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野呼吸漏了一拍。
有点冷,她的身体却热的冒汗,手和耳朵却冰凉的。
她慌张地移开视线,倒退了一步,气息不稳:“随你。”
祁麟认真斟酌道:“那我叫你……阿野,行不行?”
何野恶寒了一下,走向教学楼:“都说了随你,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那就叫阿野,私底下偷偷地叫。”祁麟心情很不错,也没管何野跑了几圈,绕在她身边叽叽喳喳一通喊,“阿野阿野阿野阿野……”
何野捂着耳朵跑:“啊——你烦不烦?”
教学楼灯火通明,都在准备上晚自习。
何野回到教室,已经有人拿书读了起来,数学竞赛对一些人确实产生了“想出去看看”的影响。
氛围也更像一个高三备考班。
她接了杯水,喝了一口说:“语文英语,今天晚自习你想背哪个?”
祁麟拿起可乐灌了一大口,气儿直呛嗓子,“我能选别的吗?”
“难道你想尝试数学?”何野拿出英语册子翻到中间,就着昨天背的那一页读下去。
“我还是背语文吧,”祁麟拿出语文书,“好歹看得懂。”
何野过了一遍昨天背的单词,思量片刻,喊了祁麟一声。
“嗯?”祁麟抬头看她,“怎么了?”
“你打算考本科还是专科?”何野手指搓动,翻了一页。
祁麟胡乱翻着书,看哪一页的文言文比较简短好背,不甚在意地回:“就我这成绩,专科都要再加把劲,本科肯定指不上。”
“你……”何野话还没说出口,就被转过来的叶迟迟打断了。
“祁麟,元旦晚会快要到了,”叶迟迟捧着书说,“你打算表演什么节目?”
“这么快就元旦了?”祁麟晃了晃神,成功被叶迟迟吸引了过去,“今天几号来着?”
“都十九了。”叶迟迟说,“还有十一天。”
祁麟毫不留情打击道:“我们高三还能参加元旦晚会?”
“说不准,问问程一水。”叶迟迟望了望,看见了在讲台边聊的真嗨的程一水,她喊了一声,“程一水!”
程一水抬头搜寻谁在喊他,找了半天才看见是叶迟迟:“干嘛?”
“你过来!”叶迟迟招招手,“过来一下。”
程一水不明所以走了过来。
“元旦晚会,高三能参加不?”叶迟迟问。
“我哪知道。”程一水作势要走。
“你不跟水里的鱼似的,天天打探消息。”叶迟迟忙拉住程一水说,“赶紧说说,咱们班好准备节目。”
程一水停下说,“消息也不太准确,校长说不要办,高三以学业为重,副校长又要办,反正稀奇古怪的,等过段时间再说。”
程一水走后,叶迟迟泄了气道:“校长职权比副校长大,我感觉悬……秋游就取消了,这次节假日都不允许我们玩。”
“去年高三应该参加了吧,感觉今年不会取消。”祁麟安慰道,“毕竟是节假日。”
“对!应该往好处想,我们要参加元旦晚会,我们肯定参加元旦晚会!”叶迟迟对自己一通心理暗示,又对祁麟说,“校长说高三参加元旦晚会,你打算表演什么节目?”
祁麟沉默半响道:“……不知道。”
叶迟迟自顾自地说:“还和去年一样跳舞吗?操,一想到运动会张淼学我们就烦。”
祁麟琢磨一会,看了眼正在背单词的何野,“今年换一个。”
“换什么?”叶迟迟问。
“想演话剧。”祁麟说,“最近看了本书,想演那个。”
何野专心背书,丝毫没注意这边在讨论什么。
晚自习上课铃响了,班里的人拖拖拉拉地念书。
“什么话剧?”
祁麟轻笑一声:“《小王子》听过没?”
何野顿了顿,读字母时漏了一个,她又重新背了一遍。
“知道,你想演这个?”叶迟迟想了想说,“不过感觉演不好会很尴尬。”
“我想办法,上课了,你念书去。”祁麟挥了挥手,“好好念,争取考一个好点的大学。”
叶迟迟转了回去。
祁麟没再说话,选了篇李白的《将近酒》读起来。
第92章 我不嫌麻烦,也不嫌路长。
一个晚读,祁麟满脑子除了一句“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剩下一段都没背下来。
她真想好好记,但太久没背过东西,思维发散,老想别的事情。
何野很投入,她不明白一个人背书怎么能投入到这种地步。
投入到晚读三十分钟,连站姿都没变。
下课铃声响起时,朗读声并没立即停下,还有些人意犹未尽地读完一段才放下书愉快地玩耍。
这种努力学习的氛围不知道能持续多久,好歹起到了短暂性作用。
何野也坐下来喝水,水杯抵着嘴唇,双目无神地盯着一个地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围吵闹,几十种不同的声音混在一起,混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划破了冬日的夜,藏进深不可见的乌云中。
有雨飘进来,祁麟抬手关掉头顶上方的窗户,将雨声隔绝在外。
她接了点热水捂手,脑袋里跟装了录音机似的,反复循环黄河之水天上来,说道:“下雨了,我没带伞,你带了没?”
何野放下杯子,抿了抿有点干裂的嘴唇:“带了,等放学我回寝室借你?”
“好呀。”掌心热乎了,祁麟又换手背捂着,不着痕迹地说,“希望元旦别下雨,要不然元旦晚会就彻底泡汤了。”
何野成功入套,“下雨跟元旦晚会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一中应该有专门准备活动的房间吧?”祁麟说,“附中可没有,操场露天观影台,刮风下雨看心情。”
“哦。”何野点点头。
下了几天雨,温度骤降,教室嘎嘎冷,水杯里热水没捂一会儿就凉了,祁麟倒了,又装了点热水说:“我们节目还差一个人,你想不想来玩玩?”
“刚晚读不才商量么?这么快人就找齐了?”何野刚听了一耳朵,知道节目是什么,“演小王子?打算飙英语还是飙中文。”
“真看得起我。”祁麟说,“肯定人找全了才来找你的,还差玫瑰花,你来吧,真找不着人了。”
“没人演?”何野怀疑道。
玫瑰可是热门角色,竟然没人演?
“男生觉得这个节目太幼稚,都不来,演的都是女生。”祁麟解释道,“女生也没几个,所以就空下来了。”
何野想了想,皱眉说:“你打算怎么演?全演下来?不要两小时也要一小时。”
“不不不,挑一些,一边解说一边演。”祁麟一通摆手,“这些我来解决,你记一下词就行。”
打闹声盖过雨声,何野摸了摸嘴唇,有点硌手,“我刚跟你聊的,你想过没有?”
“聊什么?”祁麟反应了一会,“黄河之水天上来?”
“你想没想过以后干什么?或者说,你考上大学想念什么专业?”何野说,“我可能不适合和你聊,不过你不能总这么玩吧?”
祁麟愣了一下,耸了耸肩,笑笑说:“那我晚上回去想想。”
何野认真地点头。
“你刚点头了,就当你答应了。”祁麟趁机说道。
何野懵逼地看着她:“我答应什么了我?”
“元旦节目啊。”祁麟顺理成章地说。
何野沉默半响,竖起中指:“你牛。”
“就当放松一下。”祁麟拿出抽屉里的背包,找出一本本子,“正好,我也有道题想请教一下。”
祁麟翻了一页,推到何野面前,紧张地直搓手:“这一题。”
A4纸大小的格子本上,明晃晃写着一道复杂的函数题。
设p是质数,sqrtp的小数部分为x,1/x的小数部分为(sqrtp-15)/37。求所有满足条件的质数p的值(sqrt为根号)。
祁麟字不错,应该特意练过,偏向于网络热门字体,题目看着赏心悦目。
何野只看一眼,拍了拍祁麟的肩:“字不错,题不适合你。”
祁麟懵然地嗯了一声,尾音上扬,以表怀疑。
“我知道刚刚的话题可能打击到你了,你想努力,想奋斗,想一蹴而就。”何野语重心长地劝道,“我也不想打击你,但这不是你现在的实力能做的题,成绩要慢慢提,你先做简单的题。”
“所以,你不打算教了?”祁麟说,“叶迟迟问你的时候你一点都没犹豫。”
“叶迟迟数学可没考十分。”
祁麟悲惨地啊了一声,不死心道:“要不你算算?”
“我算什么,算了你也不会。”何野把本子推给了祁麟,“你要是想学,自己在网上找,数学练习册也有,我给你圈。”
“你试一试。”祁麟一字一顿坚持道。
“没空,我一堆题没写呢。”何野也十分坚持地推回去,“不适合终究不适合,就算写出来了也还是不适合。”
“你怎么就这么犟呢!”祁麟见实在打动不了何野,不由分说把本子塞进她桌洞里,“等你有空再做。”
何野刚碰到本子要拿出来,就被祁麟握住了手,见此她叹了口气:“那先放我这。”
何野说题多不是说说,还真一晚上在刷题。
祁麟看了两眼,嗯,她该瞻仰的题目。
别说做,她连看都看不懂。
明明字都认识,组合在一起她就不会了。
放学时雨还在斜风细雨地下,虽说不大,但骑车回去也会淋湿。
何野撑开伞,躲进不大的伞中,“进来。”
祁麟也躲了进去。
伞只能容下一个人,现在两个人用,空间有点拥挤。
叶迟迟在后面朝她们喊了一声:“麒麟儿,你没带伞么?”
距离有点远,祁麟也喊:“没带。”
“我记得你下午带了伞来啊。”叶迟迟疑惑地挠挠头。
祁麟脸不红气不喘地说:“你记错了。”
“我记错了?”祁麟说的实在太自信,叶迟迟成功进行自我怀疑,“我伞大,你要不要跟我一起?”
祁麟手背过身,摇手频率堪比小狗摇尾巴,“你不是要去超市买泡面吃么?咱俩不同路!”
说着她推着何野急急忙忙地走了,留下叶迟迟一个人想,是记错了还是祁麟真没带伞。
雨越下越大,伴随着时不时吹来的风,一把小伞根本不抵用。
祁麟半个肩膀露在伞外,她伸手摸了摸何野的肩,棉袄上覆着层细细的水珠。
“靠进来点。”祁麟搂了搂何野。
“再靠就挤成饼了。”何野说。
她俩靠得很近,伞还是不够用,绵绵细雨顺着风四面八方地吹,打在脸上凉嗖嗖的。
祁麟握住伞把,将伞往何野那边斜了一点,“下次送你把大伞。”
这样还能一块打。
“你别送伞,下次记着带就好。”何野抱怨一句,“省的你还要走到寝室这边。”
“我不嫌麻烦,”祁麟从何野手里夺过伞,将伞往旁边斜了斜,“也不嫌路长。”
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又缓缓缩短,如此反复,地面上的积水泛起涟漪,她们在绵绵细雨中几乎相拥在一起。
到了宿舍楼下,祁麟目送何野上了楼,美滋滋地往校门走。
她半边肩膀湿了,却不觉得冷,哼着歌儿坐上小电驴。
一股凉意从屁股传来,祁麟一摸,一手的雨水。
……太高兴,忘了车座上有水。
坐都坐了,祁麟也没管,开着小电驴去出租屋,她跟她妈说过今天不回家睡觉。
虽然她妈指着她鼻子骂,天天出去鬼混。
这个月直播时长不太够,她得熬夜播一会儿,要不然会扣钱。
祁麟想到直播,不免想到何野说的话。
——以后干什么,考什么专业。
何野的话像一柄利刃,单刀直入划过要点。
她真没想过以后要干什么。
就目前而言,直播是她工作,但不一定是未来的工作。
她成绩不好,也没什么特别感兴趣的事物。
好像除了玩,就没别的特长了。
哎,愁人啊。
她妈也天天嚷着让何野给她补课,都被她拦了下来。
人活一世,她就想安安稳稳玩一生,看看山看看水,看看没见过的风景,或者租一个小房间,和喜欢的人一起养养花种种草。
她不想长大,一长大就有很多烦心事,但似乎所有人都催着她长大。
还是小天好,还是个天真无邪小豆子,虽然跟个小姑娘似的动不动就哭,不过有大把青春挥霍。
学的也简单,什么一加一等于二,不用愁高考,不用愁选专业,毕业找什么工作。
祁麟叹了口气,停下小电驴,拔了钥匙上楼。
要是早几年认识何野就好了,她还没过那个肆无忌惮的年纪,可以横冲直撞地问何野,喜不喜欢女生,喜不喜欢她。
也就不用拐弯抹角地用数学题表达心意。
第93章 这个冬天,真的要结束了吗?
日子似乎又回到了之前的平淡。
何野每天就是刷题背书,背书刷题,在此之外,还多了一个娱乐活动——排练话剧。
她嘴上答应的勉强,心里觉得这玩意儿真挺有意思,叶迟迟念旁白,主演不到十个人,加上她几乎能全文背出来,倒也不太耗费精力。
话剧可能不如唱歌跳舞直接有趣,会有人觉得无聊,但能很好表达更深层次的意义。
祁麟一般午休教室没人的时候练一练,练完就趴桌子上睡会儿,大伙都是自愿参与,没人喊苦喊累。
她的戏份不算多,演完写写题,到时间再睡一会。
巴适得很。
就是祁麟看着挺累,男主角没人愿意演,只能演小王子,还要琢磨哪段旁白要叶迟迟讲,哪章要去掉,出演时间控制在十分钟之内。
“就一个节目,你至于这么认真么?”何野转着笔,速度快到出现了残影。
排练完的女生有的出去谈恋爱了,有的趴下已经睡着了,祁麟枕在胳膊上,偏头看她:“当然至于。”
许是祁麟目光太过专注,何野不自觉停下笔,手指轻点在写完的题目上。
“睡吧,”祁麟抽出她手里的笔,放进纸盒做的笔筒里,“再不睡就上课了。”
何野看了眼时间,还有二十分钟上课。
这么短时间肯定睡不着,她还是趴下眯了会儿。
很安静,只有隐约从教室外传来女生的嬉笑声,何野放空大脑,想着好歹意识混沌一下也行。
迷迷糊糊间,她好像要睡着了,有东西碰了碰鬓角。
应该是风吹到了头发。
可是后门已经关了,哪来的风
她恍惚地想,下一瞬发现自己想错了。
她清晰感觉到那是只手。
那只手慢慢勾住了她的鬓发,指甲轻轻刮过皮肤,绕过耳后,接着就再没别的动作。
动作轻缓,又似缱绻。
碰到的皮肤有点痒,何野迟钝地动了动指尖,不想扰了刚起来的困意,于是没出声。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感觉有道视线一直凝视着她,盯得心里毛毛的。
她想偷偷瞄一眼,还没有动作,意识就陷入了朦胧。
何野是被吵闹声喊醒的。
她从睡梦到被吵醒似乎只用了一秒,下一秒就听见有人大喊:“何野!”
喊的跟她死了一样。
何野烦躁地抬起头,视线模糊,她晃了晃脑袋,勉强看清了门口的程一水。
“何野!”程一水继续喊,“有人找!”
她又看了眼旁边,祁麟不在。
何野抓了抓头发,拿掉了不知道谁披在她身上的校服外套,带着刚睡醒的鼻音说:“知道了。”
她似乎听见了警笛,走出去,是两个身穿警服的人。
有人探出窗户观望着。
“是何野同学吗?”女警察微微弯腰,温声说。
何野应了一声。
“我们是平遥市公安局的警察,之前见过的,还记得我吗?”女警察目光柔和地看着她,“不要紧张,这边有个案子,需要你去做一些笔录。”
何野沉默片刻,跟着他们走了。
上了警车,女警察贴心为她系好安全带。
人影迅速晃过,她淡淡开口。
“是江成海的案子,”她一点都没慌神,似乎已经想到了,“还是网络上那个案子。”
女警察笑着说,“后面的,不过后面的话要留在警察局说,高三课程这么严重,打扰了。”
何野只是默默看着窗外。
警局内,做笔录的还是女警察。
“叫什么名字?”
“何野。”
“性别。”
“女。”
“年龄。”
“十九。”
“据我们调查,你在高一,甚至可能初中就遭受了校园暴力。”男警察的嗓音跟冰块一样冰冷,“为什么不选择报警?”
何野偏了偏头,她摸了摸鬓角,又摸了摸耳垂,似乎在思考。
“不用怕,说出来没事的。”女警察接了杯温水放在何野面前。
“为什么不报警?”她抬眼,刺一样地反问,“你们觉得,我为什么不报警?”
女警察愣了愣。
“配合警方调查,是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男警察冰冷冷地提醒。
何野握着一次性纸杯,温热的温度传到手心,她靠在椅子上,歪头质问:“我在一中念书,刘悦可是校长的女儿,你要我怎么报警?”
“没关系,你不想说我们就缓缓。”女警察停下手中的笔,柔声道,“这次事情严重,市里的领导下来调查,我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触犯法律的人,也将还给受害者一个公道。”
公道?
何野闭上眼,深深呼出一口气。
她搓了搓手指,似乎又摸到了那张粘稠带血的照片,腹部的伤口早好了,却留了一个难看至极永远祛不掉的疤。
她垂着眼,低声喃喃:“……可迟到的正义,真的是正义么?”
房间里安静极了,开水上方升起袅袅水汽。
她好似下了决心,把水杯放在桌子上,十指交握,身体前倾,定定地说:“如果我说了什么,你们能保证我的安全吗?保证我的个人隐私吗?”
“当然。”男警察说。
何野依旧盯着女警察,直到对方点头才说:“我手机里有录像录音以及照片,有需要的话可以去拿。”
女警察做好笔录,郑重道:“谢谢。”
何野一下泄了气,瘫在椅子上。
她唯一的底牌,没了。
“我什么都没了,可以放我走了吗?”
何野疲惫地走出警察局,看见了警局外的祁麟。
有点意外,又毫不意外。
“不是还没放学么?”她扯起嘴角,做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你怎么过来了。”
祁麟抱住了她。
“祁麟,真的要结束了吗?”她把头埋进厚实的棉袄里,防止自己带有哭腔的声音被听出来,“这个冬天,真的要结束了吗?”
长达五年的黑暗,在第六年的冬天,终于要结束了。
五年前,她怀着离开这里信念,去到了一中。
以为是天堂。
现实告诉她,这是另一个地狱。
她如小丑一般挣扎。
五年后,她被折磨得伤痕累累,曾经满怀信念,如今只剩下强撑。
祁麟没说话,只是紧紧抱住她。
她们身后的标语,明晃晃印着八个大字:忠诚正义,秉公执法。
回到学校,又是程一水冲她们喊:“何野,校长找你!”
刚走了一个警察,又来一个校长。
何野疲惫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在母老虎办公室。”程一水补了一句。
她坐下来还没歇两分钟,又去了办公室。
陈青霞办公椅上坐着一个没几根黑发、身形十分圆润的男人,他穿着一身带有褶皱的西装,脚上是一双沾了泥的布鞋。
何野走过去,怀疑地看了看男人:“校长?”
“欸!”
校长应了一声,几乎是跳着站了起来,手无足措地看着何野,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校长。
校长搓着手,激动地伸手想拍她的肩,又捏拳放下了,连连称赞:“好孩子、好孩子,你就是何野吧?长得真标称!”
何野没力气躲,皱眉问:“有事儿吗?”
“哦、噢!对对对,差点忘了。”校长环视了一圈,对邻桌一个男老师说,“小刘!来,给我和竞赛冠军拍张照!”
说着又拿起办公桌上的奖杯和证书,一把塞进她手里:“给!这是你的荣誉!”
力道有些大,何野被推得退了一步。
小刘老师笑着走来,拿起办公桌上崭新的相机说:“不错啊,小同学……来,和郭校长靠近一点。”
“去外面拍!外面光线好!好看!”校长急急忙忙想推何野出去,差一点要碰到时又讪讪缩了回来,“我手脏、手脏,别弄脏了衣服。”
奖杯不重,何野却拿着手腕泛酸。
她被老师们簇拥着离开教室,和校长并肩在走廊站着。
一圈老师围住他们,外围又围了一圈学生,她有点想笑,场面有点滑稽。
又有点儿热泪盈眶。
这个奖杯,多么来之不易啊。
“小同学笑笑,别面无表情,拍起来不好看。”小刘老师眯着眼,指挥着,“站近一点,放松,奖杯不要挡着奖状。”
校长挪着小碎步靠近她一点。
何野左手奖杯右手奖状地举着,余光瞥见了一个身影。
她看过去,是站在茫茫人群后的祁麟。
真奇怪,明明这么多人挡在祁麟前面,她却一眼看见了。
“来!小同学看镜头!”
何野抿了抿唇,挤出一丝微笑。
眼中闪过泪花。
“三,”小刘老师倒数着,“二……”
人群也整齐划一地喊:“一!”
校长努力直着身子,想要显得严肃,捋不直而上扬的嘴角出卖了他。
“茄子!”他们齐声喊。
一道白光闪过,将她和校长,还有身后不算白的墙一并记录在相机里。
天上飘过淡淡的灰色的乌云,萧瑟的风吹得叶子乱晃。
教学楼上的男孩女孩欢呼着,被各自的班主任催着回教室。
他们奔跑着,嬉笑着,再阴翳的天气也挡不住少年独有的朝气和热血,他们的欢呼穿过乌云,越过大海,卷起落叶,飘向更远的远方。
第94章 我以前很傻,请原谅我吧。祝你幸福……
元旦晚会在十二月三十一号举办,当天学校张灯结彩,贴气球挂横幅,热闹非凡。
同时高三生迎来一个特大好消息,全体高三也能参加,校长终究没能对抗过副校长。
“今天是最后一届元旦,大伙儿情绪都非常高涨,其中一个原因可能是明后天连放两天假——可以看见我们的麒麟儿选手戴上了黄金闪闪的围巾,看样子已经准备就绪了。”叶迟迟举着手机录像,“当然,作为一个合格的旁白,是不会羡慕嫉妒的。”
叶迟迟镜头一扭,贴着祁麟的脸说:“您好,祁麟选手,可以采访一下您此刻的心情吗?”
傍晚时分,演出后台人多嘴杂,环境简易到有点恶劣,到处是女生拿着小镜子补妆,一堆人挤在两个四角帐篷下,北风一吹,冻得人牙齿打颤。
祁麟推远了镜头,装模作样地摆了摆翠绿色的斗篷,一只手贴在心脏的位置,微微弯腰行了个浅浅的绅士礼,“哦,可爱的小摄影师,我可激动了。”
话刚说完,她倒先笑起来。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会装。”叶迟迟转了一圈,镜头又回到祁麟身上,“快说,紧不紧张?”
祁麟仔细回味了一下心情,“紧张肯定是有点紧张的,你不紧张?”
“我也有点。”叶迟迟做了一套深呼吸,四处张望了一下,“咱们的玫瑰去哪了?”
“玫瑰上厕所去了。”祁麟摸了摸校服口袋。
她们没买演出服,一是小王子里的角色cos服没多少卖。二就是贵,不实用,就买了点符合特征的道具,比如她的围巾和斗篷,何野的一支真玫瑰。
花上还撒了水,她拿掉包裹花的网套,花瓣慢慢散开,显得娇艳欲滴。
何野上完厕所回来,兜里的手跟冰块一样,祁麟把花递过她。
“给我的?”花梗上的刺被削掉了,何野接了过来。
她们的指尖在离开的一瞬间碰到了,祁麟摸了摸留有冷感的指腹说:“道具,上台你拿着它就行。”
“要不要对一下词儿?”摄像头对准了何野,叶迟迟走过来,极力劝说道,“你念台词的时候有感情一点,别干巴巴跟背书一样,要声情并茂,要有感情。”
何野摸着暗红的花瓣,触感细腻丝滑,“我不会演戏,只能演成那样。”
“没事儿,就一场表演。”祁麟推着何野,“走走走,排队了。”
演出的人按抽签顺序排好,三十多个节目,她们倒数第二个。
这位置说好也不好,说坏也不坏,毕竟她们这节目不适合在前中期调动气氛。
主持人讲完一长串,第一支队伍上台,是一个歌曲串烧。
舞跳得不错,音乐也很劲爆,直接将气氛拉了上来,就是台上c位的张淼多少有点煞风景。
“呕,讨厌张淼。”叶迟迟暂停了录屏,说,“运动会跟我们跳一样的舞,我记一辈子。”
“你说对不对,麒麟儿。”叶迟迟扭头问,哪还有祁麟的身影。
祁麟早拉着何野跑到班级后面,问隔壁班借了两张塑料凳子坐下。
“不叫叶迟迟?”何野问,花还在手上,她怕折了,小心翼翼捏着。
“她的素材还没拍够呢。”祁麟把手套摘下来,握住她的手套上,“等拍完了自己会来的。”
手套已经被捂热了,套手上很暖和,何野把花放进兜里,搓着手说:“你属岩浆的吧?冬天手也暖的跟热水袋似的。”
“说了多运动。”位置有点挤,祁麟勾住凳子往后挪了挪,有点委屈地曲着长腿。
何野不太想在这么美好的地方回忆跑八百米的场景。
主席台下还在热舞,校长破天荒置办了两顶追光灯,可能第一次不太会用,怎么也打不到学生身上,满场乱晃。
祁麟清了清嗓子,倾斜着上半慢慢靠近她,“明天晚上,想好了去哪住没有?”
何野把手夹进腿间,缩着脖子说:“去网吧过一晚。”
有屋,有床,还有被子,关键还便宜。
多棒。
连着下了一个星期的雨,这几天总算放晴了,天色暗得快,天空被雨水洗了一遍似的,干净而透亮,满天星斗。
脚下的仿真草坪还潮湿着,踩在上面有点黏腻的感觉。
祁麟蹭了蹭鞋底,斟酌道:“你要不要来我家住一晚?”
“不用了,我不习惯住别人家。”何野被相声逗笑了,眉眼弯弯地看着祁麟,“不过,谢谢啊。”
有束追光灯打在何野身上,因为距离远,光线白且淡,衬得何野标志性的厌世眼也柔和了许多。
祁麟等这一束光过去,差点忘了自己要说什么:“没事……我外面租了个房间,没人住,你要是不想去我家也可以过去住的。”
灯光有点晃眼睛,何野眯了眯眼,“租的房间?你租房间干嘛?”
“当然是……”祁麟突然附到她耳边吹气,不紧不慢,颇有点欲语还休的意味,“金娇藏屋啊。”
“操——”何野上半身猛地后退,她摸着耳垂,震惊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有病吧?
说了别靠这么近。
她只发出了一个单音节“你”,就看见祁麟那双含笑的眼睛,剩下的话硬生生咽下了肚子。
祁麟跟她开玩笑,她骂人家,怎么想都有点煞风景。
而且她们还是好朋友。
何野使劲搓了搓耳朵,她耳朵敏感,这么一吹又痒又怪。
“开玩笑,我在那屋子直播。”祁麟又退回安全范围,“你要是没地方住,可以借你住一晚。”
何野刚要瞪眼,听见这话不由停下来,迟疑不决道:“不会打扰到你?”
“没事儿,你只要在我直播的时候回避一下就行。”祁麟大方地拍了拍她,“又不干嘛。”
何野认真琢磨了一下。
祁麟租的房子,没人,不要钱,比网吧方便。
对比一下,后者划算实锤。
她终究没抵挡住诱惑,努力挣扎了一下,“那我……请你吃饭,感觉我老蹭吃蹭喝。”
“好啊,就明天,我带你吃炸串。”祁麟说。
约定好后,她们认真看表演。
节目很多,舞蹈唱歌说相声,也很有意思,每个演出并不算完美,跑调、动作错了、笑点没人笑,但每次下场都会有自己班的鼓掌捧场,一点点填满高中时期的记忆。
时间将近尾声,终于轮到她们了。
何野脱掉手套还给祁麟,她们绕过人群进后台,一班的女生已经准备就绪了。
主持人用轻微漏音的话筒介绍入场白:“当我们长大了,会发现人生是一场既孤独又漫长的旅行,会慢慢学会珍惜……接下来,有请高三一班为我们带来短篇故事——小王子!大家掌声欢迎。”
叶迟迟作为旁白打头阵,手抖成筛子。
“不紧张。”祁麟拍了拍叶迟迟,“眼一闭就上去了。”
“我才没紧张。”叶迟迟硬着头皮说。
主持人下场,把话筒给了叶迟迟,叶迟迟视死如归的上场。
第一句话就能听出叶迟迟声音里的颤抖,通过话筒中传到校园每个角落:“六岁那年,我在书上看到一副精美的图画……”
祁麟即将上场,转身对何野说:“围巾歪了没?”
何野也是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表演节目,手也抖得不行,她哆哆嗦嗦帮祁麟整理好淡黄色的围巾。
她今天也戴了祁麟送的藏青色围巾,尾端精致的假玫瑰和口袋里的真玫瑰相交映,倒分不出哪朵更漂亮。
“别紧张,就按排练的来。”祁麟也帮她系好围巾,说,“做两套深呼吸就好了。”
“……比起茫茫大海中遭遇海滩在木筏上的水手,我显得更加孤立无援。”
叶迟迟这段说话,祁麟拿起一旁的话筒,站在入口准备上台。
叶迟迟说完下一句,祁麟走上台,用略带乞求的口吻局促地说:“请你……请你给我画只绵羊吧!”
女孩子的嗓音清亮而独特,人缘也好到不行,一出场就是轰鸣的掌声和调侃般的口哨声。
何野趴在边缘,看着祁麟表演。
祁麟刻意更加夸张地演,反倒更符合场景,声音也很有识别度。何野想,要是祁麟在游戏主播干不下去了,还可以去当配音演员。
真是老天爷追着赏饭吃。
一个接一个女生按照事先说好井然有序走上台,演出过半,到她上场了。
她双手举着玫瑰挡住脸,干巴巴又流畅地开口:“哎呀,我才刚刚睡醒,请原谅,我的头发还乱糟糟的。”
叶迟迟不可察觉地扶了下额。
祁麟憋着笑,赞美道:“你可真美。”
“可不是吗?”何野盯着花说,“我出生时太阳正好……”
“不用举这么高。”祁麟把话筒拿远了点,背对观众席,扯住何野的袖子往下拉了拉,接着急忙又对着话筒念词,“我想,早饭时间应该到了……”
玫瑰刚好和下巴平齐,祁麟收回手。
何野以旧面无表情地念着台词,跟其他人一对比,她就像一个毫无感情的台词机器。
玫瑰的戏份不算多,但祁麟一句没删,让她有点惊讶。
演到小王子和玫瑰花分开时的戏份,祁麟模拟洒水的动作,手在她头顶抓了抓。
“再见。”祁麟的嗓音流露出一丝伤感。
何野没说话。
“再见。”祁麟又说。
两束灯光同时打在她们身上,总算对了一次。
“我以前很傻,”何野抿了抿唇,终于开了口,“请原谅我吧。祝你幸福……”
祁麟手里的玻璃瓶停在半空,似乎愣住了。
她们看着彼此,人潮汹涌中,眼里只有彼此。
“是的,我是爱你的,”何野缓缓说出台词,“你却始终都不知道,这是我的错……”
这段台词念完,祁麟愣愣地盯着她,没接话。
场面陷入了诡异安静。
念啊,念台词啊!
关键时候忘词儿了?
何野心提到嗓子眼,正要提醒一下,祁麟把玻璃瓶罩住玫瑰花,念出了下一段台词。
她松了口气。
玫瑰花的戏份只有一场,演完就没她的事了。
她回到观众席,坐下看表演。
接下来一切很顺利,没再出现忘词现象。
她吃了点班费买来的小零食,看见前面在发棒棒糖,顺手拿了两根。
嗯,牛奶和可乐,她不喜欢可乐味的棒棒糖,给祁麟吃。
何野撕开包装,把糖塞进嘴里。
因为删了很多,她们演了不到十五分钟就下场了。
台上的女生把演完的道具带下去,主持人上台,念着最后一场的入场白。
何野全神贯注地咬糖,丝毫没注意身后多了一个人。
“嘿!”有人捂住她的眼睛,掌心温暖,“猜猜我是谁?”
何野抓住那两只手,把糖塞了进去,毫不犹豫道:“祁麟,松手。”
“我就知道你能猜中……”祁麟张开掌心,“塞了什么在我手里?”
手心赫然是一支咖啡色的棒棒糖。
“糖啊。”祁麟熟练地剥开糖纸,放进口中,牵住何野的手说,“跟我来一下。”
“干什么去?”何野咬碎了糖,吐掉棒子,嘴里甜的发腻。
“别问。”
祁麟短促地说,牵着她往教学楼跑,手心很热,还冒着细汗。
心脏在狂跳,她感觉祁麟好像有点紧张,又说不上来为什么她会感觉祁麟紧张。
连带她一块紧张。
演出以梦想为主题的合唱收尾,她们将音乐灯光以及人群远远抛在身后,坚定地跑向黑暗。
第95章 她在看烟花,而她在看她。
“嘭——”
门撞击到墙上。
祁麟跑的急,脚磕到了装运动器材的柜子,脸都疼红了。
柜子晃悠了两下,一个乒乓球拍掉在地上,在安静的环境下发出突兀的轻响。
何野听见动静,忙刹步子,只是下半身停了,上半身还处在向前运动的状态,腰一弯,撞上了祁麟的肩膀。
“没事儿吧?”祁麟忍着疼问。
有袄隔着,撞得并不疼,何野摇摇头。
没开灯,器材室里很昏暗,舞台的灯光一下一下透过玻璃窗,稍纵即逝,勉强能在一瞬看清屋里的构造。
“来这干嘛?”何野环顾四周,桌面上有只红色的狮头,在黑暗的环境下,显出一丝说不上来的诡异。
开关在柜子旁,她抬手刚要按下去,就被祁麟按住了。
“别开。”祁麟虚虚握了一下,很快就放开了。
她就着黑暗,弯腰在旁边装器材的纸箱里找着什么。
“你不会要跟我在大晚上打球吧?”何野靠着墙,背对着虚弱的光,处在黑暗中,“我跟你说,我是不会同意的。”
祁麟抱起一个纸箱直起腰,用跟傻子说话的口吻说:“想什么呢,跟我来。”
何野凑过去看了两眼,火药味扑面而来,里面装着小半箱烟花鞭炮。
“你哪儿弄来的?”她很有兴趣地拿了一个仔细瞧。
“家里以前的存货,拿了点出来玩玩。”祁麟抱到外面的空地上,“元旦怎么能不放烟花。”
“小心我举报你。”
“你是从犯,要罚一块罚。”祁麟从兜里拿出一盒火柴,捏出一根,“放地上去。”
何野把烟花放在离她们半米远的位置,又愉快地跑了回来。
火柴头擦过火柴盒子点燃,祁麟蹲着,点燃了火线。
火线呲溜一下,一粒小小的星光似的烟花在空中炸开,像一朵朵小花,火药味散在空气中,带起一股新年将至的味道。
“芜湖。”祁麟小跑到何野身边,吹了声吊儿郎当的口哨。
放烟花无论看还是放都很快乐,看着它一下蹦的老高,在空中炸出一朵花,空气中刺鼻但不讨厌的火药味,都令人心情愉悦。
远处的合唱遥远而悠扬,伴随着朦胧的烟,袅袅升起。
“元旦快乐啊,”祁麟看着何野说,“何野。”
何野看着烟花,眼里映出发光的小花,“元旦快乐,祁麟。”
一根不到一分钟就放完了,祁麟又拿了一根将近半米长的烟花,递给何野:“拿着。”
何野脸上画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我,拿着?”她试探性地问,“拿着放?”
祁麟塞进她手里,“肯定是拿着放呀。”
“……它会嘣到我的。”
“放心,嘣到我也不会嘣到你。”祁麟说着拿出一根火柴擦燃,就要点火线时又顿住了,“你不会没玩过冲天炮吧?就是你手里这种。”
何野两根手指捏着烟花的柄,伸直手臂尽量离远点:“我看过放在天上那种很大的烟花,这种没见过。”
祁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擦燃一根火柴,点燃火线。
火线很短,“嗖”一下就窜到了尾。
“biu——”
一串金红的烟火从烟花筒中窜出半米多高,点点烟花像掉落下来的星星,不过稍纵即逝就灭了。
确认没危险,何野小孩子一样双手捧着,兴奋地冲祁麟挥了挥,脸被烟花的光亮映得通红。
合唱结束,广播里放着散场音乐,七嘴八舌的叫嚷渐渐加大。
场景十分温馨美好。
要是保安不来的话。
附中俩保安,一个看门一抓违纪,一个铁面无私一个坡脚,还是一对哥两好。
“谁!谁在放烟花?!”远处的一个保安一手扶着腿,一手举着电筒照着这边。
祁麟难道爆了声粗口,“坡脚怎么还没回家?”
“怎么了?”何野还举着烟花筒,烟花快放完了,火光肉眼可见开始减弱,最后缓缓熄灭。
“快跑快跑快跑!”祁麟抱起纸箱,腾出一只手牵住她,往教学楼后面跑,“别被老头逮到,他可会告家长了!”
违纪的保安因为坡脚而起名坡脚,出了名的喜欢告家长,不论大事小事,什么上课迟到考试作弊,尤其喜欢在校园瞎转悠,抓小树林里偷偷幽会的小情侣,偏偏坡脚还追不上,往往以失败告终。
保安发了狠劲地追,坡脚到底追不过抱箱子的,再加上学生们都回来了,人多嘴杂,稍稍一绕就甩掉了保安。
祁麟绕着教学楼跑了一圈,又躲进了体育器材室。
她重重关上门,把箱子扔在地上,靠着墙喘气。
何野也扔掉了烟花筒,全身上下都热乎了。
没了舞台灯光,房间里暗极了,伸手不见五指,只能看见祁麟一双极亮的眼睛。
屋外人声鼎沸,衬得房间里越发安静,使两人急促的喘气声更加明显。
一道光突然打在窗户上,祁麟一把拉住她的手,半蹲着跑到柜子后面。
位置太过狭小,她们只能紧紧贴在一起。
“吱呀——”
年久失修的门发出一声危险的哀鸣,一束刺眼的光照进房间。
何野绷直了腿,脚又往后挪了挪,直到脚后跟撞到柜子退无可退才停下。
她背对柜子,面对祁麟,面面相贴,何野隐约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可乐味。
是她给祁麟吃的那根可乐味棒棒糖。
保安探头进来看了看。
祁麟的脚又往前蹭了蹭,她们之间几乎没有任何间隙。
她只要稍稍往前一倾,嘴唇就能碰到祁麟的脖子。
呼吸交错,牛奶和可乐混合,形成一道奶香而甜腻的味道。
脖子泛酸,何野慢慢仰头想扭一下,一抬头就撞见祁麟漆黑的瞳孔。
深邃而黑暗。
带着狼一样侵略的危险感。
何野慌张移开视线,低声骂了一句:“怎么还不走。”
她偏开脸,不敢再看祁麟。
手电筒的灯光在屋里胡乱晃了晃,好在保安没进来开灯,见没动静就关上门走了。
何野头靠在柜子上,重重松了口气:“保安走了,你往后挪挪。”
祁麟依言退了一步。
她扭了扭脖子,咔咔作响,正走了一步,就听见祁麟说:“阿野……何野,你等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何野语气无异,脚步却快了,直觉告诉她要快点离开,“有什么话出去再说,我……”
剩下的话还没说出口,手腕被祁麟抓住了。
“就现在说。”祁麟不容置疑地打断她。
黑暗中一切都预示着危险。
何野挣扎着要抽回手:“出去说,太暗了……我们出去说。”
祁麟猛地一拉,何野没留神,脚步踉跄地后退,靠着柜子稳住身形。
她们之间靠得极近,祁麟却还在低头逼近她。
“咚”
后脑勺撞到了柜子上,何野没感觉到疼。
她明明能一打五,此刻像被夺舍了一样,一招都使不出来。
“我有很多话跟你说,但我不知道为什么说不出口。”祁麟的语气带着紧张,整个人也几不可见地颤抖,一遍遍重复道,“在这个时间点、这个环境下说这个事好像不太好,但我就是突然很想现在就告诉你……真的、真的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温热的呼吸洒在何野肩窝上,不知道是房间温度升高了还是棉袄捂的,她热的开始冒汗。
她不敢对上祁麟的目光,只能盯着对方的脖子。
视野受阻的情况下,什么都模模糊糊看得不真切,她的脑海中却描绘出了祁麟细且长的脖颈,散落着细碎的头发,旖旎的令人脸红心跳。
“你、你讲。”
一开口,何野发现自己声线也不稳。
“何野,你看着我,”祁麟换了副近乞求的口吻说,“看着我,好不好?”
许是祁麟语气太过可怜,何野咬咬牙,对上祁麟的视线。
对方的目光不再似以前那般带着笑意,如盯上了猎物的狼,透着一股子她没见过的狠劲。
异常危险。
祁麟闭了闭眼,复又睁开,没察觉到手捏着何野的腕子生疼。
“我以前很傻,真的很傻,请原谅我。”祁麟低沉而缓慢道,“我以前没谈过恋爱,不知道这是不是……喜欢,我就是想和你在一起,想抱你,想亲亲你,想跟你在一起。”
何野眼里的惊恐转变为震惊,她呆呆地愣着,连手腕上的疼都感觉不出来了。
暧昧氛围达到顶峰。
她们在庄严的学校中,楼上是她们的班级,里面还留有学生,在杂乱积层薄薄的灰尘的器材室里,诉说着对心上人的心意。
何野快忘了呼吸,她大口喘气,心脏狂跳。
她也感觉到祁麟的心脏也跳得厉害。
咚、咚、咚。
一下又一下,混着不稳的喘息,踩在心弦上。
她慌乱否认:“你、你肯定想错了,你是女生,我也是女生,你怎么可能喜欢我?”
“对,我是女生,你也是女生。”第一句说出口,祁麟干脆就破罐子破摔,贴着她的耳朵,轻声似带蛊惑,一遍又一遍地说,“我就是喜欢你,我——祁麟喜欢何野,我喜欢你。”
何野微微张着嘴边,愣愣地看着她。
cpu快烧干了,还没反应过来。
“我是喜欢你的,你始终不知道,这是我的错。”祁麟忍不住用嘴唇轻轻碰了碰何野的耳朵,“很抱歉,这么晚才明白我的心意。”
看不见东西,其他感官变得异常敏感,被吻的耳朵像触了电,一点轻微的麻意慢慢传到身体各个部分。
何野下一秒才反应过来,机械地否认:“你不会喜欢我的,你还不了解我,了解我之后一定不会喜欢我的。”
这句话似乎起到了心理暗示,何野更加坚定道:“对,你知道吗?我爸家暴还酗酒,我有个一点都不好的家庭,我……我也不好的!我长得不好看,脾气差,还没钱……”
她自虐般一条一条细数自己的缺点,没发现语气里充满了自卑。
怎么会有人喜欢她?
她这样不好,怎么会有一个完美如祁麟的人喜欢她?
祁麟什么都好,开朗阳光,有钱,有温馨的家庭……怎么可能会喜欢她。
“我真的不好的,祁麟,”一滴泪委屈地滑过脸颊,她摇头,带着哭腔说,“你不会喜欢我的。没有人会喜欢我。”
“不会,不会,我喜欢你,”祁麟抱住她,在耳朵轻声说,“我了解你的过去,知道你爸干了什么,真的,你没自己说的那么不堪。”
何野的下巴抵着祁麟,默默靠着。
“你很优秀,你成绩好,坚强勇敢……我真的,我才怕自己配不上你。”祁麟吻了吻她的耳钉,又慢慢吻上耳廓,“何野,我很正式地问你,能不能和我——祁麟,认真谈一场恋爱?”
能不能和我谈恋爱?
能不能和她谈恋爱?
何野满脑子就一句话——能不能和祁麟谈一场恋爱。
她没想过谈恋爱,更没想过和祁麟谈恋爱,这个问题盘踞在脑海中,想的她脑袋都快炸了。
她不说话,祁麟也不说话。
她们就这么抱着,直到楼上彻底听不见有人说话,窗户上没有一丝光亮。
僵持良久,祁麟最后吻了吻耳垂,不舍地松开手说:“你不用急着回答我,我喜欢你是我的事,你好好想想。”
何野还没冷静下来,脑袋里一团浆糊,丝毫没注意到某人不要脸的胡作非为。
“快熄灯了,我送你回宿舍。”祁麟牵住何野的手,掌心湿濡,她把一张夹了钥匙的纸放进了何野口袋里,“好好睡一觉,明天见。”
何野还是沉默,好像在刚刚丧失了语言功能。
她提线木偶一样被祁麟拉着走路,走楼梯实在太慢,祁麟背对着半蹲在她面前,趁她没反应过来抱住了她的腿。
何野吓了一跳,开口说了沉默后的第一句话:“你干嘛?!”
“你走的太慢了。”祁麟背着人,往上顶了顶,“等会校门关了我出不去,可就跟你一块睡了。”
何野闭嘴了。
祁麟把她送进房间,正要离开,何野开口说:“你等一下,我问你。”
祁麟停在门口,带着疑惑地嗯了一声,尾调上扬,十分愉悦。
“你是真想跟我谈恋爱,”何野在一团乱的线中找出了一个头,“还是为了新鲜感,为了想谈恋爱而谈恋爱。”
祁麟虚虚掩上门,走到何野面前,分外郑重道:“我很负责地说,我真想和你谈恋爱。”
何野抿了抿唇,退了一步。
祁麟亦步亦趋,径直逼进,“阿野,我现在在追求你,你不用急着回应我。但是如果我做什么让你感到不舒服,你一定要告诉我。”
她微微低头,将额头轻轻抵在何野肩上,略带忧愁地说:“因为就算我追你,也不想让你不开心。”
咚一下,心脏再次重重跳在心弦上。
何野再一次乱了阵脚。
她推开祁麟,打开门,把祁麟推出去,重重关上。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何野靠在门上喘气。
“那我走了,”祁麟的声音透过门缝传到何野耳中,像罂粟上瘾的,魅惑人心,“阿野。”
何野弹簧似的跳开。
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由近及远,最后消失在隔壁寝室纷乱的笑声中。
她愣愣地呆了一会,脑海中不断回荡着“祁麟喜欢何野”“能不能和祁麟认真谈一场恋爱”“就算我追你,也不想让你不开心”。
“啊——”何野趴到床上,拿枕头捂住头,“祁麟你是魔鬼吧!”
她拿掉枕头,思考对祁麟的感情。
祁麟突如其来的告白让她很惊讶,总体来说,好像并没有“讨厌”这类情绪。
她对祁麟实在讨厌不起来。
甚至现在细细回想,她还有点……高兴?
操……这有什么可高兴的?高兴个锤子。
何野又绕回来。
但她喜欢祁麟吗?她和祁麟一直以“朋友”的模式相处,喜欢不喜欢根本就两眼一抹黑,啥都不知道。
她喜欢祁麟,但这是朋友之间的喜欢。
祁麟确实让她产生过“心动”,这是她对梁夏所没有的,但这是恋人之间的心动吗?
何野摸摸口袋,祁麟刚放了东西进来,她拿了出来。
是一根钥匙和一张折成四折的A4纸。
何野把纸展开,发现这竟然是一封……情书!
祁麟竟然给她写、情、书!
她羞愤的把纸扔到一边。
过了会儿,何野还是没忍住,一个字一个字看起来。
ToHeye。
何野噗呲一声笑了,还没学几天英语就来跟她秀。
她接着看下去。
祁麟写的情书和她一样自恋,字里行间时不时透出一股傻气,什么“我对你的喜欢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在我看见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是我这辈子逃不掉的劫”。
不知道在网上哪里抄的,也不抄个像样一点的。
结尾还非常正式地写上一句:爱你的麟。
看一遍笑一遍。
笑也笑够了,她仔细一琢磨,还是想不出所以然来。
干脆直接拨了个电话给梁夏。
电话那头响了两声,梁夏轻声细语地说:“干嘛?”
“你干什么?做贼啊?”
“老王查完寝刚走!我现在躲厕所里给你回电话呢!”
“那我问你,”何野丝毫没在意梁夏此刻紧张的心情,“你谈过恋爱吗?”
梁夏懵逼地“啊”了一声。
“啊什么啊,你谈过没有,”何野心里烦,说话也带枪火味,“谈过,或者没谈过。”
“之、之前谈过一次,你问这个干嘛……”梁夏停顿了一秒,吃惊道,“不会有人跟你表白吧!”
没等何野说话,梁夏就一长串地输出:“我跟你讲,你现在可别谈恋爱,高三啊!关键时候啊!而且就你那学校,有几个好男人……我也不是说他们不好。就是你那学校的男生,配不上你,你要找就找一个跟你一样学历高、有眼界的人。”
何野嘟囔一句:“那要是女生呢?”
“啊?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我就问你,怎么判断朋友和恋人之间的喜欢?”
“你真别搞我啊,何野,你听好了。”梁夏很认真地劝道,“你好不容易从那个家逃出来,又想被困在另一个地方?为了一个男人,不值当!”
她懂梁夏想表达什么意思,梁夏想要她离开这里,不要被一时的花言巧语和冲动放弃去追求更好的生活。
但祁麟不是男人。
祁麟像个充满能量的小太阳,在她孤立无援的时候帮助她。
“我知道了,挂了。”
她上一秒挂了电话,下一秒梁夏又打了进来。
何野认命地滑过绿色键。
“你好好想想我说的话!何野,你要是谈恋爱我立马坐车去打死那个男人!”梁夏焦急地吼着,“你看我打不打得死他!”
“知道了!”何野等她说完这一句,生怕后面又蹦一句出来,立马挂了电话。
“我怕你舍不得。”她盯着手机屏幕说。
祁麟说的不太对,年龄不太对,阅历等等一切的一切都不太对。
但又太对了。
在最冲动的青春期,做最冲动的事。
祁麟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牛啊!
她在床上躺了一会,手机一直震个不停,不用想就知道是谁。
梁夏做什么事都三分钟热度,这个定律在此刻突然消失不见了。
她拿起手机挂断,电话又跳了出来。
只是这次的联系人变了。
屏幕上方,方方正正地写着:宋芬芳。
第96章 “囡囡啊,明天回家吗?”
宋芬芳给她打电话做什么?
自从上次她回去办贫困证明,正巧碰见何建国在家暴,带宋芳芳离开后就没跟她联系过。
何野不想接,手指却艰难地滑过了绿色键。
电话接通,她没说话。
宋芬芳也不需要她说话,自己就先弱弱地开口说:“囡囡啊,明天回家吗?”
“你又回去了?”她一针见血。
宋芳芳弱弱地应了一声,她今晚的心情一下降到最低点,真的很想不明白,宋芳芳明明都离开了,为什么还要舔着个脸回去。
“你又回去做什么?”
宋芳芳噎了一下,过了一秒就自己调整好了语气:“你爸以后不会再打我了,他跟我保证,我就回来了。”
“保证?”何野嗤笑了一声,满含嘲讽,“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别叫我回去。”
“囡囡,你爸真改好了。”宋芳芳苍白地劝道,“就回来吃个饭行么?”
改好了个屁。
“我很忙,要上班,没空。”她捏起落在床上的钥匙,果断放进口袋,“不回去。”
那边没了声息,界面却显示着正在通话中。
何野等了会,对面还是不说话,她率先道:“没事我挂了。”
“囡囡,你在学校还好么?”宋芳芳急忙道,“晚上冷,被子暖不暖和,我给你送床被子要不要?”
她捏了捏薄了不少的被子,回绝道:“别,我暖得很。”
“那你缺不缺棉袄鞋子?”宋芳芳又说,“我送过去吧,天气预报上说过几天还要下雪,到时候更冷,熬不住的。”
“你有空担心我,不如琢磨一下何聪初三毕业能干什么。”何野不耐烦道,“他总不能一直啃老吧?”
说完她感觉不严谨,又改口补了一句:“不对,是啃妈,毕竟也指望不上何建国。”
“囡囡。”宋芳芳无力地叫了她一声,“再怎么样,咱也是一家人。”
“别跟我说什么一家人!”何野决绝地反驳,“狗屁一家人,那是你!”
那边又沉默了,伴随着轻轻的叹息。
一家人?一家人才不会拿刀砍血浓于水的亲人。
是何建国亲手毁了这个家。
她呼吸慢慢平稳,沉着冷漠地说:“我不会回去的,你要受罪一个人回去受,别拉上我。”
她说完,在无边的安静中挂了电话。
头顶上的灯呼一下暗了,只剩下手机屏幕上散发出幽幽白光,映得女孩子毫无血色的脸更加苍白。
她握住口袋里冷硬的钥匙,坚硬的棱角刺得掌心隐隐发疼。
元旦节,附中要上完两节课才能放假。
这两节都是生物课,一个班的人更加天不怕地不怕,欢快地闹腾,吵翻了天。
何野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刻意支着脑袋,后脑勺对着祁麟。
昨晚的事情让她俩确实很尴尬,或者换个说法,好像只有她一个人尴尬。
以至于一个上午她都低着头,成功和祁麟一次都没对视成功。
昨晚她翻来覆去没睡着,一直琢磨祁麟到底喜欢她什么。
到最后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想了个说服自己的理由——世界人口千千万,刚好祁麟就好她这种平平无奇的一口。
生物老师很文静,就算是这种场面也没让她失态,依旧轻声细语地讲题。
非常助眠。
何野眨着越来越眯瞪的眼睛,视线慢慢聚集在坐她面前时不时低头做笔记的叶迟迟身上。
两相配合,她都快睡着了。
脑袋不受控制地往下坠,她十分顽强的又抬了起来,反复好几次,在又一次慢慢不受控制下坠时,她刚要抬起头,有人托住了她的头。
眼睛实在睁不开,她从嗓子里发出一声疑惑的轻哼。
“实在困了就睡会。”祁麟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下课我叫你。”
她实在撑不起将自己硕重的脑袋放在桌面上,况且桌面不如肩膀舒服,也不是第一次靠着祁麟睡觉,何野自我安慰了一番,心安理得地睡着了。
两节生物课睡一觉就过去了,她再次睁眼醒来,教室里人走的差不多了。
何野瞬间清醒,抹了抹脸说:“放学怎么不叫我?”
“也没一会儿。”祁麟揉了揉肩。
她看了眼钟,快十点半了,比放学晚了一小时。
“不好意思。”何野说,“太困了。”
“理解。”祁麟从桌面上拿了几张试卷给她,“假期作业,一科一张。”
她随便卷成一卷,教室空无一人,她们无话可聊,很容易就会想起一些事情。
“……我回去了。”何野目光躲闪。
“我送你。”祁麟看着与平常并无二异。
“我回宿舍,又不是不认识路。”
“你认识我出租屋在哪?”祁麟说,“那挺远的,你找不到,我带你去一趟。”
“……好吧。”何野勉为其难道。
一想到又要和祁麟一块呆一两个小时,她就已经开始尴尬了。
单纯的尴尬,多个人都不一样。
就好像以前能聊下去的话题,现在聊感觉就不一样了,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哪里怪怪的,有股无形的压力。
一路无言地回了寝室,看见有人的地方她顿时松了口气。
到了寝室,又只剩她们两个。
她第一觉得有室友也许不是一件坏事。
前提是室友不作。
“等会你是想先去出租屋,还是先请我吃饭?”祁麟很有分寸感的没进屋,靠着门框说。
“你带我去一趟就行,炸串……等晚点。”
等晚点不那么尴尬了再去。
“行。”
何野很专心地收拾着东西,也没什么好带的,毛巾牙刷还有换洗的贴身衣物,包都没装满。
“我收拾好了。”她单肩跨上包,“走了。”
“我帮你背。”祁麟拿着背包带。
她扯了回来:“不用,又不重。”
祁麟松手作罢。
“我们走路还是坐车去?”何野实在受不了了,打破了安静。
“你坐车,我开车。”祁麟甩了甩车钥匙。
又、没、话、聊、了!
何野噎了一下,撇开脸。
祁麟开的又是那辆震得屁股生疼的三轮车!
你好小三轮,再见小三轮。
死亡微笑.jpg。
“我以为你有很多东西,就开了这个来。”祁麟拧转把手,三轮车缓缓启动,连带着人也一阵一阵地晃。
水泥路还好,就是一些原始的泥巴路,左一个坑右一个水洼,三轮车开上面简直像在蹦迪。
震得何野脸都瘫了。
出租屋和祁麟家根本就是两个方向,路还多,三轮车七绕八拐地开着,要不是有祁麟带,不然真找不到。
祁麟张嘴说了什么,被发动机的声音盖了过去,何野喊了一声:“没听见!”
“我说,前面就到了!”祁麟靠近她也喊,“房间有点小!你凑合一下。”
“哦!”何野偏头问,“你怎么不在家里直播还要在外面租个房子”
“我家里人不让!”
路上一个大坑,祁麟没拐好,两人都飞了起来。
祁麟笑起来:“哎,这地方路不好,搁平时就开电瓶车来了。”
第97章 面包和牛奶,她都想要。
祁麟租的房间确实很小,加上卫生间大概八平米,不过东西不多,一张单人床,一张一米长的木桌子,再加上一个小衣柜,也不显得拥挤。
桌子下方放着两个纸箱子,一张纸的一角从缝隙里透了出来。
何野把包放桌子上,旁边有个台式电脑。
她在祁麟直播间里看见过,是她打游戏的那个电脑。
“东西随便用,”祁麟拉开窗帘,淡淡的阳光立马涌进房间,“就是电脑里的游戏和直播软件别动。”
“我不动电脑。”
何野四下环顾了一圈,墙上贴了几张决战狙击的联赛照片,都是一些比较热门的团队。
“这是ICF的队员吗?”她走过去看了看,图片上一群年轻的男生有点眼熟。
“对,轻风。”祁麟指着人群中一个戴黑框看着比较稳重的男生说,“上一届全国联赛冠军,mvp狙击手,全球赛亚军。”
ICF战队,全名ICEFLAME,中文名冰焰,是决战狙击第一批战队,也是粉丝口中的神话战队,迄今为止第一个在全球赛拿到亚军。
被粉丝称为永不熄灭的冰焰。
但很遗憾,上一届全球赛中,最有希望夺冠的轻风没比过曾一度不被看好的cheetah战队,与冠军擦肩而过。
何野点点头,问:“你很关注这些?上一次在你家里也看到了这个。”
“他们比赛会有一些好的手法和意识,可以学习一下。”祁麟皱皱眉说,“不过ICF最近状态不太好,上一次还没比过香稻花,感觉这次全国赛悬。”
“是吗?”何野不关注这些,对比赛这种事情止步于略有耳闻。
“你什么时候上班?”祁麟也没多聊,换了个话题,“我送你去。”
何野看了眼时间,十一点,这时候店里应该开始忙了。
“你是不是也要去超市?”何野说,“顺路载我一程,不顺路我自己去就行。”
“你要这样说,那我肯定顺路。”祁麟看着她,突然勾起嘴角笑了,“毕竟我现在可是在追你。”
何野一懵。
她都快忘了这茬,祁麟又非常轻易的让她想起来。
她结巴道:“快快快快走吧,彬哥叫我十二点之前到,都快到时间了。”
祁麟昨天有多忐忑,今天就有多厚脸皮,她心情十分愉悦地抛起钥匙,手一抓又稳稳接住了:“急什么,最多半小时,我肯定给你送到。现在时间还早,要不先请我吃顿炸串?”
祁麟说完,见何野脸色渐渐泛红,又补了一句:“……或者,我请你也行。”
“操,说了我请就我请!”何野拿了手机往外走,不知道气的还是羞的,语气冲冲地说,“带路!”
“就在楼下。”祁麟锁好门,小跑两步跟了上去,“欸,你等一下我。”
炸串摊就在旁边,分好类的食物一排排放在货架上,空气中散发出不算好闻的油炸的气味。
买炸串的人居多是小孩,买的是一块钱一根的火腿肠,偶尔富裕的就买两块钱一根的骨肉相连。
小孩们看着她们拿了一盘食物,视线止不住往这瞟,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我跟你讲,这儿的金针菇最好吃,别的地方都炸不出这种味儿。”祁麟拿了四串金针菇,“我每次都能吃两串,今天必须也让你尝尝。”
何野拿了两个脆骨棒,她喜欢吃肉,不太喜欢吃金针菇,这玩意儿太夹牙缝了。
“鸡翅也来两串……你吃几串鸡翅?”祁麟问。
一串有两个鸡翅,何野道:“一串就好。”
“那行,再来两串星星,完美!”祁麟把两盘不算多的食物递给炸油炸的女人,“胖婶,你算算多少钱。”
“好嘞。”胖婶一边把食材扔进油锅里,一边算着,等放下最后一个菜花,她说道,“一共五十六,抹个零头,给五十五就行。”
何野扫码付了过去。
祁麟说:“胖婶,这个分两份,一份多撒辣椒,一份老规矩。”
胖婶欸了一声。
“撒辣椒的重辣。”何野补充道。
她们在店里面找了一张桌子坐下,桌面油叽叽的,祁麟抽了张纸擦着。
后面就是客厅,有五六岁的孩子放着嗓子和一个老大爷玩玩具小汽车,听着有点儿闹心。
“是不是太吵了?要不然出去吃?”祁麟说。
“外面有桌子?”何野又探头看了两眼,确定自己没眼花,外面一张桌子都没有。
“当然是蹲着吃。”祁麟习引为常道,“最多把凳子搬出去坐着,桌子不能搬,胖婶不让。”
“……那还是算了。”何野也抽了张纸擦着面前的桌面,“外面灰多大,车跑过去全成吃灰了。”
容易熟的素菜率先端了上来,胖婶平均分成两份,一份外边裹满了辣椒,一份撒了点辣椒,还淋了番茄酱。
胖婶走后,祁麟悄悄地说:“其实这个早裹上灰了,这儿都不盖盖子的。”
她当然知道,何野拿了一串撒了番茄酱的包菜塞进祁麟嘴里,“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祁麟咬住包菜,美滋滋地哼哼一声。
何野喂她吃东西,真好。
祁麟拿了很多蔬菜,摆盘子上看着一大盘,油炸后全缩了水。
何野吃了口韭菜,看了两眼对方盘子里的番茄酱:“你又加辣椒又加番茄酱,不怕拉肚子?”
“这样好吃,”祁麟说着,放下吃到一半的香菇,重新拿了串新的递到她嘴边,“你试试。”
何野下意识张嘴要咬下去,牙齿还没碰到香菇,又一点点退了回来。
“我自己来。”她捏住祁麟手里的签子。
祁麟也没多说什么,很快松开了手。
她咬下一个香菇,入口是番茄酱的酸酸甜甜,等番茄酱吃完了,又漫出一股淡淡的辣味。
确实没想象中那么黑暗,口感很丰富。
“挺好吃的。”何野三两下吃完了一串。
“那当然,我给小迟吃,她觉得可难吃了。”祁麟说,“一点都不懂欣赏美食。”
胖婶把剩下的肉食端了过来,依旧分了两个盘。
她应了一声,盯着裹满辣椒面的鸡翅定定出神。
梁夏说的没错,不论祁麟是男是女,她高三,祁麟也高三,她们的时间都耽误不起。
现在最重要是学习,考上大学。
之后才是喜欢什么人,和谁在一起。
祁麟随性惯了,不懂事,但她不能一块不懂事。
昨晚被冲昏了头,要不是有梁夏,她指不定还乱着。
吃完炸串,祁麟开车载她去火锅店。
路上还是很震,屁股都震疼了,不过她没心思管。
连到了地方都没注意。
一只纤长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何野回过神,看了眼周围,人声鼎沸。
“到了?”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祁麟下了车,钥匙扣套在手指上转着圈儿,“我一路飙来的,快到十二点了,你快进去吧。”
“祁麟,我有点事跟你说。”何野跨下车,“你等会儿。”
祁麟抛起钥匙,又伸手握住,散漫道:“什么?”
“就你昨天说的事,”何野有点艰难地开口。
话没说完,祁麟心头一紧。
神色不由自主认真起来。
耳边人声嘈杂,她却能很清楚听见何野在讲什么。
突然间,她有点后悔,为什么不带何野去安静一点的地方,这种场合并不适合说这种事情。
“不好意思啊,”何野说完剩下的话,心里升出一股愧疚感,“我不能答应你。”
祁麟顿住了。
“我们高三了,目前最重要的是考大学。”何野想握紧拳,却发现身体没了力气,她一字一顿地说,“你知道的,我真的、真的很想离开这里。”
“这里实在太痛苦了。”
她不敢抬头看祁麟什么表情,祁麟实在对她太好了。
面包和牛奶,她都想要。
但面包没了,她会死的。
她不想死。
形形色色的人越过她们,与她们擦肩而过。
她们不知道,下一个擦肩而过的会不会是她们之中的一个。
过了许久,祁麟动了动嘴角,扯出一个十分苦涩的笑。
“对,对,我忘了,我怎么能忘了呢,哎,对不起啊。”祁麟眼里漫出淡淡的血丝,内疚而难过,“我昨天还说,不想让你不舒服,不想让你不开心,这么快就失言了。”
何野艰涩地开口:“祁麟,我、我真的……”
“没关系的,是我的原因。”祁麟打断她,“你快去上班,都过了十二点,到时候彬哥该说了。”
何野咬了咬下唇:“对不起。”
“没关系,你快去吧,快走吧。”祁麟催促着,“真的,我还得去帮超市上货。”
何野鼓起勇气,抬头看了一眼。
可惜对方转过身,她看不见祁麟什么表情,只是这么匆匆一眼,她咬咬牙走了。
“唉……”
接着,她听见了身后一声深深的叹息。
何野加快脚步,去了火锅店。
直到何野的身影融入人群,再也看不见,祁麟收回视线。
她蹲下来抓了抓头发,重重呼出口气,胸口跟压了块大石头似的,喘不上气。
她把头埋进臂弯里,早上好不容易出了点太阳,此时又被乌云遮住了。
灰蒙蒙的天,刮着透着凉气的风。
平遥终于要下雪了。
第98章 “别讨厌我好不好?”
元旦吃火锅的人很多,妈妈带着孩子,男人聚在一桌互相吹牛,一块儿攒钱来的学生,从中午一直轮到晚上,座无虚席。
何野一进店里就开始忙,她有自己负责的座位,不用跟着于林了。
这样忙着也好,一忙什么都忘了,可以不用胡思乱想。
三号桌两瓶白酒、五号要上菜了、二号要加菜……还要注意时不时从脚边蹿过去的小屁孩。
何野忙成狗,成功在火锅店练成了失传已久的凌波微步。
“小野!”于林喊了她一声,小跑过来,“时间不早了,你快回去吧,太晚了不安全。”
她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还差一分钟九点。
城镇普遍睡得早,这会儿店里的人比高峰期少了不少。
“行。”何野解开围裙后面的绳子,“那我先走了。”
“这段时间你也挺辛苦的,明天早点来,彬哥请吃火锅,我们也放松一下。”于林说,“有时间吧?”
何野想了想,点点头。
“那行,你路上小心。”
她离开火锅店,往出租房的方向走。
出租屋跟火锅店是反方向,天太晚了,也没三轮车。
一个小时不知道能不能走到。
夜里什么声音都听不见,整个世界都消音了。
还很黑,啥都看不见。
她打开手电筒照着地面,数着走了几步。
第一百五十九步的时候,一束淡淡的光从身后照过来。
她往路边靠了点,那束光还不远不近地照着她。
何野又走另一边,还照着。
操,搞什么。
尾随?
小心她一拳把人打趴下。
何野不耐烦回头,刺眼的光涌进眼里,一瞬间什么都看不见。
她眨眨眼,适应了一秒,看清了这是辆电动车。
刚起的火气立马散了。
“还以为你不打算回头了。”骑电动车的女孩儿颔了颔首,手一拧,电瓶车开到了旁边,“一点防范意识都没有。”
她沉默地跨上车。
“刚去店里没看见你,于林说你走了,我就追过来了。”
祁麟的语气并无二异,像忘了这两天发生了什么,她把后视镜上的头盔拿下来给何野,“戴上。”
头盔有点窄,里面有层保暖用的海绵,何野费了点劲戴上。
她注意到祁麟的头盔跟她不一样,是夏天用的。
祁麟的耳朵露在外面,隐约的光亮照出她耳朵通红。
应该是冻的。
电动车平稳行驶上路。
“这么远的路你打算走过去么?”祁麟看了眼空荡荡的腰侧,“你抓稳点,小心摔。”
何野抓住电动车上的杆子,闷闷地嗯一声。
“你厉害。”祁麟拐进小路,她小心避开泥巴路上的坑,“明早我去接你。”
“谢谢。”
祁麟静默了会,脸被吹僵了,实在做不出表情,“你要真想谢我,就别说谢谢,我不喜欢听。”
凛冽的寒风灌进棉袄里,手指没了知觉。
何野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除了谢谢好像没别的词可以表达她此刻的心情。
于是她什么都没说,干脆当个哑巴。
安静的夜里,家家户户亮着一两盏灯,人影透过窗帘隐隐印在窗户上,不知道在忙碌着什么。
眼前的女孩儿不算高大,削瘦的肩却让人很心安。
何野合上眼,垂着脑袋,额头慢慢贴近祁麟的背,仅仅是小心翼翼地贴着。
她不敢让祁麟知道。
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样做。
到了地方,祁麟刹住车。
何野跨下车,脚也冻麻木了,下车时还踉跄了一下。
“……我上去了。”她把手插进兜里,兜里也是冷的,“你早点休息。”
“去吧。”祁麟单脚撑地,稳住电瓶车。
何野低着头往楼上走。
走到一半时,她回头看了一眼,祁麟还没走。
“阿野。”祁麟突兀地叫了她一声。
何野上台阶的脚顿在原地。
“你讨厌我吗?”祁麟似乎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才问出这个问题。
她张了张口,喉间干涩。
她想说没有,不讨厌,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像有东西堵住了嗓子。
“别讨厌我好不好?”祁麟快速地眨了下眼睛,嗓音发哑:“我可以等,等高考后,你再给答复。”
何野握紧拳,手臂细细颤抖着。
理智告诉她,不能回头。
上午,她亲手推开了祁麟。
现在,也只能往上走。
她一步一步,艰难地走过每一个楼梯,从没觉得二楼这么远,时间这么漫长。
她拿出钥匙,颤着手,迟迟捅不进去。
最后几乎花光了所有力气才进了门,消失在祁麟的视野中。
祁麟垂着眸子,心里空落落的。
明明只隔了一个楼梯的距离,她们之间却像隔着万水千山。
手里的头盔残留着女孩的体温。
她轻轻哼着之前在KTV里唱的歌:“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
女孩子清亮的嗓音流淌在如墨的夜色中,心境和第一次唱完全不一样,带着淡淡的忧伤和哀愁。
“月色被打捞起,晕开了结局……”
直到再也听不见了,何野关上开了一条缝的窗户,倒在床上,把手搭在眼睛上。
她不想吊着祁麟,最重要的一点,她也不明白自己的心意。
这种状态最磨人,心朦朦胧胧的,像隔了层看得见摸不着的纱。
她不能耽误人家。
何野起身走到桌面拿包,脚踢到了下面的纸箱子,那张夹在缝隙处要掉不掉的纸终于掉在了地上。
她捡起来,打开箱子准备放进去。
里面全是花还有一些零碎的小玩意儿。
-麒麟,我是你第一批粉丝,真的很喜欢你!希望你能一直坚持下去!加油!【爱你】【爱你】【爱你】
纸上这样写着。
另一个信封里的字迹歪歪扭扭地写着:
-我姐姐生病了,她很喜欢这款游戏,但现在打不了了,只能看直播,谢谢你——念。
又一张纸上写:
-姐姐,我能和你双排吗?好喜欢你呀你呀你呀,我的id叫蠢蠢蠢蠢的春,球球了,群里老踢不到我,只能写纸上寄来。
每一张纸上的文字都充满了善意,箱子里有许多粉丝亲手做的小礼物,祁麟也很好地收着,保存在不大的出租屋里。
她不太明白,祁麟好像从来没有过负面情绪,虽然成绩差,但很乐观,连脾气都很少发。
明明只是一个女生,却拥有巨大的能量。
完美的像一个……不真实的人。
虚无缥缈,手一碰就散了。
何野一张张看完了,有很多啼笑皆非的发言。
中二,又令人心生艳羡。
第99章 “祁麟,你为什么老帮别人”
为了避免尴尬,何野没让祁麟来。
她把蓬松的被子叠好,装着礼物和信封的箱子推回原位,将钥匙放在桌上的电脑旁,收拾好房间背包离开了。
早上载人的车很多,她搭了一辆,琢磨要不要斥巨资也买一辆,没车实在不方便。
当然,是自行车。
当然,最好是二手的,便宜。
火锅店平常十一二点开始营业,于林也没说几点来,她提早了两小时,九点就到了。
一些后厨员工已经在准备蔬菜和肉,于林也到了,端着锅底,看见她来还小小惊讶了一下。
“于林姐。”她礼貌地喊了一声。
“这么早就到了?还没弄好呢。”于林端着锅底往楼上包厢走,“正好,你把菜拿过来,等人齐了就可以吃了。”
何野去了后厨拿了个托盘,端了五六盘。
肉有很多,丸子鱼丸子鱼片虾滑……
菜也很多,菠菜香菇小青菜,还有seeyoutomorrow。
你好金针菇,再见金针菇。
她把菜全了端过来,实在没事做,坐在角落里盯着锅底等人。
锅底分两种,辣锅和番茄锅,火开得有点大,没一会就咕嘟咕嘟冒小泡。
她调小了点火,撑着脸发呆。
于林选了一个最大的包厢,圆桌子能坐十几个人,不知道够不够。
粗略一算,服务员四个,后厨外加收银员四个,彬哥是老板,不知道会不会纡尊降贵跟他们一块。
彬哥来了也没事,反正她就是蹭顿饭,早饭加午饭正好一块吃了,省两顿。
就是目前状况有点艰难,肚子咕咕叫,食物近在眼前,却不能吃。
包厢外渐渐响起一阵讲话声,何野咽了咽口水往门口看去,嗯,于林来了。
还有其他服务员,纡尊降贵的彬哥,祁爸祁妈祁天还有……祁麟。
祁麟?!
不是说员工吃火锅放松吗?
无关人员怎么也来!
何野脸都僵了。
缘分总是突如其来,躲都躲不掉。
包厢顿时挤满了人,纷纷找座位坐下,一派其乐融融。
何野低着头,努力降低存在感。
她旁边坐着于林和另一个叫小方的服务员,祁麟跟她爸妈一块坐,两人面对面,抬头就能看见对方。
比杀了她还难受。
彬哥自然坐主位,举起一盏空酒杯说:“今天元旦,我们也一块吃顿火锅,大伙想吃什么自己拿,也没那么多规矩,开心就好。”
一个后厨胖大厨拍手鼓掌:“好!”
稀稀拉拉一阵掌声过后,彬哥摆摆手坐下,夹起一个丸子放进锅里,算是正式开吃。
一帮人伸长了手臂夹菜,把菜一股脑放进锅里,还没等烫几秒生菜就被夹了个一干二净。
周围聊得热火朝天,一点没有老板在场的拘谨。
“老祁,你上次那个杨梅酒,怎么没带过来?”彬哥意犹未尽地咂吧了下嘴,“还是杨梅好喝。”
“喝完了。”祁爸拿着酒壶满上。
“祁天!你再吃手指,”祁妈妈揪着祁天耳朵喊,“小心我在这揍你!”
四面八方都在讲话,只有她和祁麟沉默着。
辣锅转到了另一边,她只能食之无味地吃番茄锅里的虾滑。
祁妈妈倒了杯椰子水塞祁天手里,暂时安顿好了小孩,她夹了个鱼片说:“小野过节没回家?”
突然被点名,何野反应了一秒。
祁妈妈拍掉祁天不安分的手,自顾自道:“你们今天下午上学吧?正好你下班来我家吃顿饭再去学校,别饿着。”
祁麟往锅里挤虾滑,压低音量喊了一声:“妈!”
“小野一看就是大学霸,上次还拿了奖,可大的奖呢!十里八村都知道!”祁妈妈对着祁麟上下扫了一眼,语气不自觉带上一点嫌弃,“再看看你,让人家给你补课说不定也能踩个狗屎运。”
“说了不用,我的成绩我清楚。”祁麟不耐烦地扔掉包装袋,“你不烦我都嫌烦,人家也听烦了。”
“吃饭就不用了,谢谢阿姨。”何野连连摆手,筷子晃出了残影,“我在学校都帮祁麟讲题,她也挺认真的。”
“真的吗?”祁妈妈将信疑信,“上次期中考成那个鬼样子,我都要气死了……小天,别学你姐,好好学习,将来才能挣大钱。”
祁天懵懵懂懂点头。
“对对对,别寄托希望在我身上。”祁麟把锅底转了半圈,“你越说我越讨厌。”
何野夹起虾滑,终于吃上了心心念念的辣锅。
“小野,有空来家里玩,反正也不远,让祁麟开车载你来。”祁妈妈责怪地看了祁麟一眼,扭头看向何野的眼神——欣赏和喜爱都快化成实体蹦到她身上,“就是麻烦你多教教她,哎,一个两个都不省心。”
何野摆摆手:“我会的,其实祁麟挺聪明的,有些题一讲就会。”
“是吗?”祁妈妈总归是妈,听见别人夸自己女儿还是止不住高兴。
一顿饭下来,她菜没吃几口,净跟祁妈妈瞎掰扯。
勉勉强强吃了个半饱。
时间不够,马上要上班了,她也不好意思一个人坐这吃。
只能望眼欲穿地盯着撤下去的锅底,叹了口气。
彬哥和其他人走了,留下她们几个服务员在这收拾。
祁麟挪着脚后跟蹭过来,帮着一块收拾,“刚不好意思啊,你是不是没吃饱?”
“你别动,等会给你衣服搞脏了。”她拿过祁麟手上的碗,“吃饱了,吃得饱饱的。”
“眼珠子都要黏火锅上了,我还不知道你?”祁麟又去拿别的菜碟,“这应该算中午饭,等会我打电话,你记得接,就说去上厕所。”
何野端着碗往门口走:“不用,忙的时候连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
“等不忙的时候你过来。”
“祁麟,”她停下脚步看着祁麟,“你没自己的事情做吗?”
祁麟举着盘子,伸直了手臂远远拿着,垂着眼皮,咬了咬嘴唇说:“我们连朋友都做不成了吗?”
像只被抛弃的可怜小狗。
何野一噎:“……不是。”
“那普通朋友间正常的关心,都不能关心一下?”祁麟巴巴地说,“我也经常送小迟东西。”
“……好吧,随便。”
她就是不想让祁麟关心她,人情都不知道该怎么还了。
不过好像也不差这一次。
哎。
中间祁麟给她打了个电话,她实在忙得脚不沾地,匆匆回了句“没空”就挂了。
来吃火锅的大部分是学生,将近五点才空下来。
还有一个多小时上课,她匆匆忙忙换下围裙。
店里很暖和,单穿一件卫衣都不冷,一走出门冷风嗖嗖往脖子里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屋外满目的白。
空中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不远处的房屋若隐若现,隐没在雪中的青松,美的宛如一副画。
何野才发现下雪了。
而这场雪中,唯有逐渐靠近的黑伞是唯一不同的颜色。
祁麟穿着纯白的羽绒服,拉链扣到了最上方,遮住了下巴,几乎融入了这片白色。
她们隔着漫天大雪对视。
“雪太大了,我妈叫我来接你。”祁麟说话时哈出的雾气混着雪色,烟雾缭绕得看不清脸,“时间好像正好。”
何野低头走进伞中,看了眼祁麟被冻红的手说:“太冷了,下次记得戴手套。”
祁麟歪了下手,伞偏了偏。
她往里靠了靠。
祁麟轻声说:“好。”
纷飞的雪淹没了两人的身影,只有一点黑色在雪中时隐时现。
接下来几天祁麟跟没事人一样,倒也不算特别没事,也会来问她题目,不过言语间总流露出一股客套的生疏,仔细一琢磨又琢磨不出来。
跟以前不太一样,又说不上来哪不一样。
明明是她想要的结果,反倒她先不自在起来。
日子还是一样的过,临近过年,先前努力学习的冲劲儿被冲淡了不少,时不时就要陈青霞出面鞭策一下。
“离高考只剩一百四十八天!整天心思不花在刀刃上,净想着过年!”陈青霞面红耳赤使劲拍了拍黑板,上面倒计时的数字都快震掉下来了,“也该玩够了,高三哪有寒假?高三的寒假就是用来冲刺的!今天你不冲,明天别人就能超过你!”
“高考一分比一个足球场的人还多,自己想想多考一分能超过多少人!整天跟个游魂似的,不知道该干嘛。”陈青霞锁紧眉头,苦口婆心,“现在不努力,还要到什么时候努力?等毕业找工作的时候再努力?多想想以后要干什么,朝这个目标出发,又不是让你考清华北大。”
台上老师唾沫横飞,台下学生头点成小鸡啄米,昏昏欲睡。
陈青霞目光一扫,掰了一截粉笔,举手扔出去。
粉笔滑过一道圆润的抛物线,精准砸到了祁麟头上。
祁麟抓了抓头发,艰难抬头,眼睛还粘在一块。
“自己好好想想,以后得人生是你们自己走,谁也代替不了你们的哪一个。”陈青霞目光犀利地看着角落里最后一排,“你说对不对?祁麟。”
祁麟支着脑袋缓慢地点点头,嘴里含了块糖似的说不清话:“对对。”
陈青霞的脸色从“恨铁不成钢”丝滑切换成“朽木不可雕也”,她留下一句下课,走出了教室。
“你都睡了一节课还睡?”叶迟迟眯着眼睛,看样子也困,不过她还是坚持把练习册放到了何野面前,指着上面的一题简言意骇道,“学神,这题。”
“没办法,一听老师讲课我就困。”祁麟揉了揉眼睛,“从小就这样。”
“也就你厉害,敢在她课上睡觉。”叶迟迟下巴抵在桌子上,眨眼速度一下比一下快,“麒麟儿,你以后想做什么?”
“随便选个专业吧,我真不适合念书。”
祁麟话还没说话,叶迟迟就闭上眼睛睡着了。
何野把解析在草稿纸写好,夹进书里:“真拼。”
“是啊,小迟这回受的刺激可大了。”祁麟倒是不困了,一双眼睛亮晶晶的,“自从上次竞赛回来就嚷着要考出去。”
“考出去也好,比待在这里强。”
叶迟迟趴她桌上睡着了,没地方写字,何野把桌上的书往抽屉里塞。
不知道什么东西抵在里面,怎么压都压不进去。
祁麟支着脑袋问:“那你呢?”
“什么?”何野分心问,她把东西抽了出来,是一本A4大的本子。
本子很精致,一看她就买不起。
“我是问,你想学什么?”祁麟问。
她翻开第一页,没名字。
“不知道。”何野随意翻了翻,“没想过。”
她没想过要学什么专业,也没想过要考什么学校,唯一确定的是离开这里,只要离开这里,去哪都无所谓。
学什么?学赚钱的。
哪个赚钱学哪个。
一本翻完了也没看见哪页有字,何野又从头翻一遍,想了想说:“祁麟,你为什么老帮别人?”
“明明有些人跟你都就不熟。”
中间有一页写了字,她一页一页翻回去。
一道题目占据了整本本子的唯一一页-
设p是质数,sqrtp的小数部分为xI1/x的小数部分为(sqrtp-15)/37。求所有满足条件的质数p的值(sqrt为根号)。
……好眼熟的题目。
貌似在哪见过。
第100章 “囡囡、囡囡,妈妈求你了,”宋芬芳扯住她的衣角,楚楚可怜道。
简简单单的几行已知条件勾起了何野的回忆。
噢,她想起来了,这是祁麟之前问她的题目,因为太难没教。
本子收起来后她就忘了。
祁麟勾出桌洞里的有线耳机,耳机线乱成一团,她边拆边说:“看到了有空就帮,反正也不碍事。”
何野鬼使神差又把本子塞了回去。
她有点想做一下这道题。
第六感告诉她,这题对有问题。
“你不怕碰瓷?”她干脆把放不下的书全扔地上,满满当当一摞快有凳子高。
祁麟终于勾出了一个耳机头,又专心去拆另一个,“这有什么好怕的,我堂堂一个一米七的高三生,会怕碰瓷儿?”
“真遇到就麻烦了。”何野说。
“你想知道为什么吗?”祁麟把耳机插到手机上,指尖在屏幕上轻滑,“外面都传我爸混**,其实我爸就是个收老赖钱的,他就看着凶,不爱讲话,人是挺好的。”
何野想起祁爸令人胆寒的脸,还是前者更符合他的气质。
“他知道自己长得凶,所以兜里老揣着糖,碰见被他吓哭的小孩就给颗糖吃,小孩就不哭了。”祁麟似乎觉得挺有意思,嘿嘿笑起来,“还是我妈跟我讲的,要不然我都发现不了我爸还有这么铁汉柔情的一面。”
确实看不出来祁爸喜欢在兜里揣糖……
她实在想不出一米九几的大糙汉,用暴力手段处理完欠钱不还的老赖,在老赖的哀嚎声中,还能从兜里掏出糖面无表情地安慰被吓哭的小孩。
似乎更恐怖了。
“我爸也老帮别人,他还经常给彬哥送酒。”祁麟戴上一只耳机,把另一只给了她,继续说着没说完的话,“所以我就想,帮一下也没关系,万一别人是真困难,也算做了件好事。”
何野缄默一秒,戴上了另一只耳机:“……你不说,真有点看不出来。”
祁麟点开音乐,舒缓的前奏流淌在两人耳间,无辜地说:“我也不知道怎么传着传着就变成我爸是**老大了,明明我爸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该交的税年年都不少。”
听完祁爸爸的个人经历,何野竟然有点想笑。
“你写作业吧,我琢磨一下数学题,起码期末考试不能再考十分了。”祁麟拿出初中数学知识大全,一页页往后翻,“咦,昨天看到哪儿来着?”
耳机里的女声唱着简单平缓的英文歌,音量不大,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很适合做题的时候听。
何野拿出了桌洞里的本子,又认真看了一遍。
对她来讲,题目要说难也不是很难,就是做着挺麻烦。
她一个个代入通分整理,耐心算下来,得出k等于22。
祁麟的意思是——她很二?
何野懵逼的又看了眼题目,哦,她看错了,是算p的值。
她把k带入先前的公式,在草稿纸上算答案。
p=521
这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她一点都不惊讶,甚至还有点猜到了。
啧,怪不得一直叫她做,原来是这么回事。
她当初还以为祁麟没有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能力,要来挑战这种题。
何野把这一页撕下来,正要扔掉,有人叫了她一声:“何野。”
她阴差阳错把纸张插进了数学书里。
马萍站在讲台上说:“学校门口有人找你。”
有人找她?
何野琢磨半天也没想明白谁会来学校找她。
她摘掉耳机,走上讲台问:“你知道谁找我吗?”
马萍推了推眼镜,厚重的镜片看不清眼里的情绪:“不知道,不过保安说是个女的。”
女的?
何野更迷茫了。
她道了声谢,离开教室去校门口。
上自习课了,一路上几乎没什么人,前几天下的雪化了一大半,只剩下一些堆积在房梁上的还没化完。
都说化雪比下雪冷,她把脖子缩进围巾里都有细微的风灌进来。
好在今天出了点儿太阳,路过女寝她抬头撇了一眼,阳台上晒满了五颜六色的被子。
校门口除了进出的老师和保安,空荡荡的大门口一个人都没有。
何野往保安室里瞅了一眼。
只一眼,脚尖一偏,她就想走了。
“囡囡,你来了。”宋芬芳穿着她认为最得体的一件亮黄色棉袄,袖子还缝了处补丁,她脸上堆满了笑,身边站着一个巨大的化肥袋。
被看见了,何野无奈走进去。
“我给你带了被子,还有棉袄,你冷不冷?”宋芬芳笑得很用力,眼角的皱纹压深了不少。
“还行。”何野低头看了一眼化肥袋,里面是床厚厚的被子,面上还有个大大的“喜”字。
宋芬芳抓住她的胳膊捏了捏,“穿这么点还不冷?”说着又仔细端详她的脸,“又瘦了。”
何野不想表演母慈子孝的戏码,她挣脱开宋芬芳的手说:“这些东西你带回去,我不要。”
宋芬芳说:“囡囡,这些你带去学校睡,这种天气很容易着凉的。”
“我不会要的,你还有什么事没?没事我走了。”
“你要嫌重我拎上去铺好。”宋芬芳拽着化肥袋跟着走了几步,“你住哪里?我给你带上去。”
何野不耐烦回头,目光冷厉道:“你还不明白吗?我不是拿不动,是不要何建国的东西,我不要你们的东西。”
宋芬芳低着头,依旧跟在后面。
“这是用我的钱买的,你拿去睡。”
“妈!”何野压着音量喊了一声,“你到底来干嘛?!我说了不要!”
宋芬芳握住她的手,她摸到了对方满是老茧的手背上的冻疮。
“囡囡啊,妈妈心疼你。”宋芬芳说,“以前你一个人在一中,我照顾不了你。现在你离家近,能照顾一下就照顾一下,要不然我心里不好受。”
何野没挣开手,语气软了下来,叹气道:“你这是干嘛啊。”
“妈就是怕你着凉,生病,”宋芬芳说,“被子带过去行不行?我帮你铺好。”
“不用,被子我带走。”何野问,“还有什么事没?没事我走了,教室还有一堆事没干。”
宋芬芳在兜里掏了掏,拿出几张红色大钞塞进她手里,“你爸知道以前是他不对,这些是他叫我给你的,他让你拿去用。”
“我不要!”何野听见“何建国”三个字手一甩,几张一百掉在了地上,她警惕地看着宋芬芳,“何建国有这么好心,猪都能上树。”
宋芬芳连忙蹲下身捡,“真的,你爸真改好了。”
“我管他改不改好,反正我是不会要的。”何野扯着化肥袋退了几步,讽刺笑道,“就他那副死德行?”
宋芬芳点了一遍钱,确认没少站了起来,欲言又止:“囡囡……我们好歹是一家人。”
“要不是‘一家人’,我早走了。”她强硬道,“还有事没?没事走了。”
“你过年……回家吧?”宋芬芳彷徨地看着她,哀求似地说,“元旦不回来就算了,过年起码得回家吧?你一个人在外面我也不放心。”
有完没完了。
何野耐心耗尽,扯着袋子往外走:“再说吧。”
说实话,她也不知道过年要是不回家,她能去哪儿。
不过去哪儿都好,就是不想回家。
看何建国一眼能要她半条命。
“囡囡、囡囡,妈妈求你了,”宋芬芳扯住她的衣角,楚楚可怜道,“过年回家住几天,行不行?”
“……”
她们僵持着,保安没听见动静探头看了一眼,看完又缩了回去继续巡逻。
何野无声叹口气。
她真的、实在受不了,宋芬芳用这幅求人的语气求她。
谁让她欠宋芬芳。
摊上这么一个妈,这么一个家庭,真是上辈子造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