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每个人都独一无二,何野也是独一无二
暑假的机场人来人往,所有人穿着鲜亮,神态从容,散发出金钱的气息。
梁夏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抹,辜负了何野的嘱托,还是泪洒了机场。
“我还没出过国,天知道那什么鬼地方,”整个机场回荡着梁夏凄苦的哭嚎,“万一又有人欺负我咋整,你不在都没人帮我,你跟我一块去行不行,老子舍不得你——”
何野一双手被她搀着,像极了老母亲挽留即将征战沙场的将军,颇有一去不复还的架势。
“人总要长大的,”何野抽出一只手,五指缓慢并拢,还有心情打趣,“来,跟我一块,收——”
梁夏吸吸鼻子,挂在眼睫上的眼泪摇摇欲坠,她偏头抹掉:“打电话别舍不得电话费,大不了我充,专业好好选,想留学别担心钱,现在有大学贷款,不用还利息的……要舍不得我借你,一百年以后还都行。”
“真等那时候,可能要还冥币给你了。”
“何野!”梁夏喊了一声,“你这臭嘴,能不能说点好的!”
“好好好,我臭嘴。”何野真心实意地笑了,“你别充了,我可能换个号码,这个号月租太贵了。”
梁夏撇撇嘴:“麒麟儿怎么没来?”
何野眼皮一跳,想到昨天发来的那条语音。
不说还好,一说她就心发慌。
“……她最近忙,抽不开身。”
“好吧,今年最后一次见偶像的机会也没有了。”梁夏遗憾地叹了口气,“不过说实话,你跟她在一起我总有种白菜被拱了的感觉。”
“?”何野有时候实在想不明白梁夏在想什么,“我是猪还是她是猪?”
梁夏撇清关系:“这可是你说的,我可没说。”
何野:“你能过雅思我也挺惊讶的。”
“我每天睁眼就欠了一堆卷子,再不过我爸杀了我。”梁夏一回忆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就生理性害怕打颤。
广播开始播报登机提示,机械冰冷的女音穿透耳膜,与晴朗的天空并格外不相配。
梁夏头一回这么讨厌飞机正点。
“我要走了。”她今天没化妆,随便用纸巾擦擦脸就可以走了,“既然和麒麟儿在一起了就好好的,如果欺负你告诉我,在北极都飞回来捶她。”
何野笑笑:“她不你偶像么?”
“只要你来个电话,是我爸都不行。”梁夏张开双臂,依依不舍地抱住她,“何野,我永远在你身边。”
何野使劲搂了搂,女孩子的脸还带着婴儿肥,贴在脖子上有种异样的柔软。
她们相处这么多年,其实拥抱的次数屈指可数,这种直接传达感情的方式显然适用于外国人,中国人更热衷于含蓄。
也是她们在未来,想起来总是很感慨的记忆之一。
在后来的某天,也这样热闹喧哗的机场,梁夏一边等待接机一边想,如果她开学再走,或者晚点走,何野会不会好受点。
起码有个可以聊天的人。
—
送走梁夏,何野徒步两公里走到最近的公交车站。
她戴上耳机,抬眼看向天空,一片广阔的蓝,心里空落落的。
物体划破空气的轰鸣声响起,衣角翻飞,似乎有风吹过。
何野再次点开那条九秒的语音,又听了一遍。
祁麟说的很急,除了这条没再发别的消息过来了。
一个多星期,除了这条语音了无音讯,她打算去祁麟家看看。
公交车远远驶来,何野眯起眼,仔细看是否是她要坐的那辆。
飞机缓缓划破天空,留下一粒逐渐缩小的黑点。
—
“想不想喝奶茶?”祁麟蹲在祁天面前,第n次重复计划,“只要你拿到那样东西,我就给你买。”
祁天挺起胸脯,信誓旦旦:“保证完成任务。”
“那你说说看,任务怎么实行。”
“首先,要偷偷溜进妈妈的房间,”祁天讲得眉飞色舞,甚至加上了肢体语言,“然后,找到那个东西,再偷偷给姐姐。”
祁麟满意地拍拍祁天的肩膀:“姐真没白疼你,快去小侦探。”
小侦探显然是第一次做侦探,并没有反侦查能力,溜进主卧时差点被发现。
好在她爸身子一侧掩盖了过去。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车票买了明天晚上的,俱乐部也催的紧,唯一缺张她宝贵的身份证。
祁麟恨铁不成钢地想,早知如此身份证不放键盘底下了,这下好了,没身份证哪都去不了,补办也来不及。
要实在找不到……
祁麟叹了口气。
那就只好委屈阿野坐大巴走了。
趁祁天找身份证的功夫,她去收拾东西。
也没什么好带的,偷溜主要以轻便为主,她捯饬半天就拿了个充电器。
祁麟好不容易得空,正想偷偷煲个电话,屋外一步一步踏上楼梯的脚步声打断了她。
她忙藏好手机,随便抓了本书装模作样看着。
门推开,她爸说:“别装了,下来谈谈。”
祁麟被识破也不尴尬,脸上挂笑,小跑过去扒拉住她爸的胳膊:“爸,您最疼我了,我需要您。”
她爸眉心皱成川:“你妈也需要我。”
说着,胳膊还从她手里挣脱掉。
明晃晃的拒绝。
好吧,亲情牌行不通,也就祁天愿意帮她。
这一周她一直在避开她妈,或者说她妈同样也在避开她,吃饭都分两个时段,她们几乎没碰过面。
时间能够暂时熄灭怒火。
空着一张单人沙发,祁麟知道不是给她坐的,老老实实站在一角。
“妈。”她轻轻喊了一声。
她妈憔悴不少,眼皮耷拉着,眼底能清楚看到黑眼圈眼袋,皱纹也多了。
她爸在她妈一边坐下,不善言辞的男人只是说了句“好好沟通。”
她妈好像听进去了,抬眼的动作在祁麟眼里像开了慢放,眼里流露出疲态,语气非常狠绝:“你俩是自己断了,还是我逼你俩断。”
电视机形同虚设地播着,没人在意女主角演了什么。
她爸轻轻握住她妈的手。
祁麟不回答,直勾勾盯着电视。
她没回答,在场所有人都明白她在抗拒,在拒绝。
她妈嘲弄地说:“我让她帮你补课,课没补好,大学也没考上,你俩倒合伙气死我——你说我上辈子欠你的吗?这辈子做牛做马,也没亏待你,为什么要这样气我……”
祁麟捏紧衣角,愧疚感漫上心头。
她妈虽然一副泼辣模样,动不动扬言要揍她,在物质和精神上都没缺过。
倒是她老闯祸,小时候如此,现在也一样。
看她妈这模样,应该没睡过几次好觉。
她瞟见一抹黑影跑上楼进了她的房间,压下酸涩的愧疚,呐呐地说:“对不起。”
她妈被这声道歉点燃,肩膀细微抖着,语气颤抖:“为什么道歉?你有什么好道歉的?!你为什么不肯和她断了!世界上那么多男人,你非要和她在一起?!”
她明白应该沉默,回应只会让她妈情绪更加激动。
但还是轻轻嗯了一声。
世界上那么多男人,但都不是何野。
每个人都独一无二,何野也是独一无二。
不可能被任何人替代。
“你要气死我吗?你要气死我!”她妈闭了闭眼,泪水从眼角滑过,“我半辈子在这过的,别人都说你是神经病,我能怎么办?!走在路上都戳脊梁骨!”
“祁麟,算我求你,算妈求你了,”她妈恳求地看向她,眼白通红,带着哽咽,“断了好不好,我们下学期继续再念一年,再考不上就算了,安安分分的好不好?”
过去教育局管的不严,以她宛如狗屎一样的中考成绩根本不可能上任何一所高中,分数线最低的附中也不例外。
是她妈给学校捐钱捐书捐空调,靠一笔一笔捐款硬生生把她塞进去了。
混到了高中文凭。
仔细一想,她真的欠他们很多。
“我……”
祁麟嘶咬着下唇,疼痛让混乱的大脑得到片刻清醒,她想起小学教学楼下的那个秋千。
很多小孩都喜欢,她也曾短暂得到过。
就算当时再喜欢,现在也不清了。
祁麟在心里艰难地说:
“我做不到。”
“啪”
短暂愣神后,火辣辣的疼痛刺激着大脑,祁麟半边脸几乎麻木了。
肥皂剧的结尾音乐为她们配音,凸显出另一种诡异的安静氛围,在温暖的午后,步入盛夏的前奏下起一场倾盆大雨。
茶几上长时间没换的水果散发出腐烂的气息。
像在为腐朽的朽木哀嚎,为伤心者哀悼。
一道凄厉的哭声划破寂静,祁爸爸终于有理由将她们拉开,放轻音量说:“小天哭了,去看看。”
她妈抹了把脸,转身上楼。
祁麟脱力地倒在沙发上,重重喘气,浑身不受控制地抖,像困在水里,连基本的呼吸都很艰难。
她轻轻用指尖碰了碰脸颊,传来一阵麻木的疼痛,有点肿了。
广告实在太吵,她拿遥控器关了,呼吸才畅快了些。
紧接着又是一声划破空气的“小天”——
紧张、害怕。
祁麟抬眼看向二楼,没一会她爸的身影率先出现在楼梯口,怀里抱着祁天。
祁天整张脸纠成一团,脸色苍白,冒着细细的汗。
祁麟跳起来问:“怎么了?”
“肚子疼。”祁天虚弱的缩成一团。
“怎么突然肚子疼?”祁麟观察跟上他们。
她爸面色沉重:“不知道是不是吃坏了东西,去你二伯伯那看看。”
她二伯其实住的不远,步行十分钟就到了,但祁天情况严重,她爸阔步走向停在院子里的车,把祁天放进后座,她妈跟着上车抱着祁天。
祁麟坐进副驾驶。
祁天状态很不好,一路颠簸中,偶尔会有呕吐的动作。
她妈托着祁天的脸急哭了:“小天别吓妈妈,到底咋了呀?”
祁麟也急,扭头问:“你吃没吃别的东西?”
祁天缩进她妈怀里,随着车辆颠簸小幅度地点了下头,又摇摇头,接着又是一阵阵干呕。
“祁龙!”她妈红着眼眶喊,“到了没!”
第162章 ……她毁了人家一辈子。
在没收到那份寄给何野的快递前,祁麟一直认为私生饭只是网上说说,哪有那么夸张,危言耸听而已。
她承认,看到商品信息中“惊喜”两个字,忍不住私自拆开快递是她不对。
剪刀划破胶带,她的心脏激动地咚咚跳,猜想里面会是什么。
是送她的礼物吗?
或者只是一次平常的网购。
当与快递箱里那双逼真鲜红的假眼对视上时,祁麟心跳漏了一拍。
就算这样她也没往私生的方向想。
她拿起假眼,第一触感是柔软,像橡胶,也像充水的气球,等她想仔细观察的时候,手指上已经沾满了血一样的液体。
假眼掉在地上,破掉了,液体溅在白净的鞋面上,汇聚成一滴,留下一道红痕。
在快递盒中,还有一封暗红色的手写信,上面大大地写着:
【离麒麟远点,怪不得学校开除你,活该!
同性恋去死去死!】
脚边红色液体渐渐漫入鞋底,触手般顺着脚裸蜿蜒上爬,在心口停下。
那天下了阵雨,空气潮湿,带着雨气的风一吹,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她冲进厕所,打开水龙头,凉水刺得骨头疼。
红色液体一点点被搓得通红的皮肤覆盖,祁麟抬头,看清了镜子里晦暗不清的自己。
触手绕过肩膀,刺进心脏,湿润的空气穿透胸膛,蔓延到四肢百骸。
—
祁麟在同样冰冷的医院回神。
祁天躺在病床上,小脸煞白,嘴唇起皮,催吐让他圆润的脸颊都消瘦了下去。
“姐姐,”祁天微微侧过脸说,“我渴。”
祁麟端起水杯,拿棉签沾了点水擦着祁天的嘴唇:“二伯说要等半小时才能喝。”
她爸妈出去了,病床离病床之间很近,供人活动的空间有限,显得十分压抑。
她轻声问:“刚刚在车上为什么不承认自己偷吃零食,知不知道妈妈多着急。”
“怕姐姐怪我。”祁天舔了下嘴唇。
“怕还偷吃,”祁麟问,“你薯片哪来的?”
祁天哼哼唧唧就是不说话。
“快说,”祁麟回想起催吐的食物残渣和薯片,恶狠狠地威胁,“不然奶茶取消了。”
祁天勾勾手指,示意她过来点。
祁麟胳膊支在床上,俯身倾听。
“姐姐要我找的东西放被子下了,我看你和妈妈在吵架,不敢出去,”祁天停下喘了口气,“你门后面有好多好吃的,我就偷偷吃了一袋。”
门后面的……薯片。
……很多好吃的。
“是装快递盒里的薯片?”祁麟愣愣地问。
祁天点点头,天真地问:“姐姐,是不是过期了,吃了肚子疼。”
“啊,”祁麟眨眨眼,从呆愣中清醒,“好像是的。”
祁天催吐后还拉了好几次,二伯说这症状有点像加了泻药。
小孩吃多了泻药,刺激到胃就肚子疼,胃肠道受不了就干呕。
吃了快递盒中的薯片……祁天这样全赖她。
她应该知道的,祁天这么嘴馋,路过狗盆都要看两眼,她应该藏起来的。
但她粗心大意了。
都赖她。
点滴滴答滴答地滴下,祁天注射吊水的手冰凉。
她虚虚握住祁天的手,自责地哈了口气:“是姐姐不好,姐姐让你吃了过期的薯片。”
祁天却笑着说:“幸好是我吃,不是姐姐吃,不然姐姐就要肚子疼了。”
淡淡的日光照进病房,小孩脸上挂着纯粹的笑容,像个小勇士,仿佛做了件了不起的大事。
她陪到祁天睡着,跟二伯打了声招呼,离开了医院。
她爸妈都回去了,得赶在她妈收拾屋子前扔掉快递。
不然就麻烦了。
—
何野巡逻似的转悠了两圈,没见着祁麟,也没见着祁天。
大门和院子门都开着,却一个人影都没有。
她手指勾着塑料袋,汉堡前后荡着,已经凉透了。
这是每次见祁天的见面礼,今天可能送不出去。
她正要离开,一辆黑色轿车驶来。
何野记得是祁爸爸经常开那辆。
她大剌剌站门口,对方肯定看见她了,不打个招呼不妥。
于是何野乖巧地站在大门一侧,静静等候车开进院子。
轿车熄火,何野组织好语言,挂上微笑,就等人下车。
女人风风火火下车,她张张口,刚要开口问祁麟去哪了,被祁妈妈指着她的手指给压回了肚子。
“滚!”祁妈妈的手指在空中颤抖,言简意赅,“给我滚!”
何野定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没想明白明明对她和颜悦色的祁妈妈,怎么突然指着她鼻子骂。
祁爸爸抱住失控的女人,往家里拉。
“滚啊!别让我看见你!”祁妈妈挥舞着手隔空打她,边咒骂道,“都是你教坏我们祁麟,你要不要脸!不得好死!”
“让你教教我们祁麟,你给教去打游戏!还他妈教她谈恋爱,把我们家弄成这样你良心过得去么?!”
祁爸爸关上门,将所有辱骂藏在门后。
何野僵直地站着,回不过神。
——哦,祁麟妈妈知道了。
……难怪祁麟不来找她。
——所以祁麟呢?她在哪?
——她教坏祁麟……是她教坏的祁麟吗?
她迟钝地想:是她害了祁麟?
提前回来的行程,一个接一个的快递,祁妈妈的压力……很多很多。
祁麟总不让她知道。
何野低头,无助地捏紧塑料袋。
当初是她支持祁麟去打电竞,如今祁麟也因为她迟迟过不去。
眼前天色暗沉,似乎飘荡着蒙蒙细雨。
【她说:去做你想做的事情,没什么好犹豫的,别人可以打职业,你也可以。】
【她说:你去追求自己喜欢的东西。】
她有什么资格说。
何野想:她有什么资格说这些,自己的路都看不清,自己生活都一团糟,还自以为是去指引别人。
……她毁了人家一辈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何野身体都僵了,大门再度打开,有人疾步走来。
一袋子纸箱摔她身上,何野倒退一步,感受不到尖锐的边角砸在**上的疼痛。
祁妈妈叫骂:“为什么你的快递在我家?!是不是你买给祁麟的?我告诉你,别想!神经病,趁我还没打你还不快走!”
她的名字……
脚边一大袋子的快递,都是祁麟帮她拿的。
一个拆开的纸箱随着幅度掉出几包包装鲜艳的薯片,祁妈妈像受到什么刺激:“是你?是你买的薯片?!你想害死祁天!你这女的心肠这么狠毒——”
何野只听见“害死祁天”四个字。
“什么?”她喃喃问。
“祁天就是吃这个进医院的,都赖你都赖你!”祁妈妈失控地推搡,质问,又呜呜咽咽哭了,“现在还在医院挂水,我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为啥要搞垮我们家,我的儿子现在还在医院挂水——”
推搡间汉堡掉在地上,被祁妈妈踩了一脚,隔着塑料变成一片汉堡泥。
送祁天的见面礼,不仅没送出去,还踩了个稀碎。
可惜了。
“你是说,小天进医院了,”何野收回视线,投放在那几包薯片上,又回到祁妈妈满是泪水的脸上,“是吃这个寄给我的薯片病的?”
“你这个扫把星,丧门星,瘟神……”祁妈妈显然失去了理智,崩溃地捶打在她胸口上,“你滚远点,滚远点!别让我见到你!”
“——妈!”祁麟赶来抱住祁妈妈,“你干什么?!”
时隔一周,何野再次见到祁麟。
除了头发乱点,和一周前没什么不一样。
“爸!”祁麟焦急地喊,“爸——!”
“你还跟她有联系?我不准你见她!”祁妈妈喊,“听到没有?”
祁爸爸匆匆赶来,看也没看何野一眼,再次把祁妈妈带了回去。
哭声戛然而止。
一片狼藉。
“对不起对不起,”祁麟不知所措地道歉,“我没想到你会来,我妈就是太着急……”
“小天是因为我进的医院吗?”她打断祁麟。
祁麟急忙解释:“不是因为你,是我没做好,你别多想。”
她随便拿了一个快递盒,尽管快递单面都用黑色水笔涂掉了,但经过光照反射,能清晰看出名字和号码。
是她的名字:何野,是她的号码。
“你早知道了快递里面不是正常东西,小天不小心吃了里面的东西,是吗?”
祁麟点点头,艰涩地解释道:“是我没藏好,是我的问题。”
“小天现在怎么样了?”
“催吐了,有点脱水,在挂点滴。”祁麟回答,“可能是泻药。”
何野扯了扯嘴角,橘红色的余晖漫过她们,留下两道长长的影子。
“幸好是泻药,”何野把散落在外的薯片扒拉进袋子里,还有踩成饼的汉堡也一块扔进去,提着两大摞塑料袋,目光复杂地注视着祁麟,“我先走了。”
祁麟拉住她:“买了明晚上的车票,我去找你,我们一起走好不好。”
“一起去北京,好不好?”
何野看看漫在橘光里的房子,又看看祁麟。
她和祁麟第一次见面,分别之前也是在这样一个安逸舒适的下午。
四通八达的农村,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分别后,谁都没想到还能再见面。
“好,”何野提了提袋子,手提绳在掌心勒出两道红痕,凉风再次穿透心脏。
“一起去北京。”
她的语气不再坚定,反而透出一丝迷茫。
女孩子慢慢拖着袋子走,背影单薄落寞。
第163章 你是新来的舍友么?
杂沓的一天终于过去了。
零星犬吠中,有人长眠梦乡,有人彻夜未眠,月光与群星同辉,在稀稀拉拉的风中,乌云渐渐遮蔽整片天空。
第二天,是个阴天。
祁麟找到了床底下的身份证,祁天昨天输完液没什么大碍,就是还要复查一下,她可以趁这段时间去找何野。
她写了封信压在枕头下,离开后她妈收拾房间,可以看到。
七点,大多数老人起床做饭了。
祁麟找半天没找到一点零食,昨天中午就没吃饭,现在肚子饿的咕咕叫。
很不利于逃跑。
她偷偷下楼看看有什么可以填饱肚子的食物,看见冰箱前踮着脚、想够到酸奶的祁天。
祁麟身为姐姐,觉得自己有义务教育一下弟弟生病不能喝冰饮。
于是她捏住祁天的后衣领往后拖:“二伯说过,不能吃辣喝冰的。”
祁天五官皱成一团,可可委屈了:“我饿。”
昨天祁天在二伯家吃的,到现在也有十几小时了,饿了正常。
联想到昨天发生的事情,祁麟一下就愧疚了。
好吧,小孩代谢旺盛,还生了病,饿也正常。
也不好叫她爸妈下来。
时间还早,煮碗粥再走也不迟。
“去看电视,声音开小点,”祁麟拿过一旁挂在墙上的围裙,“我做饭。”
祁天精神不错,脸色红润很多,睡一觉都能跳了:“我想吃辣椒炒肉。”
“不可以,”祁麟绑好围裙,弹了下祁天的额头,“只能吃粥,不吃饿着。”
“好吧。”祁天愤愤跑出去看动画片,没一会又开始傻乐。
祁麟找出肉,打算做皮蛋瘦肉粥,没找着皮蛋,做了个青菜瘦肉粥。
祁天不喜欢吃菜梗,她只切了菜叶撒粥里,等咕嘟咕嘟冒泡泡,又焖了几分钟,她盛出两碗。
一碗放在祁天面前,一碗她吃了。
粥很烫,要吹好久才能喝一口。
大半天她才吃了半碗,一楼的房间门打开了。
祁麟不知道是谁出来,她将注意力集中在滚烫的粥上,数着粥面有几片菜叶子。
一双黑色拖鞋停在她旁边。
她爸曲起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祁麟还是低头。
“等会收拾些衣服,毛巾牙刷也带着,”她爸说,“一起去花姐那玩几天。”
祁麟放下勺,勺子与瓷碗发出一声清脆的“叮”,她紧跟其后说:“你跟妈去吧,我去不合适。”
“没什么不合适的。”
祁麟抬头,看向她爸的眼睛,片刻后又移开视线:“这种时候我应该和妈分开。”
她爸的语气不容拒绝:“这事儿是你妈提的。”
好吧。
祁麟沉默半响,问:“爸,你为什么不帮帮我呢,上次帮了我,为什么这次不能再帮我一下?”
她爸明白上次是什么时候。
是去北京那次。
她爸手撑在桌子上,食指一下一下轻轻敲着,一如既往沉稳问答:“因为你妈妈先是我老婆,再是你妈妈。”
因为她妈先是她爸的老婆,才是她的父亲。
做事总要来个先来后到。
“东西收拾一下,”她爸起身离开,“两小时后出发。”
祁麟重新拿起勺,指腹触碰到冰凉的瓷器,冷意刺进皮肤融进血管。
她说:“锅里还有粥,给妈盛一碗吧。”
—
吃完早饭,她重新收拾出一箱行李。
花姐住城里,说不定比这还方便些,直接打车去高铁站。
唯一放不下的是何野。
说好一起去的,突然失约不知道会不会生气。
她给何野拨了个电话。
响过一轮铃声后,通话自动挂断。
祁麟只好发语音留言:“临时有事要晚一两天,票我退了,你一个人去北京我不放心,定好时间再给打电话给你。”
“祁天现在生龙活虎可精神了,一点事没有,你别担心。”
随后她又打电话给俊哥,说明还要晚点才能回去。
意料之中一顿批,威胁她一周是最后期限,要是再不去,准备吃违约金。
违约金比较夸大,她既不是明星队员又没上过几次有实力的比赛,顶多赔点钱,几个月之内不能进入其他俱乐部,基本可以草草了事。
不过为了以后的日子着想,她还是一声声应下俊哥圆滑的催促谩骂。
挂掉电话,她沉沉呼出口气,拖上行李箱离开。
她爸妈已经在车上等着了,后备箱放着另一个大行李箱,她抬进去,坐进后车座。
祁麟左右看看,没见着祁天。
“小天还要挂一天吊水,”她爸发动车子,解释道,“留给你二伯照顾了,就我们仨。”
也好,不能伤及无辜。
她戴上耳机听歌。
从后视镜可以看到她妈的脸,面无表情,憔悴,双目无神地看向车窗外,一晚上苍老好几岁。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白头发看着都多了几根。
路不平,一路开得摇摇晃晃,祁麟一晚没睡,被晃出了困意。
她头磕在车窗上,迷迷糊糊睡着了。
还是很阴翳的天,透过阴云的光在脸上并不刺眼,配着一路吹过的凉风,很舒服。
她没看见,她妈通过后视镜在观察她。
眼里藏着泪水。
不知道睡了多久,祁麟醒来时额角疼得慌。
车子平缓地行驶在一望不到头的水泥地面上,山水树木少了很多,换成时不时滑成残影的工厂。
导航用冰冷的女音仿声规划路线:“前方行驶3公里。”
祁麟收起耳机,道路并不熟悉,连风都带着陌生气息,她眉心一跳:“不是说去花姐那么?这是去哪?”
她爸分心解释:“路过这片就到了。”
虽然花姐随遇而居,一直没有确切的住所,但祁麟没看出怎么会住这儿。
车子直线行驶3公里的第一个红绿灯,又七弯八拐驶进另一条马路。
她看着沿途的风景,差点没记住路。
一直到导航说:“前方即将到达目的地”,她的目光才缓缓投放斜前方。
她以为是什么新型农家乐,或者游乐园啥的,没想到入眼是比附中高一半的围墙,以及一排排六层高宿舍一样的楼房。
车子缓缓停在大门前。
祁麟看清了石碑上硕大的几个烫金大字——
平遥精神病院
一瞬间凉意从脚尖蔓延,直蹿心脏。
她不敢想相信地看着后视镜里的男人,眼眶猛然红了。
“爸,这就是你说的花姐家么?”她眨眨眼,遏制住想流泪的生理反应,“我还不知道花姐有住精神病院的爱好。”
她爸扭头看向精神病院的方向,沉默着。
祁麟看着她妈,鼻子酸涩,尽量平稳的声线问:“妈,你真觉得我喜欢女生,是神经病吗?”
她妈抹掉眼泪。
祁麟没办法,只能一下下捶座椅宣泄。
“为什么,为什么我喜欢女生就是神经病?明明我的喜欢是一样的,为什么在你们眼里我是神经病?!”
祁麟红着眼睛质问,她明明没做错。
她只是喜欢一个人。
只是喜欢的人是个女生而已,为什么她正常了十几年,仅仅因为喜欢的对象和她同性别,突然间就变成了他们眼中的神经病。
天空阴蒙蒙的,乌云似乎压在那一座座楼房上,要下一场大雨。
“我也不想啊,你以为我喜欢别人这样说你吗?!”她妈嘴角抽动,极力克制崩溃的情绪,哭着说,“祁麟,妈都是为你好,妈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为了她——
为了她……为了祁麟。
总说为了她,可没问过她的意见。
而她明明只是喜欢女生……
她明明,只是喜欢何野而已……
雨还没落下,祁麟视线就模糊不清了。
铁门打开,两个硕壮的男人走进他们,在驾驶座边停下。
男人A说:“您好,是祁先生吗?”
祁爸爸闷闷地“嗯”了一声。
“好的,需要进去参观吗?”A说,“或者您放心的话,您女儿可以直接跟我们进去。”
她妈解开安全带,作势要下车:“去的去的,一块看看。”
他们就这样,安排了一个活生生的人未来的生活。
祁麟扯开嘴角笑了,讽刺地说:“看什么看,看了还是一样的结果。”
男人B唱了个好红脸:“尊重你的父母!”
A来了个白脸:“诶,都是这样过来的,就是因为这样才需要我们来教。”
祁麟没理他们,她看着她妈喊了一声。
她妈停下开车门动作。
“我最后问一遍,”祁麟无意识抓紧车垫子,眼底闪烁着最后一丝希翼,“你们真想让我去吗?”
A伪善地说:“祁先生您听我说,同性恋这种病不加以遏制,是遭人一辈子笑话的,您也不想让别人说您女儿是个同性恋吧?我们有很多改造成功的案例,您和您夫人可以去看看。”
他说的骄傲自满,像在介绍胜利的战利品。
那些改造成功的案例,是他们够吹嘘一辈子的战利品。
“你闭嘴。”祁麟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妈,怒斥道。
空气中充斥着沉淀下来的沉默。
终于,她妈开口说话了。
“等四个疗程后,”她妈卸了力气一样,手垂在身侧,“妈来接你。”
祁麟闭了闭眼,眼前陷入一片黑暗,没忍住流下眼泪。
“妈……”她的声线不再平稳,再开口颤抖得厉害,“你是我妈,你是我妈啊……”
“你怎么可以这样……”
回答她的只有泣不成声的抽噎。
她擦掉眼泪,打开车门,从后备箱拿出行李,停在车前。
“也别看了,免得里面全是跟我一样的同性恋,”祁麟每个字说的极慢,字字诛心,“惹你们恶心。”
她知道,这荒无人烟的地方,跑不掉。
倒不如体面点进去。
精神病院有很多栋楼,满眼绿植,却很少见到人,反而显得阴森。
AB前后夹击,带领她路过一栋栋宿舍,每条走廊都有监控,走了一小段路就能看见五六个监控。
这里并不沉寂,她能听见空灵的鸟叫,偶尔路过病房能听见里面惨叫。
她停顿留意了一下,看见门上的写着:电击房。
B卸下了伪装,带着笑意恶狠狠地说:“放心,这还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要到第三个疗程才用的上。”
祁麟平复好情绪,乜斜他一眼:“那也看能不能到那时候。”
有东西撞到了她,祁麟倒退一步,定眼一看怀里是个披头散发的女孩。
女孩看着年龄不大,却披头散发,双目无神,嘴角似乎惨留着干掉的口水。
她扶住女孩问:“你没事吧?”
女孩抬头定定看了她一眼,像想到什么,猛地推开她,抱成一团瑟缩在角落里:“我不敢了,我已经正常了,放我出去……”
迎面走来另一个男人C,他带着得意的笑,上下打量祁麟:“新学员?恭喜。”
A笑着说:“你这个是不是快‘出院’了?”
“没意思,还没做两个疗程就这样了。”C无所谓地耸耸肩,“有点无聊。”
B哈哈大笑:“那还不好,钱到手就行。”
C拉着女孩的胳膊,拖拽牲口一样将她拉走。
祁麟握紧行李箱拉杆,咬牙问:“这就是你们的改造成功?”
A反问:“你以为呢?”
她看向女孩的方向,女孩跌跌撞撞努力跟上男人的步伐,却被拉着拽着总跌倒,没等她爬起来男人又是不耐烦地一扯。
女孩就这样重重摔在地上。
但她的表情仍旧麻木,感受不到疼痛似的。
他们拐个弯,消失在祁麟视野中。
B粗声粗气地推了她一把:“有什么好看的,以后就是你的日子。”
她走进宿舍楼,一股潮湿的霉味涌入鼻腔,斑驳的墙面上爬满了霉菌。
每个宿舍都从外面上了锁。
她被带上四楼的某个房间,A从腰间拿出一串钥匙,打开了他们面前的锁。
她连带行李箱一起,被粗鲁地推进房间。
再回头门已经合上了,祁麟将耳朵贴在门上,听见了细微的落锁声。
“嘭!”
有人踹了门一脚。
她吓一跳,同时听见屋外传来的哈哈大笑。
“傻逼。”
祁麟骂了一句。
她一回头,发现原来这里不止她一人。
正对面坐的人背对她,有一头快要及肩的头发,穿着一身干净的病服,正安静地低头看书。
骨骼偏大,看来是个大体型女生。
祁麟没心情和同病相怜唠嗑,她捡起行李箱观察房间。
左右两边分别有两张床,正对着门有个简单的卫浴,目测不到两平米,唯一一张桌子被穿病服的女生占了,桌面干净整洁,只放了几本书和生活用品。
女生合上书,一转身和她来了个照面。
“你好,”
‘女生’开口是清朗温润的嗓音,祁麟惊奇地发现这居然是个头发略长的男生。
他妈的这傻逼地方,居然开放到让男女一间屋子。
“我叫江潮眠,”男生温和地笑笑,温和到根本不像出现在这里的人:“你是新来的舍友么?”
—
回去的路上下了很大的雨,车开得很慢。
祁妈妈看着玻璃上一条条划过的雨痕,回想起昨天与老婶的对话。
【听说麟儿那啥,】老婶的声音萦绕在耳边,【我儿子的媳妇的二舅的侄子的同学的朋友认识一个医院,专治这个,包治包好!】
【放心,这哪能有假的,我把他推给你,去就是了,现在还打折,便宜!】
——精神病院?
她看清这四个字,顿时所有想法抛之脑后,指着对方鼻子骂:“你什么意思?你他妈才神经病!你全家神经病!”
二婶被她骂的连连后退,最后负气走了,还一边骂骂咧咧【本来就神经病,还不让说了?!女儿这样肯定妈教的,怪不得女儿神经病,她妈就是神经病能不神经吗……】
她听着二婶的话,只能把气拼命往肚子里咽。
晚上,她翻来覆去彻夜难眠,还是拨通了手机上的号码。
号码接通了,她难以启齿地问:“我想问问,我女儿喜欢女生怎么办……?”
第164章 【同性恋是一种精神疾病】
昏沉陌生的环境,还能用舍友这个名词挺新奇。
纵然男生毫无敌意,祁麟还是防备地看着江潮眠。
男生站起来身姿颀长,他们之间的距离让她得以平视男生。
再开朗的性格也禁不起这样摧残,她紧绷着神经,没什么好脸色地报了名字。
“真好听的名字,”江潮眠不吝啬地夸奖道,“不用害怕,我们都一样的。”
“什么都一样?”
“你第一次听说这吧?”江潮眠似乎察觉到她松懈不下来的情绪,主动坐下放低姿态,耐心解释,“这里虽然披着精神病院的外衣,其实是家戒同所,来这里的人都一样。”
祁麟脑中迟疑地冒出一个想法。
所以他是……gay?
江潮眠似乎在这住了很久,也和许多位女生当过室友,竟然能轻松到笑着附和:“就是你心里想的那种,gay不能和gay住一起,所有人都是男女混住。”
祁麟大脑宕机。
真挺莫名其妙的。
她坐在铺好的被子上,手接触到布料,不是温暖的,反而有股潮意。
雨下得越来越大,伴随呼啦啦的大风和轰鸣震耳的雷声。
窗户没关紧,从缝隙中钻进来的风吹得他们头发随风摇晃,江潮眠说:“那边有作息表,你可以看看,午休快结束了,需要换上病服去上课。”
祁麟问出来这的第三句话:“如果反抗的话,会怎么样?”
江潮眠沉默半响,似乎在思索,过了会儿回答她:“我来的时候,可能会在大庭广众换下你的衣服,这种天气也可能会把你丢出去淋雨,像在玩一个新玩具。”
说完他又摇摇头:“我的负责人不是王哥,不知道什么情况。”
看来王哥是接她那俩男的其中一个。
祁麟手撰成拳头,又松开,说了句谢谢,抱起床上的衣服去了窄小的卫生间。
病服也一股从来没晒干的潮味,长时间闻着对鼻子也算一种折磨。
她换好衣服出来,看见了墙上江潮眠说的作息表。
早上七点半起床,七点五十食堂集体吃饭,八点二十大教堂集合。
后面一列条条框框,比她人生条例还规范。
细致繁琐又一无是处的作息表。
她记下作息表,想起刚刚江潮眠说的话。
他来的时候?他来的时间很长吗?居然用“他来的时候”来形容时间段。
祁麟在床边一角坐下,看着江潮眠背对着她继续看书的背影,没忍住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江潮眠稍稍抬头,似乎在注视窗户外阴翳的天空。
狂风大作,树枝时不时重重拍在玻璃上,雨水溅进房间,在泛黄的墙面留下斑驳的雨痕。
江潮眠在呼啸的风中说:“那天我穿着棉服,应该是去年冬天。”
祁麟觉得这个话题开的不合时宜,沉默片刻又问:“你说的上课,是上什么课?”
江潮眠收回视线,好似将记忆也一并收了回来,看向她说:“灌输同性恋是病的观念,可以理解为传输邪教。”
祁麟勉强扯扯嘴角,但笑不出来。
“一个疗程是多久?”
“一周。”江潮眠说,“四个疗程一周期。”
那她妈要一个月才来接她。
她等不到一个月。
她没再问问题,看江潮眠不像会打小报告的人,拿出手机想打电话。
拨半天才发现没信号。
什么鬼,连信号都没有。
她沮丧地垂下脑袋,一遍遍扫过那行烂熟于心的号码。
“寝室装了信号屏蔽器,”江潮眠提醒道,“你手机不交上去最好藏好,别被发现了。”
她淡淡应了一声,把手机藏进行李箱。
一声高过一声响铃比雷雨声还大,足以让所有人听清。
江潮眠终于不再看书,整理好放进抽屉,似乎是他唯一的娱乐方式。
“我们该去教室了,”他另外拿出两本薄薄的课本,将其中一本递给她,“跟着我就好。”
课本封面被红色的彩笔涂鸦,又被擦掉的痕迹,像最后无力的发泄。
淡淡的红色颜料下,印有“反同性恋宣言”的黑色字体也模糊不清。
她接过来,拇指重重压在课本上,纸张凹陷下去,皱痕凸起。
叮叮当当,是开锁的声音。
门再次打开,杂乱的脚步声增添了一丝人气,在惨白的灯光下,灰暗的影子界限分明。
“走吧。”江潮眠拿出一把伞,走进走廊亮堂的白炽光里,有一瞬间光照在他身上,似乎连周身的边界都虚影了。
—
教室聚集了很多男男女女,无一例外全是男女同桌。
这里不全是麻木,还有压抑的疯狂,有课桌有讲台有黑板,第一眼跟普通教室没什么区别。
老师站在讲台上,手中举着课本,一遍遍念着“同性恋是一种精神疾病”,大部分人像个刚学会说话的孩子,眼神空洞,跟着一遍遍念“同性恋是一种精神疾病”。
祁麟很烦,她不明白开这种洗脑课的意义。
可能也没意义,只是为了洗脑。
“人类的存在是为了繁衍后代,喜欢同性就是对不起自己,对不起父母,对不起社会,”老师晃到她身边停下,大声宣读,“你们来到这是正确的,你们有罪,一种叫喜欢同性的罪。”
【喜欢同性的罪。】
轻飘飘一句话,否定了在场所有人。
国家都不判定他们有罪,这破玩意儿还牛逼起来了。
祁麟不想听,就算老师在旁边,她也能心无旁骛趴桌子上。
这一觉她并没睡着,一直听着同性恋宣言。
她想了很多,想她爸妈怀着什么心情把她送到这来的,想何野有没有听那段语音、会不会等着急,还有俊哥肯定骂死她。
到最后,祁麟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得逃出去。
她必须逃出去。
上完课她又被带回寝室,行李箱里的衣服散落一地,连江潮眠抽屉里的书翻了出来。
江潮眠习以为常将书捡起来,擦掉封面上的泥渍说:“看看丢没丢东西,你刚来,应该是搜电子设备。”
去教室前她不放心把手机揣兜里带走了,行李箱就几件衣服,检查了一遍就充电器不见了。
她想了想,以防万一又把手机藏进行李箱的夹层。
还没整理好东西,B就带人走了进来。
“手机呢?”B带头问。
祁麟捡起摔在地上的小圆钟,放到江潮眠面前,一个眼神没给闯进门的一行人。
江潮眠神色如常:“谢谢。”
B嗓门稍稍加大:“我跟你说话呢!”
“没手机,”祁麟看着B,背脊挺拔,不卑不亢,“翻这么乱,没被你们拿走?”
“放你妈的屁,”B扯住她的衣领,油腻腻的脸在眼前放大,“我警告你,收起你的脾气,不然别怪我下手狠。”
祁麟冷声说:“放开。”
“你他妈再说一遍!”
“你耳聋?我让你放开——”
她捏住禁锢在胸前的手往后拉,另一只手按住对方掌心靠大拇指软肉上,对方手上一麻,瞬间松开她。
祁麟倒退一步拉开距离。
B不可置信地看看手,又看看她,气笑了:“没看出来还有两下子。”
“王哥,”B身后的小弟C问,“带去禁闭室?”
“带带带,”B不耐烦地挥挥手,“赶紧带走,麻烦死了。”
俩小弟看着她,貌似在示意她。
她不知道禁闭室又是什么鬼地方,唯一说的上话且暂时友好只有第一天见面的室友,于是她眼神带着抗拒和抵制又看向江潮眠。
江潮眠笑着摇摇头,小声说:“没事的。”
随后继续整理凌乱的桌面。
祁麟不知道该不该去禁闭室,但对方三个人,后续可能还会摇人,她单打独斗不一定能干过。
去就去吧,反正死不了。
她走到江潮眠身边,用不大、但足以让在场所有人听见的音量说:“帮我收拾一下,谢谢。”
江潮眠有些错愕,不明白她突然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祁麟手插进衣服口袋,交代完事情朝门口走。
路过B,她扬扬眉毛:“不带路?”
B恶狠狠瞪着她一吼:“走。”
—
禁闭室和电击房一栋楼,她往上走到四楼,不动声色观察布局。
四楼不算高,只能看见周围几栋楼,正前面是教室,左右两栋不清楚干嘛。
天色暗沉沉的,大雨已经转为小雨,细细的雨能飘进走廊打在脸上。
C在一间房间前停下,拿出钥匙开锁。
房间同样昏暗,连个透气的窗户都没有,几乎看不清里面的布置。
他们停在门口,祁麟也没动。
“进去。”另一个小弟D在她身后,推了她一把。
她捏紧手里的物品,冰冷凸起的棱角扎得掌心疼。
祁麟慢慢走进去。
暗淡的光线在地上照出一个模糊的影子,房间里连张椅子都没有,地面和墙上却有很多暗色痕迹。
门又关上了,隔绝了唯一的光线。
祁麟反而松口气。
看来关禁闭只是一个人在没有光源的地方待着。
不知道要关多久,她摩挲到一处墙角坐下。
心里一直紧绷的一根弦终于松懈了下来,祁麟疲惫地靠着墙,拿出口袋里的小圆钟。
视野受限,但手里有东西要安心多了。
一股难闻的气味一直萦绕的鼻尖,她听着屋外风刮过树叶的声音,意识有些沉。
彻底黑暗的环境让她有时候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睁着眼,就一直闭上了。
她举着小圆钟放在耳边,听见秒针细微地转动,嗒、嗒、嗒,一秒一下响着,昭示时间流逝。
她感觉自己还活着。
第165章 旧秋千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除了闹钟的嗒嗒声,祁麟仿佛凝固在这片黑暗中。
饥饿和弥散在黑暗中的恐惧一起侵蚀她,先是长时间没吃东西手脚无力、口干舌燥,接着是痉挛地反胃。
她恍惚地思考,原来禁闭要关这么久,还不给吃喝。
适当饥饿能让人保持清醒。
过度饥饿会消磨意志。
雨声渐渐停了,短暂的寂静后,是空灵悠远的鸟叫。
在黑暗中带来一丝乐趣。
她在墙上比划着想:要是早点和阿野去北京就好了。
要是再坚持一下就好了。
就不会、起码不会这样干巴巴等着——像块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指甲划过墙面,腻子粉一点点刮掉,她没知觉似的,无意识地做同样的动作。
祁麟明白应该休息保存体力,但她此刻需要干些什么来刺激大脑,产生疼痛供给思考。
她不知道划过多少次墙面,又沉沉睡去,浓稠如墨的黑将她从头到脚一寸寸吞噬。
她跌进了去年冬天,和何野还有一班所有人一块过元旦晚会的时候。
那时候何野的眸子是亮亮的,分不清是本身亮或者被烟花映得发亮。
她只记得那天是个晴夜,烟花放的硝烟四起,风很温柔,她表明心声心跳加速的那个夜晚。
小小的种子在暗色的背景下炸出一朵绚丽的小花,越来越亮,越来越亮……
“你还喜欢她?”
祁麟迷迷糊糊睁眼,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
有人在跟她说话。
她费劲打起精神,看见C嘴皮不断碰撞,声音忽远忽近,在耳边缥缈回响:“你不喜欢她,只是因为猎奇,才会对女生感兴趣,产生喜欢她的想法……”
没有。
不是猎奇。
“以前同性恋可是犯法的,”C不断循循诱导,宛如梦魇,“你想想你妈妈,为了你那么辛苦,还因为你遭受别人的冷眼,你舍得?你对得起你妈妈对你这么多年的培养吗?”
大拇指狠狠掐住指尖,疼痛让混沌的思维得到暂时清醒,祁麟嘴唇蠕动,闭上眼睛,自言自语回答自己。
但我喜欢她。
就是喜欢她。
我喜欢看她笑,喜欢和她待在一起,就算没话聊也没关系,只要在一起就行。
我喜欢看她收到礼物眼里流出不加掩饰的惊喜。
为什么非要选一个,好像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一样。
她明明只是、仅仅喜欢一个人而已。
喜欢一个和她同性别的人而已。
光又被带走了,她又独处于黑暗中。
祁麟想,快到她生日了。
阿野不知道有没有为她准备礼物。
她似乎觉得很有意思,嘴角勾起,淡淡地笑了笑。
不知道能不能在生日前和阿野见面。
她环抱住双膝,头埋进膝盖间,再一次睡着了。
【她看着自己的小手,耳边回荡着同桌单纯的调笑声:“你数学又考倒数第一,看你妈回家不揍你。”
她没过多思考回答道:“你倒数第二,你妈也揍你。”
同桌哈哈大笑,转身趴在地上跟她比打弹珠。
她不管脏不脏也趴地上,眼睛盯着亮亮的弹珠,大拇指弯曲蓄力,用力一弹——
咚——
弹珠相互碰撞,朝不同的方向滚去。
“我赢了……”
她捡起弹珠,但同桌消失了,她想应该是回家挨打了。
但她不想挨打,想再玩一会。
于是她跑下楼,想去玩操场角落里的那个旧秋千。
天下起蒙蒙的细雨,乌云一片盖着另一片,并不是荡秋千的好时候。
但秋千上坐着一个小女孩,头发很短,两条腿轻轻晃着。
她不顾下雨跑过去问:“下雨了,你怎么还在玩秋千?”
小女孩没说话,一双眼睛亮亮地盯着她,像刚刚她和同桌玩的弹珠一样亮。
她看不清小女孩长什么样,唯独那双眼睛真好看,比电视上闪闪发光的宝石还清亮。
“我帮你推吧,”她闻见了铁锈味,是秋千常年风吹日晒的锈迹,“我们一块玩,等会你也帮我推。”
小女孩皱着眉还是没说话,眼里是她读不懂的情绪。
“我是三年级二班的,你也是考砸了不想回家么?”她问,“我们一起玩好不好?”
小女孩终于说话了,微亮的眸子和冰凉的细雨有的一拼:“滚,关你屁事。”】
祁麟费力开眼,垂下的眼睫遮住了刺眼的光。
适应一会后,她眼前出现一个白花花的馒头,和一袋用塑料袋装上的水。
忽然看见食物,她竟然不觉得饿,可能是饿过头了。
反倒不那么想吃东西。
“醒了没?快吃。”
她费劲抬眼看去,是江潮眠,一手一个大馒头。
她没力气问江潮眠怎么来了,所有力气花费在拿起他手里的馒头,靠近唇边。
馒头凉的发硬,她有点咬不动。
“饿了三天肯定没力气,我带了糖水,先喝点糖水再吃。”江潮眠拿起地上的塑料袋,粗暴地撕开一个口子。
祁麟颤颤巍巍接过来,差点掉了,她喝了一口,清晰感觉到液体顺着食道一路到胃,冰冰凉凉的。
塑料袋不好拿,中途撒了很多,粘在脖子上汗一样黏腻。
腹中的饥饿感被唤醒,连带恶心一并袭来,她缓了缓再次咬了口馒头,终于有力气说话。
“我还要再待几天?”她慢慢咀嚼着馒头,直到散发出一丝甜味才咽下肚子,嗓子眼甜的发齁,祁麟只能轻轻咳嗽来缓解。
“六天,今天已经第四天了,再坚持一下。”江潮眠把另一个馒头也塞进她手里,“我偷钥匙过来的,马上查寝了,得赶紧回去,你慢慢吃。”
“谢谢。”
“不客气。”
简单道别后,江潮眠轻轻合上门。
她一口口味如嚼蜡吃完馒头,将另一个馒头放进口袋留明天吃。
糖水不好保存,她一口气喝完了。
还有两天。
祁麟呼出口气,虚虚握了握拳。
有了食物的后两天不算特别难熬,黑暗中她一遍又一遍计划怎么逃出去。
靠自己肯定不行,她连地图都没摸透,需要找个人帮忙。
人生地不熟,这个人选非江潮眠莫属。
他们非亲非故,不知道江潮眠愿不愿意。
—
两天后B打开门,她甚至还有力气扶墙站起来。
B吃惊挑眉:“还能站?看来没关够。”
祁麟牵动了下嘴角。
“还想继续关着?”B说,“出来吧。”
她试着走出一步,下一秒差点跪地上。
温暖的日光照射进房间,她余光瞥过,看清了墙上那些暗色的痕迹。
是干涸暗红的血迹,凌乱地组合成扭曲的线条,深浅不一地刻出一个个名字,大大小小占了半面墙。
她的视线稍稍后移。
墙面一角,暗色血迹的衬托下,新鲜鲜红的血液格外刺眼,深深刻出字迹的雏形。
祁麟低头看去,撑在地上的食指指尖被血染红,混着腻子粉,凝固在伤口上。
她再次站直,撑着身体走出门。
阳光直射进眼球,她不适地合上眼,晃了晃神。
她一定能出去。
一定要出去。
第166章 爱和愧疚
祁麟又被带回了宿舍楼,正是下课时间,宿舍没落锁,零星有人路过拿着衣服去洗衣房,金色的阳光斜斜透过走廊,施舍般洒落在每个房间门口,不再像初到时死气沉沉。
她被推进宿舍,一袋馒头一齐丢桌子上。
行李箱好好摆在角落,六天前散落一地的零件整整齐齐放在桌面一角,貌似那次过后没再搜过寝室。
他们扔下她走了,祁麟吃了一个馒头,太干巴又找不着水喝,只好去厕所洗澡。
这么些天没洗澡,她快馊掉了,顺便漱了口,口干舌燥的感觉才消退一点点。
但根本治标不治本,还是渴。
等祁麟走出厕所,琢磨要不要凑合喝自来水时,发现江潮眠已经回来了,在叠衣服。
江潮眠将衣服叠好的衣服放成一摞,抬眼看她:“回来了?怎么样?”
“还行,没死,谢了。”她将换下来的脏衣服放进床脚的桶里,“有水喝吗?”
江潮眠从桌子底下拿出暖水壶,又找出一个玻璃杯递给她:“水有些烫,杯子洗干净的,晾晾再喝。”
祁麟倒了满满一杯水,接了盆水放里面凉着。
等水凉的间隙,她问:“下一周还会怎么整我?”
“你应该猜到了,第一周是丧失意志力,第二周非打即骂,第三周电击疗程,每个负责人管的方式不一样,不过大差不差。”
“电击疗程?”她回想起刚来那天路过的电击房。
“挺痛苦的。”江潮眠将衣服放在床头,回头在太阳穴点了一下,淡然道,“原理就是让你对某样东西产生恐惧,一见那样东西就会回想起电击的痛苦,就算心理上克服了,生理多多少少也会留下一些后遗症。”
“你也试过?”
“嗯,不过还好,次数多就习惯了。”
习惯了?
那得多少次才能习惯。
“这么痛苦的话,你没逃出去?”祁麟拿起水杯对着水面吹了吹,尝了一口,已经温了,她一口气喝光又倒了一杯,“这里门禁很严吗?”
江潮眠失笑地摇摇头,似乎觉得好笑,又像自嘲:“我自愿留这的。”
祁麟悻悻放下水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
这鬼地方,怎么会有人自愿留在这。
“很不可思议是吧?”江潮眠习引为常地耸耸肩,“也没什么不好的,如果对方不喜欢你,这也算个解脱的地方。”
“啊。”
祁麟带着疑惑愣愣地感叹一声。
“你呢?”江潮眠问,“你喜欢的人喜欢你么?”
祁麟脑海中映出和何野在一起的画面,全靠这些回忆在禁闭时才没那么度日如年。
她点头,毫不犹豫道:“我很喜欢她。”
喜欢到在这的每一分每一秒,脑海里都是何野,迫切想离开这里见到她。
江潮眠笑笑,看着她的眼睛里有稀碎的光在闪:“那就好,挺好的,希望你们能坚持下去。”
“她是个……很坚韧的女孩儿。”祁麟在床沿边坐下,琢磨了一下措辞说,“比我见过所有人都不一样,她真的很好,很优秀,优秀到有时候让我觉得自己配不上她,但我不明白为什么还有人不喜欢她。”
“这是正常的,”阳光投进江潮眠黑棕色的眸子里,生出一股别样的柔和,“喜欢就是只看得见闪光点,缺点经过滤镜也能闪闪发光,促进双方更加优秀,这是件好事。”
“谢谢你,”祁麟第一次在这里感到开心,“你是第一个真正正视我们的人。”
江潮眠摆摆手,“我下午出去,需要帮你做什么吗?”
祁麟眼睛一亮:“帮我带两句话吧……有笔吗?”
江潮眠拉开抽屉,找出一支黑色中性笔。
她随手扯了本本子撕下一页纸,写下两串号码,指着第一串说:“这个告诉地址,让她来找我出去,你叫她花姐就好。”
她又指第二串数字,垂下眼皮,思索片刻道:“你代我告诉她,我晚点找她,不要着急,等我。”
说完,祁麟勾起唇角,睫毛下的眼神温柔。
江潮眠收下纸条,答应了。
她拿起一个馒头,就着温水慢慢吃:“谢谢,等出去以后我可以给你报酬,或者你想要什么,我能满足的尽量给你。”
江潮眠瑶头拒绝:“不用,我自愿帮你的,不需要任何交换和报酬。”
祁麟一愣,咽下慢慢发甜的馒头:“那你为什么帮我?”
江潮眠穿上外套,目光淡而远地望向窗外的湛蓝色的天空:“我的每位室友都没能坚持下来,你很不一样。”
“你很爱你的女朋友,我希望你们能一直走下去。”
祁麟喉间发涩,所有情绪只化作一句感谢。
—
爱。
祁麟从小到大,几乎没听过爱这个字眼。
小学时,爱是课本上的爸爸爱妈妈。
初中时,爱是兴趣爱好。
高中几乎将爱剔除,中国人总是含蓄而内敛,将爱埋藏在心底,羞于启齿,不说谁都不知道。
江潮眠说她很爱何野。
是吧,她也觉得。
祁麟嘴角勾起的笑一直没直过,她躺在床上,看见茂密的枝叶漫过窗户,为沉闷的房间添了丝生气。
她嘴唇轻轻张开,像牙牙学语的小孩新学说话,欣喜而沉重地缓缓吐出一个字:“爱。”
“我喜欢何野。”
“我爱何野。”
—
【……临时有事要晚一两天,票我退了,你一个人去北京我不放心,定好时间再打电话给你。
祁天现在生龙活虎可精神了,一点事没有,你别担心。】
这两条不到十秒的语音不知道是何野听的第几遍了。
又一个电话打进来,她想也没想挂了,眼珠转了转,夕阳懒懒散散漫过身上,她意识到又过去了一天。
她起身煮面条,撒了点盐,放了几根切好的辣椒,没滋没味地吃起了今天第一顿。
吃完她倒在床上,点击语音,继续出神地发呆。
夕阳西下,圆月照空,到晚上了。
但她没有半点睡意,提不起精神,今天是她失眠的第八天。
祁麟最后发来的那条语音她听了一遍又一遍,每个字每个停顿,她能背下来。
却依然孜孜不倦地放着,听着。
一天又一天在发呆中度过,一个又一个夜晚的失眠多梦,她能意识到自己的状态很不好,却控制不住。
何野想再听一遍,指尖即将点在屏幕上的瞬间,一通电话打了进来。
反应慢于动作,尖锐的嘲讽谩骂刺穿耳膜,停顿在心口盘旋。
“扫把星,麒麟哪去了?!她多久没去战队了!”
“怪不得被开除,我看你是活该,为什么不开除别人就开除你?!自己就有问题!”
“你就是阻挡她事业的绊脚石,凭什么你好好的,她连个消息都没有!”
她颤抖着指尖挂掉电话,缩成一团躲在一角。
映在床上的影子轻微颤抖,何野将脑袋埋进臂弯,睁眼耳边回荡着刚刚的谩骂,闭眼是快递盒里的老鼠和蟑螂。
她像掉进了漩涡,被转的晕头转向,恶心想吐,没人能拉她一把。
何野第N遍想:是我害了祁麟吗?
她胆怯地缩了缩脖子,第N遍回答自己:是的。
是我害了祁麟。
她小心翼翼再次听了遍语音。
“……晚一两天……定好时间打电话给你。”
“……祁天……可精神了……”
祁麟骗她。
她前两天偷偷去看过,祁天还很虚弱,关在家里不让出去。
是她害了祁天。
她害祁天吃了放了泻药的薯片,她害祁麟现在不知所踪,她生下来就是扫把星。
为什么非要让祁麟去拿快递,如果自己去祁麟就不会知道快递里的东西,就不会放在家里,祁天就不会吃。
她在心底说了一千遍一万遍对不起,但仍愧疚。
“对不起……”何野嘴唇蠕动,眼前一片黑暗,六月气温闷热,她却像坠入冰层。
她是个胆小鬼,连道歉都不敢。
“祁麟,对不起。”
“我可能等不到你回来了。”
第167章 我女朋友喜欢,希望有一天能读给她助眠,虽然我的英语烂成一坨狗屎
祁麟下了课,终于在食堂吃到了一顿大米。
米饭有点凉了,粘牙还硬,菜也咸淡不一,总体而言味道并不咋样,搁平时她会选择吐槽加再买一份,此时吃着倒也没那么难以下咽。
食堂不像寝室那样安静,会有窸窸窣窣的交谈声,但他们神情并不轻松,反而很紧张。
饭菜还剩一半祁麟吃不下了,江潮眠说过不能倒饭,吃完饭的人碗里也是空的,她并不想当出头鸟,规规矩矩吃完了。
她走去门口把碗放进桶里,被人撞到了肩膀,力度大到不像无意的。
祁麟抬眼看去,为首的女生唇钉耳环样样不拉,目光不善地上下打量她:“新面孔?”
他们一共五人,有男有女,除了撞她的女生,其余四人跟男女朋友似的两两成对。
祁麟倒退一步,尝试握了握拳,力气恢复了大半,打起来三七开的样子。
能不打尽量别打,她语气平和:“有事吗?”
一个依偎在男生怀里的高马尾说:“问你什么时候来的,别转移话题。”
“上周来的,”祁麟说,“怎么,每个来这的人都要向你们通报一遍?”
“你!”高马尾吃瘪地瞪着她。
唇钉抬抬手,神情十分自然,没有半点尴尬:“我们收保护费的。”
合着这破地方还有地头蛇组织?
祁麟今天心情不错,一下给逗乐了。
“你笑什么?”高马尾猫似的炸了。
“好笑就笑了,怎么,你们收保护费还不让人笑?”祁麟说,“另外我给你们保护费,你们为我提供什么?让我打饭多吃一点么?”
唇钉皱眉看她,似乎在思考。
过了会儿她说:“我可以交换信息,还可以保护你。”
祁麟看唇钉估计正值中二期,搁这拉帮结派完成英雄梦。
“我没东西给你,也用不着你的保护。”不知道对方是人是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并不打算贡献保护费。
更何况他们看着也就二十来岁,不值当。
她以为唇钉会像谭帅帅那样恼羞成怒,大吼大叫引人瞩目。
没想到唇钉脸上并没有被拒绝后的愤怒和尴尬,只是平静地点点头:“好的。”
“那边的,干嘛呢!”远处走来一位中年女性,“不知道女生讲话不能超五句啊!”
唇钉只是看了看她,转身离开了。
祁麟不用看就能感受到许多注视她的视线,不敢光明正大直视充满探究的视线,越过空气,定格在她身上。
她离开食堂,回了寝室。
晚上江潮眠回来,放下购物袋说:“我拨了三次,你给我的两个号码都没接通。”
这倒让祁麟有些意外。
花姐没接在她意料之中,她很少接未知号码。
何野也没接让她感到意外。
“你每个星期都能出去吗?”祁麟问。
江潮眠一边将购物袋里的日用品一一归位,一边说:“每周一下午能出去一趟。”
“我什么时候能一周出去一次?”
江潮眠笑了一下:“还早呢,主动来的才有出去的特权。”
好吧,目前看来,她妈来接她是距离最近能出去的日期。
祁麟想了想,在纸上又写下一串数字。
“下次出去帮忙加下这个账号,地址发给她就行。”
江潮眠收下纸条放枕头下。
他们继续做自己的事,没再说话,说到底也不过是刚认识几天的陌生人。
祁麟洗漱完,坐在床边愣神。
她第一次和一个陌生男人一间屋子睡觉,中间连个帘子都没有,极其不自在。
时间还早,她睡不着,又没手机玩,百无聊赖观察房间。
江潮眠的东西不少,看被褥的花纹应该是自己带的,纸巾和鞋架上的鞋不少,可以看出他住这有一段时间,没有说谎。
“你看什么书?”她实在无聊问。
“一些打发时间的小说。”江潮眠铺好被子说,“你看么,没东西打发时间是很煎熬的。”
“借我一本吧。”祁麟说。
江潮眠仔细挑出三本,祁麟看了看名字,分别是《云边有个小卖部》《活着》和《百年孤独》。
她拿了前两本,将第三本还给江潮眠:“我看不来名著,看多了就困,我看你还有本《小王子》?”
江潮眠又从书摞最下面抽出《小王子》。
“谢谢。”祁麟拿走三本书,坐床上背靠墙看着。
江潮眠这本《小王子》是纯英文的,备注和音标都没有,她小声念得十分艰难,停半天才囫囵念下一句。
江潮眠听见了问:“你应该也不怎么会英语吧,怎么想着看这本?”
“我女朋友喜欢,”祁麟皱眉,想半天也没想明白constrictors怎么读,只记得何野似乎教过她,“她有时候睡不着会看,希望有一天能读给她助眠,虽然我的英语烂成一坨狗屎。”
江潮眠笑出了声:“你说话真有意思。”
江潮眠在柜子里翻了好一会儿,找出一个mp4和有线耳机放在她床边的桌子上:“这是我之前听英语音频的mp4,里面有这本的英文版和英语单词,可以借你用。”
祁麟欣然接受了他的好意。
“对了,你有这的地图么?”她又问,“或者能画出简单的地图吗?”
江潮眠摇头:“我基本只去教室和电击房,每天三点一线,不太清楚。”
“好吧。”
“平时这里戒备很森严,外围的围墙也很高,凭你一个人是跑不出去的。”江潮眠说,“据我所知,基本没人逃出去过。”
“我会是第一个。”祁麟戴上耳机,翻找出小王子的音频。
既然一个人出不去,那就多找几个人。
不管多严多难,她一定要出去。
接下来几天B没再为难她,她照常去教室,以及C每天单独带她进一个房间洗脑。
苦口婆心劝说的模样比陈青霞有感情多了,可以当演员。
她也照常油盐不进,左耳进右耳出,该吃吃该喝喝,就等周一江潮眠出去放消息。
—
教室和食堂只能男女或者单人一桌,同性之间说话不能超五句,否则会被记过。
吃饭通常是舍友两人一块,祁麟不自在和男生一起,每顿都是一个人。
她偶尔能看见唇钉在收保护费,有人看他们不好惹就交了,有人干脆直接跑了,上交的东西也很杂,金钱食物饮料都有,通通来者不拒。
她以为能平静等到周一。
终究是她以为。
“嘭——”
今天的唇钉没像前两天那么和善,餐盘直接砸一个女生饭盘里,发出金属碰撞的声响,她坐在女生对面,祁麟只看得见一颗乌漆嘛黑的后脑勺。
“我说了别让我看见你,你语文理解有问题?”唇钉说,“还有脸来吃饭?这次又是谁被你嚯嚯?”
女生胆怯地垂下头,小心翼翼用余光观察唇钉,并未说话。
“你他妈是不是犯贱?一副贱样,走了为什么又回来?!”唇钉嚣张跋扈地单脚踩在女生腿上,脚尖狠狠碾了碾,“没打够是吧?”
祁麟坐女生正前方,抬头就能和女生生理性泛红的眼睛对视上。
女生低声说:“我们的事已经过去了……”
“他妈的你说过去就过去?!”唇钉眼里恨意滔天,“我被你害惨了,你一句过去就翻篇了?做梦吧!”
唇钉撕扯着女生的头发,抬手在女生脸上刮了两个耳刮子。
熟练到祁麟都惊呆了。
更不可思议的是,天天巡逻同性说话雷达似的阿姨竟然没出声制止!
什么鬼?生活太无聊,想看现场女生打架?
被唇钉踩在脚下的女生终于反抗了,推开唇钉往前跑。
几步跑到祁麟身后。
“你他妈给我滚过来!”
女生在祁麟身后,悲切地寻求帮助:“求求你,帮帮我。”
祁麟也不想惹事,但人到眼前不得不帮。
女生红肿的半边脸颊正对着她,让她更狠不下心拒绝。
祁麟只好出言:“都是女生,私人恩怨私下解决,明面上弄的大家都难看。”
唇钉呸了一下:“你懂个屁,她这种人只会装可怜,实际上一肚子坏水。”
祁麟推了下女生的手:“你快走吧,这儿我帮你拖着。”
女生咬住下唇:“谢谢,我会找到你的。”
说完转身跑了。
“你他妈神经病啊!”唇钉说。
祁麟端起餐盘:“我只是个吃饱了撑得的无业游民。”
唇钉身后的跟班一号提醒道:“姐,她没交保护费,算了。”
唇钉冷哼一声,稍稍收起失控的脾气:“也对,无所谓。”
祁麟没想到又扯保护费上了。
见对方没有强硬要留下她,祁麟转身离开了。
刚走出食堂半步,她被人扯住衣角,祁麟回头看,是刚刚被欺负的那个女生。
“还没走?不怕他们来追你?”祁麟问。
女生低下头,躲在树后面左右看了看,拉住她的衣角走:“谢谢你,这里说话不方便,你跟我来。”
回寝室闲着也是闲着无聊,于是她跟着女生离开了。
她们走远后,唇钉一行人走出来,身后另一个跟班二号问:“姐,真不提醒她吗?”
“提醒她干嘛?连保护费都没给!”跟班一号说。
唇钉冷笑一声,朝另一个方向走:“她喜欢自作聪明,喜欢英雄救美就去当,反正最后哭的不是我。”
第168章 我们一起合作,离开这里。
祁麟被带到食堂隔壁的卫生间,一进去女生立马松开手,垂下脑袋,泪水挂在眼眶摇摇欲坠。
“谢谢你帮我。”女生抬手抹掉即将落下的泪珠,头低着,眸子却楚楚可怜地瞟向她,“我叫霍习羽,食堂有阿姨盯着,所以我才带你来厕所。”
“不客气,我也没干什么。”祁麟摆摆手。
“我想冒昧请问一下,你住哪栋楼?”霍习羽的视线在她和门口来回巡视。
“这我就不方便说了。”祁麟打开水龙头,水声掩盖住她们讲话的音量,她细细洗着手。
“啊,不、不方便吗?”霍习羽咬了咬唇,囧迫地解释道,“我想打听有没有人住东楼,我喜欢的人住东楼,想和她取得联系……”
祁麟搓手的动作一顿。
“如果不方便就算了,还是谢谢你。”霍习羽失落地喃喃,朝门口走去,“我再问问别人就是了……”
指尖的伤口已经结了痂,在暴力冲洗下,痂又洗掉了,一丝红色的随水流一齐冲走。
“等等,”她关掉水龙头,鲜血渐渐漫过指尖,祁麟感受不到疼痛似的用拇指抹掉,“你是说,你女朋友也在这?”
霍习羽再次充满希翼地看向她。
“她半个月前被送进来的。”霍习羽懊恼地掐住掌心,“我救不出去,只好选了最笨的方法,陪她一块来。”
“显然我运气并不好,我住西楼,离东楼最远,”她的情绪十分低落,连带语气的调调都低了下去,“我找了很多人都不愿意帮我,我不到她了。”
指尖的血很快止住了,微微的刺痛惊醒了祁麟的神经,她在食堂并没听清两人的对话,于是问:“唇钉也因为这事找上你的?”
霍习羽愣了愣,似乎在将唇钉对号。
过了会儿,她的视线停顿在水池缓慢流动的水流上,眸光微闪,神情悲切:“她找我要保护费,说会罩着我,保护费我给了,我求她把消息传到东楼,但她被发现了,就……”
霍习羽欲言又止,不再说下去。
适可而止的描述和第一印象尤为重要。
可能是多年以来的习惯,也可能受江潮眠的影响,祁麟抿抿唇:“你要带什么话,我能带尽量带上去。”
霍习羽先是一愣,脸上肉眼可见高兴起来:“真的吗?你人真好。”
“那你帮我告诉她,周五晚饭过后,也就是后天,西楼宿舍后面见。”霍习羽说,“她叫云朝槿,住403。”
“我不能保证一定能传过去。”
“没关系,我等到关寝,要是关寝你们还没来我就回去了。”霍习羽犹豫不决地说,“你也可以一起来。”
祁麟并不想当电灯泡,也不想冒危险为刚认识的人放风,她正要拒绝,霍习羽又开口道:
“我在研究离开这里的方法,你是个好人,我们一起合作离开这里。”
—
离开这里。
这个念头从祁麟来时就一直徘徊在脑海里。
太难了,墙太高,连她都不一定能翻出去。
她想不出离开这里的办法。
江潮眠也说过,在他印象里,没有人逃出去。
她们真能逃出去么?
祁麟拧紧水龙头,花洒停止洒水,她擦干身体,穿上边角泛白磨毛的病号服。
她随便擦了两下头发,不滴水就算好了。
最近天气越来越热,寝室没有空调,头顶唯一的风扇半死不活地运作着,吹到身上的凉风小到祁麟以为是自己臆想的。
蝉鸣陆陆续续叫着。
她盘腿坐在床上,看向对面的床铺。
快熄灯了,江潮眠还没回来。
祁麟继续看书,磕磕绊绊读完一章节小王子,门外终于有了动静。
从早上就没看见人影的江潮眠终于回来了,他被人一左一右架着,头耷拉在胸前,整个人毫无生气。
那两人将他放在床上,没说一句话离开了。
祁麟连忙放下书查看情况。
江潮眠眼睛半睁不睁,目光呆滞,呼吸很轻,看着不像有意识的样子,她上下观察了一下,身体各处没有明显的受伤痕迹。
只有额角两处有两个小小的黑点。
“你怎么了?”她想了想,使了些力气捏了捏江潮眠的食指,没有任何反应。
他像抽掉了灵魂,只剩一副躯壳。
祁麟不知道该怎么办,瞪着天花板干着急了几分钟,唯一能做的是给江潮眠盖被子。
一声尖锐的口哨穿透木质门,回荡在耳边。
紧接着灯灭了。
月光从狭小的窗口照进小小的房间,祁麟闭上眼停了一会儿,再睁眼只能看见大致的轮廓。
江潮眠终于动了,他匆忙捂着嘴,下床时“咚”一声跪在地上,他又挣扎着站起来,脚步不稳跑去厕所。
呕吐一声接着一声,祁麟倒了杯水挪过去:“你没事吧?”
江潮眠打开水龙头冲掉呕吐物,掬起一捧水冲脸,趴在洗手池上喘息。
祁麟把水递过去。
江潮眠摆摆手:“不用,谢谢。”
洗手池前有个小圆镜,江潮眠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惨笑一声,没头没脑地说了句:“……为什么还记得。”
“什么?”祁麟问。
“为什么还记得他,我真贱,都这样了还记得他。”江潮眠轻轻质问自己,又干呕了一下,镜子前的他狼狈不堪。
他似乎在说为什么还记得某人。
可祁麟听着却像他为什么还喜欢某人。
她手腕一抖,水撒出来湿了一手。
江潮眠藏在黑暗中,她几乎看不清整个人的轮廓。
“不用担心,我只是去了电击房。”江潮眠歪头冲她笑笑,祁麟只看见一双黯淡的眼睛缓缓合上,“你要小心,这种滋味真不好受,但我好像有那么一两秒、也可能一两分钟忘记了他,或许这种方法真的有用……”
凉风钻过窗户的缝隙吹进房间,祁麟后背一阵阵发凉。
呕吐、电击、遗忘。
下周就是她来到这的第三周。
轮到她去电击房了。
第二天江潮眠没去教室,躺了一整天,眼神呆呆的,要叫他好几遍才反应过来。
吃完午饭祁麟马不停蹄赶回宿舍,她住三楼,霍习羽女朋友在四楼,高一层挺方便的。
中午一点之前不会锁门,是吃午饭和洗衣服的时间,但会有巡逻的宿管。
祁麟避开宿管,跑上四楼,找到403。
她朝里面看,没人。
等到一点实在等不了,祁麟在锁门之前五分钟下楼进宿舍。
是还没回来么?
还是也去了电击房?
祁麟看向床上了无生气的江潮眠,心脏紧了紧。
如果去了电击房,明天可就不好会面了。
江潮眠毕竟帮过她,祁麟走到床边问:“你不吃饭没事么?”
江潮眠隔了好一会才迟钝地眨眨眼:“不了,没胃口。”
她用江潮眠的杯子倒了杯水放着,开水上方升起袅袅白雾,纷纷扬扬形成各式各样的模样。
“喝点水吧,现在意识怎么样?”
江潮眠靠着墙坐起来,双手捧着玻璃杯,轻轻呵了口气:“还成,就是有点累。”
祁麟看他状态比昨天好很多,问:“云朝槿你认识吗?”
江潮眠皱着眉头,目光紧盯着床单,似乎在回忆。
“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他闭上眼,喃喃道,“姓云的人不多,但我听过,不知道在哪听过……”
祁麟继续追问:“霍习羽呢?你有听过这个名字吗?”
“霍习羽,云……”江潮眠单手按上太阳穴轻轻揉,“我实在想不起来,不好意思。”
江潮眠去年冬天来的,云朝槿是前半个月左右来的,但江潮眠竟然对云朝槿有模糊的印象。
这种模糊的印象并不是短时间内认识某人又忘记了,按江潮眠的记忆力,半个月内认识的人他不可能想这么费劲。
就算同住一栋楼,认识且知道对方名字的几率也是很小很小。
三种情况,霍习羽在说谎;江潮眠认识她们,但他装作不认识;江潮眠记忆出现了偏差。
祁麟坐回自己床上,偏头看向左边,江潮眠正一小口一小口吹水面,时不时抿一口。
可如果是第一种,霍习羽为什么骗她,她们之前根本不认识,骗她有什么好处?
唇钉又为什么说她只会装可怜?
难道真像霍习羽说的那样?只是因为唇钉传话被发现了,她俩反目成仇,一见面就干架?
祁麟心里总不踏实,她躺下,兀自笑了笑。
真是在这鬼地方待久了,把她也同化得神经兮兮,她们无冤无仇,人家有什么理由害她,神经病么?
第169章 今夜的风可真凉。
周五晚饭后,祁麟如约来到西楼宿舍后。
她并没见到云朝槿,中午差点被宿管发现串寝,只好写了张纸条贴在门后。
等了十几分钟,祁麟遥遥看见霍习羽避开别人,沿墙走来。
霍习羽见到她眼睛亮了亮,又看向她身后,眸子暗了下来。
祁麟懂这种眼神,期待许久的失落压在胸口,连呼吸都沉重几分:“我没见到云朝槿,留了字条,不知道她有没有看见。”
“没关系。”霍习羽强牵起唇角,“我们商量一下计划吧。”
祁麟心脏一缩。
“我摸清了这里的地形,可以拟出草图,”霍习羽手指轻点在粗糙的墙面上,画出一条无形的直线,“这两个端点是东楼和启智楼,启智楼后面是一片荒地,虽然有监控,但这片墙没粉刷过,很好爬。”
“需要我做什么?”祁麟嗓音颤抖,压抑着激动的心情问。
霍习羽看着她,眼神复杂,指尖向下拐出直角,在某个点停下。
“监控不是每时每刻都会翻出来看,但两个人轮着看被发现的概率还是很大的。”霍习羽一下一下点着,指尖被粗糙的墙面磨着泛红,“我需要你把总电闸关掉。”
“为什么我们不直接跳墙?”祁麟皱眉问,关电闸简直多此一举。
霍习羽摇头:“不行的,附近有巡逻的病号。”
“巡逻的病号?”
她解释道:“是被同化、帮他们做事的病人。”
祁麟眼皮一跳。
同化这个词,总有股淡淡的伤感意味。
“被那些病号抓到了,要是不发疯还好。”霍习羽的语气平淡,却听得祁麟后背一凉,“一发疯就不要命了,毕竟在这里,我们都是精神病。”
“所以关电闸的作用是把监控室的人吸引过去?”
“对,那段时间宿管会查寝,”霍习羽说,“至于怎么出来,就看你本事了。”
计划聊的很通畅,但祁麟总隐隐觉得不对劲。
又说不上来哪不对劲。
她问:“……云朝槿怎么办?”
霍习羽蹲在墙边,双手环膝,将自己缩成一团躲进阴影:“我再等等,说不定就来了。”
“一定会来的。”她在霍习羽旁边坐下,“我陪你一块儿。”
霍习羽捻起沙子,在指腹间揉搓,她使的劲有点大,粗粝的表面搓红了皮肤。
太阳一点点落下,在默入云海的最后一刻,挣扎着散发出最后一丝光芒。
“你不怕么?”祁麟问。
霍习羽睫毛颤了颤,手握住胳膊,轻微的疼痛促使她松手。
“怕啊,肯定怕。”
“好巧,我也怕。”祁麟笑笑,“那你还来。”
“但我一想到她一个人孤立无援,这里就难受,也不那么怕了,”霍习羽点了点心脏,“她看着弱不禁风,但一根筋,要早跟她妈说是我纠缠她,也不至于遭这罪。”
金色光线越过高楼撒在面前青葱的土地上,地底下野蛮生长的草也显得坚韧不拔。
“如果可以重来的话,我宁愿不认识她,”霍习羽拍了拍微微潮湿的袖口,顺带挡住了手臂上一点青紫的痕迹,“太烦了,又犟,承认自己喜欢男生有那么难吗?又不是真喜欢,来了一定好好说说她,指不定下星期就可以回去了……”
霍习羽说话的音量渐渐低了下去,祁麟稍稍一叹气:“你也舍不得吧。”
那道金色的光芒越来越淡,外面走路的声音几乎听不见了,霍习羽郁闷地说:“看来又来不了了,我们走吧,再晚就查寝了。”
祁麟直起腿,腰有点酸,她垂下头按了按。
再抬头时,她看见那一整片金色的光芒中,出现一道暗色的影子。
祁麟抬眼看去,稍稍愣了神。
云朝槿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整个人沐浴在黯淡的金光中,她编了一个麻花辫,眉毛颜色很淡,笑容也很淡,整个人都淡淡的,像下一秒就随风散了。
听霍习羽的描述,她以为云朝槿是朝气蓬勃的类型,没想到是个这么文静的女孩子。
她再看向霍习羽,对方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兜里拿出口罩。
霍习羽戴好口罩才重新面对金光中的人,目光盯着对方的脚尖,分明像做错事的人:“朝槿。”
云朝槿走来,离她们一步远停下。
祁麟闻到了淡淡的花香。
离得近了,她看见云朝槿胸前的麻花辫上别了朵白色的弗朗花,花瓣迎着风轻轻晃。
在这里,鲜花比金钱还要稀有。
“我叫祁麟,”祁麟率先伸出手,友好大方地自我介绍,“你好,云朝槿。”
“你好,”云朝槿和她握了握,“门后的纸条是你留的吗?”
祁麟点点头。
“谢谢你,下次别做这么危险的事了。”云朝槿站姿笔直,连肥大宽松的病号服也挡不住从容不迫的气质,说完却皱眉看向霍习羽,“别把别人卷进来,又不听我话了。”
霍习羽低头挨训,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又梗着脖子辩解:“我这次认真的。”
这种打情骂俏的场景不适合别人在场,祁麟自觉道别退出。
“我本来不想来的,你总这样,先斩后奏。”云朝槿看着那双熟悉的眼睛,眼睛的主人很怕痒,被她吻得睫毛打颤,却总喜欢这样。
如今一回想往事,她生理性胃就不舒服,以至于那些珍贵的回忆,在病态的折磨下,也渐渐淡忘了。
“习羽,别管我了,我知道你可以出去的。”云朝槿脸上笑意淡了,她的眉型细长,眉心却似蹙非蹙,不笑时会流露出淡淡的忧愁,“你知道的,我出不去,就算出去了,寒假一样会关进来。”
霍习羽盯着她胸前的弗朗花,一声不吭。
“你好好念完大学,找个好工作,去过正常人的生活,”云朝槿淡淡叹了口气,“如果可以的话,找个合适的人……嫁了吧。”
天色越发暗了,地面上相交在一起的影子模糊不清,霍习羽拉住她的手,头埋在云朝槿的颈间:“朝槿,我喜欢的是你,我结婚的对象永远是你,你寒假来我也陪你来,不能把我丢掉。”
云朝槿低头在发间一吻,语气空灵:“是我害了你啊……”
霍习羽嗓音染上了哭腔,“朝槿,再等等我好不好,等经济独立了,我们找个小窝躲起来。”
云朝槿闻见熟悉的味道,在空前的黑暗中,似乎遥遥看见了不远幸福的生活。
但翻滚的胃告诉她,她永远过不上这样美好的日子。
云朝槿退开一步,取下麻花辫上的弗朗花,拇指揉捏着花瓣。
“谢谢你的花,带进来很麻烦吧。”她握住霍习羽的手,将弗朗花郑重放进掌心,语气轻柔却毋庸置疑地说“你知道的,我喜欢生长在泥土里的花,下次别费劲了。”
—
祁麟又和霍习羽碰了一次面,逃跑计划定在周日下午换班。
她趁吃饭时间将监控室周围的地形和建筑物摸清楚了,楼里面人太多,她只打听出监控室在三楼。
电闸问题不大,一共就那么几个地方。
江潮眠状态好了很多,可以去教室上课了,祁麟没跟他说,毕竟江潮眠是自愿来的,说了也不会一起走。
贵重物品她只带一部手机,这时候越轻便越好。
周日,晚饭后。
祁麟潜进高楼,只有夕阳的光透过门缝,成为走廊唯一的光源,她一身病号服与锃亮的瓷砖格格不入。
所有人去吃饭交班了,她顺利来到三楼监控室。
一共分成四块区域,不同地方的人一举一动一一出现在屏幕中。
移动鼠标,她找到荒地那片监控隐藏进后台,随后复原鼠标和椅子。
她找到一楼的电闸,找了条凳子垫脚下,握住把手,祁麟听见心跳咚咚响,掌心全是汗。
太安静了,一个值班的人都没有,正常吗?
她看向角落里的监控,似乎透过满是划痕的玻璃罩与另一双眼睛注视。
愣神之际,祁麟拉下电闸。
响彻整栋楼的警报声响起,一下一下撞进心里,祁麟差点摔下凳子,她来不及思考,贴着墙一路狂奔。
越过躁动的人群,一双双眼睛注视着她,习引为常、饶有兴致、幸灾乐祸……
她还看见了唇钉。
“喂!”唇角今天没戴唇钉,朴素了一回,光明正大拦住她,“听我的别去,警报响了,你以为那个人是什么好东西。”
她拉开唇钉的手,郑重其事道:“她什么人我不管,只要能带我出去就行。”
“留在这不好吗?又不用我们花钱,按时完成任务,该吃吃该喝喝跟外面有什么不一样。”
老师和保安十分迅速,一边吼一边向她们跑来:“都滚回去!滚回寝室!谁要是迟到三天、不五天禁闭!”
祁麟咬咬牙:“这鬼地方就不应该存在。”
她迈开腿,再次与身后的人拉开距离。
很久没运动了,才跑这么会儿祁麟有点喘。
好在她有运动的底子在,甩开那群天天吃喝玩乐的人不在话下,在西楼与霍习羽成功汇合。
霍习羽身边没有其他人,祁麟问:“她呢?”
“朝槿直接在那边等我们,快走吧。”霍习羽戴上口罩,露出的眼睛左右看了看,见没见到其他人快速跑了出去。
她跟上霍习羽,霍习羽熟练拐进小道,她观察监控室花光了所有时间,没去过那片荒地,加上极度紧张的情绪,差点跟丢。
祁麟终于到了传说中那片可以出去的荒地。
杂草丛生,肉眼可见四处飞舞的蚊虫,还有蛙叫和孜孜不倦的蝉鸣。
“在那边!”有人喊,“快来!”
霍习羽跑的慢,祁麟拉着她踏过草地,四处寻找云朝槿的身影。
直到贴墙根了,她也没见着人。
这面墙果然没粉刷过,红色的砖块裸露在外,目测也有两米高,中间的空隙足以让她跳出去。
“云朝槿呢?怎么还没来?!”她两根手指勉强抓住一块砖块,试了试力气。
天色暗了下来,无数个手电筒和手机照着她们,祁麟目测他们之间的距离,两个人有些勉强,再加上一个还没到的人根本不可能过去。
那就只好下次再来救她。
霍习羽没答应,拉掉口罩,并没有要出去的激动,亦或者被追赶的害怕。
祁麟没管那么多,她奋力一跳,踩上凹凸不平的砖面,手脚并用爬上围墙。
外面空无一人,是康庄大道。
她回头看,刺眼的光毫不避讳照在脸上,明明只要跳下就能出去了,祁麟伸出手:“抓住我!等回来再救云朝槿!”
霍习羽迟疑地伸出手,却迟迟不肯握住她。
眼见那些人越来越近,祁麟急得直冒汗,火气上涌:“快点!相信我!”
霍习羽抓住了她。
祁麟使出吃奶的劲儿,奈何霍习羽当真一点都不会爬墙,全靠她才拉上来一半。
“霍习羽,”那些人却突然不动了,静静看着她们,“还不快停下。”
霍习羽另一只手扒住墙。
为首的男人将电筒的光直直照射在霍习羽脸上,像一双双实质性的眼睛黏在身上,“你忘了云朝槿还在这么?”
祁麟感觉到霍习羽的动作慢了很多,冲她喊:“我说了会来救她,一定会回来的!你快点啊!”
但霍习羽还是愣愣的双手扒在围墙上。
“你要走可以!说明你改造成功了,你不喜欢女生了,我们恭喜你!”男人危险地眯起眼,大言不惭道,“云朝槿可不一样,你走了,明天我就该对她进行治疗了。”
“你他妈放什么屁!”祁麟喊,“滚蛋!”
男人无视她,见霍习羽无动于衷,缓缓吐出一句话:“你忘了我们的约定么?”
什么?约定?
祁麟没反应过来,一心只想拉着人家离开,没成想霍习羽反手握住她。
她看见霍习羽的口罩拉过下巴,包裹住下颌,动了动嘴唇。
“对不起。”
等意识到不对劲,已经晚了。
霍习羽松开扶住墙的手,任由自己单手支撑在她的手臂上,脚在墙上一蹬——
祁麟视线划过一盏盏路灯亮起的大道,重重摔进围墙里,大脑一片空白。
再爬起来来不及了,她累地躺在草地上,功亏一篑。
她终于明白一天前商定计划为什么感到不对劲了。
霍习羽说自己半个月前来,但对这里很熟悉,熟悉到明白这里会有看哨人。
怪不得一路那么顺利。
她以为她们和这里的人永远是敌对关系,没想到霍习羽也“同化”了。
她感受到蚊虫叮咬啃噬皮肤,汲取血液,风穿过心脏,在背脊留下密密麻麻的冷汗。
她想,今晚的风可真凉。
阿野可别感冒了。
第170章 麒麟儿出不去?叶迟迟:别急,我来!
又是黑暗,漫无边际的黑暗。
祁麟忍着身体各处传来的疼痛,止不住地咳嗽。
门开了,一双沾有泥土的鞋定在她面前。
紧接着那人蹲下身子,放下一瓶云南白药,与她面对着面蹲着。
“一年前,我还念高三,学校是走班制,我有次运气好分到了一班,和朝槿做了同桌。”霍习羽打破死寂,声音回荡在偌大空旷的禁闭室,“她家都是文化分子,要么教师要么艺术家,我先追的她,带坏了她,她家人接受不了,一放假就把她带这来。”
昼夜温差让祁麟的身体不堪重负,她捂嘴咳嗽,嗓子火辣辣地疼。
霍习羽没听到似的,机械地讲下去:“我去求了她妈妈,跪下来求她们,但朝槿是她家的独生女,朝槿妈妈接受不了,把我赶了出去。”
“我怕她受虐待,但我没办法,我只是个十几岁的高中生,只能来这找她。”她淹没进黑暗,静静陈述曾经无可奈何的过往,“我告诉管事的,让我刷盘子擦地板干什么都行,只要不伤害云朝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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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生害怕极了,男人的眼神盯得她双腿打颤,瑟瑟发抖,想要立马逃离这里。
门外时不时凄厉的尖叫叫她更加胆颤,霍习羽差点腿软瘫坐在地上,好在男人拉了条凳子让她坐下。
“你是说,你不要工资,要在我这干活?”男人笑眯眯的眼神里,是占到小便宜的精光,“唯一的条件是不要碰前两天来的那个叫云……”
“云朝槿,”她矛盾地不想男人留下她,又想让男人留下她,于是颤抖的语气里夹杂着犹豫,“我可以帮您刷碗,我还会做饭拖地……”
“诶,说什么呢,这么好看的小同学我怎么忍心让你去刷碗扫地。”男人慢慢走到她身边,围着她打转,视线一直扫量缩成一团的女生。
男人停在她身后,呼吸如同蛇信子黏在她耳侧,男人的手搭在她肩上,霍习羽吓一跳,连忙跳开。
“别害怕呀小同学,”男人笑笑,丝毫不在意:“我想到一个好主意。”
霍习羽心脏狂跳,几乎要跳到嗓子眼。
她抓紧领口的衣服,下唇咬得没有一丝血色,空调的冷风呼呼往身上吹,她背上出了一层凉汗。
男人一步一步靠近她,高大的身形将她被逼到墙角,霍习羽内心绝望极了。
她想,如果这人真乱来的话,她报警不知道警察能不能及时赶到。
就在霍习羽犹豫要不要拨打110时,男人冷不丁开口:“我要你帮新来的学生逃跑。”
“啊?”霍习羽试图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男人恶劣地笑了,似乎在欣赏想出的完美计划:“那些新来的学生肯定想逃出去,你去帮她们,关键时候又把他们拉回来,在绝境中看到希望,又在渺茫的希望中绝望。”
男人抚掌大笑,笑声穿透她的耳膜,深深刻进脑海。
“他们不会再相信任何人,就会乖乖待在这里接受改造——真是太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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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又合上了。
霍习羽临走之际,祁麟看见门框框住了黑色幕布下泼墨一般的星辰,独留半轮圆月悬在空中。
她摸摸裤子,没有手机,可能摔下墙的时候掉了。
这下真没法了。
黑暗中又只剩下孤零零的她,和地上那瓶云南白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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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小时前。
叶迟迟和小组组长登记完早上计件的活,刚坐下准备扒饭的时候玩会儿手机,一个ID叫“潮水不眠”的陌生号码请求添加好友。
她以为又是哪个同学换号,想也没想通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