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酌长夏 发电姬 25427 字 2个月前

谢姝小声问窈窈:“你们关系很好?”

窈窈:“还算一般。”

谢姝知道窈窈的话得听一半,“还算一般”就是“不太好”,她瞪了眼赵华阴,走出了门,却停在门口,光明正大地听她们说什么。

赵华阴也不介意,她只问窈窈:“那天我在衙署,意外见了将军,我把你要接母亲姐姐的事,告诉他了。”

窈窈点点头,问:“还有吗?”

赵华阴故意说:“你不好奇那天我们还说了什么吗?”

窈窈看着赵华阴,沉默了,若李缮和赵华阴有点别的,赵华阴不至于这么仓促出嫁。

她的沉默,和坦然的目光,让赵华阴脸上渐渐烧了起来。

她如今是真的认栽了,李缮性暴烈,不喜她便是明晃晃的让她丢脸,谢窈窈性温和,她可以不回敬,却能让她溺水般窒息。

不过,她有一刹觉得,谢窈窈生得像仙女儿美,心也像仙女无尘,无动于衷,不会乱了心。

赵华阴撇开这个怪异的念头,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道:“……也没说什么,就是将军说,你所做的一切他都知道,也都默许。”

不用多想,窈窈明白这是他的维护,虽然好面子的他,回去后就发了脾气。

她不由笑了一下。

再无旁的话要说,窈窈要走,门外谢姝想进来,面色不善地瞪着赵华阴,打算好好刺赵华阴一顿。

窈窈赶紧把谢姝拉走了。

路上,谢姝语气不好,道:“她算什么人,凭什么横亘在你和你夫君之间,那李缮怎么回事,还有这等破事?”

窈窈笑道:“姐姐,我常对我奶嬷嬷说的话,就是:我不为此伤神费心,你也不必放心上。我与他,明明白白就好。”

谢姝一愣,她这段时日已经同郑嬷嬷打听清楚,李缮不再因谢家的举措、对世家的偏见,而冷待窈窈。

窈窈和李缮关系确实有很大缓和。

不过她突的觉得,或许所谓缓和的主动权,看似在李缮手上,实则,应不在他手上。

她又想,如果当初不是阴差阳错窈窈替嫁,是她嫁给李缮,她没办法处理得这么好。

她是过刚的性子,自然易折,连同个阶层的薛家的事,都处理不好,枉她先前还洋洋得意,自以为嫁了个好郎君,甚至指点窈窈应对李缮。

实则别说李缮了,她和钱夫人定也多有摩擦。

不过,不是她的错,是没有适合的。

……

六月末,并州军拿下幽州一郡,在幽州战场上反复横跳的好胜军,投靠了并州军。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好胜军如墙头草,随时叛变,直到八月,好胜军竟然还安安稳稳地听从李家号令。

待李家掌控幽州七郡中的五郡,幽州升起了李家旗帜。

洛阳吵成一片,到此,哪能不明白这是李缮的招数。

萧太尉自是明白萧西曹凶多吉少,坐不住了,率兵回洛阳述职。

王嶦见到了萧太尉,道:“这

是洛阳让他去打的仗,只恨李缮师出有名,若洛阳要集结英豪剿灭李缮,天下多少双眼睛盯着呢,以后洛阳再让各州军队出动,谁还肯动?”

“况且,李家女眷都离了洛阳,便是那谢家女眷,也都走了……”

萧太尉年过花甲,一把髭髯,怒目积威甚重,瞥王嶦一眼,他便没了旁的词。

萧太尉冷笑:“糊涂,叫一毛头小子算计了,让并州把女眷送回来,他若不送,就是违背亓律,狼子野心。”

王嶦喏喏应是。

他没好说,萧家对洛阳虎视眈眈,各地皆不满幼主把控在世家臣子手里,隐有起兵清君侧之风气。

几个月前,王嶦得知李缮把并州军调走后,就秘密安排王家女眷孩子回了故地琅琊。

不止是他,好些个忌惮萧太尉的权臣都这般做了,反正李缮开了个好头,总不能留家眷不管,那可得被骂成什么样。

后来萧太尉得知后,又恨又怒:“如此乱臣贼子,大亓亡得不可惜!”

当下,萧太尉授意,谢翡又被革职,谢兆之长袖善舞,其余谢氏臣子游走在权利集团之中,却也没出什么大事。

只是这回,他们也不好再保谢翡了。

而要求李谢女眷回京的圣旨,也盖上玉玺印记,八百里加急,送到了并州,就是宣旨的内宫常侍毕恭毕敬,钱夫人问吃杯茶,他也不敢。

常侍道:“圣命在身,奴便传达至此,其余的却绝无冒犯,望几位夫人海涵,莫叫两位侯爷误解于我。”

钱夫人咋舌,弄得这么敬重,她真的要飘了。

窈窈示意郑嬷嬷给了一小袋银子,又问了姓名,常侍称姓钟,又主动说,日后有什么大小消息,他都会替李家留意。

这位是明晃晃投诚了。

窈窈想了想,问:“谢家如今,可如何呢?”

钟常侍说:“一切尚好,只是……恐怕好不了多久,时局如此,如今朝中命令,所有臣子女眷全不能出洛阳。”

这是王萧两家要拿捏着臣子的软肋。

谢家起复靠的是李缮,如今李缮脱离朝廷控制,谢家人又该如何自处?如今只是谢翡革职,来日,终究是要和李家割席。

得知此事后,谢姝庆幸:“若我此时还在薛家,薛家为表忠心,定是会将我监禁起来,我还有什么体面。”

窈窈也有些后怕。

谢姝重重握了下窈窈的手,姊妹之间,无需再言感谢。

而一整天,卢夫人心不在焉,晚饭也没吃多少,夜里坐在窗前,终究忍不住哭了:“你们父亲可怎么办?我心里难安。”

她怨过谢兆之,可是多年夫妻,在窈窈这件事之前,他们也还算相敬如宾,如今她逃出了洛阳,或许往后,与谢兆之再难见了。

她怕下次听说,是谢兆之死了。

窈窈和谢姝无法,只能陪着母亲宽慰心情,窈窈也没回西府正房,而是在顾楼和她们一起睡觉。

这两个月她都是在顾楼睡的,钱夫人不是那等规矩大的,知道后,还隐隐有些羡慕,碍于面子,没说什么。

如今一整个盛夏便过去了,夜风清凉,窈窈一身轻软绸衣勾出玲珑曲线,她坐在窗前,擦着发丝,新竹步伐匆匆过来,给了窈窈一封信:“是侯爷差人送来的。”

窈窈打开,里头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今夜子时,归。]

窈窈道:“不用管,他肯定还没回来。”

郑嬷嬷、新竹也觉得有道理。

上回收到这样的信,李缮早就回来了,却非要写信说几天后回来,就等着吓她,所以这次,他应该是写了早早回来,想让她等着。

窈窈没那么容易上当第二回的。

于是,主仆几人倒也没放心上,窈窈还是睡在了顾楼。

子时。

黑灯瞎火的,一道沉重快速的脚步声掠过廊下,大声敲着西府大门,守门的婆子困得直打呵欠,拔开门闩看清楚来人,他一身锁甲,下颌有些胡渣,俊眸如星,身姿峻拔飒沓。

守门婆子很是一惊:“将、将军?”

李缮嗤笑:“睡糊涂了,我今日回来,还这么关着门!”

婆子刚想解释,她什么通知也没接到,李缮却已经大步踏入府内,他往正房瞧去,一片黑黢黢的。

行吧,子时是有点晚,她睡了,他也能理解。

想到等等叫醒她会被咬一口,李缮竟勾了勾唇,目中闪过些许光泽,竟有些跃跃欲试的意思。

他大步走到房前,一推门,屋中却沁出一股清凉的风,好似有一阵没人住了,所以没什么人气,冷飕飕的。

这种感觉,和他从前打仗回来没差,从前他倒是没觉得如何,如今总有种不爽。

他快步走进屋内,再往床上觑去,一片平整,哪里还有人影?

木兰和一个婆子也听到声响,赶紧起来一瞧,李缮攥了攥手,目光冷冷淡淡的:“你家夫人呢?”

木兰赶紧说:“前头谢家主母、大姑娘到了并州,夫人这几日同她们一起住。”

李缮:“……”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天意安排

李缮这回是特意加急寄送的信,因为上次他假装后延,想对窈窈来个突袭,却闹出一些不痛快的事儿,僵了几日。

吸取教训,他准确告知归程,辗转换马奔回上党,结果倒好,大半夜的,扑了个空。

木兰小心翼翼看了眼李缮,替窈窈解释:“夫人原以为,侯爷路上艰辛,没那么快……”

李缮揉了一下眉棱,道:“备水吧。”

火热的情绪冷下,他嗅到自己身上多日累积的汗味、尘土味和血腥味,本来已经习惯了,看到屋内那张床上铺着的绯红褥子,突然又觉得这味道有些碍事。

进了浴房,李缮不惯让人服侍,木兰自也是守在屋外。

而李缮褪下脏衣裳,赤着双足路过了洗漱架,又后退一步,目光在洗漱架上来回扫着,终于,熟门熟路地捞走一瓶桂花花露,摇了几滴倒到木桶里。

不多时,他披着夏衣,绞着湿淋淋的头发,回到屋内,看了会儿书,却索然无味,头发发尾还没干就随手束好,躺床上闭眼。

翻身,躺好,翻身。

李缮刷的起来了,道:“来人。”

木兰没敢睡,赶紧进屋,只听李缮又问:“窈……你家夫人,在哪儿睡的?”

木兰:“在顾楼。”

顾楼就在西府旁边,出了西府,绕过库房和空院子就到了,以李缮的脚程,甚至不用片刻功夫。

他隐约记起,自己在顾楼放了好些不常用的书,便一边起来穿衣裳,一边问:“我的书都被清理了?”

木兰:“夫人把书晾晒一遍,就都搬回西府书房了,哦,还有些书,要让侯爷自己看看怎么弄。”

李缮缓缓抬起眉梢。

要让他自己处理的书,果然是几本避火图,他确实翻过它们,倒也没那么仔细看,不过,里头还放着一本旧书。

旧书的书封早就破破烂烂的,窈窈裁了一块新皮纸,再把书完好地保护起来。

李缮摸着那本书,将书塞到怀里,出了西府。

过几日就要中秋了,天上明月高悬,清辉如水泠泠浸了人间,月下人影成双,静谧的夜里愈发无声无息。

窈窈躺在床上,明明才睡去,却陡然醒了过来,她和母亲在一张床上睡的,姐姐睡在隔壁的宽榻上。

两人都睡熟了,呼吸很轻。

不知道是不是白日里午睡久了,窈窈等了会儿,也没重新等来睡意,她动作很轻地起床,出了隔间,摸黑倒了杯水喝。

再看地上月华清浅,她在窗边的胡床,沐着月光坐下,窗格子落在地上和她身上,勾出一抹清冷绝艳。

月有阴晴,事上没有完满之事,窈窈想到今日钟常侍带来洛阳的圣旨,一手撑着下颌,一边垂眸思考。

这天下是要乱的,她纵是不愿让自己与珍重之人卷进去,却已是局中人。

突的,窗户外传来轻轻一声“嗒”,像是石子砸到窗户,她立刻坐直了,又疑心是自己听错了,侧耳细听。

窗下有人在说话,声音不大:“……打哪来的……”

窈窈觉得这声音有些像李缮的,她轻手轻脚,拔开插销,推开窗户。

阶上,李缮一手抛着石子玩,屈一膝盖懒散坐在地上,另一只手押着智郎的脖子,逼着智郎回话:“嗯?你不是东府的狗?我没得睡,你凭什么在这睡?”

窈窈惊讶,小声:“夫君?你真的回来了。”

突的听到窗户细微的响动,他抬起俊目,月光照着他凌乱的发髻与襕衣上,年轻的男人身上流动着肆意。

他盯着她,微微眯了眯眼,嘴角弯起一点幅度。

李缮再不管智郎,他起身懒懒靠在窗边,似笑非笑:“不然呢,我有你想的那么没安好心?”

数月不见,窈窈心中却没有陌生的感觉,她笑了笑,又有点好奇:“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李缮知道顾楼的格局,反正也睡不着,他本来打算隔一炷香,朝偏厅窗户丢一个石子,丢完三个石子,窈窈还没出来,他就认命了。

没成想,第三个石子丢过去,果然,开窗了。

他倾身,一手遮着唇:“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因为我天命加身,天意安排。”

窈窈:“……”

她捂了下被他气息弄痒的耳廓,又无奈又好笑地睨他一眼,普天之下哪有人敢像他这么狂傲自负,张口就是天命天意的呀。

她这一嗔笑,目中宛若水波轻漾,杏脸桃腮,娇娆动人,脖颈修长雪白,白色绸制夏衣服帖地勾出她瘦削的肩,胸口丰润的弧线,隐约能透过月光,瞧见抹胸衣料。

一时间,上次在帐中种种活色生香,那光滑如缎的肌肤触感,令人流连。

李缮衣领下小尖儿的喉结,有一下,没一下地动了动,说:“跟我回去吧。”

窈窈脸上一热,气息软,但拒绝得挺快:“不要,我母亲姐姐在呢。”

她现在走了,明天母亲和姐姐不就知道了她大半夜回西府,要没别的事,这睡得好好的却专程回去,还能因为什么?该是夫妻敦伦之礼。

她脸皮还没李缮那么厚。

看了眼不远处钻到窝里睡觉的智郎,窈窈轻轻说:“你回去睡吧,明晚我就回去了的。”

李缮“唔”了声,却又道:“那一起看会儿书。”

窈窈:“看书?”

李缮从怀里拿出那本薄薄的《汉家骠骑》,他道:“你没看过吧?”

窈窈知道这是他祖父买的,确实没翻开过,所以点点头。

他翻开书封,小声说:“这是当年村里穷书生画的,我喜欢得紧,满地打滚,祖父才给我买的。”

满地打滚……窈窈还没有这种经历,不过也是,她小时候是谢家最盛的时候,要什么有什么,这一点,他们是截然相反的。

说到这,李缮也有几分怀念,轻抚书本,小心地翻开下一页。

月色下,泛黄的纸张上,本是画着从前骠骑将军击退匈奴的故事,但一个小孩的黑黢黢巴掌印,把故事盖去了八。九成。

窈窈:“……”

李缮面色不改:“那时候我还小,不爱惜书也正常。”

窈窈:“哦。”

往下翻,一整本书哪还有什么空隙,全被浓黑的炭墨画了一堆涂鸦,什么鸟儿,龙,牛,各种不明形状的东西。

李缮笃定:“这不是我画的。”

窈窈:“噗嗤。”

她终于明白为何钱夫人总说李望会打李缮,看起来,李缮小时候着实皮。

她眼底水盈盈的,唇角扬着,笑了好一会儿,却没等到李缮恼羞成怒,她悄悄看他,他一手搭在支摘窗上,就俯身看着她。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他抬起的手,袖子微微落下,小臂手上线条很有力量感,几道蜿蜒青筋,穿入他的袖子下。

此时,他手指却很轻地摩挲了下窗框,然后,缓缓低头。

隔着一扇窗,少女双手搭在窗台,膝盖跪坐在胡床上,她微微塌着腰肢,眼睫轻颤,闭上了眼睛。

而男人不若以前激烈,只是贴着她的唇,却连月光都黯淡了似的,任由心跳在墨色中慢慢攀升。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足见情分了

……

身后的窗户已经关上,窈窈双手又端起瓷白的茶杯,缓缓抿了一口水。

她刚起来的时候,已经喝过一口,没觉得这水凉,此时再喝便觉出水冰,再一抚唇,才发觉是自己的唇太热。

天入秋了,但她方才,好似叫六月天的烈阳好好烘了一下,暖热直通手心脚底。

隔日,幽州由好胜军引起的叛乱,终于被平息,李缮李望父子得胜归来,上党郡百姓夹道而迎。

幽州司徒家的势力被蚕食,守着幽州剩下的两郡顽抗,一封封唾骂李缮狼子野心的奏疏送到御案,十岁的天子却问幽州在哪。

洛阳难以集结得力的军队讨伐,素袍将军在民间的威望,也令周围各州按兵不动,只剩观望。

冀州夹在并州、幽州之间,几度遭洪灾,好胜军也出自冀州,由此,冀州被并州吞下,是迟早的事。而冀州陈家似也看清楚了大势,有往并州靠的意愿,这回李缮平定幽州,就是借道冀州。

显然,北方由李家父子占据的格局,已初步定型。

早上梳洗的时候,王嬷嬷同卢夫人耳语片刻,卢夫人喃喃:“幽州被拿下了?这也太快了。”

满打满算,也才三个月。

果然,当日李缮在洛阳的荒唐,并不寻常,不过是迷惑人心,可见他的心性非常人能比拟。

加上听郑嬷嬷说窈窈与他夫妻和睦,卢夫人和谢姝对他的种种不喜和猜忌,早就减弱了。

王嬷嬷又小声说:“是啊,前不久,卢达从太原折去范阳国,见了老夫人,今个儿早上带了话,老夫人说:得亏二姑娘聪敏,劝卢家莫要舍本逐末,如今,卢家立功,家中上下都感念二姑娘。”

这话并无夸大其词,李缮打下幽州,除了安插心腹外,幽州多由高颛、卢氏治理,达成微妙的平衡。

卢氏母族在乱世没有被摧折,还能更进一步,卢夫人自然欣喜,但若没有窈窈,按李缮对世家的排斥,卢氏恐怕难有这等造化。

原先,卢夫人是不知道李缮排斥世家,是这几个月,从窈窈这儿得知的。

她更不知谢翡和李缮的矛盾,前不久窈窈提起,她也尤为惆怅,只可惜谢兆之从不会与她谈及这些,只好各处打听。

如此,她才越发觉,当初不知不觉间,谢家竟让窈窈蹚了这一滩危险的浑水。

她心中对谢兆之的担忧,不由少了。

她又问王嬷嬷:“谢家还没回信么?”

王嬷嬷摇了摇头,两个月前,卢夫人写信回谢家,要问清楚谢翡和李缮的旧怨,直到今日,谢家都没有发信回来。

她理解朝廷乱,谢兆之忙,只是再忙,如何没有写一封信的功夫,要么是不上心,要么是不愿告知罢了。

卢夫人冷笑一声,彻底将谢兆之抛到脑后,她瞧瞧时辰,起身道:“走了,不好让卿家等着。”

今日李望李缮从前线回来,宴请谢家人。

屋外,窈窈和谢姝站在檐下,一起看着智郎吃东西,智郎从前贪嘴,如今老了反而吃得不多。

剩下的小半个馍,它不吃了,吭哧吭哧喘气,窈窈嘀咕:“智郎啊智郎,怎么吃得比半年前还少了。”

谢姝笑道:“智郎都十岁了。”

窈窈摸摸智郎的脑袋,自己得知李缮的抱负,就没想过还能回洛阳,何况见智郎,如今比起当初,已经好太多了,她是知足的。

便松了口气。

谢姝知道窈窈疼爱智郎,不想再说狗老了的事伤怀,换了个话题:“昨晚你是不是和谁说话?”

窈窈一愣,缓缓眨了下眼睛:“没有啊。”

谢姝不疑:“是么,那是我听错了。”

窈窈轻咬了下嘴唇。

正说着,卢夫人也出来了,三人便都朝东府去,饭就摆在东府,几套楠木桌案与

曲三足凭几相对,各桌上已摆着数道佳肴,色香味俱全。

窈窈与母亲姐姐进了正堂,钱夫人已经等着了,她咧嘴笑道:“我差阿婶去催那爷俩……大人和大郎了,且等等。”

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说话声,李缮与李望几乎同时步入堂内。

李望对卢夫人和谢姝拱手,道:“卿家一路劳累,可要多在并州游玩。”

李望当初替李缮张罗聘谢家女,是为了融入世家,虽然结果如今南辕北辙,他打心底里还是敬着世家,因此笑得和煦。

倒是李缮,卢夫人见他颀长身材,眉宇轩昂,面冠如玉,但目光如鹰隼,与先前第一次见面时,更添几分莫测。

此时,他与父亲站在同一侧,神色冷淡地拱手,只是在瞧向窈窈时,嘴角微微勾了勾,稍有缓和。

若只是因为谢家换亲,确实不该这么耿耿于怀,卢夫人和谢姝对他厌嫌世家的事,更有底了。

自然,卢夫人没想摆丈母娘的谱,让窈窈不好做,她笑着与李望寒暄一句,双方见了礼,入座。

这一顿饭循着礼仪,连箸头都没发出磕碰声,皆是没人说话,饭毕,婢子们上来收走碗碟,放上了葡萄,西瓜和洋桃。

本该是惬意小谈的时候,不过双方话并不多,坐了一刻,卢夫人和谢姝同时起身告辞,窈窈起来,李缮也才跟着起来。

寒暄毕,这一下四人都出去了,钱夫人这才往凭几上靠,一手捏着自己脖颈,对李望道:“真累。”

李望忙过去替她捏胳膊,笑道:“世家就是这样,为难夫人从前在洛阳撑了五年。”

钱夫人舒舒服服给他按捏着,道:“那是,在洛阳我哪里容易啊。”

李望:“那先不回洛阳了。”

钱夫人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是想起她从窈窈那,学了不少处世办法,不回去显摆一通,有些可惜。

不过,和窈窈在上党住得舒心,宴席交往不算频繁,各府夫人们也不像洛阳那样眼高,况且和李望还能常相见,她就答应了:“行,不回去了。”

李望拿了个葡萄给她吃。

钱夫人问:“不过,这卿家什么时候回去?”

李望:“她们也有安排,怎么了?”

钱夫人稍稍坐直了点,小声说:“就是……我和她们实在难相处,而且打她们来并州后,窈窈连琴都只弹惊什么,哦对,惊鹊,都不弹鸣竹了。”

李望起先没听懂,再听钱夫人解释惊鹊鸣竹由来,才知道惊鹊是窈窈在洛阳的琴,鸣竹是钱夫人送的。

他道:“世家女学琴是从小的底子,那琴定是陪她到大的,卿家北上不易,也要把这琴带过来,足见情分了。”

被提醒,钱夫人道:“哎呀,我也没别的意思,她爱弹哪个是哪个。”

屋外,送了窈窈与丈母娘妻姐的李缮,步伐停了停。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你亲我干什么

也不知道是不是教世家礼仪熏陶住了,李缮不像往常想进去就进去,他在屋外站着,等婢子通报,才撩袍进屋。

钱夫人和李望已经没谈这事了,知晓李缮是有公务,她让李阿婶端走没吃完的果子,也便先走了。

父子二人没有旁的话,直入主题,李望道:“宫里有宦官示好,你如何看?”

范占先在几年的运筹,留有一些底子,如今大亓已有大厦将倾的趋势,世家们趋利避害,纷纷投靠各个势力。

论起来,由于李缮最早灭道、佛,也是下手最狠的,导致世家利益受损,世家不会首选投奔李家,而是江南萧家。

当然,李家父子威名赫赫,不乏有人前来投靠,宫中常侍就是其中一种势力。

李缮:“宦官是弄权之辈,真当我们这是什么人都要的?父亲,我不可能接受他们。”

李望叹了声,道:“不过,那钟常侍有些用,捎带了宫里有用的消息。”

李缮:“我们缺这点消息?都烧了罢!”

李望:“那些消息,和谢家有干系的。”

李缮顿了顿,突的明白李望踟躇的缘故,无非是这件事和他妻有关系,钟常侍哪能猜不到李家父子厌恶阉人,便将身家押窈窈身上。

李望不想妄断,所以隐晦提醒他。

李缮神色微缓,道:“谢家,怎么样?”

李望:“谢家主君有写信与我,不过,他们也与益州、河西张氏,来往紧密。”

李缮冷笑,书斋易养奸,谢兆之靠李家起复后,却又开始摆脱李家,左右逢源,要行那平衡之术。

他本想继续道,断了与钟常侍往来,但话到嘴边,就想起窈窈。

她能从钟常侍那儿,获得一些洛阳世家的消息,虽然那些消息,李缮未必不能亲口告诉她,但事关世家、谢家,他向来刻意忽视,且也不情愿,说不得有漏了的时候。

可是李望对钱夫人说的也没错,窈窈生在世家十六年,情分没那么容易断,对此,李缮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算那阉人押对了。

他踱步几下,对李望道:“其他算了。这钟常侍,就留着吧。”

窈窈送卢夫人和谢姝到了顾楼,吩咐郑嬷嬷,要把她留在顾楼的用品,一一搬回去。

谢姝跽坐在软垫上喝茶,一直看着她笑,窈窈叫她看久了,摸摸面颊:“姐姐,你看什么?”

谢姝:“没什么,我不过学你夫君罢了。”

窈窈:“……”

方才宴席上,李缮和窈窈坐一边,谢姝和卢夫人坐在另一边,因此,她们可以明显发现,李缮虽然面上十分正经冷淡,却把目光往窈窈那边递了三四回。

那不是能装出来的在意,而是下意识的,何况李缮在她们面前,本也不必刻意装相。

叫谢姝一闹,窈窈红了脸,替李缮正名:“没一直盯着,就看了一两回。”

谢姝:“那还不够啊?我看他都要把案几和你并一起去了!”

窈窈脸更红了,要找卢夫人告状,谢姝忙拉住她:“行了,你面皮怎么还这么薄,若知道那些世家妇私底下都怎么说的,我怕你要钻地里出不来了。”

窈窈明白,谢姝是以为她和李缮早就行了敦伦礼,才这般无所顾忌的。

她目光有点闪躲,支支吾吾道:“她们说她们的,姐姐别掺和。”

谢姝笑了一下,越大的家族,人口越多,分给小辈的院子也不尽人意。

像是谢姝在薛家的院子,大小也不如她闺房时候,缩在窄小的院子里,视野窄了,人就容易生出存心攀比,不说这些,她们寂寞。

起先,谢姝心底里,总有些自怨,是自己害窈窈北上完婚,备受轻待,然而今日,那细微末节方见真知。

她有些说不出来的感觉,是放心,也是隐隐的揪疼,一直依赖她、还受她欺负的小妹,身边终究多了另一个陌生人。

顾楼上,看着窈窈和郑嬷嬷一行离开的身影,卢夫人和谢姝都静了下来。

……

两月余没回来睡,房中也勤有打扫,窈窈把东西归置好,就让新竹放下惊鹊。

她用一方丝绸手帕,擦着惊鹊的琴头,李缮是这时候进屋的。

他环顾四周,总算觉得这屋子回归原样了,再看窈窈的琴,和印象里的琴很像,但是不一样的是刻纹,一把是竹叶,一把是喜鹊。

果然是姊妹琴,也果然是用了惊鹊,收起鸣竹。

在窈窈起身相迎前,他在她对面坐下,示意她不用起来,脱口而出:“你喜欢惊鹊,还是鸣竹?”

窈窈想了想,说:“手感差别不大。不过,惊鹊音色轻盈跳跃,如有鹊啼;鸣竹音色更清澈空灵,也是如其名。”

李缮:“那你更喜欢哪一把?”

窈窈疑惑,见他浓眉轻挑,黢黑的眼底似有探究,她隐去疑惑,从心道:“都是好琴,我都喜欢。”

说着,她笋尖儿似的的指尖一拨琴弦,悠扬灵动的琴音,从琴体声声漫了出来。

李缮换了个坐姿,道:“我想听……”

窈窈弹琴时,他会点曲,也知道有几首曲子窈窈喜欢弹,窈窈侧耳静静等他说话,耳上垂着的珍珠,轻轻摇了一下。

他心口一暖,道:“《散云曲》。”

轻盈的乐声就从西府内流淌出来,急促处如云雨密布,缓和处若风吹云散,令人闻之,颇有拨云见日之感。

卢夫

人身边的王嬷嬷到了西府外,听着熟悉的乐声,看木兰要进屋通报,拦了下,问:“可是二姑娘……少夫人在抚琴?”

木兰:“正是。”

王嬷嬷:“侯爷可也在里头?”

木兰笑了:“正是。”

王嬷嬷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这便是极好的了。

待窈窈一曲终了,李缮还琢磨点个什么诗经九歌,外头,郑嬷嬷敲敲门,得了允后,她进屋道是王嬷嬷来。

窈窈搁下琴,问:“王嬷嬷为何事来?”

郑嬷嬷:“卢家来人了。”

说着,她和窈窈不约而同看向李缮,李缮冷肃着脸,道:“昨日回来匆忙,还有些兵马得部署,我出去一下。”

窈窈点了点头,也不失望,从前李缮光是要接受她就多有周折,他的芥蒂没那么快能放下。

因此,这回接见卢家人,只有窈窈母女三人,钱夫人也没有要见面的意思。

卢家上下和高颛联合时,就知道李缮待世家的态度,然而,李缮果真用人不疑,经过此次联合,自家远比最开始好多了。

但卢家还是被高颛势力压了一头,他家十分仰赖李家,希望能借姻亲交情,结更深的利益联盟。

所以,知道姑奶奶到了并州,卢家早就派人进入并州,等到李望李缮归来,才循礼登门拜访。

不过,他们用的借口是和卢夫人走亲戚,所以即便李家态度冷淡,他们也能自处。

卢家这次来的,是卢家三房嫡子卢琨,还有卢家长房嫡女卢馨儿。

卢琨年二十,饱读圣贤书,懂审时度势,两次西进求见李缮,却都没见上。

好在这次有了他姑母、嫁去谢家的卢夫人在,他方踏进这李府的门槛,虽然不算如意,比先时好多了。

卢馨儿自不必多说,她前头来求过窈窈,想让李缮出兵打退高颛,没成想叫窈窈拒绝后,很是没脸,便南下去请谢家。

她到洛阳周旋,得了家中的信,于是又北上,来来回回跑了这一回,从堂兄卢琨这才知道原来是窈窈牵线,让卢、高借李缮之势联手了。

此时,卢琨和卢馨儿分别给卢夫人磕头,卢琨又一一与谢姝、窈窈躬身行礼,卢馨儿照做。

谢姝笑道:“表哥、馨妹多礼了,快请坐吧。”

卢夫人问了几句,卢琨一一应答,卢夫人又问:“家中……你祖母可还好?”

卢琨:“身体还算康健,一顿还能吃一整碗,在坞堡时候也多有锻炼,就是念着姑母,道是自姑母远嫁,尚未见过一面。”

这些年车马不便,捎信也不便,加上谢兆之不同意她亲近娘家,卢夫人与卢家、母亲少有往来。

卢夫人眼眶一酸,低头喝茶,好歹没在小辈跟前掉泪。

卢馨儿端详着坐在卢夫人身边的谢姝、窈窈,洛阳是什么情况,她自己是亲眼看到的,因为李缮带走了女眷与兵马,朝廷迁怒,谢家处境不算好。

自然,大谢夫家薛家与萧家联合,断了和谢家往来,也放话出来已经休了她,如若不是北上,只怕已被逼得自尽。

然而现在,大谢与窈窈坐在一处,姊妹皆是明艳动人,不见受苦的样子,遑论下场凄凉。

卢馨儿很不是滋味,想当时,她来求窈窈,窈窈却说无能为力,她也以为窈窈与李缮不合,然而,他能带她跋山涉水去幽州劝说,这叫不合?他能让她把母亲姐姐接到并州,这叫不合?

卢馨儿自觉被欺骗,情绪在胸腔里酝酿许久,在卢夫人和卢琨叙完旧后,她插了一嘴:“二表姐,早知当初你能请动安北侯,我就不瞎跑了,忙忙碌碌的,跑断我的腿。”

堂上安静了一瞬,窈窈方要说话,谢姝率先笑出声:“你这是什么话,难不成你二表姐帮了外家,还要落个埋怨?”

卢琨:“馨儿,不得这么说。”

卢馨儿撅嘴:“我也不是埋怨,说个玩笑嘛。”

谢姝一眼看透她的小把戏,道:“你是想让你二表姐给你鞍前马后,什么都听你指挥,什么都替你安排好。”

这话就重了,卢馨儿脸色微变:“我可没这么说!”

卢夫人不太看得起卢家长房子侄,等谢姝下了卢馨儿面子,才道:“好了好了,你们姊妹从小就爱吵架。”

卢琨也道:“是,馨妹的脾气是这样,窈表妹,莫要放心上。”

窈窈笑道:“无妨。”

又问了住处吃食,如此这般,卢夫人没留他们,卢家这堂兄妹二人便从西府出来。

卢琨步伐慢了点,和领路的婢子隔开,训斥卢馨儿:“你平时都好,一遇到谢家表亲,就跟扎了刺似的,真叫人恼!”

卢馨儿能以女儿身替卢家出来跑动,自是脑筋灵活,嘴巴会说话,唯独对谢家姊妹,就没了分寸。

卢馨儿一梗,三年前,她年十三,为感谢谢家给长兄卢琼提供游学的资源,跟着家人南下拜访谢家。

她在谢家住了一段时日,是有心和谢姝谢窈窈弄好关系的。

她发现,谢姝和谢窈窈很容易置气,但上一刻还在吵架赌气,下一刻又因为看到风筝,就携手出去玩。

姊妹没有隔夜仇。

见多了,她承认自己不喜、妒忌,没忍住和谢姝讲了谢窈窈的坏话,不成想,谢姝一点面子也没给她,还在宴上让她出了大丑。

那时候,卢馨儿就知道,表姊妹不是姊妹,只是亲戚。

卢馨儿脚步一停,前面等他们的婢子听不到,她对卢琨说:“二哥,我们家真可以高枕无忧了么?”

“李侯重用寒门,高颛、潘进、刘萧然等人皆领了重任,卢氏子弟没人能挤进其中。”

卢琨何尝不知,叹了声。

卢馨儿:“我看二表姐,有心多帮谢家,却帮着李家拿捏卢家。”

卢琨瞧了眼前面的婢子,对她说:“收声!”

卢家得了谢窈窈的好,着实是一直记心上的,只是每每被高颛那些人压一头时,有些卢家人便会不服气,明明和李家有姻亲的是卢家,为何还屈居寒门之下?

实则,卢家根基在幽州,可以一步步经营,李谢之间,就不能太亲近,否则卢家反而会因受了窈窈的好,被一直压着。

这很有过河拆桥的意思,但是乱世已现,当选最有利自己的局面。

卢琨想明白,便不阻止了,卢馨儿道:“刚刚在顾楼,你有听到《散云曲》么?”

卢琨:“嗯。”却不再阻止卢馨儿。

卢馨儿主动走向那婢子,道:“我们都过来了,不拜访李家主母,也很过意不去,请求李家主母给我们个机会。”

婢子知道这是少夫人外家,没敢怠慢,把原话带给钱夫人。

钱夫人都要午睡了,她很爱听捧着她的话,卢家人这话还真说到她心上,立刻应了。

不多时,卢琨和卢馨儿就进了东府。

钱夫人端着,见卢琨和卢馨儿对自己磕了头,道了名姓,她叫李阿婶拿点笔墨珠钗,送给他们。

卢馨儿笑道:“这楮皮纸,我家长兄卢琼,最是喜欢,真是多谢夫人。”

钱夫人:“不是大事。”

卢馨儿:“说起来,少夫人今日弹奏的《散云曲》,正是出自长兄的改编,也是长兄教给少夫人的。”

钱夫人“哦”了声,问:“你长兄挺擅音律,那曲子确实好听,他是乐工?”

乐工身份低微,卢馨儿尴尬:“不是。”

她和卢琨对视一眼,总

算明白为何在洛阳,钱夫人的声名那么差了,这是能听懂人话么?

无法,卢馨儿只好说明白点:“听那音色是惊鹊,当日我长兄也是用惊鹊教的少夫人,可见,少夫人一直念着旧情。”

钱夫人突的皱起眉头。

等卢氏兄妹告辞,钱夫人赶紧问李阿婶:“她什么意思?那什么卢琼,和惊鹊有关系,和窈窈也有旧情?”

李阿婶:“可能,是这个意思。”

钱夫人焦急:“不行,我得去问问窈窈。”

李阿婶拦住:“夫人冷静啊,你这样问,少夫人要怎么回呢?而且,我也不觉得卢氏兄妹说的就是对的。”

钱夫人:“怎么就不对呢,你没看她一直弹惊鹊么?”

原先她是有点隐秘的吃味,如今都理解了,刷的站起来,做了个决定:“不行,咱们先替她,把惊鹊收起来吧。”

李阿婶:“收惊鹊?”

钱夫人:“对啊,不然狸郎知道了,得多气呢!唉,窈窈虽然做得不对,但只要把惊鹊收起来,咱们都闭紧嘴,就没人知道这回事了。”

李阿婶见劝不住,只好说:“那晚一点吧,晚一点你还想去收,我就陪你去,不然我还要弄针线呢。”

钱夫人不想一个人去,这才稍稍被劝住。

结果,到了晚饭前后,钱夫人还是惦记,李阿婶也无法,只能陪她去了一趟西府。

残阳西斜,落日熔金,钱夫人突然来西府,叫西府府上嬷嬷婢子都有些吓一跳,按说婆母有事,直接找儿媳过去东府就好了,来西府是很不寻常,也不符规矩的。

钱夫人却是个不管不顾的,问:“你们家夫人呢?”

新竹道:“在顾楼,我刚刚叫人去通知了……”

钱夫人:“别!快别叫!把人叫回来。”

新竹心中困惑,不好问询,就一直盯着钱夫人,钱夫人在正房内转圈,就看惊鹊搁在桌上。

她摸了摸惊鹊,道:“这真是好琴。”

新竹:“是呢,出自蜀地娄氏,千金难买……夫人,你你这是?”

钱夫人已经抱起惊鹊,道:“我就拿回去试试看。”

她不管新竹,赶紧叫李阿婶跟上,两人刚出了正门,迎面碰上自外头归来的李缮,李缮一样的疑惑:“母亲,你过来做什么?”

看清钱夫人手上的琴,他道:“这是窈窈的琴,你要带去哪?”

钱夫人顿觉自己好似强盗,很是尴尬,道:“也没什么,哦,是你爹想听琴,我过来取琴去学。”

拿儿媳的爱琴给婆母公爹调情,李缮觉得李望还没蠢成这般,肯定还有别的内情。

眼看钱夫人面上挂不住,李缮便往屋里走,道:“进来说吧。”

无法,钱夫人和李阿婶抱着琴回去了。

而此时,新竹早就暗地里叫婢子去顾楼找人,窈窈留在顾楼,也只是和谢姝填了会儿乐府词谱,到了晚饭时候,也该回去的。

几步路的距离,便问清楚发生了什么。

郑嬷嬷奇怪:“若夫人对奏琴有兴趣,怎么等到今日才说,何必暗地里拿琴。”

窈窈也颇为不解,索性这就到了门口,可新竹和木兰都守在门外,对里头的事一无所知。

而这时,钱夫人和李阿婶推门出来了。

钱夫人看着窈窈,欲言又止:“那个琴我给你放回去了,你夫君回来了,但是,呃……”

被李阿婶拉走了。

目送婆母离开,窈窈推开半掩的门,屋内没有点灯,李缮坐在她时常弹琴的胡床上,一手摸着琴,暖橘的斜阳落在他狭长英俊的眼睑上,在眼下打出一片暗淡的晕影。

窈窈进了屋,道:“夫君回来了。”

李缮没有动作,低低“嗯”了声。

窈窈示意郑嬷嬷点蜡烛,李缮却道:“不用了。你出去。”

郑嬷嬷顿觉不对,她心有担忧,但也相信窈窈能处理,悄悄看了眼窈窈,低头出门,再把房门合上。

窈窈见他这般,先褪下软缎鞋,捡了另一张胡床坐下,便听他道:“真是一把好琴,弹得一首好曲。”

这里头的阴阳怪气,窈窈一下就分明了,她有点惊讶,莫不是他不喜欢惊鹊?

再想想他早上就问她喜欢惊鹊,还是鸣竹,她心下已经确定了七八分,只说:“琴只是琴,再如何,也是外物。”

李缮指节忽的扣住琴头,呼吸急促了一点。

方才钱夫人那躲闪的目光,谨慎的用语,却不难让他拼凑出事实,原来这把琴,竟是那卢琼教她弹曲用的!

而且那首她喜欢的《散云曲》,还是出自卢琼之手!枉他还时时让她弹奏,那他算什么?

钱夫人不知道卢琼是谁,李缮却是见过卢琼的,当初在卢家坞堡,卢琼将她拦住,一脸殷勤地说话,又要拉她的手。

当时情景,清晰明了,纤毫毕现地展现在他脑中,他想,原来,他一直没忘记。

但是,与第一回的郁闷、不痛快不一样,自己此时,心中身里已经一团邪火,若不能烧出来,便只能烧了自己。

见他久久沉默,窈窈只道不寻常,又不太肯定他会平白吃琴的醋,她轻声说:“你若不喜,我不在你面前弹就是。”

窈窈这句,几乎让李缮抑制不住,想直接砸琴泄愤。

他抑住心头戾气,沉着嗓子哼笑了声:“不在我面前弹,你还要跟谁一起弹?弹什么?弹《散云曲》?”

窈窈立即明了,李缮这股邪火打哪来了,仔细想来,恐怕也与今日卢家人拜访有关系,那就还是卢琼的缘故。

但不管如何,他这醋劲也太大了,从前在幽州,这件事不是早就过了么?

她也生了几分郁闷,道:“你又听了什么话?若你会弹,你弹就是。”

李缮冷笑连连,指头按着琴弦,胡乱拨一通,琴声又乱又刺耳,令人听得心绪大乱。

窈窈顿时就心疼起琴来,她从胡床上下来,鞋子也没穿好,便要伸手夺琴,却趔趄了一下,朝李缮栽了过去,扶住他的手臂。

便是这时,李缮一抬头,窈窈柔软的唇,便贴在他额角,落下一个重重的吻。

嘈杂的琴声,戛然而止。

窈窈被牙齿磕得有点疼,她捂住下唇,离得近了,她方看清楚李缮。

眼前斜阳冥冥光影中,他的眼底,因方才的怒火,还有过分明亮,这一瞬间,却突然清澈了,眼底映着夕日,似有紫红的锦绣在眼底铺展而开。

他狠狠咬了咬牙,道:“你亲我干什么?”

窈窈后退了一步,眼下,好像也不能说自己是不小心的。但她亲他做什么?她也不知道怎么回。

她放下手,舌尖在唇瓣上,无意识的润了一下,便是房中昏暗,也能叫人看清娇嫩的唇上的水泽。

两人之间陷入一阵静默,似有一种无声的拉扯,从气息,到温度,再到眼神。

李缮道:“你过来。”

窈窈瞥着他。

见她不动,他便站起身,一手指着自己脸颊,眼眸蕴着什么,道:“再亲一下。”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不得扰我

李缮脾气是很烈,不过,气性来得急,去得也快,上一瞬还犹如狂风卷云,这时候虽不算天朗气清,却和煦了许多。

看他还拦在自己身前,窈窈浅浅呼了口气,她眼含秋波,轻声说:“你……下来一点。”

李缮缓缓俯身低头。

她凑近他脸颊边,轻柔的呼吸拂过他的耳际,却直接绕过他,提着裙子朝门口走去,一边叫人:“嬷嬷,摆饭。”

李缮顿了顿。

郑嬷嬷随时听着屋内的动静,先是听到一阵纷乱的琴声,兀自疑惑,窈窈一叫人,她就赶紧同新竹推门进屋。

乍一看屋内,除了琴横搁着,没旁的不对。

倒是李缮抱着手臂,站在胡床前,他生得一双锐利英俊的星目,一旦压着眉眼,那种战场上磨炼的肃杀之气,便让人心惊。

新竹点起了烛火,驱散屋中愈发浓重的昏黑,郑嬷嬷则端来盥洗铜盆。

窈窈洗过手,用软绸布轻擦拭着五指,对新竹说:“把惊鹊收下去。”

新竹一愣,这是要把惊鹊收进库房?她先去抱琴,还没再问,又听李缮声音寒凉,说:“放下。”

新竹又看向窈窈,窈窈不好让新竹为难,点点头,示

意她放下惊鹊。

接着,她转过身,对李缮屈膝行礼,道:“若夫君有气,请与我说,莫再迁怒它,不然,还是收起来的好。”

她声音有些轻飘飘,也不正眼看他,垂着浓长的眼睫,似有几分意冷。

李缮抿了抿唇。

郑嬷嬷和新竹适时摆好饭,两人对视一眼,收起红漆鎏金托盘,缓缓退下。

小桌上,按例四道大厨房烹饪的菜,还有两道小厨房做的凉菜,舀好的粳米饭冒着热气,窈窈不再理会李缮,她抻了衣摆跽坐,端起碗筷。

须臾,李缮也盘起腿,坐在她对面。

两人吃着饭,沉寂之中,李缮才发觉,从前他们一同吃饭,一般是他挑起话题,她才会接话。

他不说话,她也不主动开口,只是仔细吃着口中的食物,这是她自幼到如今,长久积累的习惯。

她身后放着的惊鹊,那也是她的旧物,用惯了的喜欢的琴。

他嚼着米饭,力道咬得越来越重。

忽的,他夹起一块笋片,放到窈窈碗里,窈窈并没抗拒,夹起来吃了,她才又要动筷,碗里又出现一块笋片。

她便又吃了,李缮又夹,根本不给她吃其他菜的机会。

终于,她缓缓抬起眼眸,看向李缮。

李缮压着唇角,道:“我没迁怒,你也不用收琴。”

窈窈回头看了眼惊鹊,再回过头,已经咽下口中食物,缓声说:“我方才还以为,夫君会砸琴,所以还是收了好。”

李缮用方形镶银筷尾,抵了下额头。

窈窈幼时学琴,就是用的惊鹊,那时谢姝虽有好琴,却看上她的惊鹊,要拿她的琴和她换着弹,五岁的窈窈当时想了想,同意换三个月。

小孩玩兴大,不到三个月,谢姝就腻了惊鹊,然而三个月后,窈窈却一直记得日子。

她踮起脚尖,竖抱着比她还要高的惊鹊,走路跌跌撞撞。

它是她这些年,唯一用的琴。

三年前,卢馨儿挑拨离间谢家姊妹的时候,就曾说过,谢家有什么好东西,谢姝就要和窈窈抢,窈窈真是惨。

其实不然,那三个月,窈窈也接触好些好琴,她只是认准了惊鹊,便是惊鹊。

那时卢夫人就隐有心得:两个女儿里,谢姝争强好胜,窈窈很软和,她性纯稚温吞,也不爱争抢,不过,她心里明镜似的,拿定主意,不轻易动摇。

李缮自是不知窈窈小时候的事,此时却也有感觉,她要护惊鹊,他就得拿出态度。

不然,亲他一下都不肯。

大丈夫能屈能伸,李缮心中一定,他撂下筷子,忍着心底对卢琼的厌憎,直接问:“他可碰过惊鹊?”

窈窈跟着放下碗筷。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她也知道他说谁,回到:“不曾。”

卢琼游学到洛阳时,窈窈已经十来岁了,虽然还没到情窦初开的年纪,但已经不太单独接触外男。

何况,卢夫人不喜卢琼,没有让他们单独待着过。

听到她这一声,李缮缓了缓气息,又问:“《散云曲》是他所作?”

窈窈:“前人所做,他稍有修改。你若实在不喜,我便不弹。”

李缮已经得知是自己误会了,既是误会,就没有错上加错的道理,他板着脸,道:“我没说不能弹。”

窈窈语调轻和:“那我现在弹,可以吗?”

李缮:“……”

看着他拧起眉头,眼底又有些乌暗,窈窈心内无声笑了一下,正待要说罢了,却听他十分艰涩和不情愿的声音:“行。”

窈窈才不想给自己找晦气,作势起来,道:“夫君吃好了,我让人进来收。”

李缮一手撑着案几起来,一手拉住她的手腕,窈窈“呀”了一下,人已经被李缮拉到惊鹊跟前。

李缮目光不善地盯着惊鹊,窈窈心里一怔,不知道他又要对惊鹊做什么,他道:“是我误会你了,跟你说一句对不住,往后你主人弹什么曲,都随意,我也不会再乱动你。”

好一会儿,窈窈才反应过来,他竟是正儿八经地跟惊鹊道歉。

他蜷起拳头放在唇上,轻轻咳了一声,道:“那人就当过去了,以后我也不会再这样。”

说着,他看了窈窈一眼。

窈窈咬着下唇,没吭气。

李缮攥着她的手指稍稍用了一点力气,又严肃着脸,对惊鹊说:“惊鹊,快劝你主人不气了。”

惊鹊自然没动静,窈窈却没忍住,垂下脑袋,轻轻耸了下肩膀。

李缮抬起她的脸,看她眼底轻软笑意,他也笑了,还在用与惊鹊谈话的口吻:“看来你主人不气了。”

窈窈:“唔……嗯。”

其实她也没多生气,或者说她惯来慢热,还没到真的生气的点,李缮已经做足了诚意。

得了她点头,李缮眉头一抬,倏地揽住她的娇躯,低头往她两腮上亲。

窈窈扭着身子躲他:“还、还没擦嘴漱口。”

李缮才不管,在她面上额上,落下一个又一个吻,嘴里含糊着说:“让你不肯亲,让你不肯亲。”

显然,这回是要算她刚刚不亲他的账。

窈窈躲了两下,实在躲不了,便放弃了,乖乖待在他怀里,总算叫他亲了个够,他才终于松开手。

看她用袖子擦脸,一脸欲哭无泪的模样,李缮心情大好,笑道:“要不你亲回来?”

她瞅了他一眼,不作声,去叫人。

不多时,郑嬷嬷和新竹来收饭,端上铜盆与香片茶,便觉得屋中那乌云都散了,真是晴雨都是一息之间。

饭后,李缮往书房去。

东西两府都有内书房,不过在李府外院还有外书房,李缮与父亲各一间,李缮这回去的就是外书房。

屋中桌案上,堆着一些文书,李缮翻了翻,是郭家、卢家等呈上的,他把几封卢家的信挑出来,也没有打开,丢到角落的火盆里。

火光吞噬着信件,在他目中,凝成一粒浓重的火苗。

不多时,杜鸣从外头来了,李缮嗤笑了声,道:“今日卢家今日差人来李府上,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事无巨细,你去查来。”

“还有,让卢家人都别想走了,不要走漏风声。”

他还没清算呢。

杜鸣明白是卢家人得罪李缮,便拱手道:“是。”

他后退了几步,方要离开去办事,又听李缮说:“等等。”

李缮盯着跳跃的烛火,神色瞧着淡然,眸底却露出点什么。

他道:“今夜若无天大的急事,不得扰我。”

李缮口里天大的急事,只有三种,第一,洛阳的小皇帝驾崩,第二,被打服的胡人反悔攻城,第三,李望突然急病猝亡。

这三种事,今夜几乎是无有发生的可能。

杜鸣虽不理解李缮今夜有什么大事,要这么吩咐,不过,他也不会追问,便又应了声,领命行事去了。

而李缮又翻了下文书,放下了,朝西府走回去。

……

浴房内,水汽氤氲出淡淡的水雾,让什么都带着点湿气。

窈窈沉坐在浴桶里,散落的黑发在水面缓缓滑过,新竹替她洗好头发,仔细用布巾裹起来。

而窈窈也起身,水珠顺着她白中透粉的肌肤滚落,滑下。

她撑着木桶边缘的手腕上,浮出一点很淡的粉色指痕,是方才李缮攥的,倒是不疼,是她肌肤容易留痕。

新竹看了那指痕一眼,想到今晚……她赶紧摇摇头,如何能预想。

拿起洗漱架上的桂花露,新竹倒了点在手上搓开,揉在窈窈胳膊上,清甜的桂花香气,便溢在空气之中。

披上衣裳,那香味就收入衣袖之中,化成一股入骨馨香。

房中,郑嬷嬷刚换上簇新的被褥,窈窈由新竹端着香炉,给自己烘头发,瞧见郑嬷嬷的动作,还愣了一下:“昨个儿不

是才换过被褥……”

郑嬷嬷只笑不语。

窈窈很快反应过来,郑嬷嬷是讨个好寓意,毕竟当初洞房夜,新房一切是新的,却什么也没发生,未免让人对未来茫然。

而今时今日,才算“洞房”。

她本因热水泛粉的面颊,倏地又染上一抹赤红,须臾,才退潮一般,缓缓消减。

一开始看过避火图,窈窈的情绪是害怕多过其他,能避一日是一日,如今心底里不抵触,已经是极好的。

她如今是平常心,有则有,没有便没有。

不多时,头发还没干透的时候,屋外传来木兰行礼声,是李缮回来了。他还穿着饭后的衣裳,没更换,可见没出府,只是在府内处理了点事。

窈窈:“夫君。”

李缮“嗯”了声,见新竹在给窈窈通头发,他道:“嗯,我去洗一下。”

窈窈点头。

等他回来,新竹还在给窈窈梳头。

李缮自己倒水喝了几口,看新竹的动作,好像还越来越慢,他皱了皱眉:“梳头这般慢么。”

新竹手上一顿,窈窈道:“夫君冤枉新竹了,和往日无差。”

李缮看了眼窈窈,不管,只盯着新竹,新竹福至心灵,忙解释:“也就差梳发尾了。”

李缮:“我来弄。”

新竹将梳子放在桌上,收了手退下。

窈窈从镜子里斜睨了李缮一眼,刚要自己拿起梳子,李缮快她一步拿走梳子,她头发浓密柔滑,洗完干燥后,侧放在左肩,如瀑一般,手上都不用什么力气,梳子就能缓缓从她发上滑落。

李缮一开始还有模有样学着新竹,一下又一下地梳着发尾,下一刻,他放下梳子,将手指穿过她的发丝。

又拨开落在她面上的鬓发,往耳后别住。

窈窈抬眼看他。

他的身躯遮去泰半烛光,但她的肌理白得好似会发光一般,黛眉下,清透明亮的眼儿,本来迎着他的视线,但四目相对一会儿,她眼睑轻动,垂下眼眸。

下一刻,李缮双手打横抱起她,大步往床帏走去。

将窈窈放在床上,他落下帷帐,窈窈方发觉灯都没灭,她手掌轻轻抵了下他胸口:“外面的灯……”

李缮下床去,窈窈赶紧吐了一口气,小手在心口拍了两下。

外头很快就暗了。

他回来时,窈窈只觉床帐动了一下,乍然暗下来,她眼睛都没有适应,都不太看得清,而李缮滚烫的鼻息,已经拂到她面上。

他的吻从她眼周,一路循到耳根,含住耳垂舔。弄,又啄住她的唇,不复先前的生涩,轻易挑弄她的唇关,深入攫取。

唇齿勾缠,齿尖吮吸,水声缠绵,漾出无边春色。

好一会儿,他松开她的唇,方细细密密地吻着她的脖颈。

窈窈喘着气,胸膛起伏着。

第40章 第四十章教得好,奖励你

束缚的抹胸松了。他喉结滑动,一下又一下地亲她。

灼烫湿热的气息,让窈窈泛起一阵阵酥麻,她双手十指捏着身下被褥,抓出一道道褶痕。

带着粗糙茧子的手指手掌,箍着她的细腰,另一只手继续往下走。

……

窈窈咬住唇瓣,偏过脑袋。

颧骨耳垂潮红,她无意识地细细吸着气,脖颈绷紧,沿着细腻漂亮的线条,往下,白玉锁骨浮出几个深红吻痕。

温软香甜的桂花味流溢,充盈床帐内,李缮又乱又重地亲她,一只手穿过她紧紧拽着床单的手,十指交叉。

窈窈方觉后背渐渐生暖,微张的嘴巴,吐出柔软的气息。

却换成李缮一动不动。

他缓缓闭眼,一滴滚热的汗珠,从他额角滑到了下颌,又轻轻“哒”的一声,落在了身下人的雪肌上。

她烫得一颤,李缮立时倒吸一口气,从喉间挤出几个字:“别动。”

话语刚落,他埋在她脖颈处,一动不动。

窈窈睁圆了眼儿,恍惚明白发生了什么,虽然没经历过人事,她也猜,这样好像……快了些,不过她本就有点怕,如今看来,倒是简单。

他的呼吸还重重喷拂在她耳侧,她动了一下,问:“好啦?”

微扬的调,音色娇甜,但是带着隐秘的欢喜。

就好像,这就结束了,多好。

李缮眯起眼睛,去捕捉她的视线,果然在她眼中看到一点放松惬意,他没有动,任由窈窈缓缓起身。

八月的天,房中没有烧炭盆,她出了很多汗。

那滴原先落在她身上的热汗,因为她起身,往下跌落,和她原先腰窝的汗水珠儿,汇到了一处。

窈窈拉了下床帏,一帐之隔,外头原来那般凉爽,她朝床外探身,轻轻唤了声:“新竹。啊……”

李缮蓦地箍住了她的腰,将她抓了回去,连着那粒汗珠儿揉捏在他炙热的手心,几乎要蒸化了那滴汗,再将她融化。

窈窈趴覆在枕上,她回眸,李缮抿着唇,曜石般的眼眸,晦暗深邃。

他道:“没好。”

没那么容易好。

……

不多时,窈窈就知道,前头是自己天真了。

她好似失了平衡,走在一座独木圆桥上,着力点只有桥,楔进她的五感。

观他眉眼锋利,听自己唇间抑制不住的碎声,尝唇齿度来的温度,嗅馨香蔓延缭绕,触他肌理分明坚韧的胸膛。

不知道多久,她只能一遍遍轻喘,眼尾发烫,摇摇头。

李缮往后捋她柔顺漂亮的头发,露出绯红的耳垂,上面有个浅浅的牙印。

窈窈顿时天旋地转了,她蓦地想起出嫁前,卢夫人曾叮嘱过她,李缮不好相与,若实在受不住,便哭。总能叫他心软的。

她是实在受不住了,也不用多酝酿,一眨眼,泪珠从眼尾溢出,双眼水波涟涟,声音轻软娇柔:“夫君……”

李缮沉着俊眸,指尖抚着她泛红眼尾,拇指揉了揉她的泪痕,他嗓音沙哑:“还没好。”

箍着她细伶伶脚踝的劲,却更狠了。

窈窈:“……”

白哭了,李缮的心怎么磐石似的,她的泪珠儿泡不软呀。

……

原先新竹听到窈窈唤人,疑惑是不是太快,才要进去,郑嬷嬷拦住,果然,就听得一声甜腻的轻吟。

然后又有了旁的响动。

等了一会儿,郑嬷嬷悄声对新竹说:“这水凉了,再去烧些备着吧。”

这一等,就到了月上中天,打开房门后,气息淫。靡温热,李缮披着衣裳,坐在床边喝水,窈窈披散着乌发,侧身朝床内。

新竹抬眼,窈窈向来光滑如玉的后背,遍布红痕,腰上更是指痕累累,看得人脸热。

她赶紧低下头。

李缮从她手里拿走布巾,拉了下帷帐遮住旖。旎景色。

窈窈昏昏沉沉中,便觉李缮在给她擦身,用杯子给自己喂了水。

待梳洗过后,原先的床褥没得睡了,便也换了新的床褥,房中的气味散了许多,却余下幽芳长韵。

窈窈浑身没什么气力,着实是累极了,才又躺下,刚感觉李缮将她揽进怀中,就陷入睡梦。

这种疲惫助眠,窈窈睡得天昏地暗的,再睁眼的时候,外头天色已经大亮,早过了她平时梳洗的时辰。

她盯着床顶,倏地反应过来什么,知觉回到身上,浑身酸痛。

听到动静,新竹:“夫人起了?”

赶紧过来替窈窈穿好衣裳。

窈窈悄悄吸了口气,这种酸软,适应了倒也没那么难,只是,她雪白泛粉的足尖踏上地面事,整个人差点摔了。

新竹“哎呀”了一下,方要扶住她,眼前突的一阵风迎面而来,再一看,都不用她动手,刚进门的李缮已经过来,稳稳扶住窈窈。

新竹忙也后退几步。

窈窈双手搭在李缮手臂上,只看他浓眉舒展,双目明熠,唇畔挂着一抹笑,明眼人都能瞧出他心旷神爽。

他道:“小心些。”

窈窈咬了下唇。

她唇上红肿尚未全数消退,朱唇如红玉鲜花,娇艳欲滴,引人生怜。

他盯着她,欲说什么,不过旁边有新竹在,他没床帏间那般的厚脸皮和不讲理,终是化成一声低笑。

窈窈当然也不会问他想说什么,总归不太正经。

洗漱用饭过后,已经到了辰时末,这个时候去找钱夫人,就有些不上不下的。

窈窈还有点犹豫,李缮道来:“早些时候,我让木兰去顾楼东府,说了声你今天有事,不过去了。”

怪道王嬷嬷没来寻她,窈

窈也想知道他今日安排了什么,她抬眼瞧他,软声问:“夫君说,那我今日有什么事?”

李缮:“放风筝?”

窈窈:“……”

李缮:“你不要啊,那骑马游玩?”

窈窈:“……”

她默默看着他,他分明知道自己腿软得紧,就是故意的。

果然,李缮再装不下去了,眼底荡漾着恣意的笑:“知道了,既然你都不要,那只能留在屋里了。”

他凑到她跟前,道:“这样,你教我弹琴,我也教你做一件事。”

昨个儿还有人为了一把琴泛酸味,如今却释然了,窈窈瞧他心情甚好,是真不介意了,她也笑了笑,道:“好。”

她叫新竹:“你去取鸣竹来。”

新竹“诶”了一声,提步出去,李缮浅怔,方问窈窈:“为何要鸣竹?”

窈窈茫然,眨了眨眼:“你不是要学琴么?”

李缮:“哦。”

待得鸣竹取来,李缮学着窈窈模样坐好,窈窈便坐在他的对面,一边拨弄琴弦,一边说:“这是宫、商、角……”

她没教过人琴,动作慢慢示范完,李缮却问:“宫商角徵?听不出来。”

窈窈又耐心弹一遍。

李缮拨弄了琴弦,铮声如铁石相撞,谈不上好听,他道:“不行。”

窈窈头次教人弹琴,心里也有点糊涂,不得不放下惊鹊,小步到了李缮身边,倾身看他抚琴的动作对不对。

眨眼间,李缮却捉着她的手,将她拉近,窈窈脚下一软,身子挨着坐到他身上,她怕摔倒,一手环住他脖颈。

男子身上又热又硬,穿衣看不出来,衣下却肌理清净遒劲。

窈窈蓦地想起昨夜,她赶紧要从他身上下来,却发现,自己叫李缮稳稳搂着。

窈窈:“夫君?”

她迎上李缮得逞的目光。

知音之意不在琴,她这才发觉,所谓弹琴都是借口。

他就这么贴着她,还大言不惭:“鄙人资质愚钝,还请先生亲手教。”

窈窈明白了,她目光轻轻闪烁,道:“你是以为,卢表兄教曲,是这么教我的么。”

都不知道他如何想象二人身影交叠,所以才兀自酸了那般久。

李缮如今被看穿,听她提卢琼,也不在意:“我现在知道你们不是了。你和我是这么学的,就行了。”

他哼了声,再补一句:“也只能和我这样。”

窈窈知晓拗不过他,干脆就这么坐着,她一只手握住他一根的手指,轻轻放在琴弦上,指点:“你这般弹。”

李缮满怀的桂香美人,指尖压住琴弦。

一改前两回那嘲哳呕哑琴声,一道清澈明亮的琴音,从琴上一跃而出。

窈窈也有些惊讶,没想到李缮愿意学的话,还真不是他口中的资质愚钝,亦或者,琴声也是人心所化。

她有所体悟,突的,李缮低头,叼她耳尖,舔吮了一下。

他面不红,心不跳:“教得好,奖励你。”

窈窈:“……”这到底是奖励谁?

她一手捂着耳廓,斜眼看他,道:“你若不学,我就下去了。”

李缮正色:“学。”

窈窈不好和他比脸皮,她也没放下手,待又教了他一段初学者弹的曲儿,李缮学了七八分,又亲在她手背上。

窈窈叫他作弄得双眼潋滟,微恼:“夫君不想学便算了。”

她要下去了,李缮忙忙箍住她的腰,将她往身上抱,抱着她笑得仰倒在榻上:“别走,我学!”

窈窈趴在他身上,听着他胸膛发出愉悦畅快的笑,不由也勾勾唇角。

不过很快,她感知到了什么,眼儿一睖,就止住了笑,面红耳赤地起来:“我、我去叫摆午饭。”

李缮也起身,换了个坐姿。

其实,窈窈不知道,刚开荤的男子,如何能忍得住,到现在才有反应,也是李缮定力超乎常人了。

午饭过后,李缮没忘记早上说的,她教他弹琴,他也教她的事,便来兑现承诺,问窈窈:“你想学什么?”

窈窈拿不定主意,骑马她已经会了,虽然算不得精纯,不过羡春和逐日,她都能驾驭,骑其他马,便不算难。

何况她双腿酸软,本也不好骑马,自不会再是骑马。

她想了想,没有谱,道:“我都好,你想教什么?”

李缮撑着下颌思考了下,问:“舞剑,如何?”

窈窈一愣。

李缮也反应过来,大笑着解释:“这回是真的了。”

……

李缮的外书房里,挂着两把剑,他惯常用的那把剑不在李府,不过他本也不打算用那一把,饮血过的剑有煞气,容易伤人。

而书房内那两把,是因为他爱剑收藏的,其中一把剑,只有不到两斤重,刚好还没有开刃。

窈窈在今日之前,接触过的利刃,只有剪子,若说在小厨房做菜,食材都是备好的,所以也没碰过菜刀。

女子本应远离兵刃,不过,李缮不这么想,窈窈也不。

她兴致盎然地抚着那柄剑。

不到两斤的剑,在她手里沉甸甸的,剑身明亮,剑柄绕有同心圆花纹,剑格上镶嵌着松石和蓝琉璃。

李缮一手圈着她,扶她的手臂,与她一道抬起剑:“李氏剑法,八招:挑、劈、刺、穿、扬、挥、探、挽。”

窈窈听得认真,问:“李氏剑法,可是与前朝飞将军有关?”

李缮:“与本朝缮将军有关。”

窈窈:“……”

李缮笑道:“我也是承袭我祖父的剑法。你别看我家从前门第落后,我祖父却有一身好剑法。”

听李缮念那八招,好似十足的轻松,但每一招拆开学,对有童子功之人而言,都是颇有难度,何况窈窈今日手上力气不多。

好一会儿,他松开手,窈窈却握不住剑,剑从手中脱落,倏地下掉。

刹那,李缮用脚背接住剑,勾着剑朝上一踢,他一手护着她,剑咻咻翻着滚,他另一手攥住剑柄,行云流水。

动作简单利落且熟练。

他捏捏她的胳膊,若有所思:“得找更轻的剑。”

窈窈尚有余韵,点点脑袋:“嗯。”

方要继续,郑嬷嬷小步走了过来,似有话说,窈窈问:“怎么了?”

郑嬷嬷看了眼李缮,对窈窈说:“王嬷嬷来找,说是谢家主母夫人带了话,问询夫人。”

李缮顿了顿,笑意稍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