院门都是紧闭的,不会有外人看见……”

在谢漼的注视下,寻真的声音越来越弱。

“主子与下人玩乐,像什么样?”

谢漼启唇,吐出这一句话,声音虽不高,却透着淡淡的训斥之意。

寻真轻咬下唇,张嘴,试图狡辩几句。迎上谢漼的目光,到嘴边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闭上嘴。

以免自己不服的目光被谢漼看见,引起更大的影响,索性低下头。

谢漼:“平日在我面前,你大概也不过是虚与委蛇,做做样子应付我罢了。”

寻真:“没有,我……”

谢漼:“规矩虽也学了些皮毛,可你这心里,怕是从未真正服气过,我说的可对?”

这能回答是吗?

寻真正不知该怎么应对,脑海中突然闪过什么,恍然。

她想起月兰曾说过的话。

月兰跟她说过,对爷不可随意称“我”“你”之类的,这般言语甚是不尊重。

寻真就问,该如何自称。

月兰说,有四种称呼,“妾”或者“妾身”最为常见。

还有“贱妾”“婢妾”,这两个称呼的谦卑程度更深,更为恭顺,也更能彰显敬畏之心。一般用于自感犯错恳请夫主饶恕之时。

寻觉得这三个自称一个赛一个的恶心,从没说过。

而谢漼也未曾刻意纠正过她,她便以为这称呼无关紧要。

可现在想来,恐怕不是。

谢漼这人,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心思深沉,虽智商远超常人,可骨子里到底还是个深受礼教熏陶的封建士大夫。

想必她往日偶尔露馅的言行,他都看在眼里,听在耳中,只是隐而不发罢了。

寻真暗暗吸一口气。

唤出:“爷,妾身没有!”

谢漼注视着她。

寻真说:“我……妾身从没有应付您!”

“爷身为国子监四门博士,官居七品,身份尊贵,妾身每每见着,心中便不由自主地敬畏起来,在您面前自然就不敢多说、多做……这实在是无意间的反应,绝非有意为之。”

“私底下,其实是妾身的问题。妾身不似爷,能一整日内,时刻保持端雅仪态,丝毫不松散懈怠。妾身不过是个普通女子,体力和耐力有限,实在做不到这般地步。”

“大家……下人们也都是这样的。在妾身面前,她们自是规规矩矩,可一旦到了无人管束之时,便会放松下来,这也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

“倘若爷要妾身一日之内每时每刻都严守礼仪规矩……那妾身从今往后必定严格约束自己,绝不再做出任何有违规矩之事!还望爷能明察。”

谢漼只道:“我料想真儿心里此刻必定在盘算着,

先想法子将眼前这关应付过去,至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可是如此?”

寻真咬了咬唇。

这人怎么这样!

“当然不是。”寻真垂头道,“妾身方才所言句句属实,从没有,也从不敢应付爷。”

谢漼沉默片刻,拿起茶杯,轻抿一口,似在思索着什么。

良久,他缓缓开口道:“过阵子,我要前往陇州一趟。”

陇州。

寻真手上有本《大周舆地志》。她记得,陇州的位置,好像是在西北地区的边缘地带。

应该挺远。

谢漼去那干嘛,出差?

谢漼放下茶杯,目光在她身上流转。

“留你在府中,无人管束,定是要撒欢玩野了。怕是要比现在都放肆些。时间一长,恐迷失了品性。”

“我本有意将你带去陇州,也好时刻提点管教。”

“只是,我瞧着真儿的性子,若是不情愿却勉强答应下来,怕是会表面应允,实则阳奉阴违,也非妥善之法。”

“所以今日便问问你的意思,若你愿意,我便带你一同前往陇州。若不愿,便留在府中,只是我也放心不下,会留一两个可靠之人在你身边看护着。”

“真儿,你意下如何?”

谢漼放下茶盏。

瓷杯与桌面触碰,发出一声细微的闷响。

看似随意的询问。

哪里有她选择的余地!

寻真毫不犹豫,声音清脆而坚定,答道:“妾身自然愿意跟爷去!”

喊口号谁不会。

“路途遥远又如何,舟车劳顿亦不惧。爷身为朝廷官员,身边怎能没有体己之人侍奉照料?”

“妾身愿意一路相随,如此便能日日照顾爷的饮食起居,让爷在处理政务时无后顾之忧,全心全意地为朝廷效力。”

到时候应该有丫鬟帮忙,她只要动个口就行。

谢漼注视她良久,点点头道:“那便定了。”

寻真内心恨恨。

早知道谢漼要出差,她就安分点,什么都不干了!

不过,转念一想。

出去也好,总比关在这个小院子要好吧。

……虽然谢漼难搞了点。

谢漼道:“近些日子,都安分些。”

寻真:“是。”

她抬眼悄悄觑着谢漼,看样子今天这事儿算是揭过去了。

“那个,爷……”

寻真欲言又止,但又怕她现在不说,谢漼直接把她那块地给处置了。

谢漼:“直言便是。”

寻真挪到案边,贴着站,下意识地捏住了桌板,手指划拉了几下。

“就是,后院那块地……”

寻真瞅着他。

谢漼:“给你留着。”

寻真眼睛一亮,趁机说:“那我……妾身,还想院里种石榴树、橘子树,可好?”

谢漼看了她会儿:“可。”

寻真正要再说些什么,谢漼率先开了口:“我让承安寻几个园户来帮你料理。”

寻真:“不需要,我……妾身自己一个人就可以!”

谢漼:“若是不习惯这般自称,不必勉强。这些虚礼并无甚要紧之处。”

咦?

寻真哦了一声。

谢漼唤了一声月兰:“去取我的琴来。”

月兰欠身:“是。”

谢漼要弹琴?

这么突然。

下人们各司其职,迅速而有序地忙碌开来。

在院中央摆好案几和座椅,案上摆放一方丝垫。又在一旁的小几上燃起熏香。

香烟袅袅升腾而起,于空气中缓缓飘散,幽然的香气渐渐弥漫开来。

谢漼走向浴房,准备净身。

寻真眼中满是稀奇。

不过弹个琴,这么多准备工作

未几,谢漼沐浴完毕。

婢女们走上前服侍,先用巾帕擦拭他的头发,再用暖炉烘干。

他一袭淡紫长袍,脑后一根木簪,半披着发,发尾处尚带着微微的湿意。

他跨入院子,身上还氤氲着丝丝缕缕的热气,微风拂过,吹起他的发丝与袍摆,热气便飘散开来。

恰似出水青莲,飘然若仙。叫人移不开眼。

谢漼走到庭院中央,落座于琴案之前。

琴身乃桐木所制,纹理细腻而流畅,在日光的映照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他双手轻轻搭放在琴弦之上,开始调试琴弦。

轻轻一拨,弦音清越,如空谷幽鸣。

角落处一方翠竹在微风的轻抚下簌簌作响。

竹叶摩挲之声,恰似自然奏响的和声,与谢漼的琴音相互交融。

寻真站在廊下看着。

看着眼前这幅场景,脑子里浮现一个词。

名士风流。

谢漼坐于琴案前,衣袂飘飘,此刻因兴起而抚琴,浑身散发着一种肆意洒脱的名士风流之态。

美男抚琴,观赏性还是很好的。

要是谢漼平时不那么管着她就好了。

谢漼调完弦,试了几段音,忽地抬眸,向着廊下的寻真望来。

“真儿。”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清越。

寻真小跑过去:“什么事?”

谢漼:“可为我唱和一曲?”

啊?

寻真一懵。

她想起了库房角落里的那把琵琶,原身应该是能唱会弹的吧。

可她完全不通音律啊!

寻真:“我……不会。”

谢漼微微颔首。

之后,谢漼便沉浸到他的音乐创作中。

谢漼双眸轻阖,十指在琴弦上跳跃、轻抚。

琴音初起,若山间清泉,潺潺流淌,继而又如松间清风,徐徐拂过。

悠悠扬扬,清泠之韵似能穿透灵魂,有净化人心之妙,宛如天音。

让闻者内心顿感平静安宁,仿若周身的浮躁与喧嚣皆被这袅袅琴音涤荡而去。

周围的小丫鬟们早已听得如痴如醉,仿若被那琴音勾去了魂魄,身子也似被定住一般,一动也不动,生怕惊扰了这美妙的音律。

寻真只觉得蛮好听的。

对于她来说,视觉冲突更强一点。

毕竟在现代,只要舍得花钱抢到票,什么高级的音乐会都能去。

现场去不了,就上网看。

也就在古代,这般高雅的享乐之趣,大多为贵族所专享。

所以,这些小丫鬟们乍一听到这般绝妙琴音,眼睛都看直了。

一曲终了,谢漼的心情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

眉头舒展开来,双眸之中透着几分惬意与悠然。

寻真还以为他要走了。

没想到他直接进了屋,上了塌,还顺手拿起几上的闲书,翻阅起来。

他姿态闲适。一条腿支起,另一条腿则微微曲起,手肘撑在几案之上,握拳轻轻托着下巴,这般放松的动作由他做来,竟是别样的好看,

果真是自有一番仪态,任谁见了都要赞上一句风姿卓绝。

寻真不禁又想起严嬷嬷说的那句。

【仪态深植于心,融入骨血,一举一动皆成风范】

寻真静静地欣赏了一会儿,谢漼唤了她一声。

“真儿。”

“嗯?”

谢漼单手举着书,目光未曾抬起:“茶凉了。”

哦!

你可真会享受!

寻真唤人送热茶来。

月兰一端上来,谢漼便摆手示意她下去。

寻真暗自磨了磨牙,谢漼就是要使唤她。

寻真斟茶时,听得谢漼道:“真儿心里定在骂我。”

寻真手上的动作一顿,忙不迭地说道:“我怎会?……爷这是说的哪里话,能伺候爷,是妾身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说完这句,寻真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谢漼:“哦?”

他缓缓抬起眼,直视她。

光透过雕花窗棂。

细碎的光线如薄纱般洒落在谢漼的面庞之上,更衬得他的脸色分外白皙,若玉,透着温润的光泽。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刚沐浴完的缘故,他整个人看上去格外清爽干净,似有一层光晕笼罩。

寻真甚至能瞧见他脸庞上细微

的绒毛在光线中轻轻飘动。

桃花眼含秋水,波光潋滟,水润而明亮。

眼下的那一颗淡红泪痣,在白皙的肌肤映衬下显得异常艳丽。

谢漼姿势未变,就那么托着下巴瞧着她。

淡紫长袍如流水般垂落塌边。

角落的香飘散过来,熏得人有些眩晕。

寻真仿佛陷入了一片馥郁的迷雾之中。

空气似乎都变得黏稠起来。

寻真与他对视。

蓦地,寻真干咽了一口口水。

男色误人。

心里默念《心经》。

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寻真撇开了视线。

没有说话。

谢漼忽然开口,打破沉默:“真儿的字练得如何了?”

寻真转身去拿,只觉谢漼的眸光仿若实质,紧紧附于背上,如影随形。

终于走出他的视线所及之处,寻真心弦稍松,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回来时,寻真捧着一叠宣纸。

交给谢漼。

谢漼翻看了几页,目光从纸移到寻真的手腕上。

寻真好似被他目光烫了一下,将手背到身后。

又觉得自己的反应太过夸张,于是又垂下手。不自觉地轻捻着衣角,静立一旁。

谢漼:“仍是用沙袋绑着练的?”

他怎么看出来的?

寻真点头:“自上次得您提点后,我便减去了沙包的些许分量,尝试了几次,现在这重量用于练习正合适。约摸练上一个半时辰,手才会觉着酸痛。到那时,我便会停下,不再练了。”

谢漼微微颔首,那神情应该是对她这样的训练方法颇为认可。

继而问道:“今日可练过?”

寻真心道,这不是你来了,我得应付你嘛。

她习惯是先玩后学,全身心放松之后,能更快进入学习状态。

本来玩几局弹珠,就准备开始背书练字了。

寻真:“尚未。”

“真儿这便去继续练字吧,每日的课业切不可荒废。要谨记,‘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唯有坚持不懈,方可有所进益。”

寻真:这用你说?

寻真面上不露声色:“是。”

日暮西垂,夜色渐浓。

谢漼没走,自然意思是要歇在这里。

谢漼入了浴房。

寻真却在屋内焦虑地来回踱步,心神不宁,习惯性地举起手,啃起了大拇指的指甲。

谢漼方才进浴房前,瞥了她一眼。

总感觉那眼神好像暗示了什么。

寻真一开始没放心上,就以为跟之前一样,盖着棉被纯睡觉。

可刚才被谢漼瞧了那么一眼之后,瞬间不平静了。

寻真望向浴房的方向,隐隐约约有水声传来,那声音仿若丝丝缕缕的细线,缠绕在她的心尖。

谢漼走进来时。

寻真站在妆台前,身姿有些僵。

谢漼站定于床榻之侧,自然地展开双臂,望向寻真。

寻真心里暗骂他几句,走过去给他解外袍。

就那么几步路,洗完澡直接穿着亵衣过来不就行了?

古代人就是事多!

“真儿在想什么?”忽地,一阵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寻真惊觉,谢漼已微微俯身弯腰。

俊美的面容近在咫尺。

寻真伸手取下他腰间束着的丝带,侧身,置于一旁。

“没……”

寻真抬手继续为他褪去外衫。

这外衫乃是上乘的丝绸所制,触手生温,仿若流水滑过掌心,痒痒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开来。

寻真捏住他胸前的衣襟领口,意欲将衣衫脱下。

扒拉了一下。

谢漼却忽地不配合,双手径直垂落下来。

第26章 第26章“春雾”

“爷?”

寻真询问的目光投过去。

却见谢漼的目光落在——

寻真僵住。

顺着他的目光低头望下去,热意轰然涌上头顶。

她刚洗了澡,自然没带胸垫。

今天不知道是怎么了,才刚处理过,又溢出来了。

穿的还是白色,看着分外明显。

湿淋淋一大片,还在不断扩散开来。

乳迹蜿蜒着,往下淌。

空气仿佛变得稀薄起来。

“我、我去换身衣服。”

寻真抬步往外走时,腰被人拦住了。

还没来得及反应。

谢漼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热气喷来:“等会再换也不迟。”

下一秒,寻真身子一轻。

谢漼将她打横抱起。

寻真不禁一声惊呼,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了谢漼的手臂。

掌心触及之处,只觉紧实且富有弹性,

谢漼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书生。

听月兰说过,他每日都会炼身,射艺与剑术皆颇为精湛。

在古代,贵族子弟自是要全面发展,以求能文能武,

影视剧中常见的柔弱书生形象,应该是比较穷的那种……

寻真被放于拔步床中央。

谢漼一抬手,床帐落下。

瞬间将烛光隔绝于外。一时间,四下里便被一片昏暝所笼罩,唯余几缕黯淡的光影,透过帐幔的缝隙,洒落在床上。

拔步床里有小型的烛台。

谢漼点亮后,放在床头一角。

帐内又亮了起来。

烛火将谢漼的脸照得明亮。

这也太亮了。

谢漼为什么要把灯放在床头??

谢漼压上来,右手撑在她脸侧。

他那一双桃花眼,似藏于春雾中,在烛影交错之下,愈发显得朦胧难辨。

双眸幽深,情/欲暗涌。

眼角眉梢添了几分缱绻迷离之色。

谢漼这一对眼,是天生的含情目,眼波流转,本就极易被人误认作多情之态。

他自个当然也知道,这眼,便是遗传自他那不成器的父亲。

谢漼每回照镜,总是想起父亲。

便觉得这眼实在轻浮得紧。

故而他在白日中,总刻意压制,也不常笑,方显得冷清孤傲,叫人不敢轻易趋近。

而此时,在封闭的床帏内。

暧昧的光影交错,他眼中的清冷完全消融。

那一双眼,勾魂摄魄。

谢漼的衣襟微微敞开,半露出白皙而光滑的胸膛。

脖颈修长,窄腰劲瘦而有力。

在他曲腿时,丝滑的布料绷紧,隐隐约约勾勒出大腿的线条。

谢漼取下脑后的木簪,置于枕边。

墨发如瀑泻下,打在寻真的肩膀上,带着丝丝痒痒的触感。

在这暧昧迷离的氛围中。

寻真突然清醒了。

眼神逐渐变得清明。

她不是原身。

而且,谢漼现在想睡“她”,绝不是因为喜欢“她”。

只不过有欲/望要疏解。

而恰恰,她现在这一身份,就是为此而存在。

寻真推了一下谢漼。趁着他身形一顿的间隙,飞速坐起身,往床边挪动,直至身子紧紧贴靠在床沿。

她并膝跪坐,垂下头,柔顺乖巧状。

低声道:“爷,我今日有些不适,恐怕不能伺候您。”

床帐里陷入异常的安静,空气都凝固了般。

寻真的目光落在发皱的床单上,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大气都不敢出。

谢漼应该不会硬来。

就是不知道他生气了,会有什么反应。

良久,好像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谢漼终于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安静:“何处不适?”

寻真听着这声音,与往常无异,却不敢抬头。

寻真:“我方才发现,月事来了。”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谢漼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头顶,沉甸甸的,压得她不敢动弹分毫。

时间仿若在这一刻静。

寻真觉得自己的双腿已经渐渐麻木,酸痛感顺着腿部的经络向上蔓延。

寻真忍着不适,保持跪坐的姿势。

谢漼终于再次开口:“既如此,确是不便。”

那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平平淡淡,让寻真一直绷着的心弦稍稍松了些。

紧接着,寻真听到了谢漼下床的声响。

她抬眸,眼角的余光瞥见他取了放置在几案上的衣服,而后披上,走了出去。

等到脚步声完全消失后。

寻真陡然松懈下来,爬到床边,撩起帐子一看,室内空无一人,谢漼的确已经走了。

寻真靠着床头,望着床顶的帐幔。

脑海里不禁浮现刚才的画面。

方才,她的确是看到了辣眼睛的……

倒是证明了,谢漼不是性冷淡。

话说回来。

谢漼那脸,那胸,那腰,那大腿,那身段。

说一句绝色,不为过。

寻真忍不住要给自己点一个赞。

绝色当前,不为所惑。

她这自制力,是顶级的!

“姨娘……?”

外面传来月兰的声音。

寻真应了一声。

月兰:“姨娘,您没事吧?”

她方才听到动静,便出了耳房,却只见爷匆匆离去的背影,那脚步竟比平日快了几分。心中不禁忐忑起来,暗自思忖莫不是姨娘触怒了爷?

“我没事。”

寻真的声音自帐内传来,平和而镇定,听不出丝毫波澜。

月兰略一思量,道:“姨娘,那奴婢这就将帘子掀开了?”

“嗯。”

月兰掀开帘子,目光扫过寻真胸前,道:“姨娘可要沐浴,奴婢唤丫头们去烧水。”

寻真低头看了一眼,才后知后觉感应到,身上黏腻得难受。

点点头:“去吧。”

热气腾腾的浴桶中,寻真泡在水中。

月兰站在一旁,手持木勺,为她舀水淋在肩头,欲言又止。

寻真:“别担心,没事。你下去吧,我一个人泡会儿。”

月兰:“是。”

寻真泡着泡着,思绪愈发清晰了。

刚才,不就恰恰证实了寻真一直以来对谢漼的猜测吗?

寻真猛地从水中站起身来,水珠顺着肌肤滑落,滴入浴桶,溅起一朵朵小小的水花。

不想了。

天大地大,睡觉最大!

之后去谢漼院子上课。

谢漼似乎没有将那天她的拒绝放在心上,用膳的时候也没有为难她。

寻真视线在他身上一扫。

素锦长袍,领口袖口皆紧束,神色如常,周身散发清冷之气,且很有距离感。

完全没有那天……

谢漼淡淡瞥她一眼。

寻真连忙收了自己放肆的视线。

谢漼问:“近日课业,进展如何?”

寻真答:“《大学》已背会大半了,《论语》还在研习中。爷先前讲的那些我都先背下来了,多看几遍,就慢慢能理解了。”

谢漼点点头:“向学态度,尚算可嘉。”

谢漼注视着她,不知在想什么。在她身侧转了两圈后,道:“且背来一听。”

寻真就开始背,果真背到中后部分卡住了。

谢漼听完,却问:“我令你习经义,心中可曾有怨?”

虽然不知道谢漼是起了什么兴致,从让她学《女戒》变成学四书五经。

可能是有教书的瘾?

她当然可以不学,只要表达出强烈的抗拒,谢漼应该不会勉强。

但寻真心里,是想学的。

照月兰她们说的,如今“她”有了名分,又为谢漼育有子嗣。

那么她只要安安分分待在那个小院子里,什么都不用干,只要做好眼前这个男人的妾,将他伺候好,大概可以麻木地过一辈子。

或许这是最稳妥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