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酌长夏 发电姬 24292 字 2个月前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原来坑挖在这

若不是王嬷嬷来来回回,往西府跑了两三次,郑嬷嬷也不愿意打搅窈窈。

自窈窈抵达并州,像此时此刻,她与李缮皆全日无事,窝在府内不出门的时候,实在屈指可数,也算弥补了一点新婚那时不合的遗憾。

而且,郑嬷嬷心知王嬷嬷的意图。

昨日发生那事,定是和李阿婶、钱夫人到来有关,只是天黑了,李缮情绪又明显不对,郑嬷嬷紧着窈窈,没去唐突东府。

今天一个大早,她就找李阿婶问了。

李阿婶唾弃卢家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的做法,将那日卢琨卢馨儿的话全盘说了。

郑嬷嬷得知后,暗道不怪李缮迁怒到琴上,好好一把惊鹊,愣是被卢家兄妹说成定情信物似的。

哪个男人能接受妻子对别的男人念念不忘,还好好护着琴的?若真是个武断之人,不砸了琴都是好的。

她后怕且愤怒,还好,今日一整日,窈窈与李缮不因此生罅隙,才调理好了情绪。

她一个仆役尚且如此,想来,李缮不会就此作罢。

这位少主君本就不喜世家,对卢家的宽容全因窈窈而生,卢家兄妹还行挑拨离间之事,真是赶上了。

窈窈放下剑,走到廊下。

郑嬷嬷附在她耳侧,言简意赅转述了卢家人所做的事。

昨夜,李缮无端又吃卢琼的醋,窈窈已经猜到几分,此时她并不惊讶,只是难免无奈,轻轻皱了下黛眉。

郑嬷嬷:“我想了一夜,也不知他们为什么这么做,损人不利己!”

窈窈摇头,小声说:“许是怕我从此偏帮李家。”

郑嬷嬷好险没啐出声,道:“夫人既已嫁入李家,偏帮又如何,他们竟如此不清醒!”

世家之间,不是联手合作,就是相互倾轧,窈窈若真想帮李家,当日去幽州,早就传的假讯,助高颛攻破坞堡,那卢家哪有今天!

而窈窈不是完全求回报,那到底是母亲外家,外祖母也疼爱她,如果卢家倒了,母

亲在谢家处境难堪。

就像当今朝局混乱,谢家因与李家联姻,遭洛阳忌惮,局势尚未分明,薛家就休了谢姝。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女子存世不易,她只是为了帮母亲、祖母。

郑嬷嬷:“侯爷该是没给卢家兄妹好脸色,王嬷嬷是为此事而来。”

窈窈:“我知道了。”

她不太把卢琨卢馨儿的行径放心上,但李缮是真真切切发怒过的,定不会轻饶,她得先了解他如何想。

窈窈:“嬷嬷,你去请王嬷嬷吃口茶,我再去问问侯爷。”

吩咐完,她折回院子里,李缮无事做,就坐在院子里一块平坦的假山石上。

他长腿点地,姿态悠闲散漫,一手拿着一方湖绿色的棉布,擦着剑身,抬了抬上眼睑看她,神色轻松:“这么快回来?”

窈窈笑了下:“我还没见王嬷嬷,就猜到她来,大抵和夫君有关。”

李缮:“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身旁还有一块干净平坦的位置,窈窈行至一旁,踮起脚尖去坐。李缮自然地圈住她的身子,把她往上抱。

窈窈扶着李缮的手坐稳了,她望着李缮,问:“那卢氏表兄妹,夫君想怎么处理?”

李缮神色如常:“我嘱咐杜鸣去查,他应是把人看管起来了。”

知道是误会后,他自然不会就此揭过,不过,餍足过后,他愈发不急,一天了,也没把杜鸣找来问话。

毕竟,处理这等只会谗言的宵小,何须快刀,那样反而便宜他们。

窈窈:“看管过后呢?”

李缮眉眼一压,冷笑:“按军令,胡编谣言,乱嚼舌根者,行截舌之刑示众。”

截舌之刑便是割下舌头。

他既然说出口,说明他心里偏向于这个惩罚。

窈窈呼吸一窒,抬手遮了下唇,小脸微微白了些。

李缮知道她胆儿小,不喜见血,他无心吓唬她,缓颊:“不过,我大可以网开一面,让他们干干净净,滚出上党就是。”

这回,窈窈松口气,轻轻点了下头。

李缮:“你觉得,这个处理如何?”

他从来乾纲独断,我行我素,突然这么问,叫窈窈怔了怔,旋即反应过来,道:“我没觉得不好。”

那极刑,才是李缮的风格,与之相比这手段,已经温和许多。

虽然赶走卢家兄妹,也没给他们留什么面子,不过,既然卢家人挑拨在先,就别想着维护什么情面。

窈窈都点头了,李缮便笑了:“那好。”

而窈窈心里有底,才去接见王嬷嬷。

昨晚上,卢馨儿和卢琨就似犯人一般,被李家军看管在驿站,一口水都不给用。

卢琨的随从天没亮就守在李府门口,一个大早请示卢夫人,卢夫人虽不喜卢家长房,但卢家的遭遇,叫她难免尴尬焦虑。

等了一日,卢夫人方才得知原委,深吸一口气:“馨姐儿糊涂,这琨郎也是榆木脑袋么,就非要做这种事!”

谢姝拿着绣棚子捡花样比对,闻言,丢下东西,皮笑肉不笑,道:“母亲,他们这么做总归有道理的,只是这次没成。”

“假如因他们的话,李侯对窈窈生了芥蒂,那谢李生了怨,你觉得会是谁受益?”

卢夫人:“可是如果不是窈窈,卢家也不会……”

谢姝:“那自然也是他们自认为在幽州扎根了。”

本来卢氏在范阳国就是百年世家,如今势力外扩,如何能不心高气傲。

卢夫人面露纠结,谢姝往坏处说:“何况,如果窈窈和李侯真离了心,卢家还能反过来送姑娘到李府,加深两家联络,那不是一门好生意?”

实则,卢夫人不是不懂,只是不想承认。

话到这份上,她终究只能舍了娘家,道:“他二人竟如此忘恩负义,家中都要被连累了!”

谢姝:“李侯已经给足体面,外家做这件事前,就要考虑到若失败,会受连累,也是该的。”

卢夫人沉默了,一来她确实气卢馨儿和卢琨,心疼窈窈,二来,她又有点怕,怕卢家真被牵连。

遮天大树底下的根系交错,坏了一条根筋,对树而言无伤大雅,但对依附那树根的其他细小树根而言,就是灾难。

谢姝眼眸轻转,问:“如果卢家上下都被牵连,母亲可会替卢家说话?”

卢夫人:“我……”

卢馨儿和卢琨不算真糊涂,只要卢夫人还在,她又是个耳根子软的,如何能眼睁睁看着卢家难堪,就会去运筹。

到最后,难做的还是窈窈,谢姝这是在提醒她。

卢夫人一咬牙,道:“那卢家如何,我爱莫能助。”

谢姝笑了:“好。”

卢夫人便叫王嬷嬷进来,吩咐:“你把琨郎身边那随从,打发走吧,便说:做错事便该担责,此行只是将你们赶出去,已是妥协。”

王嬷嬷应了声是,下去安排了。

至于卢馨儿和卢琨没有米水吃,卢夫人便不想了,年轻人,饿几日不会死的。

解决一件心头大事,卢夫人再看谢姝已经拿起绣棚子,她心中有好奇,问:“那昨夜,杜副将找你,和这件事有关?”

谢姝:“是啊,他想了解表兄妹自进府后所有说过的话。我就说:寻常亲戚的对话,我顶多记得三四句。他不信,方才争执了两句。”

此时她说得轻巧,实则昨夜,她不知道卢家兄妹做了什么,杜鸣又骤地冷着脸,来调查卢家兄妹,她心内自然满是防备。

杜鸣没能问出有用的话,双方略有些僵持。

他少话,还惯常冷着脸,北上的时候,因都是成年男女,为避嫌,谢姝和他几乎没有交集,如今也应当没有旧怨。

但不知为何,谢姝没了耐心,杜鸣上前一步挡住她。

谢姝扬起手推开他,意外的,指甲刮到他脖颈,刺啦一下,长长一道。

……

那道红痕,刚开始,只是浅浅一条,过没多久,破皮处,就有细细的血珠渗出。

不明显,但有心人还是能看到的。

辛植带人把卢家兄妹看管起来,在黑夜里瞅见杜鸣和脖子上的伤口,咋舌:“你这是做什么去了,能伤到这?”

杜鸣伸手捂了下脖颈,眉峰一动,若有所思。

不知道是不是辛植错觉,杜鸣的神色,好像没那么冷漠。

……

今日早上,卢家兄妹所做的事,杜鸣早已全调查清楚,等到晚上,李缮方才找杜鸣要走案卷。

李缮翻了几下,一目十行,卢家的打算不难猜,是明目张胆算计他,真当以后坐稳位置,成为幽州一霸。

世家之贪心不足,李缮并不是第一日领会,并不意外。

将案卷丢到案几上,他哂笑着,对杜鸣道:“我应了我妻,把他们干干净净赶出上党。你知道怎么做的。”

所谓干干净净,那是真的“干干净净”。

杜鸣领悟,道:“是,将军。”

李缮:“还有,你去找没开刃的轻剑……”

话说一半,他顿了顿,他自是清楚,如今剑固然多,轻剑却不好找。

天下兵乱许久,轻剑容易磕出豁口,乃至断剑,除非用精湛的工艺一遍遍冶炼,但那种剑就十分贵重,成了爱剑之人的藏品。

而藏品,多在世家的官员富户手里。

李缮改口,道:“放消息出去,我要轻剑。”

杜鸣:“是。”

这就是说给并州上下官员听的,以前李缮不爱收礼,但逢机会,官员们自是想送礼表心意,都抓耳挠腮的,生怕送错了。

如今这个消息,自会让官员们由衷欣喜,可算有了方向,不得可了劲寻轻剑,以期能送对李缮胃口。

……

打从幽州回来,李缮其实不闲,本来不年不节的,是他非要休这一天假,明日又要去巡边。

夜深了,帐中

暖息浓热,痴缠不休,窈窈骨头都酥了,淌着汗,半日恍惚,没能寻回神思。

李缮抚着她雪白肌肤上的痕迹,道:“谢窈窈,你皮肤怎么这么滑,一按就红一日。”

窈窈轻轻喘息,须臾找回声儿:“多用几回香胰子,便滑了。”

听出她暗侃自己用她的香胰子,李缮低低笑着:“不如拿你当香胰子。”

窈窈:“……”

怎么当香胰子?一道……沐浴?她可不敢说,遂不吭声,李缮穿好衣裳在床下还好,但在床帐间,她方深刻体会他骨子里的狂悖恣肆。

根本就是……不知廉耻。

李缮突的又说:“我是不容易留痕的,伤得再重的地方,最后也只一道浅浅的疤。”

窈窈:“唔……”

李缮:“你别不信,帐里暗,你看不清。”

他突的起来,窈窈一惊,就听他下床去了,她问:“夫君?”

“呼”的一声,火折子在朦胧的帐外亮起,随着李缮走近,光影摇曳,他撩开床帐回来,窈窈赶紧卷起被子,耳根红到似乎要滴血。

朦胧的光勾勒出她丰盈的曲线,她将自己埋进被褥里,因为着急,被子也没全盖好,一身雪肌,影影绰绰。

昨个儿弄的细碎印儿还没消,今天又新添一些,若白雪红梅,昳丽娇艳,透着水润,软玉生香。

李缮喉头发紧,轻声说:“灯不亮的。”

窈窈不肯理,重重摇头。

他一手持灯,气息拂在她背上,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肩上的白色瘢痕上:“喏,这儿以前被箭矢穿过。”

……

他说得认真,好一会儿,窈窈勉强才肯抬眸。

火光果然如他所说,不甚亮,却足以照出他眼底星泽闪烁,她目光微微往下,烫到了似的,赶紧收回。

她没见过别的男人的躯体,对男人的认知,也来自李缮,即使没得对比,她也知道,他身上有力流畅的线条,是好看的,若山峦起伏,似浪淘金石。

便是那些细碎的、大大小小的伤疤,也没坏了他这一身皮,反而似他与生俱来。

她声若蚊蚋:“我、我已经看过了。”

可以把灯灭了。

李缮:“灯还是得点,我力道才能小点,省得我又弄得你浑身红痕。”

窈窈稀里糊涂的,点了点头。

她隐约听到李缮笑了下,怎么觉得自己又踏入了一个陷阱,便觉他一手擒灯,一手握住她的脚踝。

随着他的动作,暖热的灯火,凑近,只照亮了一个区域。

窈窈后悔了。

她浑身燥热,羞得眼中泛泪花。

灯光一晃、又一晃,李缮垂下的目光,浓烈深邃,如有实质的滚烫,似要将这一幕牢牢烙在眼底。

待得这盏灯摇散了,帐里光影骤灭,他的鼻息深深埋在她发里,两人骤然暗下的眼前,却若亮起火树银花,粲然绚烂。

……

第二天,窈窈起来时,又险些过了时辰。

李缮已经去巡边了,她腿肚子有点发软,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午饭,窈窈和钱夫人一同吃,钱夫人吃两口,就看窈窈一眼,吃两口,又看她一眼。

她已经明白,慌忙之中去抱琴,是不好的,不过,窈窈不说,她也不会刻意提及。

她看窈窈的动静太明显,窈窈放下碗筷,轻声问:“母亲,我脸上怎么了么?”

钱夫人:“咳咳。”

今日窈窈内穿着水纹锁边云白对襟,外罩一件花鸟纹广袖,两件都是高领子,收束她修长的脖颈,若含苞的花骨朵,而她云鬓斜插荷花钗,眉眼娇丽,睇眄流光,美得不可方物。

钱夫人小声问:“你和狸郎,没吵架吧?”

窈窈说:“没有,我与夫君一切都好。”

钱夫人暗道那就好,其实她早有预料,光看窈窈还好,她向来随和温柔,但李缮过来请安时,心情是很不错。

甚至,他还夸了李阿婶和屋内的婆子们,新裁的秋衣合身,其实,那是府上去年就穿过的花样。

何况,前两天他明明也看过了,今天才夸。

那时,钱夫人还和李阿婶嘀咕:“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刚复明。”

李阿婶笑了:“说明将军啊,从前从没关注过府中女子。”

总之,儿子儿媳没因为一把琴闹矛盾,钱夫人心情舒畅,至于卢家人口中的卢琼,她是没放心上过,那算什么人,还能跟她战功赫赫的儿子比?

非要比的话,她丝毫不担心,窈窈肯定选李缮。

饭毕,窈窈饮茶漱口,钱夫人道:“再有几日,就要重阳了,郭夫人好几次同我说,想办个重阳宴,能办吗?”

八月十五的中秋节是大亓最隆重的节日之一,只是今年中秋,恰逢李家父子在幽州打仗,并州上下不好大办。

既是错过了,如今幽州又大胜,大家心里头攒着一股劲,想热闹一番。

九月初九还没被大亓定为节日,民间却已有上百年的习惯,赏菊花、采茱萸,是不成文的规定,如此倒也喜庆。

窈窈知道,钱夫人从没办过这种宴席,她问她,就是想一起办。

她迎着婆母期待的目光,温软一笑,道:“自是能的,还请婆母多指教。”

钱夫人突的有些脸热,指教什么,说话怎么这么好听。

从东府出来,窈窈正要去库房,却在路上,迎面遇到谢姝。

窈窈:“姐姐?”

原来谢姝刻意等着她,一瞧见她,就忍着笑带着婢子上前来,道:“窈窈,出事了。卢琨要被剃头了!”

窈窈惊讶:“剃头?”

谢姝:“你夫君不是说,要他们干干净净滚出上党么?那是要卢琨剃头,剥光衣裳,只一条绔子,卢馨儿可以不剃头,但也只允许一身单衣。其余的,什么都不让带!”

说到后面,谢姝已经忍不住笑了,压着声,用手指头指指顾楼里头:“母亲可气了。”

窈窈:“……”

怪道当时李缮意外的好说话呢,原来坑挖在这。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不该嫁李家

镂空的博山炉中,一缕飘然檀香白烟,缓缓消失在上空。

胡床上,卢夫人靠着凭几,手指摁着额头,神色不大好,见窈窈进来,她道:“你过来了。”

窈窈在另一张胡床坐下,问:“母亲身子不适?”

谢姝是跟着窈窈进屋的,她就拢着袖子看卢夫人,卢夫人张了张口,还是说:“窈窈,你听说卢琨要被剃头剥衣的事了吧?”

窈窈点头:“姐姐说了。”

卢夫人:“他们这般出上党,卢家的面子是被狠狠踩在脚下,那卢家还在官场上呢,日后见了同僚,都抬不起头……”

她终究是心软了:“何况穿着单衣出门,这天已入深秋,到底要被冻坏的。不瞒你说,卢家来了人,问能不能卢家人自己处理,倒也发誓,不会轻饶做错事的人。”

总比这样对待卢琨他们,那是整个卢家蒙羞。

窈窈还没开口,谢姝说:“母亲昨个儿不是答应了我,说不帮忙嘛。”

卢夫人:“这、这不一样,我没想过李侯一分面子不给。”

窈窈心内也明白,她轻抒呼吸,道:“母亲,我会和夫君提一下的。”

出顾楼后,谢姝送窈窈出来:“母亲是关心则乱,我若是你,不会跟你夫君提的,吃力不讨好。”

窈窈低垂着眼睫,步伐缓慢地迈着,道:“姐姐,我想与他说,不止因为母亲,而是我不想与他之间,存着糊弄、欺骗。”

谢姝心下一怔,她看着窈窈,窈窈侧颜精致漂亮,她浓密纤长的眼睫毛,遮去了她眼底的情绪。

这一时刻,谢姝恍惚明白了窈窈在乎什么,窈窈对李缮,不是她对薛屏

那样的。

难怪窈窈在并州的情况,比她和卢夫人想象的好太多。

她轻笑了声,没再劝说。

……

此事传出来到现在,卢琨和卢馨儿还没被赶走,辛植还只是将人看管着,因为杜鸣叫他先别急着上手,反正李缮没给时间限制。

辛植结合之前在少夫人的事上的教训,这次就听杜鸣的。

他蹲在驿站外,嘴里嚼着个草,听着里头卢家兄妹呼天抢地的,他骂了声:“蠢货。”

这时,驿站外驰一辆乌木马车,车角挂着李家的牌子,辛植赶紧呸掉干草,起身相迎。

回字纹车帘撩开,郑嬷嬷搀扶着窈窈下车,她如画的眉眼很是平静,天光下,肤白貌美,容色极盛。

辛植打叠起精神,道:“少夫人怎么过来了?没有将军的令,我这儿,是不能放了卢家人的。”

窈窈自不是要他放人,说:“辛副将,将军可有说了,什么时候赶他们走?”

辛植:“没有。”

窈窈:“那便请手下留情,暂且看管着他们,先别赶出城。”

辛植庆幸了一下自己动作没那么快,笑道:“少夫人吩咐,卑职明白。”

窈窈笑了下:“多谢。”

这时候,驿站里隐约传出摔东西的声音,窈窈也不再管驿站内的人,同郑嬷嬷坐上马车。

其实李缮如何对卢琨卢馨儿,窈窈不想干预,不好的是,闹得人尽皆知。

这一点于并州而言,也非好事。

幽州已是收于囊中,李缮在巡边的时候,冀州陈家那边递话,陈茂三子陈霖献宝求见李缮。

前不久,陈家就主动亲近李家,态度恳切,甚至李家攻下幽州,也是借了陈家冀州的道。

这件事后,陈家献忠的意愿更深,能不费兵马拿下陈家,李望那一派系的文官,都十分认可。

当下,陈霖求见,李缮身边的幕僚也多有赞同,只李缮沉默不语。

营帐中,待所有人退下后,李缮对范占先道:“先生,若叫我这么容易拿下冀州,我倒是不踏实了。”

范占先能理解李缮,他迄今为止的成就,都是打出来的,他虽自负自傲,却从不盲目,冀州投诚,对他而言,更像是一场阴谋。

范占先沉吟片刻,道:“陈家治下不严,洪水泛滥时候,也坐视不管,令高颛揭竿起义,此乃无德。”

“如今高颛有功,作为幽州监军,与李家关系甚笃,陈家却向李家投诚,陈高二家有仇,同时收入麾下,并非上上策。”

李缮也明白,笑道:“没错,实则陈家借道给我们,也未尝没有抱着并、幽二州相争损伤,而陈家得利的想法,只是计划没成。”

范占先:“主公的意思是?”

李缮:“当日,我们让高颛演一场计中计,时而投靠冀州,时而投靠幽州,冀州许是有所感悟。”

范占先:“如此当可使用反间计,请君入瓮。”

李缮:“可。”

遂请陈霖如帐。

陈霖自幼学习治国之道,无非便是高门上上等,寒门最为下贱,最开始李缮在北方出名头时,不止是陈家,四周那司徒家、柳家等,还等着李缮归附。

不成想,等着等着,李家风头无两,反而驾驭在他们之上。

李家取得今日,受洛阳和江南各方忌惮,连陈父都因为李缮入幽州而忧思过度,病榻缠身,陈霖从此不敢小看李家。

此时得到接见,他抻平衣袖,甫一进营帐,就看案桌后,李缮一袭白衣,束发于顶压以银冠,目若点漆,黑白分明,宽肩蜂腰,气度强悍而慎独。

他倒是比陈霖想象中要年轻英武许多,果真是一方霸主之相,不容小觑。

陈霖只看了一眼,赶紧俯身长揖:“冀州陈州牧第三子,陈霖拜见安北侯。”

李缮:“起来吧。”

陈霖:“听闻将军正在寻未开刃的轻剑,我祖父手上有一把轻剑,是赤玄铁经过九九八十一道工序……”

李缮目露兴趣:“拿来看看。”

陈霖心内一喜,赶紧请人双手高高举着端上来,李缮单手执剑,重量尚可,他拔剑出鞘,在光下,赤玄铁折射出瑰丽的红色。

此剑虽未开刃,李缮用内劲,试着用它劈了下桌上的铜制提梁壶,咔嚓一声,轻剑斜劈裂提梁壶,白水洒了一地。

陈霖心惊胆战,几乎便觉得,那提梁壶就是他的脑袋,若叫李家得知陈家的谋划……

李缮:“锋利了一些。”

陈霖压下惊疑,道:“将军内劲十分,便是没开刃的刀剑,在将军手上,也大有所为。”

这话李缮是爱听的,便问:“这剑可有名字?”

陈霖:“叫惊鸿。”

陈霖说完,李缮目光一亮,便知道李缮满意了。

李缮何止满意,简直是天意安排,他就不信,一样是“惊”,这把剑不能分走窈窈对惊鹊的喜爱。

他收起剑,大笑道:“好剑,说吧,你此行过来,可是想为陈家求什么?”

陈霖下跪,行大礼:“陈家愿归顺将军。”

……

三日后,窈窈在小厨房熬煮了一盅陈皮荷叶白梨汤,此汤能降火生津,清热解燥,便去了上党的衙署。

李家马车停到衙署门口,看门的男仆连忙跑来,问:“少夫人光临,可是为何事?”

郑嬷嬷答:“只是在这儿等一下侯爷,你自便就是。”

男仆应了声,先回去了。

马车内,窈窈靠着引枕,撑着下颌,闭眼小憩了一会儿,忽听一阵马蹄声,她从窗户看出去,李缮带着一队人马,打马归来。

这倒是窈窈第一次见他披着披风,披风颜色素雅古旧,风吹得猎猎,落拓潇洒,想来就是“素袍当关胡虏降”里的素袍。

“吁”了一声,李缮引着逐日到了马车前,他半趴着身子,透过窗框瞧她:“这谁家夫人?”

不等她回答,他笑得肆意:“哦,我家的。”

窈窈也禁不住笑了笑。

李缮下马,把马辔头丢给出门相迎的长随,他心情甚好,对那长随说:“你去通知,李大人那边除外,官衙内外都能领二两银子。”

长随大喜:“是,多谢将军!”

而此时,窈窈也下了马车,李缮与她一道进了官衙,他道:“你是第一次来官衙,以后不用在外头等,直接进来。”

窈窈放下手上的食盒,环顾了他的衙署的布置。

案几胡床博古架,都是老东西,倒也是古朴,不过李缮不怎么看重身外物,博古架上空空如也。

李缮解下披风锁甲,一边拧帕擦脸擦手,不无期待地盯着食盒,问:“你带了什么给我?”

窈窈打开食盒:“一碗梨汤。”

李缮:“你自己做的?”

窈窈点点头:“是。”

他笑了:“终于不是做给狗吃的了!”省得二黄吃得,智郎吃得,狸郎却吃不得。

看他就要端起碗往嘴里送,窈窈稍稍收敛了笑意,道:“我来找夫君,还有一事。”

李缮顿了下,放下碗,目光笔直地看着她:“你说。”

见他已有猜测,窈窈开门见山:“辛副将还未发落卢家兄妹,我请夫君收回命令,可以剃发剥衣,但不要让他们这般出城。”

李缮:“……”

他的手指按在薄胎白瓷碗边缘,语气微沉:“你是在给卢家说话?”

窈窈:“我不是替他们说话,夫君打杀世家,已令郭、白、何家臣服,羞辱卢家,却只会令他们恐惧过甚,物伤其类。”

如今并州以太原郭氏为首的世家,早已遭了灭道佛的冲击,对李家心服口服,暂时翻不出浪,但卢家的遭遇,只会让他们惊恐。

李缮抿了下唇,道:“我意已决,你不必再劝。这汤放了陈皮?”

窈窈知道,他不想让她再插嘴此事,若是个识目的,她也应该收声了。

甚至有一瞬,她也觉得,要不便这样吧,好歹自己努力过了。

只是想起和谢姝说的话,她还是说:“夫君,不该这么对卢家兄妹……”

李缮蓦地推开瓷碗,胸膛微微起伏,冷笑:“谢窈窈,你是说,我连光明正大治他们的办法也没有了?”

窈窈:“因为他们犯的错,不能光明正大拿出来说。”

目下并州众世家知道的,就是卢琨卢馨儿说错话,可是他们具体说了什么,没人清楚。

李缮也

要面子,如何能到处宣扬自己被人挑拨得吃醋发火,而他恨一个人,又巴不得叫全天下都知道。

可这些世家只会觉得,李缮是杀鸡儆猴,无人不怕因言获罪,届时,他们说不得会孤注一掷,铤而走险,弄乱并州。

窈窈不信李缮不知道,她对着李缮寒凉的目光,心中发沉。

李缮也看着窈窈。

他身边的幕僚,不是没人知道羞辱卢家带来的后果,范占先也提醒过,但李缮问此后果是不是很严重,范占先就歇了劝说的心思。

他们都闭嘴了,是因为知道,李缮不喜被忤逆。

如果此时说这些话的不是窈窈,他或许早就叫人滚了。

看他神色沉沉,默然不语,窈窈悄悄吸一口气,说:“所以,与其大张旗鼓,不如暗地里处罚了,总归都是罚,我不会再置喙。”

李缮冷笑:“我当日问过你,你同意了,但你还不是反悔了。”

一听他口吻,窈窈有些后悔,没叫李缮先吃了那降火汤。

她正了正色,漂亮的眸子透着几分清冷:“这也是我来找你的缘故。”

“夫君可以直接与我说那打算,而不是用‘干干净净’这种模棱两可的话,来误导我。如果我当时知道夫君会这么做,我不会点头。”

这话让李缮心中压抑的怒火骤燃。

他站起身,眉目冷肃:“说到底,你还是想着世家,哪怕他们不姓谢,但你与他们真真的心连心!”

窈窈怔了怔。

李缮:“我倒差点忘了,我本来就不想娶世家女。”

他对外叫长随:“刘武,送夫人回去!”

刘武急急忙忙进屋,他袖袋里还装着刚从账房领的二两银子,满心欢喜进屋,一刹却觉得屋中闷得紧,变天了。

他赶紧低头,不敢多语。

窈窈一手撑着桌子,她垂着眼眸,待要收拾食盒,李缮冷声:“刘武,还不送客!”

那刘武左看看右看看,很尴尬。

窈窈只好放下碗与食盒,她对着他屈了屈膝,他就站在门口,她缓缓越过他去,低声道:

“其实我本来,也不该嫁李家。”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料理他这性子

窈窈方要离去,突的,李缮攥住她的手,将她拽了回去,窈窈踉跄了两下,险些撞他怀中,她稳下步伐,抬眼。

他的眼眸像是一口怒海,泛着的一道道血丝,便是蜿蜒的热浆。他怒极反笑:“你说什么?”

窈窈骤地记起最开始,她是怕他的,后来却忘了,她也本该怕他的。

她死死抿着唇,连呼吸都清浅了。

而她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拿针刺李缮的心,他目光堪称凶恶:“谢窈窈,刚刚的话,你再说一遍。”

窈窈不与他对视了,她低下头,露出细瘦修长的脖颈,似乎在忍着什么,绷紧的线条,似乎在无声诉说什么。

李缮岂能作罢,他手指捏住她的下颌,抬起她的脸,问:“你为何不说了?”

话语顿住。

窈窈眼底水光闪烁,眼睑薄薄的皮肤泛红,噙着的泪水泫然,她挪开目光,声音轻得近乎消散:“夫君,非要这时候继续谈么?”

她不想谈,也不想待在这里了。

李缮直觉不对,他盯着她,几根手指慢慢地张开,松开了钳制她的手,窈窈迅速走出了屋子,她薄削的背影从李缮眼里消失,却又仿佛刻在了他眼里。

他看到,她揉了揉自己手腕。

素来容易留痕的雪白肌肤上,恐怕因为他攥着她,浮起一道道红痕。

他脸色黑沉,紧攥的拳头手背,青筋若平地鼓起山峦,他恶狠狠捶了下门框,迈步回屋内,瞧见那碗梨汤,猛地拿起来。

几次端起来,几次放下。

这个瓷碗,是一对的,砸了一个就不成双了。

刘武送窈窈出衙署,明明少夫人才来的时候,将军多么高兴,不然,他也不会平白无故得赏。

可方才,即使他是个瞎子,也能知道将军怒发冲冠。

他根本不敢说话,整个衙署,整个并州,哪有人敢在李缮发火的时候不顺着他,不被李缮踹飞都是好的了。

而他也不敢窥视少夫人的神色,直到把窈窈送到衙署门口,郑嬷嬷前来接人,窈窈侧身,对刘武说:“侯爷气性起来后,有劳你。”

刘武受宠若惊,连连摆手:“不敢劳烦,不敢劳烦。”

待马车车轮骨碌离去,刘武擦了把汗,暗道,少夫人果然好性子,他从前就有听说,没想到她便是生气,也没迁怒于他这等仆役。

而马车内,郑嬷嬷一眼瞧出窈窈情绪不对,心内咯噔一下,问:“夫人可还好?”

窈窈靠进郑嬷嬷怀里,把脑袋埋到郑嬷嬷肩膀处,她喃喃道:“我与李缮又吵架了。”

这倒是窈窈第一次直呼他大名,郑嬷嬷愣了愣,一下又一下地拍抚着她的后背:“李侯性燥烈,难免的。”

窈窈闭上了眼睛,她清楚,她噎他的那一句,力度还不轻。

第一次,她竟不为息事宁人,实则她自己也有些惊讶。

……

辛植进衙署时,刘武和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在回廊搓着手来回踱步,他问:“刘老四,你干什么呢?”

刘武:“回大人,没什么。”

辛植本是要径直进屋禀报的,隐约觉得哪里不对,问:“将军心情不好?”

想到李缮的火气总该有人承接,刘武谄媚地笑了:“好得很呢!”

辛植放心了,大步踏入屋内,只是甫一进去,他就明白,刘四欺他!这屋中阴沉沉的,李缮坐在桌边,幽冷的目光,死死盯着桌上一碗汤水。

好似和它有什么深仇大恨。

听到辛植的脚步声,他缓缓抬起眼,但看清是辛植后,磨了磨牙根。

可见将军这时候想见的人不是他。辛植后背刷的一寒,硬着头皮,道:“禀将军。”

李缮:“说。”

辛植:“那卢家兄妹,要如何处置?”

李缮猛地拍了下桌子:“截舌示众!”

辛植一惊,前几天少夫人才托他,先看管着,真要换成截舌之刑,还不如剃发剥衣呢。

他到底只是个执行的,应了声是。

李缮却道:“等等。”

辛植待命,这回,等了足足半刻钟,他才听到李缮道:“先关着,别动他们。”

不多时,李缮一人在屋内徘徊,自十七八岁后,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吞下怒火。

年少时对着那些世家子弟他忍怒,是因为权力不够,而如今,分明手握大权,他却还得忍着这口气。

他眼前仿佛又出现她潸然泪眼,与孑然离去的身影。

有一瞬,他已经走出了这间逼仄的衙署,但又收回了脚步。

许久,他道:“刘武,拿纸笔来!”

此刻,他竟有些理解文人墨客郁郁不得志的时候,就要写点什么的心思,实在是无处可发泄!

这夜里,衙署的灯一直亮着。

李缮执笔蘸墨,挥动手腕写了些什么,又皱眉,把纸揉皱,丢到地上,不知不觉间,地上都是被他揉皱的纸团。

待得第二日天色渐渐亮了起来,李望和范占先先后进了李缮这边,便看门口刘武正靠在柱子上打瞌睡。

李望:“你怎么在这睡?”

刘武醒过神:“大人……哦,将军昨晚灯一直亮着。”

李望和范占先对视一眼,问:“他做什么?”

刘武:“应当是写东西,小的进去磨墨三回,送了两沓纸。”

李望格外稀奇,李缮从不喜练字。他和范占先一同推门,屋内地上满是宣纸团。

李望捡起一团展开,仔细看了会儿,感慨:“嘶,好诗!”

范占先好奇,莫不是什么举世大作?将军还有此才华?他拿过纸张瞅了一眼,纸上字体十分狂乱:

[窗前寒风急,天上星乱坠,心中何所意,不与女人气!]注

李望感同身受:“每每我与妻子吵架,就是这般心情。”

范占先缓缓折起纸张,心道到底是自己糊涂了,哪能期待武将的诗和鉴赏能力。

他二人的动静,自是把

榻上的李缮吵醒了,李缮面上还有点青色胡渣,他眯起眼睛,随意坐着,道:“什么事?”

李望道:“陈霖提出要和并州联姻,我觉得正好……”

李缮踹开榻上的小案几站起来,陈家与李家虚与委蛇,到最后定然反目成仇,这时候,谁去联姻谁倒霉。

他冷着脸,一边找铜盆布巾,一边道:“不联!让女人承担后果,算什么本事!”

说着,李缮动作一顿。

他和窈窈,就是联姻。如果不是这场联姻,她本来,也不该嫁给他。

不,该,嫁。

“咔咔咔”的,不知不觉间,李缮手里的铜盆,叫他捏得变形了。

范占先和李望对视一眼,尚未说什么,李缮将铜盆一丢:“我去校场。”

李望叫刘武进屋收拾满地纸团。

刘武清扫了一遍,发觉昨日那食盒、瓷碗还放在桌上,他看了看瓷碗,就伸着脖子到处找着,甚至推开窗户看。

李望:“你干什么?”

刘武:“瓷碗里是昨日,少夫人带来的汤水,如今全空了,不知道将军倒到哪去了。”

李望呵了声:“不用找了,倒他肚子里去了。”

范占先、刘武:“……”

范占先试探着问李望:“将军如此暴怒,却又不得不压抑,可是好事?”

李望:“如何不是好事?我是巴不得有人能料理他这性子!”

范占先面上不动,却暗暗点点头,如今所有人以为李缮足够尊敬他,只要是他规劝,李缮便会听。

实则,范占先却不认为能一直这样,也常思虑,李缮这桀骜狂悖的性子,是双刃剑,利在勇,弊在太勇,若遇到敌方精密谋算,只怕会被利用。

万幸,能让李缮自纠的人,还真出现了,只待再看。

重阳宴定在了李府,钱夫人筹备宴席,做一点就得问窈窈一句,窈窈也不烦她,钱夫人如沐春风,日日舒心。

很快,窈窈就把拟邀请的名单,给钱夫人看,邀请的宾客范围,包括上党、太原、上谷。

钱夫人看了半日,总觉得差了什么。

她看向窈窈,窈窈玉指捻着一块糕点,掰碎了,逗着小狗二黄玩,她眉眼娇艳温和,唇畔带着若有若无的轻柔笑意,又乖又漂亮。

钱夫人看着看着,也忘了自己本来还存疑。

办一个大宴会,是有不少事要忙的,将名单留在钱夫人这儿,窈窈先出了门,却看不远处,李缮阔步走来。

两人正面迎上,四周似乎有一瞬间安静了。

窈窈眉宇不动,若往常:“夫君。”

李缮看着她,喉间动了好几下,方道:“嗯。”

窈窈走了过去,李缮不由回头,过了一会儿,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他才攥紧拳头,沉下眉眼,往东府走去。

见是李缮,李阿婶去沏茶,钱夫人问:“你那巡边的事好了?”

李缮:“查了三座城,算好了。”

钱夫人说:“重阳节,若你无事,还是得参宴的,这可是难得的热闹。”

李缮想到她方才的样子,心道,她原来是在忙这些,看钱夫人手里拿着一份东西,他问:“这是什么?”

钱夫人:“拟好的参宴名单。”

她让婢子拿给李缮:“你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妥的。”

嘴上是这么说,钱夫人可没觉得哪里不妥,问李缮,也只是想听他夸夸他媳妇。

李缮拿着名单,一个个地看窈窈的字,还是那般隽秀好看,时人常说风骨,他看这字就很有风骨。

突的,他皱眉:“为何不请岳母和大姊?”

钱夫人这才终于发觉哪儿不对,是了,名单上没有顾楼那两位卿家的名字。

她嘀咕:“不该啊,窈窈心思缜密,怎么会弄漏了,许是她也忙坏了。”

李缮手上紧紧捏着那份名单,倏地站起来。

钱夫人还没来得及说一声,他就已步伐快速地出了屋。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我想劝夫君一句

出了东府,窈窈想了想,同身旁新竹、郑嬷嬷道:“我得去看看李家婶娘置办的茶果子。”

郑嬷嬷:“是,要进宾客口里的东西,不能含糊。”

民以食为天,一场宴会办得好不好,吃得好不好尤为重要,作为并州首府,李家办的大宴,里里外外都得体面。

原先是窈窈提了方向,钱夫人差人去办,不过李望有心让李家亲戚都沾沾手,钱夫人问过窈窈,就把茶果子之事交给李四娘。

李家的亲戚们和李望、李缮都是远房,原先窈窈北上嫁来时,他们观察着主人家对她的态度,心中所想不一。

不过,打从林氏和方巧娘设计两位夫人,被赶出李府之后,这些亲戚就收起所有心思,日日躲在李府角落,生怕有一天也轮到自己。

窈窈还没来得及立威,李缮已经替她立了。

加之,钱夫人之前和林氏走得近,险些被林氏耍得团团转后,连带着远离这些亲戚,婆母如此,窈窈和他们接触更少,见面的次数一个手指头数得过来。

也因此,窈窈虽要查验茶果子,却不想让李四娘无端受惊,她叫新竹:“你去后罩房同四娘说一声,我们一同看茶果子。”

新竹“诶”了一声。

突的,窈窈和郑嬷嬷听得身后一阵疾速、沉重的脚步声,直朝二人过来,窈窈愣了愣,竟然是李缮。

李缮一路疾走,不带喘气的,他眉间轻轻隆起,目光如炬,手上捏着一份什么纸张,黢黑的眼底,蒙着一层厚重阴影。

窈窈认出,那是她留在钱夫人那的名单。

她垂着眼睫,温和地问:“夫君,有什么事么?”

李缮:“名单里为什么没有岳母妻姐?”

窈窈:“我母亲与姐姐客居此地,不好凑这个热闹,特地同我说,她们当日不出面。”

虽然上党人家,大抵都晓得窈窈把亲人接来李府,但谢家如今在朝廷,位置尴尬,卢夫人和谢姝不好高调。

道理李缮也懂,甚至在她开口之前,他都想到了。

可是,客居,客居。

“客居”二字像凿进他脑海,索性他是个直言快语,道:“既是亲戚,谈何客居?”

他微微低头,想看清她的眼底,语气不自觉地缓和几分:“洛阳那边不是问题,他们也不敢……”

话未说完,后头,新竹唤了声:“侯爷,少夫人!”

李缮的话被打断,心里狠狠打了个突,他沉着眉眼回头,新竹领着一个面善的妇人过来。

那妇人嫁给了李缮的长随刘武,大家唤她四娘,四娘二十余岁,面庞圆润,笑容可掬,在瞧清楚李缮后,赶紧低头。

要说当初这些亲戚找来,李望欢喜接受,李缮却从未说什么,众人见他态度冷淡,也明白他远不如李望好说话。

便是逢年过节,他们也从不叨扰李缮。

因此骤然和冷着脸的李缮对上,四娘吓得双腿险些打摆子,想想被赶出李府的林氏和方巧娘,她更后悔自己非要这时候跟上来。

她勉强说:“侯、侯爷,夫人安。”

李缮有许多对窈窈的话,到了嘴边,偏生只能憋着,他脸色自然不好,连带着对四娘也十分冷漠,不作声。

窈窈笑了一下,轻声问:“四娘,我找你为何,新竹可说了?”

四娘:“说、说了!那茶果子就在前面大厨房,冯婆子点过的!数目不差!”

她巴不得剖心以示忠,一声高过一声,一个个字排山倒海似的,在窈窈耳廓里炸开,她忍着耳里的不适,李缮忽的冷笑:“我们是聋的么,你朝谁吼呢?”

四娘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捂住嘴,降低了音量:“对不住,我小点声。”

李缮倒也没说什么了。

窈窈微微松口

气,对李缮说:“我要和四娘去前面大厨房看看,夫君若没其他事,我便去忙了。”

李缮:“我和你一起去。”

四娘一听,只觉天塌了,没错,她拿了二十两银子办茶果子,但上上下下,包括她吃了的二两银子在内,一共折了四两银子。

也就是那些茶果子顶多值十五六两,若是窈窈看出来了,她还不是那么害怕,前头她听丈夫刘武说,少夫人是个少有的好性,多少能通融。

但她如何也没想到,李缮还会关心后宅办宴的事,若他知道了,定不可能让她糊弄了少夫人,她怕是要被赶出李府!

四娘顿时又悔又怕,一路战战兢兢跟在李缮和窈窈身后,到了大厨房。

茶果子存放在阴暗处,一包包用油纸包着,是炸好在沥油,过两日吃风味最为合适,那时候也是重阳了。

窈窈拆开一包,掰开一小块抿在嘴里,又掰了一块给郑嬷嬷、新竹,让她们尝尝对不对。

她二人细细吃了会儿,朝窈窈点了点头,用料很不错,作为招待的普通茶果子足够了,可见四娘没有贪太多。

像从前在谢家,奴仆成众,分五十两购置茶果子,能有十两是用在茶果子上的,都算不错了。

窈窈便可以放心了。

剩下的那半个茶果子,她递给了新竹,给新竹吃,新竹想留给木兰,收了起来。

李缮一声不吭,目光跟着窈窈手里的糕点动,目光晦暗,脸色已经黑成锅底了。

这里没吃这块糕点的,只有两人了。而他是其中一个。

四娘却还以为是自己糕点出错,吓得六神无主,当即跪下,道:“侯爷,少夫人,我错了!”

窈窈一惊,让新竹扶人,问:“怎么了?”

四娘一边哭一边说:“二十两的钱,我、我贪了二两,还有两贯钱给了冯叔,半两碎银给了李大头……”

她几句话,就把自己贪了钱的事抖个干净。

窈窈回过神,缓缓看了李缮一眼,他身形高大威武,压着眉眼杵在这,冷冽肃然,还真是个杀神,确实吓人。

察觉她的目光,他低低哼了声。

窈窈只好对四娘说:“无妨,你把你拿了的钱补上就是。”

四娘喜极而泣,自认为是自己举报有功,又道:“还有冯五弟,他负责请人来清理假山的野草,贪了一贯钱十个铜钱!”

窈窈:“……”

李缮勾了勾唇角,冷冷一笑:“去把人找来。”

这宅子没什么大秘密,冯五弟突然被叫到李缮跟前,痛哭流涕,又抖落了另一个亲戚前阵子沽酒多拿了一贯钱的事。

那亲戚也被叫来,继续抖落下一个……

一时间,整个李家后宅都是哭声,郑嬷嬷忙安抚住这些人,道:“你们且好好想想,还拿了多少钱,这事不急。”

四娘等人:“是、是!”

窈窈轻轻地,扯了下李缮袖子。

李缮满身的戾气,骤地收歇,他抻平薄唇,步上却没有半分迟疑,都不用窈窈再拉着他,便跟在她身后,走到回廊转折处。

窈窈看着他,犹豫了一下,道:“夫君。”

李缮心想,她会是什么话。

窈窈:“我想劝夫君一句,若是夫君不愿……”

李缮咬了咬牙,道:“愿。”

窈窈轻轻笑了一下,道:“吃回扣这等事,虽是不好,只是,须知水至清则无鱼,底下人办事拿回扣,是禁不住的,端看多少。”

“显然府上的人拿的不多。若连一贯钱的回扣都不给,就是矫枉过正,那他们往后如何肯用心给李家做事,也违背了父亲当日认亲戚的期望。”

李缮重重地抿了下唇,道:“我没让他们分银不拿。”

窈窈:“在旧亲戚心底里,夫君威严重,在李府说一不二。”

李缮总觉得这话不是夸他,他问:“所以呢?”

窈窈伸出一根细白如笋尖儿的指端,朝廊外指了指。

他不该留在这,他碍事了。

李缮:“……”

李缮走的时候,是个人都知道他怒火中烧了。

新竹看得明明白白,悄声对郑嬷嬷说:“总觉得侯爷……好像气狠了。”

郑嬷嬷看向窈窈,窈窈从四娘那拿了二两银子,她分出一两银子给她,道:“虽说你不该吃回扣,但果子倒也可以,这一两是犒劳你的。”

这个事中牵连的其余李家亲戚,也基本都拿回了一半的钱,他们被李缮吓过头,顿生感恩,热泪盈眶。

李四娘捧着钱,再次感慨丈夫所言甚对,这世上,哪里能寻得少夫人这样的菩萨!

她忙道:“少夫人放心,我以后再也不干这种事了!”

窈窈笑了笑,没当真,如今只是二十两的茶果子,如果经手二百两呢?人非圣贤,只要留有九成银钱办正事,都已很好了。

不过,经过李缮的吓唬,想必李家亲戚,能服帖好几年。

想起李缮刚刚那神情,其实,窈窈已经尽量不作出赶他走的样子,但事实就是,李缮还非要跟着,不太合适。

新竹忍住笑了,道:“这下,侯爷寡恩,夫人仁善的事,真真被坐实了。”

窈窈微微摇头,她心里对李家亲戚,生出一点愧疚。

貌似是因为她,他们才无端受惊的。

至于她是不是又把李缮得罪狠了……她垂着眼眸看着自己走动的鞋尖,脑海里空茫茫的,便也不想了。

待窈窈忙完重阳宴的事,才回到西府,李缮大马金刀在屋内坐着,正擦着一把她没见过的新剑。

窈窈有点意外,她还以为他不会回来。

饭后,李缮去了书房,窈窈则去沐浴。

浴房里,微烫的热水泡得窈窈骨头缝都软了似的,她虽然不好世家那一套规矩,但她办起事来,也从无躲懒的时候。

因此澡洗了一半,她就困得直点头,郑嬷嬷也知道她这是离了谢家后,头次办这样的大宴,到底使了不少心力,心内有些疼惜,就轻声劝窈窈:“夫人累了,到床上睡。”

窈窈轻掩唇,打了个呵欠,出了木桶,郑嬷嬷拿下披在屏风上的衣裳,给她穿好了。

李缮已从书房回来,她刚好从浴房出来,两人四目相对,李缮手里卷着一本《六韬》,手指松了,书本也跟着松开,但又被他手心攥着。

他沉默不语。

窈窈道:“夫君,可要睡了?”

看她双眼都快睁不开似的,李缮方淡淡道:“嗯。”

窈窈点点头,跨过门槛,差点被绊了一下,一旁郑嬷嬷赶紧扶住她,道了声:“夫人今日走路多,可要按按脚,免得明日脚酸?”

窈窈急着睡觉,道:“无妨。”

深秋的夜阒寥无声,夜凉如水,从窗牖漏进一分,烛火便微微摇晃,连带着地上人影,也轻轻摇动。

烛火暗淡下去,窈窈踩着影子先到床内躺下,过了会儿,李缮也躺下。

他的呼吸渐渐地重了。

翻过身,一手搂住她的腰,等了下她没有说什么,他才伏在她身上,亲了亲她的额角,又缓缓寻到她的唇,一下又一下地啄吻、含。吮着。

有过亲密接触的男女,很快就明白了什么意思,窈窈放松着身体配合,被他亲得迷迷糊糊的,浑身叫他的体温熏着,在冷夜里暖到了脚心。

抛开其他不谈,李缮这个人体火炉,远比炭炉手炉,要令人熨帖温暖。

窈窈闭着眼睛,竟不知不觉睡去了。

李缮解开她的衣襟,灼热的吻,细细碎碎朝下。

窈窈本都睡了,却被李缮亲醒了,她起床气作祟,心中腾的一股不耐,鼻间短短“唔”了声,也还没回神,便推了下李缮的脑袋。

李缮猝不及防,被推开了。

窈窈也清醒了一点,但她根本就不敢睁眼。

她知道,李缮正紧紧盯着自己,似乎又气又恼,她都可以想象,他被怒意点燃的双眸。

她突的想到以前,她和智郎玩闹,不小心打到智郎,那时候只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它就会觉得那是个意外,不是她的错。

试试吧。

她起先是要装睡的,没想到一装,就真的沉沉睡了过去。

……

待她再有意识,天色已经大亮,李缮也早就起了,不在屋中。

郑嬷嬷端来铜盆,道:“夫人脚上可还好?我来给夫人揉一揉。”

窈窈昨日走了不少路,小腿肚和脚跟发酸也寻常,结果此时却很轻松,没有半点不适,比平时要舒服。

她“咦”了声,走了几步,还小小踮了下脚尖。

郑嬷嬷:“怎么了?”

窈窈眉眼弯弯:“嬷嬷,我身上

很轻,一点都不累。”

郑嬷嬷也笑了,道:“好,不酸就好。”

说着,她去叫早饭了,新竹便给窈窈换衣裳,却吃了一惊:“这床帐得换了,哪里来这么毒的蚊虫,给夫人咬成这样!”

窈窈从镜子里一瞧,锁骨上几片突兀的红痕,将白玉似的肌肤,弄得可怜兮兮。

她眨了下眼眸,双颊微粉。

那不是蚊虫叮咬,是叫人舔。弄出来的。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你要嫁给谁

……

天还没亮全,一辆辆驴板车拉着菊花,停靠在李府后巷门前,少壮男仆都出动了,捋起袖子,来回搬着。

待秋菊将外院古朴的大院填满,薄日打在花瓣上,迎风轻摆,庄严的建筑少了冷硬,令人耳目一新。

窈窈伴在钱夫人身侧,二人穿梭在菊花中,查看品相。

钱夫人啧啧称奇:“这些菊花原来还有这种颜色,可比乡下的菊花美多少!”

窈窈笑了笑。

钱夫人没多犹豫,直接问:“卿家二位,真不来重阳宴?”

窈窈把同李缮说过的,再与钱夫人说一遍,这次多了一点女儿心思的话:“我父亲在洛阳情况不明朗,我母亲没太多心思。”

藕断尚且连丝,他二人多年夫妻,卢夫人再有埋怨,也没法彻底不忧谢兆之。

钱夫人理解,如果李望此时有难,她也是放不下心参加宴会的。

看着花型各异的菊花,钱夫人捧住其中一朵,问:“这几朵菊花,怎么还不太一样。”

窈窈缓声说:“母亲,这种是平盘型菊花,那种是叠球型,花瓣都是如碗大张开放,但后者如其名,一枝花上叠几朵球儿似的花。”

“匙球型的菊花,则是舌状花,多轮花瓣层叠夹着花。蕊,含苞待放……”

她语气轻柔软和,点到什么型的花,就说什么,不刻意,便是晦涩的字眼,从她口中说出来,也不难理解。

不止钱夫人在听,她们身后的冯婆子和李家其余婆子,也都竖起耳朵,毕竟她们也是头次料理大宴,无意识间,就形成围绕窈窈的格局。

正说着,一个婢子自大门进来,道:“夫人,少夫人,花王来了!”

宴上菊花,自不可能每一盆都是极品,不过讲究的排场,会摆上镇花的花中之王,这次重阳宴也不例外。

菊花花王难得,是钱夫人以李家的名义,写信去了河东,问柳氏借的。

那盆花先停在驿站,没直接送到李府,而是窈窈和钱夫人同去瞧形状,到时候满意了,再拉来李府,也省得一些意外,折腾那盆菊花。

于是冯婆子令人套上马车,窈窈和钱夫人踩着四脚矮凳,前后上了马车,车把式刚要开车,外头却传来刘武的声音:“少夫人可在?”

窈窈疑惑,撩开车帘。

刘武一手牵着马,他刚刚下的马,见自己确实没猜错,赶忙说:“万幸,险些就错过了。少夫人,将军受伤了!”

话音刚落,钱夫人、冯婆子和郑嬷嬷都大惊失色,钱夫人赶紧问:“怎么受伤了?多严重啊?”

窈窈捏着帘子的手指也紧了紧,得是伤成什么样,才会来找她说?

刘武见窈窈面色发白,回想起李缮的叮嘱,赶紧强调:“其实,也不是大伤,不严重的。”

今个儿月悬明空,天际泛着鱼肚白,校场上马蹄阵阵,直到天色大亮,都没停下来。

李缮在看台上盯着骑兵的动作,突的,他跟旁边人要了弓箭,箭矢并非铁镞,而是包着棉花、沾了朱红染料的布头。

底下骑兵纵马,李缮长臂舒展,引弓放箭。

骑兵们纵是提高了警惕,一刻钟内,不少人还是身上挂红,还有的被布头打到脸,染料弄了满脸,备显狼狈。

李缮将弓丢给辛植,问:“这就是你练的新兵?”

辛植讪讪,道:“将军,再给他们点时间,好些从前是司徒氏麾下的兵,那真真的一教三不知!”

李缮没接他的话,他眼底沉沉,摘下兜鍪下了高台。

辛植捧着弓,等李缮不见了影,才长长松口气,杜鸣正好上来,辛植同杜鸣小声说:“将军这都几天了啊!”

杜鸣道:“两天四个时辰。”

辛植:“不可能!我怎么觉得像过了几年!”

杜鸣能理解李缮,又对辛植说:“与冀州、江南一战在即,着实也不能放松了。”

辛植心内也明白,但同样是对练兵效果不满意,心情不好的李缮让他是真的畏惧,他龇牙咧嘴:“将军心情不好,你也好,刘四也是,一个个都坑我,以后再来我可是要生气了!”

杜鸣恍若未闻,台下李缮已经坐上马匹,手握红缨长枪,准备点将领打一场。

杜鸣便说:“将军,辛植愿与将军一战!”

辛植:“?”

李缮抬手,枪。尖指着杜鸣:“你,滚下来。”

杜鸣坑害辛植失败,冷硬的表情有一瞬间皲裂,辛植当即笑得直拍栏杆,直到李缮一声:“你也滚下来。”

难兄难弟一同下了高台,成了李缮第一轮骑术长枪的受试者,不多时,杜鸣与辛植二对一,同与李缮开打。

他三人倒不必因属级而畏手畏脚,杜鸣和辛植拼尽全力,李缮不遑多让,铿锵一声,两把长枪,同时砍在红缨长枪上,被李缮以一己之力挡回去。

枪尖无眼,杜鸣和辛植连忙驾马回避。

辛植双手手掌都被那股力道震麻痹了,再看李缮面色不改,顿时心生绝望,和李缮对打,还不如领军棍呢!

就在辛植感觉天亡他也,杜鸣一甩长枪,驭马冲了出去,便是李缮枪尖对着他,他也分寸不避让。

辛植大惊,比试而已,杜鸣不要命啦?

他架势冲冲,李缮下意识将枪尖往回一带,却也是这个间隙,杜鸣的枪尖骤地划破了李缮小臂,素袍衣裳破了个口子。

李缮抬起手臂看了一眼,枪尖只是很轻地划破他的皮肤,一道血丝缓缓从破皮的伤口渗出。

杜鸣当即丢下枪从马背上滚下来,单膝跪下,道:“将军惜才,指点卑职时却不慎叫卑职伤到,卑职罪该万死!”

辛植:“……”过了吧。

杜鸣:“还请将军着人,去叫少夫人前来看看,免得伤情恶化!”

辛植震撼,还有这种高手?

李缮摸了下手臂的血痕,抬起眉梢,他都流血了,是该叫人来看看的,立时收起长枪,道:“刘武在哪里?”

刘武是跟着军医到校场营帐的,本以为李缮是受了什么样重伤,结果瞅了半日,都有点难以置信,就这?

李缮褪下肩膀衣裳,露出手臂肩膀结实有力的线条,他将手搁在案上,脸不红,心不跳:“你去告诉少夫人,说我受伤了。”

刘武:“诶。”

李缮垂着眼眸,似乎在看伤口,又似乎没有,又道:“实事求是,不用跟她说多严重,就说我受伤了,快去。”

刘武寻思这也不严重啊,挠着脑袋,找马出门去了。

却说刘武去了一刻钟,李缮满脑子放空了一会儿,又缓缓凝成一副画面——她会是着急的模样,还是冷漠的模样?

他自然不想面对冷漠的她,可是如果她着急,他也不想。

这不是大伤,他不想骗她了。

当时对卢家

兄妹的处罚,他就是巧用言语的漏洞,骗了她,她也说了,要是知道他要用最羞辱卢家兄妹的方式,把他们赶走,她不会同意。

是了,李缮怔了怔,她在乎的是自己坦诚的态度。

此时,他心底里,既想她担心,又怕她担心。

一旁的军医一脸纠结,找着角度,总下不去手,李缮皱眉:“怎么了?”

军医:“咳,将军,伤口结痂了……不用包扎了。”

李缮示意他:“没看到这里还有血珠吗?贴个止血药!”

这时候,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李缮站起身,就看刘武进门,手里拿着一罐膏药,道:“将军,少夫人得知后,给了小的这膏药。”

李缮缓缓坐了回去。

他蓦地想起很久之前,他受伤后,她还会亲手给他抹润肤膏,那时灯影幢幢,月色正好。而如今,她只是遣人拿个膏药。

刘武看着李缮面色几度变换,他福至心灵,道:“对了,少夫人是亲自将膏药送到这的,不过她说不叨扰将军,就走……”

话还没说完,只看李缮双目一抬,眼底倏地露出几点光华,也不管他那快愈合的伤口了,迅速套好衣裳,已朝门外奔去。

军医手上提着一张刚敷好的膏药,问刘武:“你要用吗?”

刘武拿起从李府拿的膏药:“我有药。”

马车才悠悠走了一小段路,钱夫人看了窈窈一眼,道:“那刘武说的话,能信吗?不严重真有必要跟咱们说啊?”

窈窈想了想,说:“若是真严重,夫君或许不会跟我们说。”

何况校场里,到处是李缮亲兵,他又是将帅之才,力能扛鼎,再如何,也不会真的受重伤的。

正说着,马车突的停下,外头传来李缮问郑嬷嬷的话:“你家夫人可在?”

钱夫人赶紧撩开帘子,见李缮全须全尾的,心里石头落地,大声道:“恁个叫受伤了?这不好好的嘛,干啥子吓人哦!你要怕没伤,让你爹揍几下!”

李缮:“……”

窈窈是坐在里侧的,听着钱夫人数落李缮,也稍稍打量他,他应是疾奔而来的,胸口微微起伏,眉目浓墨般,突然与他视线相对,叫她心神一颤。

不过,他身上其余地方不见血,果真如刘武所说。

她松懈了心神,那就好。

说完了,钱夫人也不给李缮说话的机会,帘布一合,直接说:“我们去看花了,你进去吧!”

李缮便也瞧不见车里了。他站在衙署外的长街上,凝望着马车渐渐驶远。

……

车走远了之后,钱夫人才回过神,想起了一件事。

今早上,李望也是很早起来了,当时钱夫人正睡着呢,李望给了钱夫人一张纸,说是李缮的东西,要给窈窈。

钱夫人当时怕忘了,让他放她衣裳的袖袋里,没成想,真的忘了。

却说,原来是李缮和媳妇吵架,这两日鸡没打鸣就去衙署,搞得李望作为一州之长官,为表率也不得不早去,这又不是战时,真是瞎折腾。

最重要的是,李望自己又没有和媳妇吵架,凭什么被连累,于是,他难得做出这个决定。

而眼下,钱夫人到处找了找,终于摸到那张纸,递给窈窈。

窈窈本来有些出神,面前递来一张皱巴巴的纸,她疑惑地看着钱夫人。

钱夫人:“你先看看。”

窈窈翻开纸,只看上头,字迹十分狂乱,仔细分辨,才能看清是写着一首打油诗:[窗前寒风急,天上星乱坠,心中何所意,不与女人气!]

钱夫人也看了纸,问窈窈:“你觉得这诗怎么样?”

窈窈:“虽说有心对准韵脚,不过,整体牵强,不知文中的女子做了什么,被编进诗里。”

钱夫人:“咳咳咳,你夫君写的。”

窈窈:“……”原来这个“女人”是她自己啊。

钱夫人再迟钝的脑子,也明白了,想来李缮又惹怒了窈窈,李望才会托她给李缮的东西,李缮也才会莫名说自己受伤了,把人骗过来。

她看着窈窈姣好的容颜,说:“李阿婶跟我说过,你夫妻吵架,我是长辈,最好别干涉。”

窈窈:“母亲……”

钱夫人大叹口气:“不过你唤我一声母亲,我有些事得跟你说:狸郎虽然爱读书,但从不作诗,这或许还真是他第一首诗。”

窈窈垂下脑袋,等着听钱夫人训她。

这个世道,哪有女子一直与丈夫置气的,当初姐姐谢姝和薛屏闹,谢姝也成了千夫所指,连卢夫人也无法,只能劝谢姝大度。

窈窈刚在心中斟酌措辞,以应对钱夫人的指责,然而,钱夫人道:“可见你夫君大抵有点疯魔了。”

窈窈抬眼,有些诧异地看着钱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