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麒麟与野玫瑰 硬片辣条 43044 字 1个月前

第101章 牛肉干姐姐才没空搭理你。

何野一个人把厚重的被子扯上寝室,苦着张脸回了教室。

她没明说回不回去,但心里很清楚,内心防御的城墙已经土崩瓦解了一大半。

没办法,小时候是宋芬芳带她去医院治好了小指,是宋芬芳坚持让她上学。可以说如果没有宋芬芳,她都不一定能上到高中。

可能在哪个旧厂做着流水线,也可能早就以嫁人为缘由被卖了出去。

何建国再卑劣,她和宋芬芳之间磨人的羁绊却割舍不掉。

她想离开这里,却抛不掉看似累赘的母亲。

这是一道无解的题。

班里几个比较皮的男生抱着篮球,趁陈青霞不在冲出教室,跑向篮球场。

尾端一个男生跑的急,冲劲直接撞得她退了一步。

男生喊了声不好意思,拐了个弯冲下楼。

祁麟咬着笔盖,和她相互对视。

何野搓了搓吹僵了的脸,坐下说:“你怎么不去?”

“大冬天打什么球,脱衣服冷,不脱又热,难受。”

祁麟转了转笔,她的手指细且长,骨骼感很强,是一双很适合敲击键盘的手。

也适合一下一下拍着球,漫不经心地抛出一个三分。

祁麟指尖夹着笔,抵在下巴上,慢悠悠地问:“谁找你啊聊这么久。”

“我妈。”何野坦然道,她没发现自己能平静的和祁麟聊这些事。

祁麟若有所思道:“你妈妈呀,她找你做什么?”

“让我回家过年。”一想这事就愁,何野眉头不自觉蹙成一竖。

“难办,不过你要是不想回去也可以睡我那。”

祁麟说完又补了一句:“我是说,出租屋那里。”

“离放假还有十几天,我再想想。”何野目光无神,心不在焉地问,“你说,一个人会突然转性吗?”

祁麟想了想回答:“突然转性?你指哪一种?受了很大刺激可能会性格转变。”

“就是,以前很坏很坏,突然变好了。”

“这不叫转性,”祁麟说,“按小说套路来讲,这种叫魂穿。当然还有一种比较现实的说法,是磕坏了脑子。”

“我也这么觉得……算了。”何野摆摆手,小幅度地摇摇头,“以后再说吧。”

以后再说?等放假的时候说么?

祁麟开着小电驴,揣摩着何野口中那位“性格转变”的人是谁。

首先排除何野妈妈,据她所知,何野妈妈对何野还行,就是比较胆小。

那么就剩下那位家暴可耻的爸爸和好吃懒做的弟弟。

嗯,在她眼里何野家里那两位男性没一个好东西。

要是何野不回家也没关系,可以来她家过年,她不介意,她妈欢迎还来不及……祁天,要是祁天敢介意,她能把祁天屁股打开花。

到了家,还没下车一团黑影就扑到了她腿上。

“姐姐,有没有给我带零食?”祁天奶声奶气地问。

“饭点吃什么零食,吃饭去。”祁麟甩甩腿,没把狗皮膏药甩掉,她习引为常地拖着祁天往屋里走,“等会你不吃饭,老妈又骂我。”

“我要零食!给我吃零食!”祁天赖着不走,“不给我就告诉妈妈!”

“你告呗,你看老妈是打我还是打你。”她揪住祁天的后领子,一提就提起来了,祁天duang一下缩进棉袄里,像一个圆润的球,“一边去,别一放学就来烦我。”

她捏着祁天一扔,祁天一屁股坐到地上。

祁天嘴一撇,跑进屋子里,边跑边喊:“妈妈!姐姐欺负我!”

她没空理祁天,这小孩儿烦得很,开口第一句话不是叫爸爸,也不是叫妈妈,而是先叫姐姐。

她刚开始还挺开心,后来才发现是她妈特意教的,导致现在祁天有事没事就喜欢凑她旁边喊,她妈倒好,一副甩手掌柜的样子。

回了房间,耳边终于清净了,祁麟打开手机剪辑视频。

主播这种快节奏产业,来钱快更迭也快,一段时间一个浪潮,经常还没火就灭了。

所以在直播同时,她也会发一些游戏段子,在大众面前混混眼熟。

一条消息出现在界面上方,她编辑完最后一点视频发出去,点进消息界面。

明月之上:车队少人,来不来?

明月之上这是她打游戏偶然碰上的队友,操作意识都很强,有自己的车队,缺人时会叫她玩两把。

像决战狙击这种热门游戏,能打进全球靠前的人要么有实力,要么有财力,而她和明月之上则是前者。

和熟悉的人组队更不容易翻车,昨天刚更新赛季,正是刷段位的好时候,这种稳赢的请求她欣然同意。

不出所料,一进去已经有了三个人,就差她了。

“我就没见过你们这样的,刚更新就来刷段位。”祁麟说,“开吧。”

“没办法,老板要求。”一个名叫阿娜的女生建模说,“我也不想一天到晚打这破游戏,都快打吐了。”

储能手咳了一声。

进入游戏,祁麟换上毒药,灵活跳到门框上,爬上房顶看视野。

“真的,职业都没你们这么勤奋。”她拔掉手榴弹的导火线,算着时间,在最后两秒时扔到不远处的一个大石头后,“直播狂人轻风这两天都没直播,就算为了钱也要珍惜身体。”

同时,手机左下角显示出一行小字:“麒麟”使用手榴弹击败“我爱吃西瓜”。

全队第一个人头。

开门红。

阿娜哈哈笑道:“我没注意,你知道吗明月?”

“不知道。”明月之上的声音经变声器处理,变成一道带着电流声的大叔音。

阿娜似乎觉得很好玩,笑声一直持续了一分钟。

明月之上的车队固定两个人,一个狙击手阿娜,一个储能手一流,而最神秘的就是明月之上。

甚至连声音都是经变声器处理过的。

她也不是很在意,反正就一块上分,只要能赢,对方是个八十岁老太太都行。

“说起来入围赛开始了吧?不知道今年会不会有黑马。”阿娜换下步枪,改用手枪,贴着墙根走,“这几年太失望了,一匹能看的战队都没有,都靠老战队撑着。”

“老战队也不行了,再一直这样下去,下一届全球赛冠军很难。”祁麟换上药剂给明月之上奶血。

“是啊。”阿娜沮丧地赞同,不经意地问,“你这么厉害,为什么不去尝试一下打职业?”

“职业?”

“对啊,听说打职业钱可多了。”阿娜说,“而且你才十九岁,还有好几年呢。”

祁麟不是没想过,都说全名电竞,男生女生都一样,但现实很残酷,没几个战队愿意收女生打职业。

他们认为女生不稳定因素太多,每个月的姨妈、女生的情绪化、大局观等等等等,游戏场上瞬息万变,他们的言语无一不透露出“女生不适合打职业”。

她爸妈连她直播都不赞同,更何况去打职业。

而且,“职业选手”离普通人太遥远了,像一小块蛋糕,虽然美味,但能分到蛋糕的人很少。

“阿娜!”一流叫了一声,那声阿娜没喊清楚,听着像在喊阿达,“注意位置!”

阿娜连忙往回跑。

下一秒,一串子弹扫在阿娜原先的位置上。

“好险!”阿娜啧了一声,有点破音,“我果然不适合狙击手。”

门被打开了一条缝,一个圆滚滚的脑袋探进房间,扒拉着门框说:“姐姐,我也想玩游戏。”

祁麟连忙把语音关了,“玩个屁,知不知道进别人房间要敲门?”

“姐姐,你要是不让我玩,我就跟妈妈说,你又在玩游戏。”祁天抓了抓打卷的头发,真挚地看着她,“你给我玩一会,我就不说了。”

“刚什么声音,麒麟,是你弟弟吗?”阿娜说,“声音真可爱,软软的。”

“牛逼了啊祁天,还学会威胁人了。”祁麟瞪圆了眼睛,操纵人物进入房间,“跟谁学的?”

祁天嘿嘿直笑。

“你过来。”祁麟勾勾手指。

祁天屁颠颠走过去。

下一秒,她轻轻拧了拧祁天的脸蛋,祁天脸白,拧着的地方瞬间红了一大片,“还玩不玩了?”

“妈妈!”祁天嘴一撇,哇哇大哭,“姐姐又欺负我!还打游戏!”

“祁麟!”祁妈妈震耳的声音传到二楼,丝毫没因距离远而减少半分威慑力,“你再欺负你弟看我不一块揍!”

祁麟松开手,“再说一句,我下次不给你带汉堡了。”

祁天顿时哑了,捂着嘴泪眼汪汪地看她。

面对压迫,显然食物的诱惑力更强。

“别说话。”祁麟威胁道,打开麦克风说,“我这边有点儿事,这把打完不打了,下次再玩。”

“行,下次约。”明月之上说。

她退出队伍,手指戳了戳祁天的脑袋。

“你就说你烦不烦,”祁天被她戳得头一点一点的,“天天跟屁虫似的跟着我。”

“那我不跟你了,我要牛肉干姐姐。”祁天喊。

“牛肉干姐姐才没空理你,”祁麟停下手,摸了摸鼻子,“她现在连我都没空搭理。”

祁天没明白:“为什么没空?”

“因为你牛肉干姐姐要高考。”

“为什么高考没空理我”

祁麟不耐烦的把祁天推出门,“小孩哪那么多为什么,找老妈去,别烦我。”

“姐姐……”祁天仰着头,卷毛一翘一翘的,可怜巴巴地说,“我想玩游戏。”

“嘭”

门一把关上了。

她抓了抓头发,拿起倚在墙角的尤克里里,翻开音谱,不太熟练地弹起第二首《小毛驴》。

第102章 传说中的摸头杀果然名不虚传。

尽管何野多不希望寒假的到来,期末考试还是如约而至地来了。

不少人在双重刺激下又开始提笔宵旰攻苦——为了能过个好年。

学习氛围一下就提了上来,一直持续到考试那一天。

一班每个人脸上都顶着两个淡淡的黑眼圈,搬着书还有多余的桌子。

“终于考试了。”叶迟迟双目无神地抱着书走出教室,走廊一排排陈旧的书桌,嘭一下放祁麟桌子上,“再不放假我都要熬猝死了,天知道我是怎么坚持天天写作业到凌晨一两点。”

“学习再重要也要好好休息,”祁麟拍拍手上的灰,“加油,还有半年就解放了。”

叶迟迟仰头悲惨地嚎了一声:“怎么还有半年啊,熬一个月我都受不了。”

走廊人多,祁麟走进教室,班里的人一个个和叶迟迟一样憔悴,跟擦了粉的鬼似的。

她不由心生感叹:这就是学习的力量啊。

“你准备的怎么样?”叶迟迟搓了把脸,瞪了瞪眼强打起精神,“我看你也整天写题。”

说到这个祁麟就有必要骄傲一下了。

一天十个单词,一首古诗,剩下的时间全在刷数学,加起来没有三百也有二百五十道题,她就不信还能考十分。

祁麟眼睛都亮了,挥拳说:“我要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我——必然崛起!”

“咦——”程一水唏嘘路过。

“啊,”叶迟迟拍拍手,极其敷衍地鼓掌,脸上挂满了我不信,“加油,我相信你。”

“……”

她扭头见何野走来,当即手指颤颤巍巍指向叶迟迟,可怜兮兮地说:“阿野,她欺负我。”

“麒麟儿,你血口喷人!”叶迟迟倒退一步,十分配合临时演出,“何野,她告黑状!”

何野不经意举起手摸了摸祁麟的头,“乖,你看看你一米七的大高个儿,谁敢欺负你。”

“就是,谁敢欺负你,”叶迟迟挺直腰板附和,“我跳起来都没你高。”

祁麟微微低头,对上了何野的视线。

下一瞬她移开目光,耳垂泛红,看似漫不经心地说:“人家还是个不满二十的小姑娘呢。”

心里却想着:传说中的摸头杀果然名不虚传。

何野还比她矮,得举高手才能摸到。

可爱死了。

啊——让她怎么好好考试。

“一米七的小姑娘,快考试去了。”

何野拿好考试工具,又转身离开了,她的高马尾松松垮垮扎着,发尾扫过白皙的脖颈,一下下撩在祁麟的心尖尖上。

“还有十分钟,我上个厕所,要不然来不及了。”叶迟迟转眼看见祁麟直勾勾盯着人来人往的门口看,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看什么呢?这么入迷。”

祁麟轻轻眨眨眼,忍住极力上扬的嘴角,嗓音里流露出愉悦:“没什么,走了。”

她的考场在五楼最后一间教室,这个考场个个是附中的人中龙凤,老师眼里的问题学生,且极其稳定,只需对视一眼就能默契地知道上次考试坐哪。

祁麟一走进去,就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麒麟儿又来啦!这次英语还靠你了!”

“上次抄你的数学选择题就对了俩,你运气不太行了啊。”

“胡说!我麟姐什么时候运气差过。”

祁麟路过黑板,越过上面写的“诚信考试从你我做起”,谦虚地摆摆手,“这次不靠运气,靠实力。”

“哟哟哟!有备而来啊?”

祁麟没看座位表,前脚刚走到最后一排的角落坐下,后脚监考老师就来了。

考场也渐渐安静下来。

“第一场考语文,都好好写,不会的也别空着,作文写够字数。”监考老师一边发试卷一边叮嘱,“你们也不想在这么欢快的节日被揍吧?”

考场又是一顿哄笑。

试卷传到最后一排,祁麟写好名字,盯着题目忍不住又想起刚刚的摸头。

她趴在桌子上忍不住低低地笑了一声,抓了抓头发,柔顺的发丝滑过指缝,缠绕着指尖。

“诚信考试!要是让我抓到谁作弊,全科零分处理!”陈青霞发完试卷,绕着考场走圈儿,一双眼睛鹰似地扫过考场每个角落。

原本交头接耳的的人顿时缩回了脖子。

何野按下圆珠笔,掌心还残留着发丝柔顺的触感。

没想到祁麟的头发竟然这么软。

她无意识地勾了勾嘴角,写完第一大道选择题,不到五分钟,按这个速度下去,应该能在一个半小时之内写完整张试卷。

何野一旦进入写题状态就不容易分心,陈青霞走过来都没注意。

陈青霞放慢脚步走到她身旁,顺带看了两眼,看完又一声不吭绕走了。

题简单,问题也格式化,按照答题模板写差不多就拿到了得分点,她翻到最后一页的作文-

年少的你面对人生选择题时总是迷茫的,你在岔路口不知所措,面前迷雾重重,你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模样。或许在这段时间你可以好好想想,思索出未来你的模样,请写出你理想的职业或者梦想,带着这些去远航吧!

……这不就是小学毕业作文“我的理想”吗?

怎么到高中还在用,都不带换个套路?

还剩一个半小时,时间绰绰有余,何野并不急。

她没啥远大的理想,也没有特别喜欢的事,她的未来像一张什么都没写的白纸,睁眼一抹黑。

何野琢磨着半天,在作文标题上写到:

理想赚大钱。

我爱钱,钱爱我,钱从四面八方来,时时刻刻铺天盖地来。

这句话以第一人称手法,生动形象写出了作者十分想赚钱的心态,表达了作者对钱的喜爱之情。

可惜只能在心里想想,不能写作文上。

她遗憾地将这句话在试卷上划掉,在答题卡的作文答题区写下第一句。

第103章 sunshine兴奋地说:“何,我要去打比赛了。”

考完试第二天,距除夕还剩五天,陈青霞发完寒假作业,说完注意事项就放学了。

教室响起稀碎而欢快的“明年见”。

前一天家长来接的学生已经回了家,学校空了一大半,一路上没几个人,落叶萧条,有些凄凉。

连放假的喜悦都冲淡了不少。

何野背着背包,一脚一片踩在干硬的落叶上,每一步都能听见叶子碎裂而发出沙沙的脆响。

“你昨天怎么发现我是狼人的?”她跳到另一片叶子上,想不明白,“我明明伪装的那么好,自刀你也信了,还拿解药救了我。”

祁麟跟在后面,手里卷着一沓目测厚度为一厘米的试卷,“想知道为什么?”

何野摇头,“没想通。”

“神职全出来了,你一个平民,第一眼看见叶迟迟一点都没吓到,”祁麟说,“想不怀疑都难。”

昨晚她们玩狼人杀,叶迟迟作为旁白,拿着手电筒自下而上照着脸,说话还阴阳怪气的,配着不寒而栗的鬼片音效,所有人睁开第一眼都被吓了个半死。

一瞬间游戏高级多了,狼人杀变成鬼杀人。

到了校门口,她们停下脚步,祁麟勾着钥匙,靠近何野的口袋,钥匙却没落下。

“真不考虑来我家玩几天?”指腹轻轻碰到衣料,像不舍地勾着衣角,“我妈很欢迎你的。”

“不了,平时还好,大过年的我去你家干嘛。”背包滑下臂弯,何野拇指勾住肩带提了提,“再说了,我不自在,你家里人应该也挺不自在的。”

钥匙从指尖落进口袋,利落的没有半分停顿。

“那好吧。”祁麟不怎么在意地耸耸肩,“反正很快就见面了。”

“钥匙等开学再还你。”何野将手插进手袋,以为祁麟说的很快见面是指过年之后的开学,“再见。开学见。”

“路上小心。”

她跨上不久前托祁麟买的二手自行车,和所有放假回家的朋友一样,朝不同的方向回家。

她以为上次特殊情况,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来到祁麟的出租屋,没想到还没过一个月,兜兜转转又暂住进来了。

所有物品的摆放如她走时一样,整齐摆放好,连被子都叠成了豆腐块。

猛烈的阳光洒进房间,能看见空气中跳跃的灰尘,还有一层层虚无缥缈的光圈。

何野躺上床,登上游戏账号。

这是她今年接的最后一单代打,sunshine自从有打比赛的想法,就很少来房间,也很少和她们组队,但经常能看见他在线。

曾经sunshine隐晦地邀请她去打比赛。

但游戏是她的生活,并不是梦想。

她不知道这个23岁的大男孩有没有因为自己的年龄而放弃梦想,不过每天不间断打游戏的时长已经告诉了她答案。

【您的好友sunshine邀请您进入房间】

何野一愣。

这人是老顾客,游戏好友里有sunshine丝毫不意外。

只是sunshine很久没找她玩游戏了。

毕竟是曾经的老板,她点了同意,进入房间。

“新年快乐呀。”

sunshine心情不错,又恢复成以前跳脱的音调,曾经心事重重的sunshine好像只是她的幻觉。

“是我,”何野心情也好起来了一点,“新年快乐。”

“何?也行。”sunshine喊着,“来来来,开。”

她这才发现房间里还有一个人,id叫一渡春风。

进入选人物界面,她选了一个医疗师。

有sunshine在,她可以光明正大混几把。

“何,我跟你讲,我要去打比赛!”sunshine兴奋地说,“都招好人了,我当队长,先打进平遥的入围赛,再一级一级打上去。”

果然男人至死是少年。

打比赛大致有两个渠道,一个是进入战队,另一个是自己创立战队。

sunshine23,过完年24,不会有战队要一个毫无比赛经验的24岁队员。

何野不想浇灭sunshine激起决心,反正他家有钱,试试也不耽误事:“加油。”

“这是我队员,春风,专打狙击手。”sunshine介绍道,“到时候我打进决赛你可要来看。”

“嗯,到时候一定去。”

“对了,之前平遥不是有个数学竞赛,我看那个第一也叫何野,”sunshine说,“和你名字有点像啊。”

“……有没有一种可能,”何野沉默半响,眼角抽了抽,“那就是我。”

“啊?你是竞赛第一?”sunshine惊讶,有点不敢相信。

“你怎么知道的?”

“网上传疯了,数学竞赛冠军,还有你和校长的照片都po在了学校简介上,我还特意搜了。”

她就知道,当初不是简单意义上的拍照留念。

这张照片怕是要用到包浆。

“真牛逼,怪不得不肯跟我一块打比赛。”sunshine说,“你在附中念书?”

她并不想聊自己的隐私,于是淡淡应了一声,将话题又转到他的战队上:“说起来,你什么时候打入围赛?”

“七月十七号,还有五个多月。”sunshine兴致勃勃,“正好你高考完可以来看。”

sunshine一聊到比赛就停不下来,完美盖过她的话题。

“何,你知道这种一步步实现梦想的感觉有多棒吗?”sunshine的人物借助掩体奔跑,前后有人,他们不得不正面刚上一支队伍。

sunshine扫射出一梭子弹,对方也打来一梭子弹,储能手连忙挡在前面挡伤害。

“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就是一种……很棒的满足感,你懂不懂?”sunshine兴会淋漓地感慨道,“虽然过程很艰难,就像你,知道比赛有那么多人参加,不一定能得第一,但你还是去比了,也得了第一……虽然我不一定能实现,但我努力过了,努力的过程就让我开心。”

sunshine喋喋不休地说着。

何野不懂这种开心,她没有梦想。

竞赛第一是她的实力,她应得的,能得第一也是意料之中。

她想不通这种感觉,但她能从sunshine的言语中感受到他的喜悦。

一种微妙的,和祁麟打游戏时异曲同工之妙的喜悦。

打游戏时间过得飞快,一把基本二三十分钟,转眼窗外昏天黑地。

“我单子打完了。”何野退出结算界面,“先下了。”

“再见,等入围赛我通知你,给你留最好的位置。”sunshine意犹未尽道,“一定要来啊。”

“好。”

何野退了游戏,肚子有些饿。

农村没有外卖,楼下炸串店也关门了,她只好饿着肚子在房间里找吃的。

找了一圈连个食物的影子都没看见,她只能披上外套去外面溜达,看看附近有没有小店。

转了两圈,何野终于看见了一家在黑暗中闪烁着微弱灯光的小店。

她买了泡面还有一些零食,兜着袋子往回走。

除了偶尔响起的狗吠,村里的夜很安静,每一步踩在泥土上的“啪叽”声能听得一清二楚。

在没有一丝光源的地方,又是极致到令人后背发凉的黑暗。

她加快速度,一步一步登上楼梯。

楼梯设在整栋楼的外面,没有感应灯,手机又因为玩太久游戏没电了,她只能摸黑走。

耳边吹过阵阵阴风,视线受阻,所有感官变得异常敏感。

一点来自外界细微的动静都能使人脊背发凉,寒毛倒立。

何野转过拐角,脚尖踢到一块硬物,她低头看去,一团黑影蹲在门口。

紧接着抬起一双猫一样亮晶晶的眼睛。

“我操!”

她把零食往黑影上一摔,下意识一退,踩了个空,整个人倒了下去,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她伸直手臂想拉住东西。

一只手拉住了她,何野借力稳住身形。

她听见了熟悉的嗓音:“嘶,下手真狠……大晚上怎么不开电筒?”

说完祁麟打开手电筒,明亮的灯光小小一团照在两人身上。

“手机没电了,”何野心有余悸地眨眨眼,等适应了环境,她蹲下来捡起散落一地的零食,“你吓我一跳。”

“我才被你吓一跳,敲门又不开,发消息不回,我差点要报警了。”祁麟一块儿捡起一桶泡面,“你晚上就吃这个?”

“不然呢,找好几圈才找到这么一家店。”何野拿出钥匙开门,开灯,“你怎么来了?”

“我直播,过年没时间,得刷刷时长,”祁麟进屋,打开电脑说,“我那有自热火锅,你吃那个。”

“不了吧,买都买了。”何野坚持夺过泡面。

“你仔细看看这什么牌子。”

“不就是白象……百象?什么鬼!”她又仔细看了一遍,确实白字上面多了一横,是百象。

怪不得这么便宜,才三块钱。

“你下次买看清楚点,老人家不懂这些,哪个便宜拉哪个。”祁麟拖凳子走到衣柜前,把放在上面的自热火锅拿了下来,“吃这个吧。”

“……”

东西放这么隐蔽,是怕人偷走么?

何野光吃哑巴亏,有苦说不出。

她拆了一盒加水泡好,恍然想起祁麟总不能看着她吃吧?

要不要也给祁麟煮一盒?

但这么晚,祁麟应该吃过饭了,还吃的下?

祁麟看她一直盯着没泡的自热火锅就知道在想什么:“不用给我泡,我不饿。”

“哦。”她把剩下的又放回衣柜上。

屋外黑灯瞎火,屋内安静如鸡,只有加热包呜呜响着。

“我可能要好几个小时,你注意一点,”祁麟握住鼠标,操作着打游戏要用到的设备,“别被拍到了。”

何野点点头。

祁麟调整了一下摄像头,只能照到房间的一角。

屋里只有一把电竞椅,何野端着自热火锅坐到床沿边,把床头柜拉过来当桌子使。

祁麟看了她一眼,说:“那我开始了。”

何野托腮。

电脑上出现女孩子略带英气的脸,笑得阳光,她冲屏幕抓抓手,招呼道:“哈喽,又来咯。”

第104章 这么晚太危险了,要不……咱俩凑合一宿

祁麟直播不像别的主播,激动的时候大喊大叫,她就垂着眸子,很随性打着游戏,偶尔抬眼回答一下弹幕上的问题,手上的操作却丝毫不耽误,配上懒散的嗓音,就像和身边的好友普通聊天一样,让人感到放松。

房间里响彻着游戏音效,屋外寒风凛冽,室内像开了暖气。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食物的味道。

何野沉默着小口吃着蔬菜,竟然在这个不足十平米的小屋里感觉到一丝幸福感。

她很久没这么惬意地吃过一顿饭了。

尽管只是一盒普通的自热火锅。

“过年还播吗?过年不播。”祁麟将解药换成毒袭,丢下只剩丝血的队友,孤身绕到敌人身后,“新的一年先祝大伙儿新年快乐,身体健康,财源滚滚。”

过年啊……

何野稍一用力,咬断了粉丝。

她左手捏着筷子,就算很多年过去了,还是有点不习惯。

右手的伤明明早好了,却还是下意识小心翼翼保护着,什么事都尽量用左手。

可疤还在。

永远褪不去。

“下次直播什么时候?这可说不准。”敌人剩下半血,身上还附有毒袭的被动,祁麟换上匕首,贴脸近战,“再看吧,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敌人手握步枪,不好打近战,他边退边换手枪,毒袭的减速一下让祁麟跑到了眼前。

匕首在敌人脖子上一抹,敌人立马归西。地上出现一个小箱子,祁麟操纵人物对敌人的物资进行搜刮。

“物资就这么点,还不够我塞牙缝。”祁麟略带嫌弃地收下所剩无几的子弹,这些可以留给狙击手用。

她吸了吸鼻子,喝了口水说:“等会儿,我找点吃的。”-

这么晚主播还没吃饭?-

要按时吃晚饭呀!

“吃过了。”银色短发医疗师在楼梯夹角蹲下,位置很隐蔽,不用担心被敌人发现。祁麟发了个集合的信号,“旁边有人吃东西,嘴馋而已。”

何野吸溜粉丝的嘴一顿。

她把剩下一半的粉丝吸进嘴里,小声说:“是不是味儿太重了?我出去吃?”

“不用,”祁麟在刚刚放火锅的箱子里掏出两瓶旺仔,扔给她一罐,“辣就喝这样。”

祁麟重新坐回电脑前,弹幕一溜烟的“谁谁谁”。

“一个朋友,”她食指扣住拉环一拉,轻松将盖子拉了下来,“关系比较好的朋友。”-

刚刚好像听见了一点声音,好听诶!-

让美女姐姐出来玩一会儿!

【小小小甜心送了您一架游轮】

“……美女姐姐?”祁麟喝了口牛奶,口腔里漫出一丝甜甜的奶香味,她左右转着电竞椅,调侃地笑道,“美女姐姐,大伙想目睹一下你的芳容。”

祁麟比美女姐姐还大四个多月,心智还跟小孩似的。

何野在忍耐和给祁麟一套选择了前者,她可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对一个几十万粉丝的主播实施暴行。

“美女姐姐要睡觉了,”队友满了血,祁麟放下奶罐,见好就收,“不打扰她。”-

姐姐贴贴~

【为姐姐打call送了您一架飞机】-

美女姐姐晚安~

祁麟把弹幕一字不漏念了出来。

“……操,”何野咬着牙拿牙刷去卫生间,“别念了。”

“她不想你们叫她美女姐姐,”祁麟琢磨了一下,轻轻松松赢下比赛,“这样,叫她牛肉干姐姐吧,我弟弟也这么叫。”

弹幕又是一溜烟“牛肉干姐姐好”和眼花缭乱的礼物特效。

祁麟趴桌子上笑得肚子疼。

何野出来时她还在笑。

无情嘲笑。

何野不明白有啥好笑的。

“欸,你够了。”她没再刻意压低音量,贴墙走到床边。

脸上湿漉漉的,她抽了两张纸擦脸。

“今晚就播到这儿吧,咱明天见。”-

啊这么早?-

你今天才打了两三把……-

别这么佛系啊【哭泣】【玫瑰】

祁麟招呼了一声,在一声声不舍中关掉了直播。

天儿彻底暗下来,极致的黑中隐隐透露出一丝墨蓝,裹着月色和繁星,延展到无尽的天边。

祁麟最后看一眼漆黑的夜,拉上窗帘,一片薄薄的布料隔绝了外界所有黑暗。

何野看了眼时间,十一点多了。

有点晚。

她坐在床沿边,想上床休息,但祁麟在又有点不自在。

要是没上一次的事情她会毫无顾忌,但面对一个不知道究竟多喜欢自己的人,终究还是放不开。

而且这是祁麟租的屋子。

气氛莫名有一丝诡异的尴尬。

“我回家了。”祁麟主动打破安静,勾起桌子上的电瓶车钥匙甩了甩,“你也早点睡。”

室内能听见屋外刮风的呜呜声,可想而知夜里的风有多大。

何野纠结地紧了紧手。

祁麟拧开门把手,裹着独属于冬天的冷风灌进房间,顷刻间带走了所有温度。

带上门的一瞬间,一只小指带有伤疤的手抵住了门。

风携着清甜的石榴味,像条毫无攻击力的蛇顺着脖颈盘踞在房间里。

祁麟掀起眼皮看她。

何野咬咬牙,“我送你。”

车钥匙顺着惯性转了一圈,抛在空中,被祁麟反手一抓在手心里。

祁麟摩挲着钥匙凹凸不平的纹路,淡淡笑着:“好啊。牛肉干姐姐。”

一两分钟就下了楼,何野已经感受到雪后夜里的凉,刺骨的冷。

到祁麟家,起码得十几分钟。

又黑又晚。

还很危险……

祁麟跨上车,插上钥匙,冲何野说:“回去吧,外面凉。”

何野沉浸在纠结中无法自拔。

祁麟转动车把手,电瓶车缓缓动了一米。

“祁麟!”她急急喊了一声。

祁麟按住刹车,回头疑惑地看着她。

黑暗中,没人能看见何野鲜红的耳垂,唯有银制的耳钉在月光的照耀下散发出柔和的光辉。

她搓了搓指尖,有一点湿濡的汗:“这么晚太危险了,要不……咱俩凑合一宿?”

祁麟蹬着车退了回来:“真的?”

“我担心你被噶腰子。”她硬着头皮补充道。

祁麟轻笑一声:“你是笨蛋吧?”

何野紧张地咽了口口水,脚往后蹭了蹭:“爱睡不睡。”

祁麟单脚支起车,微微倾身贴近,直视她的眼睛,眸子又清又亮。

近到她能闻到好闻的石榴味,混着一股清新的泥土的气息。

半响,祁麟抬手,拇指压住中指,在她的额头中间轻轻一弹:“牛肉干姐姐,我真要回家了。”

不痛,在昏暗不清的环境里有种分外蛊人的暧昧。

等她反应过来,祁麟早就骑车扬长而去了。

“操!”

何野摸了摸额头,那一片早被风吹得冰凉。

她咬着嘴唇,努力不让嘴角上扬。

鼻尖似乎还残留着一股若有似无的石榴味。

接下来几天祁麟每晚七点准时来直播,十一点又冒着浓重的夜色赶回家。

过年之前出去打工的人都回来了,火锅店比元旦更忙,她中午十二点上班,晚上九点才有时间吃饭休息。

这样忙碌的日子一直持续到除夕前一天。

除夕当天,何野早早起了床,把屋子收拾干净。

她逃避似的过到今天,一拖再拖,现在真拖不下去了。

祁麟今天得去赶集,帮家里贴春联,没时间过来,她收拾完自己的东西,确定没有遗漏东西合上门,骑上自行车离开。

一路上都是人,窄窄的街道挤满了买年货和新衣服的男女老少,时不时传来一声炮响,一派喜乐融融。

何野小心避开人群,往何家村的方向骑车。

她心里没多少喜悦,更多的是忐忑和紧张,过年对别人而言是过节,对她来说更像是完成宋芬芳给的任务。

她都计划好了,初五上班,初四走,初七回学校去上晚自习,完美。

在家就当个隐形人,他们爱说什么说什么,不听就行。

她特意带了小刀,以她的武力,再加上自行车加持,她不信何建国能怎么办。

何野骑上了不算熟悉的路,弯弯绕绕半天,累得腿都直了,终于看见了村口的牌匾上的“何家村”。

她停下来推着车慢慢走进去。

村里的年轻人肉眼可见的增多,多了很多眼熟却叫不上名字的陌生面孔。

何野越过几位聚在一起嗑瓜子的大妈。

“这不是建国家的那个大女儿吗?”一个穿花袄的大妈说,“这么大还没结婚哪?”

“还在念书嘞,据说成绩好的不得了嘞,还拿了好大一个奖嘞!”

花袄大妈歪嘴吐掉嘴里的瓜子壳,“可惜是个女娃娃,念书好有什么用哟,等赚了钱还不是不给老子花。”

何野听完这句话,收回刚迈出去的腿,面无表情死死盯住花袄大妈。

花袄大妈瑟缩了一下脖子,大声喊:“干嘛?说两句都说不得了?!”

何野的眼睛细且长,下三白的眼珠恰到好处,显得冷漠又阴翳。她扫了眼一地的瓜子壳,阴狠地笑:“嗑这么多瓜子,小心把嘴嗑烂。”

“神经病!”花袄大妈惊恐地退了一步,扔掉手里没吃完的瓜子扭身走了。

眼见顶级情报员被唬走了,剩下几个大妈也纷纷溜了。

何野嗤笑。

她推车顺着大马路走到村子尽头。

马路上飘着各个家里烧的饭菜,她家烟囱冉冉升起腾腾白烟。

她做了两套深呼吸,从后门进屋。

一进屋好像有什么魔法缠着她,她浑身不自在,心里也渐渐升起燥意。

立好自行车,正好和从楼上下来的何聪对视上。

“……”

“……”

僵持良久,谁也不肯先开口。

还是宋芬芳端菜出来,看见她,惊喜地喊:“囡囡!你回来了!”

何野将视线转移到宋芬芳手里的糖醋排骨上:“嗯。”

“啧。”何聪烦躁地转身上楼。

“别上楼,马上开饭了。”宋芬芳弱弱地说。

“知道了!”

“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宋芬芳转头看向她时眼里满泪水,不断上下扫视着她,“在学校都瘦了。”

何野没工夫和宋芬芳叙旧。

她想上楼回自己房间。

“你爸也可想你了。”宋芬芳一手端菜一手不舍地捏了捏她的肩,“本来就瘦,现在身上都没几两肉了。”

她烦闷地推开宋芬芳的手,踏上楼梯往楼上走。

一只指缝满是污渍的手搭上她的肩,随之而来的是一股难以言说的气味。

“回来也不见见我这个爸爸,在学校学的知识都学到屁股上去了?”

何野忍着想吐的冲动拍掉肩膀上的手,咬紧牙回头,没忍住压着嗓子低声说:“用不着你管。”

紧接着,她看见一张双颊过分凹陷,瘦到脱相,面色灰败的脸。

浑身上下充斥着死亡的病态气息。

第105章 段老二就是骗你的,他就想骗你钱,你这身板活个十年八年没问题。

上一次见何建国,还是回来拿建档立卡的时候。

当时场面混乱,四处围着来看笑话的人群,她眼里除了手中的碎酒瓶就只剩下脖颈后划破皮肤的血珠,根本没注意何建国什么样。

没想到仅仅一两个月不见,他就变成了如今这幅模样——

眼睛充血,瞳孔无光,牙齿发黑。

仅仅一眼就能看出不对劲。

何建国突然弯腰咳嗽起来,声势震耳欲聋,像要把肺咳出来似的,他的身体剧烈抖动,嘴里还喷出一丝丝带有红色的唾液。

何野嫌恶地退开一步,冷漠地看着。

宋芬芳连忙上前拍背。

何建国推开宋芬芳,嗓音嘶哑地呵斥:“去倒水啊!”

宋芬芳忙放下菜,任劳任怨地倒了杯热水给何建国喝下。

何建国喝了水,终于不咳了,只是嗓子还哑着,他颤抖着手指着何野,似乎是恼羞成怒:“好好好,反正我也活不长了,也管不上你,你就是个有娘生没爹养的白……孩子!”

何建国浑浊的眼珠盯着她,一股寒意里面从脚后跟直蹿天灵盖。

像被毒蛇盯上了一样。

她想起来之前的想法,当个隐形人,不听不看不回应,安稳等到初四拍拍屁股走人。

结果刚到家就呛上了。

她使劲掐了下大腿,压下心中的郁愤,转身上了楼。

死了好啊,没了爹更好。

死了更逍遥自在。

“看看、看看!”身后响起何建国的大声指责,“你生出来的好女儿!白眼狼!”

还有宋芬芳怯懦的回答:“好了,大过年别说这种话。”

“嘭”

她用力关上门。

房间还是一样,单人床,破旧的衣柜。

不一样的是,角落里多了很多看似废品的杂物。

破了个大洞的旧渔网,缺了个脚的桌子,一袋一袋被踩瘪的塑料瓶……

拿她房间当杂物间。

她气闷地踢了一脚散落在地上的塑料瓶,又无可奈何。

没关系,反正就睡四个晚上,四天之后她又是一条好汉。

何野把包随手甩到床上,沉下心仔细想了想。

何建国这状态确实不像装的,但“死”还让人产生怀疑。”

何建国真会死吗?他生了什么病,竟然能死?

明明血浓于水的亲人快病死了,她心中却腾起一丝幸灾乐祸的快感。

或许何建国说的没错,她就是白眼狼。

冷血无比的白眼狼。

何野低低地笑起来,心中畅快极了。

都说恶人自有天收,何建国快活四十几年,终于来了报应。

门外响起敲门声,宋芬芳喊:“囡囡,吃饭了。”

她整理了一下表情,虽然心里开心,但也不能表现出来,毕竟还有四天。

四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谁知道中途会发生什么。

“来了。”何野掩掉脸上的喜悦,面无表情地开门。

宋芬芳还是一脸愁容,看见她硬是挤出一丝笑意:“今天做了好多菜,你多吃点,特意做了你喜欢吃的糖醋排骨。”

她头一回因为何建国这么开心,连听见宋芬芳做了她最讨厌吃的糖醋排骨都没感到不开心。

下了楼,其他两个人已经坐下了。

何建国坐主位,何聪年龄最小,原本应该坐何建国对面,但他坐在了侧面,也就是她或者宋芬芳的位置。

她不想在除夕这种大喜的日子面对何建国这张丧气脸,于是一屁股坐在另一边。

宋芬芳拿着打火机去院子里点鞭炮,鞭炮噼里啪啦响着,灰黑色的硝烟升腾空中,和着飘散的细细的雪,预示旧的一年即将过去。

香炉插着三根长短不一的香,香烟缭绕,神像两边的蜡烛灯火冉冉升起,金红的火光映出佛像低垂的眉眼更加悲天悯人。

何建国第一个动筷,他们才能开始吃。

不知道从哪流传下来的规矩。

宋芬芳确实做了很多菜,足足十二道,鸡鸭鱼肉洋洋都有,能看出她很期待过年。

何野却只动了面前一道平平无奇的清炒菠菜。

她不想跟何建国吃一个盘子里的菜,她嫌恶心。

“别光吃菜,今天鸡炖的烂,”宋芬芳夹了个鸡腿作势要放她碗里,“囡囡吃鸡腿。”

何野端起碗,手一偏躲了过去。

原因无他,这锅鸡何建国动过。

宋芬芳讪讪把鸡腿放进何聪碗里:“那你吃,你不就喜欢吃鸡腿么。”

“何野丢的垃圾我才不要!”何聪把鸡腿扔垃圾一样丢回宋芬芳碗里,“要吃你自己吃。”

何聪任性不是一天两天,宋芬芳习引为常地接受了都不要的鸡腿:“又不脏……你这孩子。”

“不愿意吃就不吃,”何建国缓了脸色说,“没人逼你吃。”

这话听着像对何聪说的,何野心里清楚,其实是讲给她听的。

她默默加快速度啃菠菜。

“囡囡,还有糖醋排骨,你最喜欢吃的。”宋芬芳说,“到学校就吃不着了。”

她巴不得吃不到。

何建国喝了口酒:“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咳咳咳!”

吃到一半,何建国又弯下腰,扶着桌子剧烈咳嗽。

桌上的瓷碗也发出碰撞的脆响,似乎下一秒就要翻了。

宋芬芳忙放下碗去倒开水。

只是这次喝了开水也不见好,越咳越烈,何建国往地上吐了口口水,应该说是吐了口血。

何野更没心情吃饭了。

宋芬芳又去拿止咳糖浆给何建国喝下,才好了点。

“去医院看看吧。”宋芬芳一下一下拍着何建国的背说。

“去什么去!就一个小咳嗽,都是坑钱的!”何建国骂骂咧咧地拍桌子,他身形消瘦了不少,却拍得碗直响,“还说去什么大医院检查,就是想骗钱!我好得很!”

“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何聪不耐烦地说,“还不去医院,我看你应该治治脑子。”

“哪有钱去!你下学期学费不要钱!吃喝拉撒不要钱?!”何建国往旁边瞟了一眼,见何野没表示,依旧专注地啃菜,又大声嚷道,“还是儿子好哟!会心疼老子。”

不管何建国喊多大声,何野一律左耳进右耳出,当耳旁风。

宋芬芳清理干净地面,坐回位置说:“段老二说了,你这病得去大城市治,要不然治不好的。”

“段老二连自己老母都治不好,还治我?他就是个骗子!”何建国仰头灌下一大口啤酒,喘着粗气说,“不光想骗我钱,还想骗得我倾家荡产!”

呵,还倾家荡产,何建国估计连一千块钱都拿不出来,骗他图什么?

图他常年喝酒、饮食不规律的器官么?

何野扒了一大口饭。

何建国把好心当成驴肝肺,活该他咳死。

她放下筷子,不像再忍受何建国明里暗里的指点:“吃饱了。”

“何野!”何聪叫出了她。

宋芬芳垂着脑袋,一粒一粒吃着米饭。

何建国没看她,但她能感受到他在注意这边。

“干嘛?”

台座上神像面目慈悲而怜悯。

“爸都这样了,看不出来?”

“我不瞎。”何野说,“所以呢?”

何聪啧了一声:“你不该表示一下?”

“表示什么?”何野装傻充愣,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我知道了。”

另外两人紧张地眼睛止不住往这边瞟。

她苦口婆心对何建国说:“我跟你讲,段老二就是骗你的,他就想骗你钱,你这身板活个十年八年没问题。”

三人都愣住了。

她转身上楼。

何建国吼,明显中气不足:“何野!你说谁要死!”

何野心情大好,她在家里从没这么畅快过。

畅快的她想对着窗外吼两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出的气映衬着细碎的雪,美的过分不真实,她无声笑着,手指按在玻璃上,印出指印。

活该!

何野打开窗户,猛烈的风雪迎面扑来,与火热的脸碰撞。

她打开手机发了消息-

哈哈哈!

梁夏:什么事这么高兴?

她打完字,刚要发过去,指尖顿在发送上。

大过年的,说这种事不好。

自己高兴高兴算了。

她把“何建国要死了”一个字一个字删掉,平复了心情,重新输了一行发过去:新年快乐。

梁夏:真没想到你竟然主动给我发新年快乐。

梁夏:过去哪一次不是我在零点给你发。

何野关掉窗户,扑上床,嘴角还是止不住上扬:今年换我先发。

梁夏:你现在在哪?在家吗?-

对。

梁夏:你来我家过年多好,咱俩还能一块打游戏,也不用看你爸脸色。

梁夏:你来我家,我爸能给你一天烧十八个菜,还天天不带重样-

估计等明年就有机会了。

梁夏:对!明年上大学就别回去了,反正我爸妈对你比对我还好。

梁夏:说起来,你上次跟我说的狗男人怎么样了?

狗男人?

何野没明白过来什么意思:什么狗男人?

梁夏:就是你问我朋友和恋人喜欢什么的,我也忘了。反正你有没有答应那个狗男人?快说!

噢,她想起来了。

祁麟跟她表白的那晚,她问梁夏,朋友和恋人之间怎么分辨。

得亏这么久,梁夏还没忘。

梁夏让她快说,她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不知道让祁麟知道,自己粉丝用狗男人去形容她心里会是什么滋味。

何野侧躺着,笑出了声-

我没有喜欢的男生。

但祁麟喜欢女生。

她亲口说的。

第106章 阿野,新的一年一定要快乐啊。

“跟你讲,我初六就开学,一中简直丧心病狂,我爸妈都是初八去上班。”梁夏亦步亦趋跟在何野身后,磕破点皮都要及时奶一口,“你不知道我压力有多大,我爸说毕业叫我去他那上班,从最低层做起,那机子‘唰’一下!看着都怕。”

胃里泛酸,何野喝了口水说:“这么多年,你爸终于肯接受你是笨蛋的现实了?”

年夜饭包括午饭和晚饭,中午没吃多少,晚上饿的咕咕叫,她只能拼命灌一肚子水。

“什么叫接受现实,我爸那是一直没看见我的闪光点。”梁夏不满反驳,“条条大路通罗马,我就不信没我那一条!”

何野不经意问:“那你的罗马是哪一条?”

梁夏哑然半响,干笑几声,接着叹了口气:“不开玩笑了,讲正经的。何野,毕业以后我可能要去国外了。”

何野指尖一顿,被扫来的子弹打掉了半管血。

梁夏连忙为她奶上。

她木然地躲进掩体,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问:“这么突然?”

“对呀,我英语认真考也才三十几分,去国外不得当半个哑巴。”透过手机,她能听出梁夏的声音发闷,“我爸说比大专生好听一点,去面试别人一听——嚯!海归!”

“……”

何野按了按肚子。

太饿了,饿得她想吐。

“不过我不想去呀,去了也是混日子,人生地不熟,就我一个人。”梁夏落寞地说,“这里好歹还有狐朋狗友可以陪我玩。”

何野沉默的一梭子打死了冲过来的敌人,死了枪还在响,躺地上吐血的人被打成筛子。

“我爸说我长大了,不能再一直玩了。”梁夏过去和她一起舔包,迷茫道,“我一想也对,今晚过后就十八,法律意义上是个真正的大人……可我连以后自己能做什么都不知道,好像除了上学除了玩没什么能干的。”

毕业是快乐的,能做上学不能做的事,是打破人生规则的第一步。

但和长大联系在一起,就变得严肃而沉重。

长大意味着要肩负责任,不能一味的任性。

面前充满迷雾,她们还没逃出牢笼,又陷进另一个牢笼。

“会有的。”何野嘴唇动了动,轻轻地说,“梦想会有的,未来也会有的。”

未来的路很漫长,处处透露着危险和机遇。她们匍匐前行,身后是深浅不一的脚印,拨开云雾,眼前是充满希望的光。

没人能阻挡十八九岁的少年人一往无前的冲劲,在浑浊的世间劈开一条独属于他们的路。

“那你来送我吧,”梁夏说,“我走了以后,别忘了照顾好自己。”

“还早呢。说的跟生离死别一样。”

“可不就是离别。”

她们沉默着打完这一把,何野没状态,晋级赛输了。

“你大学就别回去了,你妈的人情等上班了慢慢还,不急这一时。”梁夏不放心地叮嘱,“大不了失联几年,我就不信你爸能追到大学那。”

她们是用电话聊,何野退了游戏说:“我有分寸,你学习去,指不定踩个狗屎运能混个二本,就不用出国了。”

“不行啊,要我学习比杀了我还难受。”梁夏说,“对了,老王让我转告你,竞赛的事不用谢,他不想埋没你,等着高考你的名字出现在省第一的位置。”

老王是个难得的好老师。

何野拿起杯子,仰头一口气全喝完了。

她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干巴巴地“嗯”一声。

“囡囡,我进来了。”

忘了锁门,宋芬芳很轻松地推门而入。

何野拧着眉毛:“干嘛?”

“中午那么早吃饭肯定饿了,我窝了荷包蛋。”宋芬芳双手捧着碗,里面是个雪白水煮蛋。

她讨厌吃这种甜食,但肚子不争气,很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

还十分响亮!

宋芬芳不由分说把碗塞进她手里:“快吃,都凉了。”

她只好一口吞了拼命嚼。

差点没噎死。

“阿姨好,新年快乐。”梁夏嘹亮地喊了一声,对何野说,“那我挂了,你和阿姨好好聊,家里互相照顾着。”

“嗯。”

她知道梁夏不是对她说的,而是讲给宋芬芳听的。

果然,挂了电话,宋芬芳窘迫地垂下头。

何野一口气喝完剩下的甜汤,把碗还给宋芬芳,微微仰头凝视她:“还有事?”

“这有五十块钱,你拿着。”宋芬芳献殷勤似的从围裙里拿出一张五十塞给她,“压岁钱。”

她收了,不要白不要。

宋芬芳说:“你什么时候上学?我送你。”

“初四。”

“这么早……”宋芬芳摩挲着碗沿,磨蹭着不肯离开,局促地说:“囡囡,妈求你一件事。”

何野警惕地看着她:“什么事?”

“你也看到了,你爸病那么严重,还咳血,老二叫我们去外面的大医院治,但你也知道,我们、我们手头……”

“你们手头钱不够,”何野替她把剩下的话补充完,“对不对?”

宋芬芳艰难地点头。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双指夹起宋芬芳给的五十块压岁钱,讽刺大笑,“真搞笑,你想用这五十糊弄我呢?妈,宋芬芳,你是不是蠢啊?”

“何建国死了就死了,为什么还要求钱给他治病?他天天打你,你一点都没记住?”她咬牙恶狠狠地说,“但我记得,每一次挨打,每一次!我都记得!”

“囡囡,这个家没他就散了。”宋芬芳艰涩地说。

“散了就散了呀!你没了他活不了吗!”何野眼里蓄满泪水,痛苦地问,“你到底有没有替我考虑过?”

“囡囡,就当时我借的……”宋芬芳垂着眼,握住她的手苦苦哀求,“你就借我一点,我也问了别人借了点,可是不够啊。”

“宋芬芳!”何野猛地甩开手,大声质问,“你还是我妈吗!”

宋芬芳缀泣着抹眼泪。

“不,你不是我妈,准确来说你是何聪他妈。”她站起来,指着宋芬芳怀里的陶瓷碗,眼圈泛红,“你连我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你有什么资格当我妈。”

“我不喜欢吃荷包蛋,特别讨厌糖醋排骨,这些都是何聪喜欢吃的,你一直没把我当女儿!”所有的委屈在一瞬间涌上心头,怒意心生,她一字一顿地谴责,“说到底,你潜意识也是看不起我!”

“囡囡……”

“滚!”何野使劲抹了下眼睛,不想展示出脆弱,她大声吼,“滚啊!”

宋芬芳僵在原地。

“我让你滚啊!”

何野举手扇过去,脑海闪过一幕幕血淋淋的画面。

何建国举起凳子打红了眼,宋芬芳挡在她面前……

她的小指疼得没有知觉,宋芬芳背着她往医院跑……

宋芬芳偷偷把学费塞进她口袋里……

……

一幕幕一幕幕,都是宋芬芳对她的好。

楼下又响起猛烈的咳嗽声,如此安静的环境下,异常突兀。

手颤抖着顿在半空中。

宋芬芳这样对她,她怎么下得去手。

何野筋疲力尽地推了把宋芬芳,无力道:“快走吧……”

“求你了。”

宋芬芳抹着泪离开,即将关门的一刻,何野无神地盯着角落里散落一地的空塑料瓶,喃喃道:“妈——”

“我欠你的,什么时候能还清啊……”

门轻轻合上,房间寂静无声,她又是一个人。

多讽刺啊。

何野脱了衣服袜子,缩进被子里蜷缩成一团,手脚冰凉。

她咬紧牙关,嗓子里溢出破碎的呜咽。

阖家欢乐的除夕夜,只有她家各怀心思,算计着如何偷走对方的钱。

何野困倦地闭上眼。

好像只过了一分钟,她被一阵手机震动吵醒了。

她拿手机看了一眼,十一点五十九分。

来电:祁麟。

何野接起电话,说话含糊不清:“喂?”

“这么早睡觉了?”祁麟口齿清晰地说。

“眯了会儿。”何野说,“有事儿?”

“去窗户那站着。”

她没明白祁麟要干什么,可能刚发泄了一通,脑子不太灵光,很听话地披了件棉袄走到窗边:“我到了,怎么了?”

“就想亲口跟你说句话。”祁麟说,“阿野,新年快乐。”

手机上9跳成0,祁麟说完恰好零点。

“咻——”“嘭!”

同一时间,她们都听见了对方手机里传来的烟花响声。

漫天的烟花短暂地绽放在漆黑的夜空中,映着雪花,交辉相应。

“阿野,”祁麟眼睛里映出烟花绚烂的颜色,身边祁天拍手围着烟花瞎转,被祁妈妈一把拎起后衣领。

祁爸爸面无表情地守在他们身后。

风吹乱了他们的发丝,祁麟手插进兜里,眉眼弯弯,将新年的第一声祝福送给电话另一端的女孩子:“新的一年一定要快乐啊。”

她们身在两方,看的不是同一个烟花,身边聚着不一样的人,却在看同一片漫天飞雪的夜空。

何野打开窗户,一股混着硝烟味夹着细雪的风迎面吹来。

她张开手臂,某一瞬间好似又回到今年夏天,她跳下窗户,跌进泥里,锋利的竹尖刺破皮肤,如梦一般滑过眼前。

她大笑着拿石头去砸何聪的窗户,在超市碰见穿着黄色小马甲的服务员。

她问服务员药品区在哪,服务员回头,她甚至清楚地记得,当时祁麟还吃惊地挑了下眉毛,尾调上扬跟她说了声hallo。

“祁麟,”风吹乱了她的头发,斑斓的烟火映着银色的耳钉也分外旖旎,何野感受到刮过耳畔的风,仿佛对方就在身边,“新年快乐。”

第107章 “开学见。”

大年初一走亲戚,何建国从来只带他的宝贝儿子去,她和宋芬芳在家招待客人,清闲而无趣。

无非就是听一帮人吹牛逼,给一群大喊大叫没有教养的小屁孩压岁钱,每年都是一个套路,令人心生厌烦。

何野躲在堆满柴火的厨房嗑瓜子,时不时给灶台添柴,锅里煮着给客人吃的面,她挑了碗出来,边刷手机边吃。

宋芬芳进来盛了两碗面,旁边还有一碗煎蛋,见她碗里除了面什么都没有,把煎蛋递过去,全程低头不敢对上视线:“囡囡,吃鸡蛋吗?”

灶里燃起熊熊烈火,暖色的火光一跳一跳地打在何野脸上,她的语气却仿佛淬了屋外的雪:“不用。”

宋芬芳哑口无言地端着面离开厨房。

何野吃完面,把碗放进水槽。

屋外响起来做客的男人高谈阔论,还有小孩追逐打闹时的吱呀乱叫,吵的头疼。

她揣起手机溜到后门,看了眼外面混着泥土的积雪,放弃了骑自行车的想法。

她深一脚浅一脚踩着泥雪离开。

一路上都是有点眼熟但叫不出名字去拜年的亲戚,穿着新衣,挂着喜气洋洋的笑脸,无人在意角落里路过的女孩子。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道去哪,天雾蒙蒙的,早上雪刚停,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下雪。

她走到了所小学前。

标牌上“希望小学”四个烫金大字经过风吹日晒,漆掉的不成样子,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学校只简单用围栏网了一圈,伸缩门前端摇摇欲坠地抵着保安室,何野记得她上学的时候这门就坏了,五年多了竟然还在顽强营业。

她费了点劲推开伸缩门,走了进去。

学校里没有学生和老师,教学楼斑驳的墙体,角落里压在雪下的枯枝残叶,都显得异常冷清萧条。

角落里架着一座随风摆动的秋千,是整个操场乃至整个学校唯一的娱乐设施。

秋千按小孩的身高设计,她坐上去双腿只能委屈的并在一起,荡起来要将脚抬高,上方的锁环发出铁间摩擦的声响,听着令人牙酸。

她双脚踩地轻轻荡着,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

同样阴森的天气,放学后她独自一人坐在秋千上,因为在教室打扫卫生而晚离开的同学看见她,会嘲笑着骂她神经病,要下雨了还不回家。

她会羞愧的把脸埋进胸口,等人走了继续一个人玩。

秋千很好玩,踮脚把座位顶在最高的位置,然后脚一松,像要飞出去一样。

小时候的她很会打发时间,光一个秋千就能玩好几个小时,在天色擦黑时赶回家。

现在长大了,不会再感受到秋千来回荡时的失重感。

何野跳下秋千,拨了个电话出去。

“喂?”

“你在哪?”她顿了顿,“我能去找你吗?”

“可以,不过可能有点远。”

“发位置给我。”

挂了电话,对方发来了共享位置。

果然远,距她6.7公里。

何野离开学校,朝导航说的方向走。

她越走越快,最后干脆直接跑了起来。

天寒地冻,她的脸被风吹得冰凉,身子却像火炉似的冒汗。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去见祁麟,在新年的第一天,突然很想见到她。

就算隔了六点多公里,也想跑去见她一面。

“这么远,你真打算跑过来?”

何野坐在电瓶车后座,捏住祁麟的棉袄,低低地嚷了一句:“……别说了。”

“幸好我看了一眼,不然你现在还在路上。”祁麟戴好头盔,披上挡风被,“说吧,想去哪玩?”

“不知道。”

“好吧,我就知道。”祁麟开了一段路,又在路边停下,手在兜里摸了摸,“在我姨家拿的,给你吃。”

五指张开,掌心里是三颗旺仔奶糖。

“姐姐,我也要!”祁天的脑袋从挡风被里探出来。

何野拿了一个出来。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大姨家吃了五六个。”祁麟把另外两个全塞她手里,把祁天的脑袋又塞进挡风被里,“坐好,走了。”

惯性让她的身子微微后仰,何野拆了一颗糖放进嘴里,醇厚的奶香很快在口腔里扩散。

祁天小心地探出半个脑袋,露出一只眼睛看着何野,伸手戳了戳她的腿:“牛肉干姐姐,偷偷给我吃一个,我给你讲姐姐的小秘密。”

她看看祁麟,又看看祁天,纠结要不要给。

“烦死了,要不是老妈硬要我带着你,才不带你来。”祁麟一巴掌拍祁天脸上,小孩儿脸都变形了,还十分顽强地伸着手,“小心我给你扔路上。”

祁天囔了一声“坏姐姐”,才把手缩回来。

“没打扰你收压岁钱吧?”何野把剩下的糖放进口袋。

“都下午了,该收的压岁钱都收完了。”祁麟说,“再说我虚岁都二十了,哪有那么多压岁钱。”

何野笑起来:“也对,全班就咱俩‘老姑娘’。”

祁麟开到一片很大的池塘。

冰天雪地,池塘表面覆着一层薄薄的冰,随便拿石头一砸就能砸碎。

祁麟捡起一块石头颠了颠,一手捏住正要往塘里跑的祁天,“别乱跑。打水漂玩过没?”

何野站在河边,脚尖在冰面上戳了一下,顿时裂开一个圆。

“没,我只扔过石头。”她退回到祁麟身边。

“给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冰面打水漂。”

祁麟对准河中心,弯腰用力一甩,石头“嗖”一下冲了出去,在冰面上咚咚作响。

何野心里数着,一二三四……十三,十四。

足足跳了十五下。

冲祁麟竖起大拇指,发自内心的赞叹:“牛逼”

祁麟十分受用,蹲下身又找了一块给她:“你试试?”

何野学着刚才祁麟的姿势,将扁平的石头甩出去。

很遗憾,石头在第一下就十分沉稳的落水了,一点要打第二下的趋势都没有。

“怎么会这样?”她不懂。

祁天也捡了一块做示范,咚咚咚在冰面上打了几下。

祁麟又塞了一块在她手里,灵活地拨弄着她的手指,“手势不对,拇指和中指捏住石头。”

手抓对了,祁麟又绕到她身后,一只手抓住她的胳膊,一只手隔着厚实的棉服轻轻抚住她的腰,微微用力下压:“胳膊往后摆,腰部发力,这样就对了。”

“……”

祁麟跟她保持着浮想联翩又恰到好处的距离,指尖若即若离地碰到她的手背。

好在摆好姿势祁麟很快退了一步,她僵着手甩出石头,打出了两次。

嗯,起码多了一次。

打水漂跟单机小游戏一样,一个人玩也很有意思。

掌握了精髓,祁麟让她一个人练,自己跟祁天比了一会,发现何野一个人玩的很专心,于是坐在一旁的大石头旁等。

“姐姐,”祁天左托着脸问,“牛肉干姐姐什么时候好呀?”

祁麟右手托着腮,看着何野:“应该快了。”

祁天改成双手捧脸:“我好无聊啊。”

“那就数石头。”祁麟说。

“我已经数了九十九块石头了。”祁天伸出十指圆润的手说,“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了。”

何野专心捡石头,丝毫没注意到这边无聊到数石头的两人。

“再往上数。”

“可老师只教了我们九十九。”

祁麟终于逮到一个相比自己还笨的小孩,尽管对方还是个天天嚷着吃糖天真无邪的小孩,她还是面带微笑在对方真挚的眼神中无情打击道:“笨蛋儿。”

祁天小嘴一撇,转过身在地上画圈圈。

何野专心打了一会,手上满是灰,冰面上布满窟窿。

再有意思的游戏一个人玩久了也索然无味。

她靠着祁麟坐下,看着池塘边掉光了叶子的垂柳,还有泥上的残雪,突然开口问:“你觉得我冷漠吗?”

“嗯?”祁麟愕然地看着她。

她盯着弯曲的枝条垂在冰面上,沉思片刻后摇摇头:“没什么。几点了?”

“阿野,你有什么事跟我说。”祁麟察觉到游荡在空气中的一丝不对劲,追问道,“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

何野站起来拍着手上的灰,答非所问:“回去吧。”

“行,我送你。”祁麟见状踢了踢祁天的屁股,“傻小子走了。”

祁天瞪了她一眼,表情愤愤地爬上电瓶车。

何野不明白祁天怎么突然生气了:“他怎么了?”

“没事儿,小孩儿不会算百以上的数,自个跟自个生闷气。”祁麟把车开上空旷的地面上,踩着地稳住车子。

何野踩着脚蹬,长腿一跨坐上车。

“你明天还出来玩吗?我去接你。”祁麟目视前方,小心避开深坑,“我带你玩老虎机,今天小天在,没敢去。”

何野手指夹住口袋里的糖,撕开吃了一个,说话都带着甜味儿:“为什么?”

“这玩意儿跟游戏一样,有瘾,不适合带小孩。”祁麟嗅了嗅,闻到了空气中细微的甜味,“还有么?也喂我一个。”

何野把最后一颗糖从口袋里逃出来:“我手脏。”

“没关系,快点儿,要让小天听见了又要闹。”

她忙撕开包装,捏着袋子递到祁麟嘴边。

祁麟低头看了一眼,牙齿轻轻咬住糖果,舌尖一卷轻松把糖卷进嘴里。

“出来一趟太麻烦了,你明天别来了。”何野本来想抓衣服,但看了眼黢黑的手,又看了眼祁麟身上大衣,认命地抓住冰冷的车杆子。

祁麟穿的应该是新衣服,她之前没见祁麟穿过,黑色大衣配上羊驼色围巾,配上略微凌乱的狼尾,慵懒又很显气质。

连祁天都是一身虎头虎脑的棉服。

就她最寒酸,棉袄还是不知道几年前买的便宜货,裤子也是地摊上四十块钱两件砍价买来的,脚上一双十几块钱的帆布鞋,连最基本保暖都做不到。

想到这不免有点儿心酸。

到了村口,她用手背拍了拍祁麟:“这儿放我下来就行。”

祁麟没说什么,靠在路边停车。

“路上小心。”脚冻僵了,她跺着脚说,“开学见。”

祁麟的目光不经意扫过村口刻着“何家村”的石碑,拍了拍祁天的脑袋,“跟牛肉干姐姐说再见。”

祁天的脑袋从挡风被里探出来:“再见!”

“拜拜。”何野挥挥手,“初七学校见。”

轻飘飘的一句开学见,像个随意又郑重的承诺。

祁麟舌尖抵住上颚,似乎还尝到了一丝奶糖的甜味。

“钥匙别忘了。”她调转车头,偏头说,“学校等你。”

电瓶车背对何野行驶而去。

何野心情不错地走向村子深处。

这是迄今为止她过得最高兴的初一。

吃了糖,还学会了打水漂。

虽然一下午只从一个打到了五个。

路上人们行色匆匆,面色怪异地看着她,她都没有一点不高兴。

直到她走到家门口,看见了屋外站着一圈人和面色严肃的村长,一切好心情戛然而止。

以她多年的经验,村长在这准没好事。

大过年的,何建国又发什么疯?

一瞬间心情降到了谷底。

她捏着拳慢慢走过去,村长看见她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人群自觉让开一条路。

“小野……你别进去了。”村长于心不忍地拉住她。

李婶几乎是敞着嗓子喊:“怀国啊,那好歹是她爹,不让她进去让谁进去啊。”

“就是!自己爹快死了还跑出去鬼混。”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

“说什么呢!大过年的说什么晦气话!”村长气得直瞪眼,又不知道是谁喊的,只能冲人群集体警告,“过年别乱说话啊!”

第108章 祁天:“今天也是拯救地球的一天!”

又是毫不负责的尖声冷语。

这些声音她听的太多了,自以为正确,实际上只有毫无营养的让人生气。

何野默不作声路过他们。

在她走后,人群又将出口团团围住。

余光闪过一张张形形色色的脸,讥讽、嘲笑、同情……都是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家伙。

“小野,别听他们瞎说,你爸好好的。”村长跟上她,不忍心地叮嘱道,“就是状态不太好,你做好心理准备。”

何建国竟然没死。

不过应该也快半身入土了吧。

生气之余,何野垂着头,从嗓子里发出一声愉快的轻哼。

何建国要是死了,她就解脱了。

她没想到自己竟然这么冷血,在亲生父亲身患重病,将死之时,能笑得出来。

血液流过指尖,掌心却一片冰冷。

村长以为她因为害怕而啜泣,叹了口气,安慰般的拍了拍她的背。

何野推门而入,房间里站着三个人,正用手背抹着眼角的宋芬芳,一脸不耐烦的何聪,还有不断叹气的段老二。

床上的何建国盖着大红色棉被,面色灰暗,眼睛如同死鱼一般毫无神采。

何聪看见她进来,冲到她面前怒气冲冲地喊:“你还知道回来?!你别回来算了!乱跑什么?!”

没等村长开口调节,何野率先伸出一只手推开,抬头时已经看不见脸上半分喜悦的神色,她冷冷地开口:“滚蛋。”

“你再说一句试试!”何聪怒不可遏地伸出手指指她。

“我、让、你、滚、蛋。”她握住何聪的手指,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往下掰,一字一顿地说,“听不懂?”

何聪疼地弯下腰嗷嗷叫。

“算了算了,小野,去看看你爸吧。”村长连忙扶住何聪往后拉。

何野松开手,嗤笑道:“没用的东西。”

她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床上半死不活的男人。

何建国昨天还有一小半头发是黑的,现在已经全白了,脸上多了许多老态的褶子,像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

真没想到,何建国竟然还有这一天。

当真是恶人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囡囡,囡囡,你爸他怎么办啊。”宋芬芳握住她的手,无助地抽泣着,“你爸要是走了,我怎么办啊……”

何建国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使出全身所剩无几的力气打到宋芬芳腿上,虚弱到连说话都说不清:“你、你说什么?你在咒我死!我死、死了,你们也别想好过!”

何野心里冷笑。

此时宋芬芳抓住的手,是之前何建国打红了眼,拿刀砍下来,她为宋芬芳挡下刀的那只手。

伤疤还在,回忆还在,宋芬芳却忘了疼。

段老二戴着方框眼镜,站起来还没她高,他脖子上刮着泛黄的听诊器,唉声叹气:“何野,你爸这病我治不了,得去外面的大医院。”

何野拼命压制住嘴角上扬的弧度,尽量不让声音听出一丝高兴的情绪:“叔,你告诉我,他得的什么病?”

段老二背起木头做的药箱,无奈地瑶瑶头:“说不好,癌症也说不准,你还是带他去外面看看吧……我尽力了。”

窗外月色皎皎。

浓云随风波澜。

“啊,奥特曼要被怪兽打败了!”祁麟指着电脑屏幕跌在地上的迪迦,表情夸张地说,“怎么办?”

“姐姐!”祁天扯住她的袖子,十分真挚地哀求,“救救他!”

祁麟脸不红心不跳地哄诱:“那你快去,充钱就能救奥特曼了。”

祁天立马迈开小短腿跑出房间,过了一会又哒哒哒地跑回来,手里还拽着一张百元大钞:“快!快充钱救救他!”

祁麟憋着笑,把钱塞到电脑下,将进度条调整到迪迦恢复能力的地方,点开继续播放。

迪迦高大的身影将一旁的楼房衬得特别矮小,他举手释放大招,一束白色光波从他掌侧释放,击中怪兽。

怪兽“啊啊”惨叫几声,挣扎着被打败了。

“祁天!你帮助了奥特曼!”祁麟装模作样地鼓掌欢呼,“你拯救了地球!”

祁天高兴的手舞足蹈直蹦跶:“耶耶!今天也是拯救地球的一天!”

“奥特曼看完了,去睡觉。”坑完弟弟,祁麟看了眼时间,很好,十点二十。

以往小孩八九点就睡了,过年让他多看了几集动画片,一看就看到这么晚。

“再看一集,最后一集。”祁天用手指比划出一个1,泪眼汪汪地求她,“姐姐,过年本来就要熬夜跨年,你不让我看我都熬不过去了。”

“昨天晚上才是跨年。”

“你明明告诉我是今天!”

“行了,赶紧去睡觉,都让你看到十点多了,别得寸进尺。”她提起祁天,无情扔到门外。

祁天还是不肯走。

“给你俩选择,”祁麟伸出两根手指头,“第一,回去睡觉。”

祁天撇撇嘴。

“第二,我揍你一顿,你再回去睡觉。”

祁天哇一声跑了。

“真烦人。”祁麟关上门,把藏在电脑下的几张百元大钞拿出来数。

不错,五百。

祁天那儿估计还有几百压岁钱,等明天再看几集奥特曼应该差不多了,到时候再带他去吃顿汉堡糊弄一下,一年的压岁钱又到手了。

祁麟愉快的把钱放进抽屉里,点开游戏。

她跟明月之上几人约好了这几天一块打排位,虽然不直播,也得每天打两把,要不然状态跟不上。

对方还没上线,她把礼包领了,又去抽卡,最近又出了一款医疗师的新衣服,她很想要。

不过属性为稀有,很难抽,她抽了三四百还没抽到。

转盘滚动,一排排奖励依旧是金币和砖石,祁麟放弃了,可能因为坑弟太损阳德,连着几天手气都不太好。

正好明月之上邀了她,祁麟进了队伍。

“新年好呀,”阿娜兴高采烈道,“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祁麟给他们一人发了一个666个砖石红包。

砖石除了充值就只能抽卡获取,一块钱十个砖,可以买一些皮肤和衣服,不过他们几乎皮肤都全了,砖石也就没什么用。

“你还不如给我发金币红包呢,”阿娜说,“还可以买花。”

这把阿娜玩医疗师,祁麟选了狙击手。

建模上原先挂着的药瓶替换成了弹匣,女生手握狙击枪,靴子侧面插着一丙匕首,英姿飒爽。

游戏进入加载界面,进度条快速缓冲。

“你的狙击手行吗?”阿娜说,“没见你玩过。”

“还可以吧,就是没医疗师顺溜。”祁麟说。

她也玩狙击手,就是没医疗师玩的多,硬要说哪个玩的比较好,肯定首选后者。

祁麟跳上房顶,趴下看位置。

狙击手有瞄准镜的加持,比医疗师和储能手观察的更远更仔细。相对于操作难度而言,狙击手更难,也是更能秀起来的位置。

不远处的灌木丛动了动,祁麟换上高一点的倍镜,注视着灌木丛。

“我右手边第三个草里,有人。”

其他人立马心领神会,各自找掩体躲了起来。

“需要我帮忙吗?”是明月之上用变声器问。

“不用。”祁麟眸子暗了下,她打出一发子弹,巨大的后坐力让人物偏移了点位置。

没听见系统的击杀提示音,她知道子弹打偏了,没一枪带走。

是真可惜。

好几天没玩狙击手,果然手生了。

她跳下房顶快速跑开,一旦开枪,枪声会立马传进附近敌人的耳朵里。

果然,下一秒她原先的位置上出现一溜冒着烟的弹孔。

子弹在身后追着她,祁麟从窗户跳进房子里,压迫感极强的枪声终于停了。

而她在刚刚也被扫得只剩十滴血。

“阿娜,”祁麟躲进角落,点了自疗,人物缓慢为自己的胳膊缠上绷带,“你在哪?”

“你怎么样?”阿娜那边也有接连不断的枪声,她们之间不远,但战火连天,跑过来不死也半残,“我过不去。”

“行。”

五秒,才回了五滴血。

太慢了,要是她玩医疗师,再过五秒血都加满了。

祁麟等不及,在窗口架起枪观察。

她听着枪声的位置,调出八倍镜给枪换上。

细微的脚步声从右耳传来。

祁麟来不及反应,下意识切出匕首,狙击枪自动收回背包,她在地上翻滚一圈,冲向敌人。

近战,匕首比枪更管用。

子弹扫到人物的脚,本来就岌岌可危的血量顿时又下降一节,祁麟顺手捅了对方几刀,以抹脖子的方式结束了敌人的游戏。

“麒麟”使用匕首击败“sjdh8w”。

“可以啊,用匕首就干掉了。”阿娜说,“我的匕首只配捡人头。”

敌人死亡的地方出现一个木箱,她蹲下来搜刮物资:“匕首玩习惯了,突然换成狙还不太习惯。”

进入游戏后,物资主要有两个来源,第一是进游戏前自己选,每个段位容量都不一样,段位越高容量越大,同段位容量相同。

第二则是在击败敌人后,去搜刮别人的物资。当然,所有玩家的容量都是一样的。

祁麟搜完物资,继续在静静等着。

这里枪声这么大,她不信没人会过来。

高端局排位比较难打,个个厉害的很,运气差点还可能会碰见职业选手。

他们打到凌晨一点,祁麟眯着眼睛犯困,反应迟钝,在决赛圈被收了人头。

“你们不困的吗?”她靠着枕头,等他们打完。

“才一点,我们都四五点才睡。”阿娜说。

储能手一流清了清嗓子。

祁麟反应了一会,明白她说的是凌晨四五点睡:“不怕猝死?”

“嗐,年轻嘛。”阿娜打着哈哈过去了。

打完了这一局,祁麟正要退出来,被明月之上叫住了。

“你俩先退,我有事跟麒麟说。”明月之上说。

阿娜和一流依次退出去。

祁麟有点奇怪:“什么事?”

他们之间顶多算网友,明月找她能有什么事?

借钱?看阿娜和一流的反应,不应该啊。

“之前阿娜问你打职业的事,你觉得怎么样?”明月之上依旧用着机械的大叔音,听着很怪,像在说教。

祁麟沌沌地说:“有过想法,不过没有契机,打算暑假去看看。”

明月之上:“你有没有想过加战队?”

“战队?”祁麟觉得不太可能,开玩笑地随口说了一个,“火烈鸟吗?也要人家看得上我才行。”

“也就是说你有打职业的想法?”

她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什么意思?”

机械的大叔音能听出郑重,明日之上说:“如果我告诉你,有一个战队想邀请你去打职业联赛,你考不考虑?”

“骗子?”她稍稍清醒了一点,“我连你的声音都没听过,你觉得我会考虑吗?”

对方顿了顿,大约过了一分钟,清朗稳重的少年音缓缓从手机里传出,与曾经全球赛中的嗓音重合——

“之前因为特殊原因使用变声器,现在正式介绍一下我自己。”

“你好,我是ICF战队队长——轻风。”

明月之上……不,应该是轻风诚挚地询问:“请问这层身份,能请你考虑一下ICF吗?”

第109章 “别怪妈。”

在听见轻风两个字时,祁麟如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彻底清醒了。

ICF队长,全国赛冠军,全球赛亚军的mvp狙击手——轻风,邀请她去ICF战队。

她只是个刚过百万粉丝的主播。

祁麟第一反应竟然是:操,这年头骗子技术这么高超?为了骗钱能不择手段潜伏几个月?

紧接着又心里否定:不应该啊,难道是黑粉?

直到游戏界面弹出一条好友申请,信服度从百分之六十飙升到百分之百,她才真的确定,这就是轻风。

【ICF-轻风请求加您为好友】

id旁官方认证的“职业”二字,深深烙印在她眼里。

这是多少人梦想中的认可。

而此刻梦想就在眼前,伸出手对她说:“来吧,实现我吧。”

农村的夜很安静,黑暗吸收了所有声源,连狗吠都听不见。

祁麟紧张的后背发冷,激动到手指微微颤抖。

仔细回想,其实有很多蛛丝马迹可寻。

比如相同的操作和意识,一流下意识喊出的“阿达”。

她掐了一下指尖,从混乱中面前理出一个头绪:“为什么选我?”

大部分选手都是主动参加青训,通过队内竞争脱颖而出。

“医疗师玩的人很多,但玩得好的人很少。”轻风简单解释道,“阿达之前也说过……就是阿娜,近几年特别有天赋的选手很少,不止我们战队,其他队也差不多,我看过直播,跟你打了几个月,觉得你挺适合。”

祁麟不相信只有这一个原因,怀疑地问:“只有这个?”

“青训的大部分是狙击手,但狙击手饱和了,储能手相对于其他两个职位而言,简单易上手。只有医疗师,不光我们战队,就连火烈鸟也很稀缺。”轻风说,“医疗师虽然是奶妈,但很吃操作和意识,我们需要一个这样的医疗师,正好,你很合适。”

祁麟若有所思地点头。

确实,在很多人眼里,医疗师充其量就是奶血,只有真正会玩的人才懂,医疗师在一场比赛中有多重要。

就好比如,狙击手半分钟只能自疗到30滴血,有这时间,医疗师都奶好两个人了。

储能手淘汰后,医疗师还能代替去观察地形。

会玩的人能把普通的奶妈玩出花来,要奶量有奶量,要伤害有伤害。

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她清醒片刻,艰难道:“我想想,过几天才能答复你。”

没人能拒绝。

祁麟也不例外。

她想去,但有高考困着她,她妈每天嚷着让何野帮她补课,恨不得栓裤腰上,要是一听不念了,不得气死。

“行,那你想想,不勉强。”轻风说,“麒麟,干我们这行不仅靠运气,还要一股热爱的冲劲,冲出来就好了。”

祁麟退了游戏,盯着天花板愣神。

轻风说的没错,电竞选手冲出来前途一片光明,有代言,有赞助商,钱拿到手软,说出去还倍儿有面子。

这是每个电竞选手的梦想。

轻风的话如一株罂粟,外表艳丽,拥有巨大的诱惑。

她也知道,没冲出来,就是另一种结果。

这是个吃青春饭的职业,高光周期短,只有短短几年时间。

要是冲不出来……

她的最高学历就只有高中文凭。

要是能等等,等到暑假就好了-

何野躺上床,一瞬间身体就放松了下来。

今晚处理了很多事,她累得手指都不想动弹。

段老二说何建国得了癌症,得去大城市的医院检查。

他们村里任何一个人,谁不知道她家穷的叮当响,家底都被何建国掏空了,钱包比乞丐的裤兜子还干净。

刚结账还是她付的钱。

何野躺进被子里,被子很薄,得把棉袄盖在被子上才不至于冷的牙齿打颤。

她抓着被子,默默地想。

只要再熬一熬,后天就能离开了。

心里想着事儿,她睡眠又浅,被窝还四处漏风,一小时还没睡着。

她起身去摸背包里的黑褪素,还有大半瓶,她已经很久没吃过药了,毕竟吃多了对身体不好,还有抗药性。

但今天不吃一颗显然别想睡了。

何野拧开瓶盖,倒出一粒正准备吃下,门悄无声息地被打开。

她立马警觉地看向门口。

宋芬芳见屋里的灯还亮着,愣了一下:“囡囡,还没睡吗?”

“你看我像睡了?”何野把药重新拧好,放在一旁,“有事儿直说吧。”

宋芬芳面色憔悴,眼皮浮肿,一看就没少哭。她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手里还拿着一沓褪色严重的奖状。

何野偏头不想看。

鬼知道又要干嘛。

宋芬芳在床边坐下,年久失修的床不堪重负,发出一声牙酸而响亮的“咿呀”。

“妈就是想看看你。”宋芬芳将奖状平铺在腿上,一寸寸拂过发毛的褶皱。

何野看了一眼,这东西像是……她的奖状。

她以为丢了,没想到全被宋芬芳收了起来。

“这是囡囡第一张奖状,我都有好好收着。”宋芬芳目光柔和,好似透过这些褪色的纸,看见了小时候的何野,“还记得你第一次拿奖状回来,多高兴啊,在房间里乱蹦。”

她记得,怎么会不记得。

她记得很清楚,第一张奖状是三好学生,她拿着鲜红的纸张,飞奔回家,天真的以为能讨何建国一丝丝欢心。

没错,宋芬芳是很高兴,但高兴有什么用?

还不是被粗鲁地揉成一团扔到角落。

那时候起,她发现奖状除了能让日子更不好过,没有其他作用。

奖状上的折痕历历在目,经过时间的洗礼,黑色记号笔连带名字,在稍稍泛黄的纸张上糊成一团,看不出原本字迹的模样。

“这些妈都收起来了……囡囡,你别怪妈,是我没用。”宋芬芳一张张看过去,眼里的疲惫和不舍相互杂糅,形成极为复杂的情绪,她又喃喃似的重复了一遍,“别怪妈。”

宋芬芳常年干活的手全是褶皱,指节还有一个个红肿的冻疮,她穿着单薄的衣服,在寂静的夜里痛苦地一遍遍说着“别怪我”。

冬天的夜是极致的黑,在一片黑暗中,窗户的缝隙中透出的光宛若星辰。

有人不经意间,机遇流星般当头砸来。

有人困境求生,在夹缝中才能得以喘息。

何野没吃药,瞪着窗外的天空,从漆黑如墨到微微泛白。

远处还是暗蓝色,第一声鸡鸣划破天空,尖锐刺耳,似乎将整片天空划成两个次元。

她拿了牙刷,蹲在院子里的菜园子边刷牙,隔老远都能听见震耳的咳嗽声。

何建国没出去走亲戚,一帮一帮的人来家里拜年,挤在不大的房间里,惋惜地劝他去治病。

何建国像个半身不遂的老人,坐在床上接受宋芬芳端茶送水,声音很大,却明显中气不足:“段老二就是庸医!等我去外面查,肯定是好好的!”

一屋子人还没他一个人嗓门大。

宋芬芳端着果盘进去,不一会响起噼里啪啦嗑瓜子的声音。

何野轻呵一声。

查?哪来的钱?

借么?估计还没还完就挂了。

何聪下楼,虎视眈眈盯着她。

她心里发毛,起身离开。

“你又要去哪?”何聪扯住她,“不准走!”

“关你屁事。”她甩开何聪,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明明都是弟弟,还是祁麟弟弟可爱一点。

“何野,我就没见过你这样的人!”何聪个儿跟她差不多高,气势却输了不止一截,“爸都这样了,还有心思出去玩,你果然是个冷血的白眼狼!赔钱货!”

何建国病入膏肓,她也没必要忍了。

何野勾起嘴角,觉得这句话很可笑:“你是真傻还是假傻,还活在梦里呢?”

“何建国不是很喜欢你吗?说什么养儿防老,现在他要死了,你去防啊。”她轻蔑地看着何聪,“怎么?宝贝儿子除了睡就是玩,现在一分钱都拿不出来了?”

“我才十五!”

真可笑,十五。

她十五在干嘛?哦,对,她十五因为没成年,在旧厂打工。

“瞧给你能的,十五了不起?我十五也没你这么废。”她用肩膀撞开何聪,“滚,没用的东西,别来烦我。”

何聪垂在手臂的手用力握着,在何野踏上楼梯的一刻,挥拳像头被激怒的野兽,咆哮着跑过去。

“何野!我他妈忍够你了!”

瞳孔骤缩,楼梯口这个位置不好反击,她一步作两步跑上楼。

“操!”她抓着扶手骂了一句:“神经病!”

何聪一边骂一边手脚并用地跟着跑,一副完全被激怒的模样。

房间里的人听见动静,纷纷跑出来看戏,还有黏在嘴皮上的瓜子壳。

“囡囡!”宋芬芳惊恐地喊了一声。

何建国的怒斥远远传到耳边:“反了天了!——真是反了天了!”

正月初二,鸡飞狗跳。

何野站在楼梯口,看着越来越近的何聪,在距离两个阶梯的时候,她一脚踹中何聪的肩。

这一脚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她差点也因惯性摔下去。

这一脚,她等了十几年。

“啊——!”

咚、咚、咚。

何聪惨叫着,皮球似的滚下楼梯。

“何聪!”宋芬芳忙扶起何聪,心疼地摸着身体,“摔哪儿了?”

何聪撑起身子,一个劲拍胸口咳嗽。

好奇的相邻探头往上看。

女孩子身处高位,居高临下,睥睨般地垂眼,整个人笼罩在黑暗中。

唯有一双满含厌恶的眼睛闪出幽幽的光。

她嘴唇微张,淡淡吐出两个字:

“傻逼。”

“妈!她打我!你看看她!”

身后何聪愤怒地指控,疼痛让他哭得格外撕心裂肺:“把她赶出去!赶出去!”

第110章 你一点都不冷血,早被我的一片诚挚之心捂热了。

“赶出去!把她赶出去!”

“囡囡……别怪妈。”

“反天了——真是反了天!”

三人的嗓音一块在脑中盘旋,何野使劲锤了锤头,脑袋快炸掉了。

她重重关上门。

墙角还倚着蛇皮袋装的塑料瓶,里面残余的饮料不知道存放了多久,已经发霉变味,飘散出一股淡淡的难以言说的气味。

她一脚把蛇皮袋踹翻,瓶子洋洋洒洒散落一地。

却心生快感。

臭就臭吧,无所谓。

乱就乱吧,无所谓。

反正何建国快死了,都无所谓了。

她坐在床上,无神地盯着右手小指上那道蜈蚣一样弯曲丑陋的疤,自虐般地回想起了何建国对她做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地想。

记事起,印象中何建国就不待见她。起初她还会努力讨好,希望能唤起一丝丝的父爱,哪怕一丝丝。

尽管何聪的到来使生活更加窘迫,她也在努力活着。

但毫不犹豫砍在小指上的一刀,让她仅存的一丝希望都破灭了。

菜刀像剁骨头一样,在她眼里形成一个慢动作,她甚至记得那天何建国的表情是多么狠决,耳边宋芬芳惊吓的尖叫是多么刺耳。

后来她在病房中幡然醒悟,明白何建国不是没有父爱,他只是单纯不喜欢她,单纯不喜欢女儿。

她就这样僵坐着,直到夕阳西下,天边暗色的群山上勾勒出淡淡的金边。

何野轻轻触碰了一下小指,是冷的。

她伸直了僵麻的腿,打开手机,界面弹出几条未读消息,都是祁麟发的。

-阿野,你绝对想不到昨晚发生了什么!

-不过你要是想听,也可以勉为其难悄悄告诉你。

-都一小时了,怎么还不回我,狗狗委屈.jpg。

-好吧,等到学校当面说,等你哟.jpg。

-爱心冲击波.jpg。

字里行间透露着欢快,能想象到一脸兴奋地想告诉她什么事,又忍着让她自己先猜猜。

她却笑不出来。

她拨出号码,还没响铃对方就接了起来。

“今天干嘛去了?”祁麟的声音包涵幽怨,像个被抛弃的小寡妇,“我都等一天了。”

“没干嘛。”不知道为什么,她一听祁麟讲话心情就好了一点,不过还是情绪低落地说,“聊聊你昨晚发生了什么好事。”

“你怎么了?”祁麟立马察觉不对劲,“不高兴?无精打采的。”

她想回句没有,突然间嗓子变得很干涩。

一股委屈直窜心头。

本来不问还好,能坚持住,一问就泪腺失禁,莫名其妙绷不住。

就像终日流浪没人要的小孩,每天苟活。直到有个好心人愿意给他饭吃,供他念书,让他有委屈就哭出来。

让他也体会到被人关注,被人爱的感觉。

何野弯腰,把脸埋在膝盖上。

肩膀一开始微微耸动,到后面胸口剧烈起伏。

热泪不断从眼角流出,染湿了裤子。

祁麟沉默了一会,说:“没事的,我在,你在家吗?需不需要现在去接你?”

何野摇了摇头,似乎这样对方就能知道。

祁麟等了会,估计没听见答复,又软声说:“你现在安全吗?安全在微信上发一。”

眼睫沾上了泪水,视线模糊,她发了个1过去。

下一秒她清楚听见祁麟松了口气似地说:“好,那现在需要我去接你吗?需要发一。”

何野发了一个2。

太晚,她不想让祁麟来。

“阿野,想说什么就说,别憋着。”祁麟说,“我一直听着呢。”

“祁麟,”她擦掉脸上的眼泪,却又源源不断冒出新的,“我冷血吗?”

祁麟似乎愣住了,下意识否决:“怎么会,你怎么这样想。”

“可他们都说我……冷血。”何野摸了摸之间,还是凉的,“手也是冷的。”

“手冷是因为天气太冷,乖,你去被窝里躺躺,暖暖身子。”祁麟说,“发生了什么事?跟我说说行吗?”

说出来吗?在大过年给别人添堵。

可祁麟告诉她,能跟她说。

她踢掉脚边的瓶子,在房间里发出声响。

“何建国……我爸,得了癌症。”

何野盯着脚下黑漆漆的水泥地,一股脑把事全说了。讲完后好像卸了十几包水泥袋,骨子里透出来的轻松。

她没想让祁麟想办法或者解决,她只是想把事情说出来,让心情好受一点。

“对不起,过年跟你说这些。”最后她补了一句。

“阿野,不是你的错,你不用道歉。”祁麟说,“我们是朋友。”

“嗯,我知道。”

“我可能不太合适讲这些话,但我觉得你可以听听。”祁麟缓了口气,“你的家人一直想让你出钱,有没有想过,你也才上高三,只是个普普通通的高三学生。”

“我觉得,你的家人真的很过分。”

高三……

她怎么可能没想过,她想的也仅仅是高三。

祁麟的意思是,她才二十岁,是个没有正式工作和固定经济来源的青少年。

而宋芬芳和她想的,她是个高三生。

祁麟这么一点拨,她发觉,宋芬芳是真好狠的心。

一次次饮泣吞声,换无止境愧疚不安。

“别把钱全拿出来,留条后路。”祁麟说,“你一点都不冷血,早被我的一片诚挚之心捂热了。”

何野抽抽鼻子,心情好了许多。

“对了,过年的时候,我有个亲戚说想找家教,你要不要试试,比服务员钱多还轻松。”

家教确实比服务员轻松的多,何野答应下来。

“说定了,等商量好我让她加你微信。”

“祁麟,”何野郑重道,“谢谢你。”

“不客气。”

无言一阵,何野说:“挂了。”

“好。”

五秒后……

祁麟:“怎么不挂?”

何野:“等你先挂。”

“……好吧好吧。”祁麟说,“我先挂,我真挂了。”

何野:“嗯。”

“嘟嘟嘟——”

通话时长34分05秒。

这回真挂了。

“啊……”

手机落在床上,何野感觉心里空落落的,说不上来的感觉。

她把头埋进被子里,深深吸了口气。

怀里没有藏青色的围巾,自然也没有甜入骨髓的石榴味。

第二天,何野收拾东西提前一天离开。

年过完了,没必要再留下。

早晨八点一点阳光都没有,乌云严丝密缝盖住整片天空,刺骨的风阵阵刮过皮肤,宛如刀割。

何野把包提下楼,等刷完牙直接就能拎包走人。

令她没想到,这么早就有亲戚串门。

初三不像初一初二,初三是拜访远房亲戚,基本中午来。

对方面生,人还多,目测有十几人,一大家子往客厅一坐,顿时将不大的房间更显得拥挤。

神奇的是,何建国竟然也坐在其中,拖着病殃殃的身体和他们聊天。

“这就是何野吧?”一个头发半白的大妈笑眯眯地上下打量着何野,开口就是一股浓重的地方口音,“真俊儿!”

何野淡淡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咋没大没小?”一道粗矿的男声说,“不喊人。”

何野没去院子,蹲在后门口刷牙。

地上路过一长串蚂蚁,她恶趣味的把泡沫吐在蚂蚁的必经之路上,还淹了几只。

蚂蚁在泡沫中探出触角挣扎。

“囡囡,锅里有面,等会自己捞着吃点吧。”宋芬芳走到身边说。

“嗯。”她依旧沉浸地朝蚂蚁吐泡沫。

宋芬芳走后,她三两下漱完口,去厨房舀热水洗脸。

谁知刚走的宋芬芳又急急忙忙跑回来了,“囡囡,我看你包收拾好了,今天就走吗?不是说明天?”

她抽了张纸巾擦掉脸上的水渍:“不想待了,提前一天走,不行吗?”

宋芬芳失魂地看着她。

何野啧了一声,曾经让她心生怜悯的神情如今再一看,比吃了苍蝇还要恶心:“让开。”

“囡囡、再等等……”宋芬芳抓住她的胳膊苦苦哀求,“吃碗面再走,行不行?”

何野厌倦地甩开:“宋芬芳,你这幅表情对我没用,我给你两个选择。”

她伸出食指,比划出一个“1”:“要么,跟我走,跟何建国离婚。”

宋芬芳抓住看不出原样的围裙,愣愣出神。

“第二,”何野慢慢伸出中指,似乎是场两人间无声的审判,“你继续留在这,我一个人走。”

“囡囡,囡囡……”宋芬芳叹息似的喃喃自语,黯然伤神。

过了一分钟,宋芬芳依旧没给出答复,但结果显而易见。

她自嘲一笑,也对,几十年了,曾经不会有答案,现在没有,以后肯定也不会有。

问了也白问。

“你继续留这跟何建国过苦日子去吧。”

她说完,离开厨房去拿包。

谁知门外站着一圈人,虎视眈眈盯着她。

为首站着刚刚夸她俊的大妈,一双绿豆大的眼睛迸发出精光,让人遍体生寒。

“你妈说的对,吃点饭再走呗,急什么。”大妈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你爸妈还想跟你叙叙旧呢。”

“谁想叙旧,她在我要气死!赶紧死走!”何建国毫不避讳地呵斥,“昨天亲手把我儿子推下楼,这账我还没好好算!心毒得很,以后指不定哪天看我不顺眼,也推我下楼!”

一股冷意从脚后跟传来。

她像个进入狼群的羊,稍不留神便会撕成碎片。

“你们想干嘛?”背抵着墙,何野如履薄冰地观察四周。

一个可怕的念头从脑袋中冒出来。

【你什么时候上学,我送你】

这是第一晚宋芬芳问的。

她不可置信地扭头看向宋芬芳。

宋芬芳低下头,不住地袖口擦拭眼角。

种种反应告诉她,宋芬芳并不是真的想送她,而是在打听她什么走。

怎么会这样?

以前宋芬芳会熬夜攒钱送她去念书,现在反而成了禁锢的枷锁。

怎么会这样?

【你爸病那么严重,还咳血,老二叫我们去外面的大医院治,但你也知道,我们、我们手头……】

钱不够。

他们手上钱不够,所以叫来一大帮人,要……卖了她?!

“想请你来咱家玩一玩,”大妈毫不掩饰眼里满意的神色,看她的目光像在看一件物品,“放心,咱没有恶意的。”

“娘!跟她费什么话!”男人嗓音如同他粗壮的小臂一般粗矿,“直接扛走得了!”

不、不。

不可以,不可以!

何野掐住掌心,无论多用力都冷静不下来。

理智告诉她,不可能打过这么多人。

她咬住下唇,尝到了一丝铁锈味。

怪不得,怪不得何建国跟何聪如此反常。

怪不得宋芬芳在前一天晚上拿着奖状,一遍遍说着“别怪我”。

怪不得今天的亲戚如此面生。

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

原来一切有迹可循。

“宋芬芳、妈!”她扭头,眼泪再也止不住地落下,字字诛心,“你要卖了我?!”

宋芬芳艰难抬头,双目红肿地看着她:“囡囡,是嫁人,不是卖……”

“有什么区别、有什么区别——”何野红着眼睛质问道,“你告诉我,有什么区别!”

“女娃娃别生气,咱家条件也不差,肯定养得起你。”大妈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到时候你再生个大外孙,咱肯定不会亏了你的。”

“滚!都给我滚!”她喊着,却一步步往角落里缩,“让我走!”

“女人麻烦死了。”大妈的儿子想去抓她,被何野咬出一个深深的牙印。

“啊——你找死!”男人一巴掌扇下,带着呼啸而过的风。

何野避无可避地蹲下,抬起胳膊挡下伤害。

“啪——”

一掌下来,胳膊完全没了直觉。

她咬牙忍住,不让自己疼出声。

她在墙角蜷缩成一团,面对拉扯全力反击,好像这样就能保护住自己。

“还敢不出来!”何建国找出一根棍子,使劲打在她身上,“赶紧给我出来!”

“不、不……”

不能出去。

她还要上学,对,她和祁麟约好了,在学校碰见。

不能放弃!

“滚!让我走!”她趁何建国没注意,一把抓住棍子夺过来,在身前挥舞,“放我走!”

“哎,你这女娃娃真犟。”大妈皱着眉劝道,“跟着咱有啥不好,要吃有吃要喝有喝。”

她不要吃喝,她只要回学校。

求求了,她真的只是想回去上学,只是想上学而已。

何野螳臂当车般地坚持着。

大妈拉了拉男人,男人退开几步。

何野眼里闪过光,冲门口跑出去。

“别啊,她愿意嫁人的!彩礼可不能反悔!”何建国急匆匆道,“快拦住她!”

眼前就是出口。

希望一点一点放大。

再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只要再靠近一点就出去了!

何野伸出手,想去触摸光。

只差一点点。

“唔!”

一只拿着抹布的手捂住了嘴,何野立马屏气,却还下意识吸了一口。

她挣脱开束缚,震惊地朝门口跑去。

不、不、不不不不不。

不要。

后脑勺越来越重,视线也渐渐模糊。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明明只差一点了。

腿像灌了铅般沉重,她跌跪在地上,向门口爬去,所有努力像个笑话,功亏一篑。

不要昏啊。

一只手拉住她的脚腕,迫使她不能移动。

“不要……”

她无力挣扎着,视线扫过每个角落,终于看见了宋芬芳的身影。

何野伸出手,用尽力气说:“宋芬芳……妈、妈妈……”

救救我。

妈妈,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吧。

看在这么多年,何建国家暴,何聪冷眼旁观,只要我为你挺身而出,挡下菜刀的份上,救救我吧。

看在我为了你才回来的,羊入虎口的份上,救救我吧。

明明只剩半年时间,为什么不能再等等。

宋芬芳模糊的身影渐渐下滑,她跪在地上,悲痛欲绝地失声痛哭。

何野被人拖拽着,与地面接触的肌肤擦得生疼,她四指无力地拉住门口,被人轻轻一拉就拉开了。

没力气再哀求了。

连呼吸都微弱了下来。

她知道,宋芬芳死了,她的妈妈在新年的第三天死了。

在宋芬芳跪下的一瞬间,曾经背她去医院,偷偷在口袋里塞学费的宋芬芳,在这一刻彻底死去。

她的手重重垂在地上,被人用麻绳绑住。

意识昏迷的一瞬间,她的嘴唇蠕动,下意识喃喃:“祁麟,对不起。”

“……失约了。”

第111章 一切努力都白费了。

“哈……喝……哈……喝……”

呼吸困难,好像困在水里,何野睁眼,一片混沌,仿佛世界只有黑白灰三种颜色。

如水般的液体灼烧着皮肤,像无数只蚂蚁啃噬争夺养分。

这是哪?

何野环顾四周,脑海里不断闪过念头。

她在哪?

一片荒芜中,恍惚间,眼前闪过一道光亮。

她向着光游去,试探性地碰了碰。

霎时,光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万花筒般滑过许多画面。

“美女,你看起来好眼熟,方便加个好友么……”

“生日快乐……”

“我就是想和你在一起,想抱你,想亲你,想和你在一起……”

“阿野,新的一年一定要快乐。”

一幕幕一幕幕全是祁麟,祁麟的笑,祁麟的闹,她们一起跳下围墙,风卷发梢,奔向光明。

【“阿野,”祁麟看着她说,“开学见。”】

何野失神的将手指轻轻点在画上。

突然所有进度条戛然而止,杂糅成团,被黑色气体包裹住,扭曲成新的画面。

“囡囡,别怪妈。”

“何野,你的作用只有嫁人!”

“冷血的白眼狼!白养你这么多年!”

不不不,不要。

何野摇着头后退,谁知身后是万丈深渊,她跌了下去。

黑色液体蛇一样地缠绕住她。

“嫁人,不是卖你……”

“你生个大胖孙子,咱肯定不会亏待你。”

“她愿意嫁人!彩礼不能退!”

“女人就是麻烦!”

“别过来,”何野挪着身子后退,粘稠的液体蜿蜒地爬上脸颊,不留一丝缝隙,“别过来!唔——”

她挣扎着,却被拉进更深的黑暗。

别带我走。

放我走。

氧气变得稀薄,她涨红了脸,慢慢闭上眼睛,只有窒息的绝望陪伴她。

求求你们,放我走……

短暂失神后,何野猛地睁眼,大口喘气,手肘火辣辣地疼。

她趴在地上,脸着地,一呼吸就是一嘴泥沙和干稻草。

是鲜活的空气。

眼睛酸胀,后脑发沉,意识混乱,她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何野扭曲着身子靠墙坐起来,环顾四周。

她像在一个没有窗户的房间里,周围很暗,只能看见若隐若现的阴影,潮湿的地面铺满干稻草,一股淡淡的猪膻味在空中弥漫,还能听见老鼠的吱叫。

一团黑影从脚边蹭过,何野吓得练练后退。

她定眼看,是只比手腕还粗的老鼠。

老鼠听见动静,也慌不择路地顺着墙角溜进洞口跑了。

手脚被绑着,身上只有一床薄到几乎没温度的被子,她艰难地摸了摸口袋,果然,手机不见了。

没有通讯工具,没有物器,手脚不便,饥寒交迫,情况对她十分不利。

操,早知道不回去了!

再抱怨也没用,何野蹭着双腕,粗糙的麻绳快把皮肤擦出血了,也不见任何松动。

她颓然地靠着墙,有点泄气。

要是有刀就好了,这绳子绑得她真难受……

等等,刀?

何野手向外翻折弯成九十度,伸进裤子口袋摸着。

她记得好像在口袋放了把小刀,削铅笔的美工刀,大概只有五厘米,不知道有没有被他们发现。

好在幸运女神终于眷顾了她一次,那把小刀藏在裤子口袋里,不特意翻找根本发现不了。

“谢天谢地。”

何野嘟囔一声,捏着刀用力割绳子。

过程有点困难,因为手被绑着使不上劲,久了还发酸,她只能割完一次再换另一只手。

麻绳又硬又粗,割起来很费劲。

“操!”

何野憋不住气又骂了一声。

“吱呀——”

常年风吹日晒的木门发出危险的信号。

何野下意识把刀窝在手心里,割破皮的疼痛感蔓延上神经。

木门后也是漆黑一片,可以判断现在是晚上。

“药效应该过了,快把灯打开。”是白天大妈的声音。

一束刺眼的强光打在何野脸上,她好像一瞬间瞎了,连忙闭上眼。

房间里烛光明明灭灭地亮着,欲灭不灭的烛火在风中摇曳。

“醒了,醒了。”大妈凑过来瞅着,“啧啧啧,长得真不错,就是看着凶,带煞气,回头我去找神婆子算算什么时候结婚可以冲煞。”

男人仔细瞧了几眼,还算满意。

何野仰视着他们,像只待宰的可怜羔,却冷静得可怕:“你们给了何建国多少钱?我还你们。”

大妈上下瞧着,越看越心生满意:“有钱你爸也不会卖了你,放心,咱不会亏待你的。”

说着,她招了招手。

男人把碗放在不远处,里面装着两个白花花的大花卷。

“特意为你做的,快吃吧。”大妈说。

“多少钱?”何野盯着花卷上升起的白雾。

“为了你咱把两头猪全卖了,不少了。”大妈蹲下,平视地看她,“不过你要为了咱家添个一儿半女,也不亏。”

两头猪,她只值两头猪。

真好笑。

“滚——”一滴血顺着指缝滴到地上,何野把碗踹翻,花卷滚到地上沾上了灰尘。

她咬牙切齿像要生吞了他们:“滚!放你的狗屁!要生自己生!生十个八个也没人拦你!”

大妈吓一跳,一屁股坐地上。

“去你娘的,晦气!”男人一脚踹她肚子上,去扶大妈,“娘,没事儿吧?”

何野疼得整个人蜷缩成一团,五脏六腑似乎都移了位置。

严重的反胃感袭来,她趴在地上不受控制地干呕。

“真恶心。”男人搀扶着大妈离开了。

门重新合上的一瞬间,大妈的声音传到她耳中:“没事儿,女娃娃太倔,明天叫娟儿来劝劝就好了……”

房间重新陷入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何野使劲眨了眨眼,干呕好一会才舒服一些,她将粘血的刀锋对准麻绳,继续割下去。

掌心破了皮,每扯动一次伤口都会撕开一次,反反复复钻心的疼。

地上的花卷彻底冷透,一只胆大的老鼠跑来,衔住花卷就要往老鼠洞里拖。

何野使劲跺跺脚制造出响声,把老鼠吓跑了。

功夫不费有心人,她终于割断了大半麻绳,剩下一点她使劲扯手腕,麻绳不堪重负地裂开。

她看了眼掌心的伤口,都是皮外伤,但很疼。

她用刀把脚上的麻绳也割断了,捏着衣服止血,走到门边观察。

木门破损严重,一碰就吱呀作响,外面用锁锁了起来,要么用钥匙打开,要么就用蛮力撞开。

撞门势必会制造出声响,估计还没撞开就把人引过来了。

何野暂时放下这条逃生路线,摸着墙观察。

没有窗户,拳头大的老鼠洞倒有好几个,不知道能干嘛。

摸了个遍也没发现还有什么地方能逃出去,她颓废地贴着墙滑下去,伸长手把地上的花卷捡起来。

老鼠吱吱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