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不想理他
……
昨夜因担心谢姝,窈窈就没睡好,今日等到这个时辰,她既然闭上眼,就是懒得搭理李缮,没心情与他纠缠。
没一会儿她睡了,一夜无梦,第二天到了该起来的时辰,连李缮什么时候走的,她都不清楚,困得将脸埋在被褥里。
待眼前祛了惺忪,她同往日一般洗漱穿衣。
新竹欲言又止,想起郑嬷嬷的叮嘱,便一句话不敢说了。
昨夜李缮和窈窈单独在房中,她们虽不知道具体说了什么,也知晓是吵架了,他二人还没真的吵起来前,郑嬷嬷对李缮颇有微词,可真吵起来了,情况就不一样了。
夫妻之间吵架,最忌讳出现乱嚼舌根、徒惹是非的人,尤其是窈窈还能好好睡一觉,那对窈窈来说,就不是最坏的时候,不必滋扰她。
一时,房中氛围与平常也无异,直到木兰拿着一个盒子,道:“夫人,昨天浴房里的香丸都掉地上,不能用了。”
那是放到桶里洗净污垢、养护木桶的香丸,三天用一回,这么一盒,本可以用到七、八月的,但昨天李缮弄翻到了地上。
窈窈缓缓梳着放在肩头的一缕头发,没说什么。
这事,郑嬷嬷是早就知道的,也是她的授意,木兰才进屋询问的,郑嬷嬷便提议:“夫人,我们出去买些香料回来,自己调个香丸吧?”
她想让窈窈出府走走,散散心。
窈窈想了想,点头:“好。”
说做就做,木兰列了两张单子,都是要用的香料,窈窈拿着单子,去问钱夫人:“上党香料和洛阳的,很是不一样,我想都瞧瞧。”
钱夫人也被勾出兴趣,道:“我和你一起去。”
不多时,一辆马车从李府后门出来,今日阳光灿灿,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叫卖声不断,她们接连看了三间香料铺子,还买了一些调香用的香料,以备不时之需。
香道也是世家女需学的,钱夫人问窈窈:“你经常自己调香么?”
窈窈道:“只是偶尔。”
钱夫人疑惑:“为什么?”
窈窈眨了下眼睛,老实说:“工序有些麻烦,我又有点懒。”
她学得不算精通,只是略懂一些,偶尔调香是怡情,常做就是自找苦吃了,比起调香,她更喜欢读书、抚琴。
钱夫人忍不住笑起来:“头次见你这么实诚的!”
东西买齐全了,两人坐回马车上,钱夫人撩起车帘看外头,窈窈也有些意犹未尽,看着来往人群,微微眯起眼睛。
突的,一个小贩拉着嗓子,叫卖:“神威天犬!护家神犬!都来看看嘞!”
他推着一辆小板车,车上木笼里关着几只狗崽,钱夫人看着那些小狗崽,道:“神犬?神犬是什么样的呢……”
窈窈一顿,她想起远在洛阳,她从小养到大的小白狗智郎,卢夫人在信里提到过,此行也会捎智郎北上。
她思绪慢慢远走,等反应过来时,钱夫人已经叫停马车,她坐在马车上,跟狗贩子说话:“你这犬有多神?”
这年头能坐得起马车的非富即贵,小贩认出这是李家女眷,赶紧使出看家的嘴皮子功夫:“六年前胡彘打进上党,有一条黄狗为了护住它主人,把胡彘一条胳膊,给咬下来了!”
“天公垂怜,那时咱李将军、李大人杀了胡彘守兵,进城救民,黄狗也得以活下来,人称神犬。这些狗儿,就是那条神犬的后代,能护全家平安顺遂!”
钱夫人十分心动,又怕被糊弄,问窈窈:“你听着怎么样?”
窈窈知道有恭维,不过无伤大雅,她笑了下:“护主之犬的后代,自是不错的。”
钱夫人当即问了价钱,小贩不敢狮子大张口,一条狗只要了二十文。
最后,她们挑了一条小狗,小狗通体黄白,头上两抹黄毛,已经断奶了,有三个月大了,一双黑乎乎的眼睛盯着钱夫人,鼻腔嘤嘤的,十分可爱。
窈窈实在没忍住,摸摸小狗的脑袋,小狗尾巴摇得可欢。
钱夫人跟着摸了一下,小狗想舔她的手,吓得她连忙收回手:“不是要咬我吧?”
窈窈道:“我家中养过狗,这小狗脾气不错,它不是要咬人。”
钱夫人:“早说,刚刚给你也买。”
窈窈一笑:“我家小狗也要北上了,我怕它不高兴。”智郎只对人好,对别的狗,脾气大得很。
钱夫人:“狗而已,还有气性啊?”
二人就如何养狗,嘀嘀咕咕说了一路,笑语连连。
另一边,校场上李缮的亲兵们,颇有种累成狗的错觉——今日天还没亮,将军就集结了部曲,按往日操练一番。
吃了个早饭后,李缮又挑出武艺精湛的亲兵,自选兵器,一对一的单挑。
从前也不是没有这种时候,但今日李缮压着眉眼,目光如蒙着阴翳,格外阴沉,他出手又快又准,七八个亲兵轮番与他对打,也没见他喘口气,愈战愈狠。
“哐当”一声,一个与李缮对战的士兵,手上拿着的枪戟被李缮挑掉,士兵慌忙跪下:“属下、属下失误……”
李缮将枪从左手倒到右手,面无表情,沉着声音:“你已经死了,滚下去。”
士兵连滚带爬下了演武台。
其他人倍感压力,他们倒是能理解那士兵,面对这样的将军,他们自然容易出错。
辛植躲在人群,他才刚从盂县回来,来得晚,心里好奇极了,找到躲在人群里的杜鸣,小声问:“啥情况啊?”
杜鸣摇头,他也不清楚。
辛植:“你去吗?”
杜鸣其实已经输了一回了,又摇摇头,辛植松口气,道:“那咱们就躲在角落里……”
杜鸣高声:“将军,辛副将请战!”
辛植瞪大眼睛,杜鸣卖他!而李缮也留意到辛植,他对他勾勾手:“辛植,上来。”
辛植硬着头皮登台,他不想和李缮打,打不过是一回事,主要是李缮情绪不对,他不想输了又要挨训。
突的,他想起回来路上看到的画面,赶紧说:“将军,我回来路上,看到夫人和少夫人出行,买了条狗儿。”
李缮缓缓攥住枪。
他手心被杯子碎片割破的地方很浅,很快愈合,只是从早上到现在一直用手,伤口新生的肌肤,隐隐作疼。
昨夜,他说完那些话后离开李府,在外头跑了一圈马,脑海里怎么也挥不去她那个眼神,便又回去了。
他告诉自己,只是为了拿兵书,所以本来没打算理会她的,但是,是她先叫住他的,然后,她给了他那一封信。
李缮心里像是被钝刀一割,他有些话说得不对,也不是他的本意。
许久,他又同她说话,问她睡了没,窈窈没有吭声,他不信窈窈真睡着了,
可他更不想承认,窈窈不想理他。
今天一早,他就来校场发发气性,窈窈却去闲逛。
买了个狗?李缮想,倒是悠哉。
他拉着马缰,高高坐在马上,等在回府必经的街口,身下骏马逐日感知他的情绪,焦躁地甩了甩脑袋。
……
窈窈摸摸小狗脑袋,给出指令,道:“坐。”
小狗扬着嘴角,殷勤地坐下,窈窈掰下一小块糕饼给它吃,钱夫人了然:“原来是这样啊,那以后也能练‘站’了?”
窈窈道:“自是如此。等等我做点东西,给小狗吃。”
钱夫人:“小狗还得另做吃的啊?”
窈窈:“其实,人也能吃,是我家小狗爱吃,我也想给它试试。”
钱夫人:“原来是这样。”
马车缓缓停下,钱夫人以为到了李府,已迫不及待要抱着小狗回去,她撩开车帘,只看外头,李缮板着一张俊脸,拦在她们的车前。
钱夫人:“吓我一跳!你干嘛呢?”
李缮看到马车里,窈窈垂眼,她专心盯着座上软垫的纹路,好像那儿有一朵花。
他淡淡道:“我来接母亲回去。”
钱夫人没觉得哪里不对,说:“你有心了。”
待马车到了李府,窈窈和李缮辞别钱夫人,一路上,他们之间隔着七八步,一前一后回了屋内。
天色还早,还没到用午饭的时候,以往这个时辰,李缮一般不在,但此时,他霸着半张榻,坐在那翻书。
新做的香丸要放盒里,但盒子放在榻上,就在李缮旁边。
窈窈想了想,叫了他一声:“夫君。”
李缮捻着书页,过了好一会儿,缓缓抬头,好像才刚听到似的。
窈窈:“我要拿东西。”
李缮道:“你拿。”
窈窈走近了,在他旁边的案几上,拿走那个盒子,迅速后撤了一步。
李缮捏皱了书的一角,她明明可以让他递一下的,怎么,是以为他会拒绝么?他有那么小气?他心中不悦,但也认出,那是他昨晚洗澡弄倒的盒子。
他语气虽还是有点僵硬,却多了一点温和,似在给双方台阶:“这个花了多少钱,我给你银子。”
窈窈半阖着眼:“不用,自己做的。”
李缮:“我也要用。”
窈窈:“木桶用的。”
李缮:“……”
新竹和木兰已经在耳房,备好了蒸屉等东西,进屋来叫窈窈,窈窈对着李缮款款行了一礼,便出门了。
李缮将书倒扣在桌上,脸色阴沉。
她嘴上叫着夫君,一句句都有回应,却无端让人觉出客气的生疏,和他外显的情绪不同,她似乎用一层厚厚的树叶,把自己埋了起来。
他浑身不得劲,瞅见桌上放着的几颗青石榴,捞过一个掰开,塞到了嘴里,将石榴籽嚼得咔咔响。
苦涩的石榴气味,直冲他味蕾。
……
许久,等窈窈在耳房将香味调好,新竹和木兰团了丸子,窈窈轻轻吐出一口气,坐下歇息会儿。
新竹将香丸拿出去晒太阳,道:“这回可得给盒子上锁了,否则再被侯爷弄倒……”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她赶紧闭嘴。
窈窈一手撑着下颌,盯着香丸。
其实,她何尝不能感受到李缮释放的求和讯号,只是……他们已经“和好”了呀。
李缮只要和她说话,她不会像昨晚那样假装听不到,也没有忤逆他的意思,他不应该还有不满的。
她起身,解下外罩防尘的衣裳,对新竹道:“分三日,晒足八个时辰就好。”
新竹:“是。”
窈窈便同郑嬷嬷回了屋内,李缮已经走了,她下意识松口气,下一刻,郑嬷嬷倒吸一口气。
窈窈:“怎么了?”
郑嬷嬷指着桌上:“侯爷把所有生石榴都吃了。”
窈窈:“……”他牙口还挺好的。
她想起答应钱夫人的事,道:“对了,做点智郎爱吃的梅花饼吧。”
…
钱夫人抱得小狗归,取名叫二黄,一个早上玩得不亦乐乎,快到中午,她拿着糕点逗弄小狗。
小狗追着桂花糕吃,撞上踏入屋内一只大靴子,它努力仰起脑袋,根本看不清来人的面容,只觉这人气势凶,不好惹。
它赶紧缩着尾巴跑回钱夫人身边,躲了起来。
钱夫人见是李缮,笑问:“狸郎,你怎么过来了。”
李缮盯着小狗,今日窈窈对它笑得比自己还多,他抿了抿唇,语调漫不经心地应钱夫人:“这几天都闲。”因为战事提前结束了。
钱夫人奇怪:“你怎么不回西府?”
李缮:“……”
这时,李阿婶进门,道:“夫人,少夫人做的吃食送来了。”
李缮缓缓眯起眼睛,钱夫人拿到吃的,打开一看,居然是一个个梅花形状的小糕点,半点不像小狗吃的。
她惊讶:“这么精致!”
李缮拿起一块看了看:“谢窈窈做的?”
钱夫人:“对啊,说是给……”
没等钱夫人把话说完,李缮将那梅花饼往嘴里一放,味道有些一般,他皱了皱眉的,倒也不是嫌弃,而是想起她还挺忙,又调香又做饭的。
而钱夫人和李阿婶震惊,钱夫人赶紧说:“这、这是做给狗吃的。”
李缮沉默了一下,下一刻,他眼底倏地一沉,谢窈窈居然还给狗做吃的?
他解气似的嚼得更厉害了。
钱夫人隐隐察觉哪儿不对,道:“咳咳,其实窈窈说了,和人吃的没差。就是这糕饼这么好吃啊?”
李缮冷着脸:“嗯。”
李阿婶观察了好一会儿,终是没忍住,趴在钱夫人耳侧:“少夫人和他吵架啦!”
钱夫人一愣,大声问李缮:“你们吵架了?”
李缮没有否定。
钱夫人后知后觉,总算知道为什么方才在马车里,李缮一出现,窈窈就安安静静的,原来从一开始,他俩就不太对。
她疑惑:“你们怎么吵架了?”
李缮放下梅花形状的狗食,冷声道:“不算她的错。”
钱夫人点头:“那肯定不是她的错啊!她那么好的脾气,你能把她惹生气,也是怪有本事的哩。”
李缮:“……”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狸郎是李郎
李阿婶戳钱夫人的肩膀。
钱夫人明白自己这话可能过了,她讪讪一笑:“当然,夫妻之间哪有不吵架的,我和你爹也吵的。”
李缮品着舌尖寡淡的糕饼滋味,心中烦闷,面上倒是看不出什么,他站起来,手上提起个什么,道:“母亲,我还有军务,先走了。”
这回又忙了。
李缮一走,钱夫人和李阿婶面面相觑,她终于明白了,难怪今日在马车上,一听到李缮的声音,窈窈就不说话了。
她“哎呀”一声,问李阿婶:“这可怎么办呐?”
她就没做过调解方,以前十来岁的李缮就很有主见了,和谁有矛盾,都是靠拳头把人打服的,她顶多被追着要药钱。
李阿婶虽是个爱凑热闹的,却不会瞎凑热闹,说:“少夫人性子看着软,却挺有主意。既然没有闹翻天,咱们就当做不知道吧。”
钱夫人正愁会不会两头难做,立刻答应了:“没错,是这个理。”
看着二黄摇着尾巴逗趣,钱夫人“哎哟”了一声:“快拿那个梅花饼给它,咦……东西呢?”
桌上空空的,哪有梅花饼的影子。
李阿婶老早发现了,提醒:“刚刚,我看到将军一声不吭,给拎走了。”
……
夜幕降临,上党官署内,一张案几上敞着一只红漆檀木食盒,里头除了一点碎屑,都空了。若窈窈在这,应能认出这是她拿去装梅花饼的食盒。
负责李缮生活的长随把食盒盖上,他看向李缮,心道可没听说刺史大人和将军争执,不知将军为何还留着。
而李缮翻着兵书,一页接一页,十分快,显然没什么心思细读。
长随问:“将军,今夜可是要留宿官署?”
李缮动作一顿,倏地起身,道:“你是不是催我回去?”
长随震惊,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敢这么不敬将军!不过是李缮若要留宿,他得去做些整备,所以询
问一嘴。
还没等长随喊冤,李缮道:“行,那我回去了。”
长随:“……”
乘着夜风,李缮大脑渐渐清明,一路上,他打了几次腹稿,又推翻几次,终于是鼓起一股气,然而到了西府院外,正屋内,灯烛已灭。
李缮心中又生出躁郁,他走到门口,郑嬷嬷几人要行礼,他挥挥手免掉,直接问:“你家夫人什么时候睡下的?”
郑嬷嬷:“夫人今日忙活许多,累了,亥时前睡的,距今有半个多时辰了。”
李缮冷笑:“你不说,我也不会闹她。”
郑嬷嬷尴尬点头:“我并非有这个意思。”
李缮抿了抿唇,推开门的动作,轻了一点。
…
屋内,窈窈着实睡得很深,她今天过得很充实,一眨眼就到了晚上,吃过饭没多久,就歇下了。
这一夜也没什么杂七杂八的梦,睡到天明,她才感觉到,身旁有人在穿外衣。
她睁开朦胧的眼,李缮背影宽阔笔直,他丢在床上的中衣,还带着他暖热的体温,一阵阵朝她这儿烧来似的。
他昨晚回来睡了,她迷迷糊糊地想,今早对他来说,已经挺晚了吧,他是休沐么。
好一会儿,她终于把自己从困意里扒出来,清醒了,李缮果然今日无事,等窈窈穿戴好,她朝他道:“夫君。”
李缮:“嗯。”
二人一起用饭,不多时,相继放下筷子,窈窈看到还剩下一个馒头,叫郑嬷嬷:“找个盒子装起来,带去母亲那儿。”
李缮问:“带去那边做什么?”
窈窈:“昨日母亲买了一只幼犬,留给它吃。”
李缮轻哼了声:“你倒是惦记它。”
窈窈淡淡地弯弯唇角,没回他这句意味不明的话,李缮心内又是一沉,总觉得她对一条新买的狗,都比对他上心。
很快,他这种猜想就被印证了似的,窈窈和他才到东府请安,院子里,那小狗就摇着尾巴,蹭着她裙角,疯狂献殷勤。
她蹲身,轻挠小狗的下巴。
今天云层厚,无日光,清晨天光浅薄,将她乌发与雪肌,涂出柔润的光泽,她含笑的眉眼,又轻盈又昳丽,对小狗也极为好声好气,竟还问:“昨夜睡得可好?”
李缮嘴角抻得平直,他睡得不好。
廊下,李阿婶叫他们:“将军,少夫人,请进屋吧。”
窈窈接过新竹备好的巾帕擦擦手,跟着李缮一起进屋。
昨夜,李望和二黄对干了一夜,才没让它进成屋内,钱夫人觉得好笑,本来想当笑话给窈窈说的,但李缮在,她也不好太编排李望。
窈窈将那馒头给钱夫人,钱夫人说:“正好你那有馒头,省得得重做给它吃。”
窈窈疑惑:“糕饼不够吃么?”
钱夫人逗着二黄,随口道:“那哪够啊,全叫狸郎吃了……”
李缮放下茶杯。
钱夫人方觉说漏嘴了,“嘶”了声,正好这时候,二黄扑了下钱夫人的鞋面,倒是让她的反应看起来没异样。
窈窈声音轻软:“狸郎?”
钱夫人悄悄看了眼李缮,李缮目不斜视,神色冷淡。
李缮三岁前没有大名,就叫狸郎,乡下贱名好养活,后来,李祖父翻查诗书,替他取了如今这个名字,登记到军书里也是大名,不过,钱夫人总改不了口。
她看李缮不肯承认,也知道,李缮不想承认自己偷吃狗食,他是极要面子的。
她正绞尽脑汁如何解释,就看,李缮悄悄指了指地上的二黄。
钱夫人:“……就是小狗。”
窈窈明白了:“它叫狸郎呀?”
李缮面无表情地端起茶盏,又喝了起来。
钱夫人又觉荒唐,又觉无语,敢情李缮还和窈窈僵着呢,她艰难地从嘴巴里发出一声:“没错。”
窈窈不察,她笑盈盈道:“我昨日做了一斤半的糕饼,按说能吃三天。小狸郎现在就这么能吃,以后会长很大。”
其实,昨天小狗没了口粮,钱夫人只得给小狗喂了点别的,这小狗胃口正常的。
她只好假做确实这样,点头:“以后是条大狗。”
窈窈又说:“那早上一个馒头许是不够给狸郎吃了,还是得再弄些。”
李缮磨了磨牙尖。
钱夫人绷着脸:“行。”
不多时,窈窈和李缮请了安就走了,钱夫人终于忍不住了,拍着大腿笑,跟李阿婶说:“你说这都什么事啊!哈哈!”
两人正乐着,突的,冯婆子登门,道:“将军差我来拿个馒头。”
钱夫人:“嗯?”
冯婆子也摸不着头脑,道:“将军还让我带来一句话,说是:少夫人留给他吃的,他就不让给别的玩意儿了。”
钱夫人:“……”
……
窈窈回到西府,李缮似去吩咐冯婆子做什么,她没坐下多久,木兰进门,小声说:“夫人,门房带话,说是卢达请见夫人。”
卢达是卢夫人极为信任的陪房管事,他亲自来,定是带了卢夫人和谢姝的消息。
不知消息好坏,窈窈心内一紧,叫上郑嬷嬷和新竹:“你们同我去。”新竹是卢达的女儿,父女应当也见见的。
她甫一出门,李缮要进来,两人迎面对上,李缮退了一步:“你要出去?”
窈窈:“是。”
李缮眉眼不动:“要骑马么?”
窈窈:“不用,我去见一个人,是……我母亲的陪房,他就在后门外。”
她想起李缮前面说过,要把卢夫人和谢姝赶回去的话,后半句的声音,就谨慎了许多。
李缮张了张口,却又闭上嘴巴,说:“去吧。”
…
卢达跟着郭家的商队,紧赶慢赶,只用了四五天,就抵达了上党,只比卢夫人第一封信慢两天而已。
他摘下帽子扇着风,听到李家后门开门的动静,赶紧戴好帽子起身,见是窈窈,他惊喜道:“二姑娘!竹丫头!”
他和郑嬷嬷一样,是看着窈窈自幼长大的,窈窈许久不曾见他,一声“二姑娘”,更亲切得让人眼热。
新竹也好好见了父亲,低头擦泪。
窈窈:“吴叔,这一路辛劳了,家里可是有什么事?”
卢达:“姑娘先安下心,不是顶天的大事,只是夫人和大姑娘知晓二姑娘收到头一封信,定会难过,寻着机会,叫我先走,一定要快快把这第二封信送来。”
第一封信是要过谢兆之的眼的,卢夫人因窈窈出嫁的事,和谢兆之已有几分离心,所以不放心真把秘密的话,写到那信上。
换言之,那封信是十分的官话,而这封,才是心里话。
卢达小心从怀里拿出一封信,给了窈窈,窈窈迫不及待打开,一目十行看了一遍,又从头看了一遍。
信是谢姝的笔迹,言明她滑胎确实为故意,但所谓“郁郁”,不过防止有人做文章,得以让薛家放她北上,她心情还算不错,身体恢复极快,母亲也并不伤怀,让窈窈无需担心。
其余事项,实在不便在信中详谈,便日后再说。
窈窈盯着末尾谢姝写的“盼团圆,勿念”,心中又酸楚,又期待。
郑嬷嬷也松口气,对卢达说:“你可有地方住?不若在李家先歇脚,等家里主母到了再说。”
卢达说不用,他已经用卢家的名义,在郭家住着了,维护着两家的往来,于是便有不舍,也先离开了。
窈窈深深吸一口气,对郑嬷嬷道:“太好了,姐姐身心无恙。”
郑嬷嬷说:“夫人担心了几天,可算可以安心了。”
窈窈笑着摇摇头,她正待要回去,忽的,一滴水落在她肩头,沁凉沁凉的,眨眼间,天上
落起了瓢泼大雨。
她们赶紧跑到檐下避雨,郑嬷嬷去叫李家看门婆子拿伞来。
窈窈心头撇下一块大石,看这雨本也喜欢,突的,新竹想到一事:“哎呀!香丸早上还拿出来透风呢!”
郑嬷嬷:“木兰还在那边呢!”
新竹:“木兰去厨房了。”
无法,郑嬷嬷:“那么多香丸,可惜了。”
窈窈想起昨天早上团的香丸,有十几个大簸箕那么多,雨下得这么急,又这么大,三人一想到水漫金山泡香丸,又得重做,一时哭笑不得。
不一会儿,拿来了伞,窈窈遮着伞,她提着裙子,才进西府的门,就看本来敞在院子里的香丸,全收起来了。
她三人心内疑惑,进了门,簸箕摆满了屋内地上桌上,香丸都还算干燥,竟没让雨水泡坏。
而李缮站在一旁,发上、肩上、背上,全是湿漉漉的雨痕,他甩甩脑袋,抖掉雨水,大手抹了把脸。
听到脚步声,李缮回过头,指着那堆满屋内的香丸,又气又好笑,对窈窈道:“谢窈窈,我问你,什么木桶比我金贵,要用这么多香丸?还要我去救?”
窈窈:“……”
她昨天是有点郁闷,所以一个不留神,做了这么多香丸,但也没想到,会让今天李缮救香丸而淋雨。
看着他狼狈地拍着身上的雨水,她拿着手帕帮他擦肩膀,道:“辛苦夫君勇救香丸……”
说到“勇救”,她实在没忍住,从鼻间轻轻笑了一声,虽然她很快抿住嘴唇,但李缮这时候敏锐得不行,他攥住她的手,道:“我救香丸,很好笑吗?”
窈窈被李缮团团捏住的手儿,立时有些发软。
她脸色微红,想抽回手,李缮也意识到了,他用力将她拉近了,黢黑的眼珠儿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窈窈迎着他的目光,忍着想垂眼的冲动。
李缮声音发沉,突的说:“你母亲和你姐姐,我会差人护送。”
乍然听到他提起卢夫人和谢姝,且还是护送,窈窈一怔,若能如此,再好不过,纵然谢家薛家定会有人护着母亲和姐姐,窈窈却知道李缮麾下军兵的能耐,只是……
李缮:“我没想赶你母亲和你姐姐走。”
窈窈眼睫轻轻一颤。
李缮带着一丝懊恼:“前天,我说了很多气话,我……”
院子外,传来辛植带来的一点噪音,紧接着,郑嬷嬷朝屋内扬起声音:“将军,辛副将说有急报!”
李缮皱眉,“啧”了一声。
窈窈蓦地回过神,小声道:“夫君且去吧。”
李缮重重捏了捏她柔软若无骨的手,松开手之前,他说:“你等我。”
…
辛植披着蓑笠,来回踱步,就看雨帘里,李缮走了出来,没有撑伞也没有披蓑笠,就这么淋着雨。
辛植上前两步,跟在李缮身边:“将军!”
李缮问他:“什么事?”
辛植:“洛阳传报,王萧已发现并州军全不在了。”
还有别的没说完,不过……他赶紧解下自己蓑笠的绑带,说:“将军,属下蓑笠先给将军……”
李缮大步走在雨里,眉眼沉沉,道:“不必了。”
浇一下雨也好,不然他得闷死。
……
这场雨一下,就下了半日,先时恨不得把整个天上的水都抛下来似的,再往后,就淅淅沥沥的,东一阵,西一阵。
窈窈理着针黹线,一边听细雨声,思绪微微走远。
她其实知道,李缮那性子,是不轻易认错的,也从没想过,他会对她……说出像认错的话。
屋外,郑嬷嬷进来了,说:“夫人,杜副将来了,在院子外求见夫人。”
窈窈放下线团,疑惑:“杜副将?”
这么段时日,窈窈几人都摸清楚了,李缮身边最得用的副将,就是辛植、杜鸣二人,辛植看起来好说话,其实一根筋,杜鸣不爱笑,却更冷静细心稳妥。
几步路的距离,窈窈自然也没想明白杜鸣的来意,直到杜鸣抱拳,道:“将军差卑职带二十四人南下,接卢夫人、谢夫人一行,卑职须得与夫人问明白:卢、谢二位夫人,走的是哪条官直道?”
窈窈很是惊讶:“你去接她们么?”
杜鸣并无异样,道:“是,卑职定会将二位夫人护送到并州,还请夫人放心。”
窈窈不是不放心,不久前李缮那刚有急报,目下定是用人的时候,但李缮把杜鸣拨去接人,还是接他本来就颇有偏见的世家妇……
她定了定神,说:“副将走这一趟,恐怕大材小用。”
杜鸣:“将军的布置,从无小用。”
窈窈心下很难说清什么感受,不过,将母亲姐姐的安危交给杜鸣,她当然放心,便应了下了,说:“她们走的是吕梁北官道,五天前出发的,脚程不快,大抵半个月才能到并州。”
杜鸣比她更熟悉地形,心下已有判断,道:“卑职清楚了。”
他抱拳一揖,正要转身离去,门外,一只灰不溜秋的小狗,迈着欢快的步伐,“哒哒哒”跑进了西府。
杜鸣差点踹到它,赶紧后退一步。
窈窈乍然瞧清楚小狗的模样,脱口而出:“狸郎?你怎么弄成这样?”
杜鸣看了看狗,又看了看窈窈。
窈窈朝小狗招手:“狸郎,过来。”
小狗却警惕地回头看后面,发觉了什么,又撒丫子跑起来,李阿婶在后面追过头:“二黄!不准跑!”
二黄:“汪!”
显见,小狗调皮跑去玩雨后的泥坑了,李阿婶正要抓它,他们一溜烟没影了。
窈窈听到“二黄”这个名字,还有些不解,杜鸣犹豫一下,还是问:“夫人,若卑职没听错,你方才叫那只狗,狸郎?”
窈窈:“对,哪里不对吗?”
杜鸣:“那是将军的小名。”
窈窈:“……”
……
窈窈坐下后,仔细想了想,就明白其中关节了,无外乎是她做给小狗吃的东西,被李缮悄悄截走了。
郑嬷嬷都忍不住替李缮找补了,道:“将军应当是,希望夫人做给他吃。”
在两人闹僵的关头,他死要面子又嘴硬,却把手伸向她送小狗的东西上,还让钱夫人帮他瞒着自己。
真是、真是……
想起灶上还有半屉糕饼,窈窈同郑嬷嬷说:“嬷嬷,你把那糕饼蒸一下。”
她自己扯了张纸条,迅速批下一句话,将纸条折起来,等糕饼蒸好了,纸条压在糕饼底下。
她想,反正他敢作,她有什么不能说的,最重要的是,军中急报,他接下来会忙得不见人影,只能生气,也没空找她算账。
这么想着,窈窈就安心了,命人把糕点送到钱夫人那,以送给二黄的名义。
不多时,这盒子糕点,辗转被送出了李府,来到了衙署。
…
朝廷发现并州军不见人影,与冀州、幽州的混乱有关。
先时右仆射王嶦想让朝中并州军北上打叛军,结果,洛阳外的大帐,早就人去帐空。
王嶦手里捏着虎符,气得跳脚,直骂李缮诡计多端,又有人提出,既然李缮偷偷带走了他的军队,那就是不想让朝廷用他练的兵,不如让李缮带兵平幽州的乱,打杀好胜军高颛和卢氏。
王嶦深以为然,然萧太尉不允,王嶦认为萧西曹在北方,正好做监军都督,萧太尉鞭长莫及,终究先按捺下不悦,飞鸽传书给侄子萧西曹。
然而,萧西曹早就死了,所以这封信落到并州手里。
李望道:“只要萧太尉没有收到侄子的回信,定会知道西曹已死,到时候……”
范占先笑道:“到时候我们已经出兵幽州了。”
那建议李缮打幽州的人,是李家留在朝中的耳目,朝廷早已腐朽,即使有人发觉其中的隐患和不对劲,也由于千丝万缕的利益,选择充耳不闻。
而这浑水,本来也是李缮搅起来的。
李缮拿起素色的旗子,插。入幽州地界,他扯起唇角:“天助,自助。”
终于等议事完毕,屋中安静下来,只有烛火燃烧,发出哔啵一声。
李缮闭着眼睛,靠在引枕上。
长随拿着一个盒子,道:“将军,这是府上送来的,夫人托人带话,说是少夫人做的。”
李缮睁开眼睛:“拿过来。”
那长随以
为是少夫人特意做给李缮的,还补了一句:“少夫人真是关心将军。”
李缮压着嗓子,从喉咙里哼了一下,倒也没否认,虽然这是先送去东府,就是送给某条狗的。
他一边思索着整个大亓的局势,一边拿起一块糕饼放进嘴里,手指忽的摸到一张纸。
李缮慢悠悠嚼着糕饼,只觉这回味道不错,把那张纸拿出来,展开一瞧,倏地眸光闪烁。
纸上,或许落笔极快,窈窈清隽漂亮的字体,多了几分潇洒飘逸,只一句话:
[饲犬三顿饭,不识狸郎是李郎。]
那长随等了会儿,见李缮没说要留在官署还是去李府,他道:“将军,属下没有赶将军的意思,就是今夜是要留宿官署还是……”
李缮倏地起来,步伐极快朝门外走去,似乎有谁在背后赶他,脚踢到地上矮胡床也不管,只落下一道话:“回去。”
长随:“……”
…
今日下了雨,暑气退了不少,夜里凉飕飕的,郑嬷嬷说:“和洛阳倒是不一样,洛阳这时候,早就闷热了。”
窈窈笑了笑:“是啊。”
不过并州的凉爽也让人很舒服,窈窈吃了几口温水,褪下鞋袜躺下,郑嬷嬷吹了蜡烛出去了。
窈窈睁着眼睛盯着昏暗的屋内,周遭十分安静,屋外本来起势的虫鸣,都叫雨声收了,屋内更不用说了。
突的,外头传来一些凌乱的脚步声,并着一声“侯爷”,窈窈心下一顿,赶紧闭上眼睛,装出睡着了的样子。
来人进了屋内,先到床边看了会儿。
窈窈不动,接着,他又窸窣褪去外衣,在她旁边躺下,呼吸声渐渐盈满屋内。
窈窈方要松口气,突的,他将一脚压在她小腿上,她一惊,好重,忍了好一会儿,她小心翼翼地睁开一只眼儿。
一旁,李缮平躺着,双手放在腹上,闭着眼睛。
他睡了?或许他很累,也或许他没那么卑鄙又吃二黄的东西……这么想着,她无声松口气,非常仔细地抬起自己的脚,李缮的脚果然滑下去了。
窈窈重新闭上眼,下一刻,李缮又抬起腿,压到她脚上。
窈窈睁眼。
李缮还是闭着眼睛,她一时不太确定,便缓缓屏住呼吸,又屈起膝盖,试图将他的脚弄下去。
倏地,李缮翻过身,一股热意迎面袭来,压到她身上。
窈窈一惊,眼睛微瞠。
习惯黑暗的眼睛里,映出李缮熠熠双眸,他一手撑在她身上,咬着后槽牙,重重哼了声,冷笑:“说我是狗?”
窈窈被困在这一方空间里,她目光躲闪,道:“我、我没说过。”
至少没明说。
李缮这时候倒是坦荡极了,直接道:“[饲犬三顿饭,不识狸郎是李郎],还说没说?”
窈窈:“……”她低估他的厚脸皮了。
看她黛眉轻蹙,形状姣好的柔软唇瓣微张,清甜的桂花香钻入鼻腔,比任何醇酒还要醉人,轻易勾出他的欲念。
李缮眼眸一暗,他突的咬住她的唇,窈窈猝不及防“唔”了声,疼中带着麻的触感,让她呼吸急了一点。
李缮又吻又吮片刻,语气含着一股劲,问:“怎么样,被‘狗’咬了吧?”
窈窈:“你别……唔。”
不让她说话,李缮又含住她的唇,这几日的郁闷,化成一股一往无前的执着,舌尖探入她的唇。
窈窈:“我没、没说你……唔!”
他一只大手朝她身子探去,揉着她柔软的腰腹,茧子透过薄薄的中衣,拓在她腰肢柔嫩的肌理上。
窈窈被亲得喘不过气,脚丫踩着床褥,蹬了蹬。
他终于才松开她的唇,窈窈总算能呼吸了,她浑身热得不行,又气又羞,头发乱了,贝齿咬着唇,斜斜瞪着他,眼底似有水光闪动。
李缮喉结动了动,他额头轻轻贴着她额上,语气却彻底缓和了下来:“谢窈窈,我不咬你,你也听我说。”
窈窈眼底光泽流溢,过了会儿,她才带着一丝软软的鼻音,“嗯”了一声。
李缮手指理着她鬓边凌乱的发丝:“我不该污蔑你,我从没想你会做那种事。”
窈窈抬起眉梢,眼中一讶。
他一手捧着她的脸,拇指轻抚她的脸颊,道:“给我个改正的机会。行吗。”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还能教舞剑
…
他的这番自白,确实出乎窈窈所料,那灼烫的眼神与呼吸,也几乎要让她无所遁形,去直面他的赤诚。
身边像是靠着一团滚烫的火,再是宁静无波的心池,都得被煎得起沸,生烟。
窈窈缓缓地眨了一下眼,她小声说:“我……不怪你了。”
李缮似还有不信,又压近了点:“真的?”
距离本是这么近了,他这个动作,几乎让他的唇靠在她的唇上,他说话时候唇的细微动作,都印到她唇上。痒痒的,暖暖的。
窈窈受不住,她闭眼,稍稍撇开微红的面庞,又“嗯”了声。
李缮忽的从喉间笑了笑,这段时日的郁结一扫而空,他就着这姿势,炽热的唇吻上她的柔嫩的脸颊。
他亲也就亲了,窈窈却感觉到,他张着唇吮住她的脸颊,力道不小,松开时发出“啵”的一声,他还咕哝道:“原来是这样的。”
好像他老早就肖想这么做了。
窈窈却忙用手挡了下他还要吮的动作,道:“会留痕的!”
李缮定睛一瞧,果然刚刚他亲的地方,多了一个圆圆的红痕,怪可爱的。他压着声音笑,一边从她脸颊亲到耳垂,又她脖颈下亲。
而他细密的吻,却让她忍不住扬起脖颈,露出一片白皙如玉的脆弱的线条。
他问:“那不要亲在脸上,就没关系吧,反正有衣服遮着。”
窈窈不敢应,她有些怕他唇上手上都失了分寸,弄得她浑身……她止住将自己埋入被子内的冲动。
李缮亲不过瘾,手上无师自通,去扒她衣襟,中衣衣襟散开,窈窈的锁骨呈新月般,细腻好看,肌理柔嫩,一阵阵桂花香味幽冷而勾魂。
他啄咬了上去,湿漉漉的吻痕一路向下。
窈窈若一条岸上缺水的鱼儿,浑身浅浅一跳,抹胸皱成了一团,再好的丝绸布料,也磨得人难受。
迷糊中,她不知不觉问出口:“什么东西,是剑柄么……”
李缮:“……”
突的,窈窈反应过来,她睁圆了眼儿,闹了个大红脸,李缮一边闷声笑,一遍低头:“就是剑柄。”
她耻得不敢出声,摇摇头,急忙忙用手心推他,摸到他额间的薄汗,却推不动他。
须臾,他抬起头,去捉她紧紧咬着的唇,道:“好窈窈……”
唇齿被撬开,她嘤咛一声。
李缮也热,他脱去外衣丢到地上,窈窈垂眸不经意一瞥,顿时欲哭无泪!
突然,外头郑嬷嬷敲门:“侯爷、侯爷?辛副将道是辎重先行,只待将军了。”
二人粗重凌乱的呼吸突然停下来了。
这么暗的环境,窈窈竟能明显看出他额角跳了跳,他一手搭在腰带上,一时是松开不是,不松开也不是。
看他这模样,不知道为何,窈窈有点想笑,但她还没傻到真笑出来,那不得被李缮记一辈子?
她撑着胳膊,缓缓起身,整理头发,拉好自己皱巴巴的抹胸,又简单掩了下衣襟,还替李缮把衣服拉起来,善解人意得说:“夫君……咳,大事重要。”
李缮垂着眼睛,沉沉地看着她。
她刚刚一头青丝分明乱了,叫她的手儿一顺就妥帖了八。九分,乌发乖顺地垂在她肩膀,然而,匆忙间掩好的衣襟,把她的发丝卷进去,湖蓝色的抹胸系带早就松了,勾出那抹白玉的弧度。
李缮想起刚刚唇间的美好,呼吸又一紧,而她柔若无骨的小手,搭在她肩上,替他抚平褶皱,行动间,衣衫里的桂花香气,又一阵阵溢出。
他死死盯着她,心里揪着一股劲不肯放,突的,感觉到鼻间一阵熟悉的痒意。
下一刻,窈窈抬眸,惊异地看着他:“夫君,你……”
李缮突的觉出哪里不对,他抬手摸了下,一手温热的鼻血。
这回顾不得别的了,窈窈赶紧点起一盏小灯,又拿着手帕给他擦血,不过,他擦了两下,这鼻血也就不流了。
李缮看
着手里的鼻血,脸色变换莫名,似有些丢人,他目光闪烁,看向了别处:“上火了。”
窈窈读过一些医书,想到李缮的火气打哪来,她就实在没忍住,从鼻间轻轻“嗤”了一声。
李缮擦鼻血的动作一顿:“你笑什么?”
窈窈暗道不好,连忙朝屋外走去一边道:“嬷嬷……啊!”
她竟被李缮扛了起来,丢回床上,她晕头转向地被摁住,李缮屈膝踩到床上,对门外喊了一声:“告诉辛植,最多一刻钟……不,一刻半钟!”
屋外,郑嬷嬷本想敲门,细听里头窸窣声,且刚刚窈窈一声叫声,含着无尽的软意,她便也赶紧收手,叫新竹和木兰退下。
李缮牵着窈窈的手往下,他眉宇张扬,暗暗咬牙,说的话却能叫窈窈羞死:“谢窈窈,我不止会教骑马,还能教舞剑。”
…
最终,两刻钟后,李缮终于出了屋子,虽然已经迟了,他也不急,双目清明,颇为神清气爽,还吩咐了郑嬷嬷一句:“多烧些热水。”
郑嬷嬷应了声是,等李缮出了院子后,她才和新竹进了屋内。
屋内点着一盏暖烛,窈窈坐在床上,衣襟乱了,脖颈上锁骨上都是红痕,她一只手五指僵硬,用力擦在帕上,手指手掌一片红。
她眼尾微微泛粉,又气又羞:“我、我要洗手!”
……
官道上,一辆牛车、十二名护卫与婢子各在一侧,缓缓朝着北方行进。
要进入六月了,天气多变,不久前还艳阳天呢,一眨眼又下起暴雨。
卢夫人不敢推窗看情况,心底惶惶,谢姝戴着抹额,又穿得很厚,可是冷意会随着雨水潜入车内,车上又颠簸,如何能好好休息。
要说女人小产后,定是要坐好小月子的,何况是谢姝这种怀着已经过了三个月的,但她小产第三日,就坐上了北上的车。
不过,谢姝是个主意大的,她既然决定立刻北上,就和卢夫人说了,关于窈窈那封信原意的推测。
骤然听说李家有野心,卢夫人别无选择,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窈窈已经尽所能护她们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她们没有耽搁,急急写了封信送去驿站,谢姝说有别的话要和窈窈说,就又让卢达送了一封信。
但是,接下来的路程艰辛,就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启程到现在四五天,路程还没走到一半中的一半,还遇到这样的大雨。
卢夫人看着谢姝,给她手里塞了个热水囊,道:“姝儿,我们才从浮怀县出来,就遇到这么大的雨,要不折回去吧。”
谢姝摇摇头,她也很累,连续几日都没怎么睡好觉,只是,时间不等人。
她道:“母亲,辛苦只是一时的。”
卢夫人叹了口气,没再劝,而是侧过身擦泪。
谢姝知道卢夫人在哭什么,她一手轻抚自己肚子,心中也感到苦涩,这里面曾经有一个小生命,可她放弃了它。
她放任自己想象了一下它的样子,心痛了一下,很快,就收起了情绪。
突的,大雨中夹杂着一阵马蹄橐橐声,令人心下一沉,只听薛屏叫道:“谢姝,你出来!”
谢姝得以出洛阳,除了拿小产心情郁郁,需要散心为借口,还用她手里拿捏薛家主母夫人一件大事,换得了这次机会。
薛家主母同意,薛家其他人以为她性刚烈,宁愿闹成这样子,也早对她起了休弃之心,只是,薛屏却不肯了。
他死死守着谢姝,薛家人也看不下去,以青州的事务,在谢姝小产的第三天,将薛屏派去青州,好让谢姝走。
不成想,他这时候追了上来。
谢姝拉开车窗户,她盯着大雨里狼狈的男人,目光冷淡:“薛屏,你我二人早无恩怨。”
薛屏面色枯槁,那天谢姝小产,他当时喝太醉,去了隔壁院子睡了,第二日才知道这个噩耗!
事到如今,他只能去留她,道:“有没有恩怨,你都是我薛家妇,我今天不会放你走的。”
说着就想隔着窗户来拽谢姝。
卢夫人赶紧把谢姝护到身后,薛屏抓了个空,道:“岳母大人,今日让姝儿和我一同回去,我日后定待她只有真心!”
他眼底的血丝毫发毕现,透露着祈求之意。
卢夫人心中感慨终是孽缘,谢姝却也不愿躲她身后了,冷笑:“薛屏,我不想和你纠缠,你不要做这么没脸没皮的事。”
薛屏咬着牙根,几乎能嗅到自己口中血腥味,他不甘心!
他挥手,示意他带的护院:“把少夫人带回家!”
顿时,护卫发生争执,但卢夫人和谢姝这边的护卫,只拦了一下,就后撤了,一来他们都是走路,实力比不上薛屏这边骑马,二来,这些护卫里八人是谢家的,四人是薛家的。
谢、薛是姻亲,他们不想起冲突,就罢了。
眼看车头缓缓调动,谢姝气极了:“薛屏,你无耻!”
薛屏只做不知,让人继续动,谢姝却知道不能就此作罢,她撑起一把雨伞,下了车厢。
卢夫人叫她:“姝儿、姝儿!你淋不得雨啊!”
薛屏:“谢姝!”
冰冷的雨水噼里啪啦砸在伞上、脸上,谢姝却没再看薛屏,她是宁可就这么走去并州,也不愿再被薛屏要挟。
薛屏目光一沉,拍马过来,截住谢姝,他下马正抓她的手,远处又传来一阵马蹄声。
一群人骑着马,乌压压地围住官道上的人。
谢姝迎着骤雨抬眸,为首穿着蓑衣的男子眉眼如刃,亮出腰牌:“并州军杜鸣在此,奉命将卢夫人、谢夫人接回并州!”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别惯着他
杜鸣亮了身份,薛屏却不信,他拉着谢姝往自己身后藏,谢姝挣扎,手中的伞“嗒”的掉到地上,被风吹着滚了两圈。
她在雨中打了个哆嗦。
薛屏朝杜鸣轻蔑喊道:“你是李缮的部曲?李缮有那么好心?呵,他又是什么身份,配得上与我做连襟?”
李缮娶了妻妹谢窈窈,谢姝不喜家中将妹妹当做筹码,薛屏也一直替妻妹不值当。
如此出言不逊,同行的李家军皆目露凶光,杜鸣抬手,示意众人莫要情绪上头。
他自己下了马,再无废话,突的用刀鞘劈薛屏手臂,薛屏“嘶”了声,疼痛难忍,不得不松开手。
其余李家军一一困住薛屏和他带来的人,把他们封锁到一旁。
薛屏怒道:“你们做什么,这是我们家事,不用你们插手!”又叫护院,“愣着干什么,还不打杀了他们去?”
李家军拔出刀剑来,盯着谢薛的护院,那些护院本就只是民男,习得一点拳脚之术,是完全无法与上过战场的人比的。
光是气势上,他们就落了一大截,何况人数还没比李家的多,纷纷没了斗志。
见状,薛屏咬碎牙也不够,他只好又朝谢姝喊:“谢姝,你不准走!你今日一走,我就写休妻书!”
休妻不是放妻,虽则连年战乱,平民无所谓礼教休、放之分,但对世家而言,被休妻依然是莫大的耻辱,甚至可以逼死女子。
谢姝站在雨中,她咬着苍白的唇,身形僵硬,薛屏当众说着这些话,对她而言,无一字不是用刀刮她脸面。
杜鸣俯身捡起地上的伞,递给谢姝,遮住了雨珠,倾下的伞面淅淅沥沥掉着雨水。
她浑身都冷,没什么力气再和薛屏对峙,便看着眼前沉默的男子,语气微寒:“你说你是李缮派来的,我如何信你?”
杜鸣另一只手从袖子里拿
出一封信,信封有些被雨水润湿了,但谢姝依然一眼认出那是窈窈的字迹。
她无声松一口气,接过伞与信,道:“多谢杜将军。”
杜鸣面色冷漠:“称不上将军,请称副将。”
谢姝点点头,没再说话,她转过身,衣裳虽然被雨淋湿而垂坠,背脊却挺得极直,清瘦而优雅,像是掉入泥潭的白鹤,高高仰起凝霜傲骨。
杜鸣看了一眼,缓缓收回目光,又命人换下牛车。
薛屏见大势已去,再顾不得体面,又哭又笑:“谢姝,你会后悔的,你一定……”
自有人堵住他的嘴巴,杜鸣转身刚要上马,却看地上一方茜色的手帕,被凌乱的脚步踩进淤泥里。
他蹲身,拾起那方手帕,拂去泥污,帕上藏着一方海棠绣花,海棠花艳而不妖,离得近了,雨水与泥土外,似还有一股花香。
李家亲兵:“杜将军?”
杜鸣垂眸,将手帕塞到袖中,道:“走吧。”
…
回到马车上,卢夫人心疼死了,换洗的衣裳都在后头的行囊里,忙叫人翻了一件拿进车里来。
她关紧车窗,用布巾给谢姝擦头发,谢姝脱下被雨水弄湿的衣裳,自己换上衣裳,她冷得哆嗦,卢夫人埋怨:“太不仔细了,今个儿起你不得见风了!”
谢姝还有心情笑了一下,说:“洗去一身尘埃,也无妨。”
又把窈窈的信拿出来,言明请了李家军接她们的事,卢夫人一喜,道:“看来,窈窈过得应当没有我们想象中坏,否则安北侯也不会让人来接我们。”
谢姝想了想,说:“这位副将有些身份,原是跟着李缮从南方一路到北方的心腹。”
卢夫人:“原来,我说那气势那么重呢。”
杜鸣自谦副将,但那是相对李缮而言的,李缮身边随便一个副将,单独拎出来都是大将,在洛阳的时候,谢姝就听说过,李缮身边的杜鸣是个儒将,擅谋算。
但是刚刚她正因薛屏的事恼火,加之杜鸣穿着蓑衣,她是没留意他生得如何,人生最出丑的时候都叫他看到了,日后还是少往来得好。
谢姝一边想着,一边在脱下了衣裳里翻了翻,卢夫人问:“怎么了?”
谢姝:“好像丢了个手帕……算了,不是什么大事。”
……
李府内,李缮和李望都不在,昨日洛阳下了旨意,让并州出力平叛幽州,昨夜,他们趁着夜色,就奔赴幽州了。
经李缮一闹腾,今日等到天色大亮,窈窈才睡足够了,起来洗漱。
今日天时还算可以,窗户敞着,西府的后院里,木兰铺开香丸,新竹正在晾晒衣裳,窈窈瞥见,那正是她昨夜换下的那一身。
包括那枚湖蓝色的肚兜,上面绣着黄绿的精细花鸟纹,在薄薄的日光下,格外显眼,一下让人想起,昨夜有不要脸的人咬着纹路,将它含入口中。
似乎被烫到一般,窈窈赶紧不看了,却难掩脸色泛红。
郑嬷嬷笑道:“夫人如今和侯爷,不再是先前那般,总归有那一日的。”
窈窈:“嬷嬷,连你也笑我。”
郑嬷嬷忙说:“好了好了,不笑了。”
窈窈鼓鼓脸颊,却也明白,多提多说,慢慢的,她应该也就不羞了,不至于叫李缮一痴缠,就忘了东西南北。
这么想着,她脸上热度渐渐消散,待吃过了早饭,见钟漏到了巳时,就去东府找钱夫人。
钱夫人既然帮着李缮瞒狸郎的称呼,应也知道他们发生了龃龉,免得叫婆母一直念着,她得去说一声。
待进了东府,李阿婶刚好要出来,笑道:“巧了,我正要去请你们呢,二黄今日会‘转圈’了,夫人说要请少夫人来看看。”
才几日,二黄就吃得圆滚滚的,钱夫人用手指转了一下,道:“转。”二黄听话地转了一圈,哈着气找钱夫人要吃的。
钱夫人无不得意的,问窈窈:“怎么样,二黄挺聪明的吧?”
窈窈一笑,道:“聪明的。”
她顿了顿,又说:“母亲,前几日我与夫君有了点争执,夫君应当是有和母亲说的,有些事我做得不好,本不想惊扰长辈,叫母亲担心了,是我不孝。”
她这话说得圆滑,钱夫人却是个听不出来的,问:“你们终于和好了?”
窈窈点点头,实则,若不是涉及原则的大事,她是不愿让婆母知道的,否则寻常人家的婆母,都会责怪儿媳。
纵然儿媳会陪着婆母度过后宅很长时间,但是,儿媳是别人家的女儿,儿子才是婆母的亲骨肉,儿媳该摆正自己的位置。
她刚要再说什么,钱夫人一拍手,笑道:“那就好,哎呀,大郎脾气着实大了点。”
窈窈替李缮道:“其实,还好……”
钱夫人:“哪里还好了?我有时候都怵他,他爹现在都拿他没办法了!你平时该跟他生气就生气,别惯着他!”
窈窈:“……”
钱夫人看她呆着,想了想,又说:“你放心,李家郎擅长打儿子,但没有打媳妇的坏品,你夫君什么样儿我也是清楚的,你跟他再怎么怄气,他也不会打你的。”
这话,倒是推心置腹了,窈窈笑了笑,她站起来款款福身,道:“谢母亲提点。”
钱夫人:“多大个事!哦对了,还有一件事。”
她摸着二黄的脑袋,说到:“郭夫人那个侄女儿赵华阴你还记得不?她要出嫁了,就下个月十三。”
上回见面的时候,赵华阴还没定下人家,这个月都过半了,却是下个月就出嫁,不及一个月。
窈窈惊讶:“竟这么匆促?”
钱夫人是个藏不住情绪的,支支吾吾:“听说以前你公爹咳咳,是有想把她挑做儿媳的,这么几年她心飘了,一直没能看上别的男子,你夫君训了赵郡守和郭夫人,说是耽误了人家,郭夫人前头还捎了礼跟我道歉。”
具体什么情况,钱夫人是不知的,只是,李缮从来不是多管闲事的人,竟因此训了郡守,真是耐人寻味。
说完这些,钱夫人又后悔了,瞧她多嘴什么,窈窈才和李缮吵过,她现在又说这些,不是添堵么?回头来,可能又要吵架!
她赶紧尴尬地笑了笑:“当然,那都是两三年前的老黄历了,要不是你公爹跟我说,我都不清楚呢,毕竟我那时候也在洛阳,要我说,我才不会选赵华阴那个!”
她打谅着窈窈的面色,却看窈窈笑了笑,眉眼弯弯格外好看,道:“是呀,总归是过去了。”
钱夫人心中哗了一声,不愧是世家女,听说了丈夫从前的烂姻缘,还能从容应对,如此心宽。
要换做她,得知李望有这些个过去,甭管是不是李望自己想的,她定然醋坛子都打翻了,挠花他的脸!
窈窈这般,钱夫人也没多想,不纠结了,又说:“刚刚说她是为了什么事来着……哦,我们是不是该随个礼?”
赵家嫁女,郭夫人又常与李府往来,确实得做点表示。
但钱夫人不晓得这个度,她从前在洛阳过得是两个极端,前五年她给别人送礼,闹了好几回笑话,不是太重,就是太轻。
后来几个月,李家跻身世家一列,别人使劲送礼,她收得手软,却不知道正常该如何送礼。
窈窈说:“小辈,且非亲戚,关系也不够亲厚的,一般而言,不用太大礼。”
钱夫人惜财,说:“我也不想送那么多,我又不喜欢她,白瞎。那就送一只手钏?”
窈窈:“成双成对,更为妥当,那就是一对手钏,可以是玉质。再加一对耳环,库里有一对仙桃式银耳环,成色好,寓意也好。”
钱夫人学到了,默默念了几回,道:“我明白了,手钏也得送仙桃、蝠纹、缠枝葡萄这一些的样式?”
窈窈点点头:“对,母亲是晓得的。”
钱夫人:“那是,我当然晓得!”
她心里舒服极了,找窈窈商量事情,准是没错的。
想到这,她也忘了卢夫人回敬过她、自己不喜欢谢姝的往事,问:“那亲家要来了,今日天时还行,就把那顾楼整理出来,给她们住吧。”
顾楼是李府西南角落的一座小楼,不算大排场,但窈窈觉得选得不错,她去顾楼的距离,比去东府还要近呢。
府上冯婆子安排着打扫,本也没有窈窈的事了,不过,冯婆子很快在顾楼的一个小阁楼里,发现里头有书。
冯婆子道:“应是将军的书,有些落了灰尘,有些还新。”
钱夫人:“他把书塞那里做什么,西府又不是没地儿放了,就让
窈窈去清回去吧。”
于是,这事叫窈窈接手了。正好日头好,她和郑嬷嬷一合计,把书拿出来晒晒,去去霉味。
在对书这方面,李缮竟算个讲究人,每一本书的扉页,他都用他那堪称潦草的狂草,写了此书到他手上的那一日。
窈窈在里头瞅见好几本写着“定元七年四月”的书,正是上个月,书名也很文雅,什么《笑春》《与花集》。
她心中疑惑,翻开瞧了一眼,又立刻“啪”的一声合上,大脑一片空白。
郑嬷嬷:“怎么了?”
窈窈:“没、没事。就是侯爷的东西。”
这些原来都是避火图,她刚刚乍然看了一眼,也不敢仔细看,偏生还得替李缮瞒着,只好交给郑嬷嬷,吩咐先拿回西府。
又想想那个时间点,她心内一阵无语,那个时候,她还以为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对她有兴致,而他也一直冷着脸。
她轻轻缓了一口气。
越往阁楼里,书也就越老,新竹拿到一本“啊”了声:“它好像快散架了!”
窈窈小心碰过那本书,说是书也不大,更像是文人在路边卖的图册子,书名《汉家骠骑》,很旧很旧了。
从泛黄的纸张里,能看出很浅的炭笔痕,几个幼稚的大字:景成四年八月。
景成是定元前的年号,李缮是景成元年生,那这本书就是他四岁的时候得来的,距今十九年,那时候,窈窈还没出生呢。
郑嬷嬷也意识到了:“这……会不会很珍贵?”
窈窈点点头,没有随意翻它,这么老旧的书,也不好再晒太阳,到时候真脆了,便先放在阴凉处。
晚些时候,她问了钱夫人,钱夫人想了好一会儿,不太确定了:“应当……应当是他祖父给他买的了。他小时候,他爹只想打他,我呢也没心力管教,只有他祖父会给他买书。”
书珍贵,忙于农活生计的平头百姓,一辈子可能都摸不到几次,但那时候,李祖父却买书给李缮,可见其对李缮的疼惜。
窈窈心中感慨。
那本书她也没随意摆放,和他一堆的避火图放一处了,等他回来再看。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他肯定还没回来
…
顾楼经过一轮扫灰除尘,挂上帷帐,搬进干净的家私器具,全部收拾停当后,离洛阳的车马到上党,也就日余了。
这一日,车马终于到了上党,因为是借郭夫人的名义,先时定下的落脚点,就在郡守府上,由郡守府接风洗尘。
打昨日接到信,窈窈就一直等着,今巳时末,她和钱夫人到了郡守府,郡守府上了茶。
看着郡守府上张灯结彩,窈窈知是赵华阴要出嫁的缘故,对郭夫人说:“劳累夫人,忙碌中,还抽空招待我家人。”
郭夫人笑道:“谈何劳累,当是我说多谢才是。”若不是窈窈劝下李缮,恐怕赵家连一场体面的婚礼都撑不起来。
钱夫人没插话,她乐得窈窈替她对付贵妇,兀自吃茶。
还未寒暄几句,郡守府内护院来话:“卢夫人、谢夫人抵达。”
窈窈心内一紧。
郭夫人放下茶盏,对钱夫人和窈窈做了个请的手势,众人一边笑说,到了郡守府前门。
马车旁杜鸣护着,既已将人送达,就对窈窈和钱夫人拱手告退。
便看谢姝和卢夫人下了马车,郭夫人细细打量,窈窈生母卢夫人虽过了四十,却不见多少皱纹,一身雍容,眉宇却凝着愁绪。
而窈窈的嫡亲姐姐谢姝,则戴着幂篱,将纱儿挽到帽檐上,她眉眼清丽绝尘,面色稳重冷淡,隐有孤高之意。
一家三人,乍一看,似乎无人性子一个样,不过确都是美人。
郭夫人第一次见卢、谢,没觉得哪儿不对,窈窈却不由热了眼眶,舟车劳顿,还是让母亲姐姐难掩疲容,尤其是姐姐,约摸小月子坐得不好,下巴都尖了许多。
人群中,卢夫人和谢姝一眼见到窈窈,不到半年,却也颇如隔世。
上回见面,窈窈还梳着少女的发髻,而此时,她梳着反绾式元宝髻,云鬓乌发之间,压着南海明珠云纹发簪,两鬓各垂明珠,耳上一对粉珍珠,眉如黛眼如泉,温吞柔弱,光华若当初不减。
然而,窈窈眼圈蓦地泛红,叫卢夫人和谢姝心中皆一震,她二人也顾不得礼教了,疾步上前。
卢夫人握住窈窈的手,又摸她面颊,小声说:“你好好的就好……”
窈窈眨眼,倏地,晶莹的泪珠儿从她微挑的眼尾溢出,她也很快压抑住情绪,这般喜乐的日子,本也不该哭的。
卢夫人替她轻拭泪花。
钱夫人不知为何,有些不是滋味,她从来不懂养女儿是什么心情,却有几分共情。
郭夫人笑道:“许久不见,都有许多的话,府上已备薄席,请入座。”
在郡守府用过一顿,全了人情往来,窈窈钱夫人几人并未久扰,仔细与郭夫人道别后,便都回到李府。
卢夫人和谢姝的行囊,早早就送到了李府,郑嬷嬷与卢夫人谢姝的带来的嬷嬷、婢子也都是老相识,早早就打过招呼。
往顾楼收拾东西时,郑嬷嬷总留心门外,得知窈窈自郡守府归来,立刻高兴地牵着一只小狗儿到门口。
此时,窈窈正回着卢夫人的话:“都好的,真的都好的……诚如母亲所说,婆母很好,也相处……智郎?是智郎!”
她顾不得回卢夫人的话了,提着裙摆,像是蝴蝶似的,小跑向被牵着绳子的小白狗,智郎长途跋涉,有些萎靡,在瞧见窈窈时,还是兴奋地摇着尾巴。
见她装了半日的大人,终于露出点孩子气,卢夫人和谢姝都笑了。
此行她们瞒着窈窈,把智郎也带到了并州。
智郎从窈窈六七岁时伴着她,如今有十个年头,已是老寿星了,不是卢夫人非要折腾它,只怕若不带来,在谢家没人照看它,小狗会挨饿,孤苦到老。
加上知道窈窈定是思念,便将它带来,好在智郎争气,一路上熬了下来。
小狗舔着窈窈的手,窈窈笑道:“好智郎!”
谢姝看她对智郎爱不释手,又说:“还不止呢,你猜我们还带什么来了?”
窈窈茫然又开心,笑问:“带了什么?”
卢夫人不舍得真让她无头苍蝇似的猜,赶紧让婆子拿来一把琴,道:“是惊鹊,你最喜欢的那把琴。”
这琴是当嫁妆放在了洛阳李府,洛阳李府没有主事的人,卢夫人就做主,将它取出来,一道北上。
窈窈摸着惊鹊,再看母亲、姐姐、嬷嬷和智郎都在,只觉这一刻,西府与她生活了十几年的谢府,没什么差别。
她低头,吸了口气,忍住喉间的哽咽,软声道:“娘亲,姐姐,府里还有鸣竹。”
谢姝一喜:“鸣竹么?在哪,我瞧瞧。”
西府的这半日,就在琴声、叙旧与笑语里转瞬而逝,东府这边倒显得有点安静,往日里倒也没什么,今个儿透着几分萧索。
钱夫人嚼葡萄,语气不详,说:“那谢窈窈,还说要弹琴给我听呢,今个儿都没过来。”
李阿婶忙着针黹,道:“哎呀夫人,人家母女姊妹团聚,你也不是不晓得,还想凑啥热闹啊。”
钱夫人反遭提点似的,捶了下桌子:“对啊,我可以去凑热闹啊!”
李阿婶:“……”
酉时,钱夫人就去西府了,本也到了该吃晚饭的时候,便在西府摆饭,问过口味,上了六道菜。
吃饭的时候,钱夫人说:“这道茭白不错,窈窈,你们吃些。”
窈窈用公筷夹给钱夫人、卢夫人,也笑道:“婆母、母亲也用。”
然而谢家有食不言的规矩,钱夫人和卢夫人和谢姝搭话,后二者皆以笑对着钱夫人,钱夫人渐渐地忐忑起来,便也不说话了。
饭毕,钱夫人走了后,卢夫人叹口气道:“这顿饭本应该摆在东府吧。”
窈窈说:“婆母是不重规矩的。”
谢姝皱皱眉,钱夫人过于市井作风,若是她,养了十几二十年的习惯应是被打破,她没能有窈窈
自在。
是的,自在。妹妹在李府,不仅没有噤若寒蝉,行动受限,更是自由自在,什么时辰和规矩,都不讲了。
这一点,窈窈出嫁前就和卢夫人说过,她不耐烦世家的规矩,见窈窈算得偿所愿,卢夫人对她被迫替嫁的愧疚,才稍稍少了点。
如此,卢夫人和谢姝在李府住下,谢姝因在路上没能好好休息,这一晚很早就睡下了。
隔日,窈窈问了钱夫人的意思,拿了李府牌子,去药堂请擅妇科的圣手。
这般调理了大半个月,谢姝才渐渐缓过来,气色好了起来。
这一日,窈窈看着她腹部,谢姝吞下药汁,笑道:“是我不要它的,所以我心中就算有悲伤,也能调节好。”
窈窈轻轻握着姐姐的手,趴下身子,躺在谢姝腿上,道:“嗯,我知道你的。”
谢姝摸她的头发,又说:“我也知道你,你是不是还想着,如果不是你急信,我不会这么着急弃了这个孩子,也不至于伤身。”
窈窈:“姐姐……”
谢姝看着她的明眸,说:“本来嫌丢人,不大想和你说的……其实我在薛家,过得并不如意。”
有些难以启齿,她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饶是婚前信誓旦旦,但我才有孕三个月,薛屏就有了别的女人。”
窈窈诧异,爬了起来,被谢姝按了回去。
“所以我对这个孩子,也心存芥蒂,应该说,我得多谢你,让我有了勇气打掉它,我向来爱屋及乌,恨也一样,非要生下来,对它来说不公平。”
窈窈埋在姐姐怀里,正对着姐姐的肚子,她回忆起当日,谢姝意气风发,在薛家过得十分顺心,心中就发酸。
谢姝在妹妹面前,自然没有贵女的自持,说:“从此往后,我只当没有薛屏这个人,他实在下贱。”
窈窈替姐姐不平,说:“他是个混账。”
谢姝笑了:“对,混账!”
窈窈又要起身,又被谢姝按了回去,她这才发觉不对,谢姝把她头发都弄乱了!
偏偏谢姝还不罢手,一直揉着,窈窈抱着脑袋,求饶:“姐姐快别弄啦!”
谢姝:“不成,我看你发髻不爽。”
最后,窈窈顶着一脑袋乱糟糟的头发,形同鸡窝,气呼呼坐在床边,生了会儿闷气,谢姝欺负完窈窈,还一直笑。
卢夫人进屋见这情况,怒道:“谢姝,又欺负你妹妹是不是?”
谢姝:“谢窈窈,你说说,我欺负你了吗?”
谢姝板起脸,窈窈一憷,她小声说:“……没、没有。”
卢夫人怒了:“你还敢要挟窈窈?”
屋内传来谢姝辩驳声,屋外,郑嬷嬷和卢夫人身边的王嬷嬷、紫燕等人围在一起打络子,忍不住笑了。
此情此景,倒像是两位姑娘尚在闺阁之中,谢家无有变故,年华尚浅的时候。
……
六月中旬,赵华阴出嫁了。
她这是要嫁去定襄郡一户风光式微的世家,并不折辱于她,就是隔有千余里,便是同在并州,也是远嫁了。
一个大早,她就得从上党出发,乘坐牛车走几天,去定襄。
郭夫人心中难免几分不舍,但也有脱了手的放松,总归丢掉一个烫手山芋。
她对对礼单,对赵华阴道:“你瞧这李家,本是贴了一对耳环一对手钏,卢氏谢氏到来,又添了一副墨宝。”
“这是尚礼之家,你得罪了将军,也还能这么体面,你若能学得三成,日后行事定有裨益。”
赵华阴手指掐着手心,没说话。
这么一个月,她慢慢地、仔细地想了许多,也是想明白了,当日她在李缮面前揭穿谢窈窈的时候,李缮才回来,定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饶是如此,在她这个外人面前,李缮还是坚定地维护谢窈窈,他口中既然能说出“我妻”,便给予了足够的尊重。
做他的妻子,是何等的体面。
错过这么一个伟岸男子,如何让她能甘心,然而再如何,也叫他一句话,把婚事定了下来。
她在屋中坐了很久,终于,礼节走完了,女方亲戚朋友进屋来瞧新娘,赵华阴在众人里,看到了谢窈窈,以及和谢窈窈眉眼有两三分相似的年轻妇人。
赵华阴猜到,那是名冠洛阳的谢姝。
从前,她见到谢窈窈时,就一直在猜,声名更大的谢姝该是如何风华绝代,如今瞧着,谢姝美则美矣,窈窈却也一点都不输。
发觉到她探视的目光,窈窈朝她浅浅一笑。
不多时,女眷们离开,该是亲人留下来相处,赵华阴却叫住了窈窈:“谢夫人,可否留步?”
郭夫人怕赵华阴出言无状,还想叫窈窈走了,窈窈想了想,还是留了下来,毕竟,在赵华阴大喜的日子里,她没什么计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