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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明烛虽然眼睛看不见, 但像是察觉到了灼热的眼神,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讪讪笑道:“怎么、怎么了?”

“为什么要回无岸崖?明烛,你不信我们吗?你怕我们会害你吗?”盛琼英心中酸楚。

可落到今日这地步全怪他们自己太蠢, 怨不得沈明烛。

沈明烛一怔, 倒没回答这个问题,只道:“我和方青阳约好了在无岸崖见面,我现在离开, 他会找不到我的。”

“这好办。”邢岫烟道:“我让人把方青阳一起接来, 正好给你作伴。”

谢望尘看向沈明烛白皙修长的、带着细小伤痕的手指, 指尖空空荡荡,“明烛,你的储物戒呢?”

修士间的传信哪里需要这么麻烦,非得见面才能说话不可?只要交换玉符印记,纵然远隔千里,传信也能瞬息而至。

谢望尘知道沈明烛现在没有灵力打不开储物戒也用不了玉符,可暂时用不了与没有是两回事。

沈明烛道:“不小心丢了。”

“那为师改日再给你准备一套新的。”谢望尘说。

究竟是丢了还是扔了还是卖了贴补家用都没关系,既然沈明烛这么说, 那就当作是不慎遗失好了。

邢岫烟做事素来干脆,两句话的功夫,她已经传信让人把方青阳带过来,这会儿已经在路上了。

沈明烛没了离开的理由,便也听凭安排。

其他人倒是想听听沈明烛的想法,但这人总是应“好”,连神情都看不出是否有不愿。

——他们甚至不知道,沈明烛到底想不想看到他们,又是否也曾心怀怨怼。

但渡劫期毕竟是渡劫期,说一不二目空一切,除了沈明烛,他们不在乎其他人的感受。

方青阳被带过来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暗暗在心底做了最坏的打算,见了沈明烛才安心下来。

如此过了三天。

符峰峰顶毕竟不比外门的小山谷自由,方青阳住得拘束极了。

作为玄清仙宗核心五大峰,符峰峰顶的灵力不知比外门浓郁了多少倍。

除了邢岫烟的亲传,符峰其他弟子也只能住在附近的山上,能与渡劫大能同住一座山峰的峰顶,这是何等的荣耀与机缘?

可方青阳只觉得局促,连与沈明烛玩笑都不能尽兴。

再说了,渡劫而已,当谁还不是个渡劫?

他虽然不是,可他最好的朋友明烛是!

沈明烛得到允许后就慢慢将魂力重新修炼回来了,他覆眼的白绸换成了东海价值千金的鲛纱,因上面涂了药,还是每日一换的那种。

他灵脉还没恢复,没有灵力护体的情况下依然需要像凡人一样一日三餐。每天的吃食邢岫烟他们都会给他准备好,沈明烛也分不清具体都是些什么,给他他就吃。

反正方青阳挺担心沈明烛有天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这天纪长蘅起炉收丹,谢望尘等人惦记着沈明烛的身体情况,纷纷前往纪长蘅的炼丹处打探。

趁邢岫烟不在,方青阳鬼鬼祟祟:“明烛,我们逃吧?”

“住在这里让你很难受吗?”沈明烛神情歉然:“抱歉,你是被我连累的。”

方青阳急道:“说什么呢,如果没有你,我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我是在担心你,我有点怕宗主他们不怀好心。”

他确实有担心的理由,谢望尘等人的态度未免变化太快,十年来他们对沈明烛不闻不问,怎么好像忽然之间就又将他视为掌中珠宝了呢?

方青阳抿了抿唇:“就算你觉得我在挑拨,我也要说,明烛,你一定要小心。”

沈明烛轻咳一声,有心想让他住嘴,“好了,青阳,不要再说了,我心里有数。”

“你总是这样心善,觉得全世界都是好人,明烛,我想到一个主意,或许我们有希望离开这里。”

沈明烛还没来得及阻止,方青阳已经叭叭说起他的计划:“我可以去找江令舟和司度,让他们去吹枕边风。虽然不知道谢宗主他们是打算对你有什么企图,但把你放在符峰,显然还是很在意这亲传弟子的想法的。”

“青阳,我觉得……”

“我知道你是想说他们不会帮我们,没关系,我们剑走偏锋,就是可能会让你跟着受点委屈。十年前,不就是江令舟容不下你,宗主才把你赶到外门的吗?我们可以旧事重演,我找个机会去见江令舟然后骂他一顿,让他生气把我们俩赶走,怎么样?”

“非常不成熟的想法。”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略微有些熟悉的人声,方青阳回过头,发现是不久前见过、方才谈话内容中的主人公——江令舟。

方青阳终于知道刚刚沈明烛为什么屡次出言想要打断他,原来是他背后蛐蛐的对象就在现场听着。

这场面很是有些尴尬,但方青阳岂是一般人。

他倒打一耙:“君子言不过辞,动不过则,偷听别人说话,能叫守礼吗?”

“是你说话声音太大。”在江令舟印象中,方青阳明明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像是背负了难以诉诸言语的苦痛,但时隔生死再见,他却活泼了许多。

谢望尘这几日对沈明烛有种失而复得的珍视,但幸而也没冷落了江令舟。

他对他解释了他们以为的前世不过是一场幻境,且凶手极有可能是幻境中差点让他们灭族的、黑雾模样的邪魔。

江令舟始终无法尽信。

他曾经多少回生死一线,多少回痛到昏厥,多少回绝望不甘,怎么可能是假的呢?

他真实经历过灵脉被废又重铸的痛苦,感受过血液沾满双手的黏腻,也曾有过被追杀时三月不敢合眼、困倦到几欲想一死了之睡他个长长久久一命呜呼……

他仍记得那时候的感觉,上辈子学到的功法灵技这辈子他依然可以使用,上辈子发生过的事大多数这在这辈子应验。

他完整地经历过一生,怎么可能只是幻梦一场?

江令舟本来是如此坚定的,可沈明烛却总是能让他迟疑。假如抛开前世不谈,有人对他说沈明烛是披着人皮的恶鬼,他一定嗤之以鼻。

可哪怕有前世记忆,他好像也越来越不信沈明烛能有多恶毒。

江令舟低声道:“好久不见,师兄。”

上次他只是暗中窥探,这应该才算他们十年后再一次见面。

沈明烛微微一笑:“好久不见。”

“一直不曾问过你,师兄,你当年为什么容不下我?我做错什么了吗?”尚未发生的事情尚可以用幻境来解释,但重生以来他感受到的针对却做不得假。

沈明烛摇了摇头:“没有,你没有错,是我的原因。”

江令舟不信。

“我冒犯了你吗?”

“没有。”

“我有何处不得体,让你丢脸了吗?”

“没有。”

江令舟望着他,眼神颤动了一下,“可是你陷害我、污蔑我,想置我于死地。”

沈明烛叹了口气:“是。”

“所以我才会设计让几位峰主看到……但是如果不是你存了暗害我的心,这个计根本不会成功。”

他有错吗?他不过是为了自保和报仇。

沈明烛“嗯”了一声,声音温和:“你如愿了,你做得很好,为什么不开心?”

他诚恳地说:“如果你还是觉得过意不去,你可以继续在我身上报复回来。”

轻柔的鲛纱在阳光下盈盈闪着光,他身上穿的白衣是水火不侵的上品灵宝,少年拥金戴银,连束发的玉冠都不似凡品。

如同世家大族倾尽一族资源、精心教养出来的小公子,生来便尊贵万分。

太多人宠他爱他,唯独他自己不把自己当回事,再委屈自己的话都能说得出口。

且不提江令舟听到这句话时的难以置信,方青阳第一个闹起来:“明烛!你胡说什么?”

沈明烛无奈,调转方向哄他,耐心解释:“青阳,不能不讲道理,是我欠他的,我当年做了很多错事。”

沈明烛虽然不知道前世是什么发展,但根据原主的记忆,不难猜测出假如原主那几次陷害全都成功了,江令舟日子会有多难过。

运气好还能留下一条命,废除修为断去灵脉赶出宗门,最好的结果也就是当个普通凡人操心一日三餐度过百年。

但世间哪有这么顺利的事?世间多无奈。

而且,江令舟也不是甘于平凡的人。

所以沈明烛很能理解江令舟的恨意,说不定他上辈子害得人家受尽折磨九死一生。

连谢望尘都恨他,说不定他上辈子还干出了些毁灭世界的事情。

他甚至没办法用“一切还没发生”来为自己脱罪,对当事人来说,那就是已经切实存在的伤口。

“好啊,讲道理,那我们就来讲道理。”方青阳气极反笑:“明烛,你说你陷害他暗害他,总要有个理由吧?你的理由是什么?”

沈明烛神情一僵。

方青阳就是问过程他都能把作案手法说得一清二楚,可理由?

沈明烛努力回想原主当时的心情,笃定道:“因为江令舟天赋太好,我担心他威胁我的地位。”

方青阳冷笑:“能比得过你?二十六岁的渡劫。”

沈明烛气势瞬间耷拉下来,他自暴自弃:“就当我是卑劣吧。”

江令舟不由得想笑。

第57章

江令舟还是把这件事记在了心底。

做过的事情没法抵赖, 而另一个当事人也没有丝毫不认罪的意思。

可如此一来,沈明烛这么做的原因就很值得推敲。

沈明烛显然有难言之隐,或许是不能说, 或许是不想说。

但江令舟想,他一定要知道。

既然已身在居中,与事件本身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凭什么就得一无所知?

不远处的天空忽然被染成一片浅浅的紫色,丹霞成绮,雾涌云蒸, 显然纪长蘅的炼丹已经到了尾声。

按照渡劫期的速度,谢望尘等人不过多久便会回来。

心知从沈明烛这里得不到答案的江令舟调转目标看向方青阳, “方师弟,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 我可以向你保证师尊他们不会对沈师兄不利。”

方青阳:“???”

谁和你相识一场!

但他还是谨慎地问道:“为什么?”

沈明烛也好奇:“为什么?”

江令舟道:“因为十年前我们误会了师兄……师兄本就得师尊与几位峰主看重, 如今误会解开,师兄受了这般多委屈,师尊他们现在心疼都来不及。”

方青阳:“啊?”

就这么简单?

沈明烛:“啊?”

怎么就误会了?

方青阳突然深吸一口气, 义愤填膺起来:“狗屁的误会, 十年来明烛受的苦, 一句误会就能过去了?明烛,你千万不要原谅他们,迟来的深情比草都贱!”

沈明烛:“……啊?”

事情怎么发展成这样的?有没有可能,现在才是误会啊?

谢望尘六人从半空中落下。

他们没有偷听的打算,但方青阳这话实在大声。几人看了他一眼,倒是没有计较他的冒犯,毕竟这话也不无道理。

纪长蘅献宝似地递上一枚丹药:“明烛,治内伤的。”

沈明烛当年被强行断去灵脉, 体内留下不轻的暗伤,而后便被赶去外门,这之后也没得到好的治疗,那伤势便成了沉疴痼疾。

纪长蘅道:“等你伤好得差不多,就可以重塑灵脉了。”

在常人眼里仙途断绝的伤势对他们来说却并非没有解决的办法。

灵脉再生的丹药缺了一味枯荣草,这草药据说已然绝迹,玄清仙宗里也没有。

不过没关系,还有另一种方法。

由渡劫期出手,配合着可断肢再生的灵药,用灵力抚过灵脉断口将其补齐。这法子难度更高,毕竟伤者失了护体灵力,脆弱得很,渡劫期修士但凡有一处没控制好,对伤者而言就是二次伤害。

好在玄清仙宗还能拿得出几个渡劫,到时候一个不行就两个,两个不行就三个。

方青阳问:“重塑灵脉,需要多久?”

看在沈明烛的面子上,纪长蘅屈尊降贵地答:“短则一月,长则半年。”

方青阳神情遗憾:“那岂不是赶不上了?”

“什么赶不上?”

“鲁聪、胡富奎要给明烛还灵石,约好了一月,现在还剩十天。”

方青阳眼里有狡黠,他就是故意的。

谢望尘等人是出于愧疚也好,是不安好心也罢,趁着他们还看重沈明烛,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

鲁聪、胡富奎他也能解决,可身为谢望尘的宗主亲自出手,意义是不一样的。

邢岫烟疑惑:“谁是鲁聪、胡富奎?”

明烛在外门交的朋友?干脆一起带到内门给明烛作伴好了,他们玄清仙宗家大业大也不是养不起两个人,只要能哄明烛开心就行。

方青阳说:“领了外门任务给明烛送补给的弟子,没少仗着明烛没有修为欺负他,还总是克扣……”

方青阳话没说完,一股无形的重力陡然压了下来,空气似乎都凝固,连云都停止流动。

哪怕并非针对他,方青阳还是呼吸艰难了一瞬。

沈明烛无奈,衣袖轻拂,方青阳顿时觉得身上一松,他眨眨眼,转头朝沈明烛笑了笑。

沈明烛没好气道:“知道难受下次就别乱说话。”

他在符峰上好吃好喝地养了三天,嘴唇好不容易多了几分血色,只是身形依然消瘦得很。

谢望尘猛然想起他曾在这人手臂上看到交错纵横的伤疤,他大步上前,抓起沈明烛的手腕,于是袖口滑落,露出那些经年难消的旧伤来。

鞭伤、刀伤、烫伤、烧灼伤……

就连方青阳都瞳孔一缩。

他知道沈明烛身上有伤,可他没想到,他没想到……

这根本不是对战中打斗留下的伤势,这是刑具!

谢望尘手指颤抖了一下,声音忽然变得冷静无比:“是他们干的?”

所有人目光中像是燃着火光,炙热又饱含痛苦,沈明烛被盯得有些不自在,他微微用力挣脱,连忙整理袖子。

“其实,”他慢吞吞地说:“也不全是他们。”

“还有谁?”这三个字盛琼英说得杀意凛然,仿佛只要沈明烛念出名字,不论数量多少,不论对方什么身份,都注定了死路一条。

“忘记啦。”沈明烛摸了摸眼睛:“一开始,我看不见,所以其实也分不清是谁。”

谢望尘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杀意已经藏得很好,他温声道:“明烛,你到屋里去,服下丹药好好休息,那两人欠你的灵石,为师替你收。”

那些人他抓不到也就罢了,抓到了岂能轻易放过。

“宗主。”沈明烛叫住即将离开的谢望尘。

他仿佛能看穿在场人的想法,“请不要伤及他们的性命。”

“为何?他们这样对你,你何必心软?”谢望尘不能理解——你至今没有原谅我,没肯叫我一声“师尊”,为何对他们便如此慈悲?

沈明烛摇了摇头:“我答应过他们的,我不能言而无信。”

连江令舟也跟着去了外门,方青阳没走。

他看向沈明烛,声音哽咽:“明烛,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他要是早知道,当初不会让那两人带着完整的四肢离开。

沈明烛失笑:“都过去很久了。”

方青阳气急:“这难道是什么小事吗?你怎么还嬉皮笑脸的?”

沈明烛不笑了,一本正经回答:“生死之外无大事。”

方青阳:“……”

方青阳低下头,语气闷闷:“我还以为你会生气。”

他知道沈明烛性格好,还以为他故意说出鲁聪、胡富奎的名字,引得宗主等人发怒,沈明烛会不满。

他甚至做好了沈明烛打断他的准备。

沈明烛忍不住又露出一个笑来,“怎么会?”

他声音轻缓,笑意温和:“你是为了我,我知道,我很开心。”

这是方青阳对他的一片赤忱,他又怎会为了两个伤害过他的人辜负这片心意?

*

沈明烛在外门也算话题中心,他本是天之骄子,等闲难见一面的人物,忽然就从云端落在一个小山谷之中了。

在他刚来那段时间,每日都有人好奇地结伴“路过”山谷。

世间长了才慢慢适应。

老实说,他们对沈明烛的为人知之甚少。

据说这人心狠手辣,因妒忌屡下杀手暗害同门师弟,但那毕竟只是宗门下的判决,他们信与不信都没有太大实感。

他们真正感兴趣的,想要透过这人的身影窥探的,是他曾经高高在上的过往、和他们触之不及的另一个世界。

外门大比前夕,忽然有传言说沈明烛重新被谢望尘收为弟子。

有人羡慕,有人担心,有人嫉妒,有人后悔。

有人吃饱了撑的往山谷里跑了几趟,终于在某一天发现里面已经人去楼空。

连地里的菜都被薅空了,地上只剩几个遗落残枝败叶的坑。

虽然会有人在宗门内部种地就很奇怪,但沈明烛显然是主动离开这里的。

不是回了内门,难道还能是叛逃宗门吗?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内门却始终没有传出宗主为沈明烛正名的消息。

于是间众说纷纭,沈明烛的消息再次被传得沸沸扬扬。

有说沈明烛已经死了的,说当年被暗害的小师弟江令舟忍不下这口气,待到在宗门站稳脚跟后便杀了沈明烛。

有说宗主只是一时心软给沈明烛换了个内门的住处,但还不至于重新给他亲传的位置,说不定就是当个宠物玩意儿养着。

还有些传言便不堪入耳了,众所周知,那沈明烛生了一幅好颜色……

刚来到外门稍微听了一耳朵谢望尘等人:“……”

江令舟很久没这么无语过了,还他杀了沈明烛呢,他既不至于这么卑劣,也没有这个能力。

而此时的宗主大人与几位峰主大人才是真正地想杀人。

盛琼英就是再聪明,也想不到有些人的思维可以发散到这么肮脏的角度,她气急败坏:“师兄,你怎么管的宗门!”

谢望尘拍了拍他前面一个弟子:“道友,你这么编排沈明烛,就不怕宗主知道吗?”

前面那人一脸怪异:“宗主日理万机,没事来外门干什么?再说了,我们又没说错,沈明烛现在就是个废人了,还是个瞎子,宗主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怎么样的。”

谢望尘忍下怒意,尽量心平气和地问:“你怎么就确定他是废人了?”

沈明烛哪里需要依靠他这个不称职的师尊和宗主呢?他自己就已经足够优秀。

那人理所当然:“这么说吧兄弟,要不是他现在不知道去了哪里,我能把他当球踢,你信不信?”

谢望尘猛地咬紧牙关,怕自己失态,瞬间闪身消失在原地。

他突然害怕了,他突然不敢往下查,他甚至不敢再去外门。

那些沈明烛嘴里可以轻易提起的苦难,却叫他难以正视。

他知道仙途步步艰险,他知道的,他也可以接受,可给予沈明烛折磨的应该是破境的劫雷、是更强大的对手、是敌人。

唯独不该……

不该是这样一群恃强凌弱的小人。

第58章

玄清仙宗入门大比多了一个关卡, 据说考验的是一个人的心性,唯有品行正直的人才有机会通过试炼。

这件事情经由宗主亲自下令,试炼的阵法是盛琼英盛峰主亲自布下的。

弟子们并没放在心上, 左右他们已经入门,这规定只与下一届弟子有关,管不到他们头上。

他们更在乎另一个消息。

——谢望尘对外放出话来,十日后要举行大宴,庆祝他的弟子沈明烛,成为这修仙界古往今来最年轻的渡劫。

之所以要等十日后, 是因为这消息不止在玄清仙宗流传,谢望尘大张旗鼓, 给叫得上名字的宗门都发了邀请函。

这封邀请函一出,毫不客气地说, 整个修仙界都震了一震。

刚看到时所有人第一个念头都是怀疑, 不只是因为沈明烛年岁实在太小,还因为他们这段时间没看到属于渡劫期的劫雷。

作为当世最高的修为,一旦有新的渡劫期诞生, 这劫雷必是遮天蔽日天下皆知的。

但话又说来, 谢望尘撒这种一见面就会被拆穿的谎有什么意义?沈明烛究竟有没有这个水平, 宴会上一见便知。

所有人将信将疑。

最不能接受的反而是司度这群曾经的故人。

司度去问他师尊:“沈明烛真是渡劫?”

纪长蘅与有荣焉:“如假包换。”

司度瞠目结舌,满脸天塌下来的苦涩,欲哭无泪:“不是,他怎么、怎么……他图什么啊!”

就不说沈明烛怎么莫名其妙成了渡劫,反正他许多年前就开始听“沈明烛是个天才”,如今只不过是比原来的天才还要天才一点……很多点,但听多了也就习惯了。

他更震惊的是,沈明烛是渡劫, 那不久前为什么乖乖地被他抓着关进无岸崖?

沈明烛那个时候就算还不是渡劫,怎么也得是大乘圆满吧?

他当时的嘴脸他自己看着都想给自己一拳,沈明烛又不是打不过,为啥要忍啊?

司度想不明白。

司度又去找了江令舟:“师弟啊,你说沈明烛不会报复我吧?”

江令舟想了想:“不会,要是报复,早就报复了。”

“也是诶,不过他为什么不报复?”

司度和沈明烛的关系一直谈不上好,忘了最初因为什么事情吵架,只记得他一直看不太上沈明烛,觉得他虚伪,惯会装蒜。

后来与江令舟交好,那就是出于友情的同仇敌忾了。

大仇没有,但确实彼此都不怎么喜欢对方就是了。

“我也想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江令舟眸光复杂,他看着司度百思不得其解的苦恼模样,失笑道:“何必发愁?师兄要真想报复,第一个报复的得是害他沦落到这地步的我,第二个是把他逐出师门的师尊,你还得排队。”

这安慰实在太有道理,司度认同地连连点头:“你说得对。”

值得沈明烛报复的人太多,可事实上,这人连趁他失去修为欺辱他的外门弟子都全都放过,还是师尊他们替这人报的仇。

——他在刑堂还算有点地位,知道宗主和几位峰主都先后向刑堂暗中下令,要他们查清当年都有谁趁人之危过。

这边在猜测沈明烛的意图,那边在猜测沈明烛的想法。

谢望尘问他:“明烛,你真的愿意对外界公开你现在的实力吗?”

这个问题谢望尘早就问过,沈明烛同意之后他才对外宣布要举行大宴。

但沈明烛总是太过沉默,太过逆来顺受,以至于他时常分不清,这人究竟是不是发自情愿。

他会有为难吗?他会觉得勉强吗?他是真的开心吗?

谢望尘心有疑虑,于是只能一遍遍确认。

沈明烛也不介意谢望尘像只鹦鹉一样一个问题问上几十遍,他好脾气地点了点头:“实力是瞒不住的,没关系。”

其实他一开始说完愿意后也没想到谢望尘会闹得这么大,已经到了举世瞩目的程度了,但这种感觉……也不错就是了。

正说着,谢望尘忽然皱着眉从储物戒中取出他的通讯玉符,玉符正轻微闪着光。

倒是稀奇,这枚属于“玄清仙宗宗主”的玉符都是些商业朋友,不年不节的时间,谁会给他发消息?

谢望尘神识扫了一眼,发现是隔壁九霄仙宗的宗主俞苏青。

九霄仙宗与玄清仙宗同属三大仙门,也有几分守望相助的情意,但私交着实一般。

而这位俞苏青俞宗主不仅给他发了消息,并且人也已经到了他们宗门门口。

谢望尘:“?”

到底是宗主亲自前来,出于外交礼貌,他同沈明烛解释了一下情况就出去接人。

这事情和沈明烛没关系,他这几天被纪长蘅抓着不是吃药就是泡药浴,感觉自己已经被药味腌透了。

沈明烛开始认真思考起方青阳的提议。

他走出门,抓住在地上挖坑试图种菜的方青阳,“青阳,要不我们逃吧?”

方青阳震惊:“啊?”

现在不是过得挺好吗?

沈明烛叹了口气,心中满是不被理解的戚戚然。

方青阳挠了挠头,手上的泥土蹭了一脸。

他发现种地是件会上瘾的事,自他在山谷里种了几天地之后,一天不种地就手痒。

然后方青阳感觉储物戒里通讯玉符震了震。

没觉得沈明烛是需要提防的人,他毫无负担地拿出通讯玉符扫了一眼,先是诧异地挑了挑眉,而后嘿然一笑,眼珠滴溜溜转动。

方青阳轻咳一声,板着脸故作恭敬,微微欠身,抑扬顿挫道:“沈师兄,宗主有请。”

不知为何,谢望尘不太习惯与沈明烛用玉符交流,好像隔了一层薄薄玉牌,他们本就不算亲厚的关系就变得更加疏远似的。

好在渡劫期的实力,足以支撑他在任何时候出现在玄清仙宗任何一个地方,因而想与沈明烛说话时也算方便。

“啊?”沈明烛疑惑:“宗主要见我?”

谢望尘现在不应该是在待客吗?怎么突然叫他过去?难道出什么事情了?

沈明烛不多耽搁,想了想,带上方青阳,身形一闪就消失在原地。

假如真是出现了某种意外,他身边是最安全的地方。

因着上次气势汹汹划开虚空通道结果却只是师长教徒的乌龙事件,沈明烛这次吸取经验,先查探了一下四周的状况。

这会面情况似乎比他以为的还要正式,除了谢望尘,五个峰主也都到的齐全,这已经是玄清仙宗最为核心的力量。

而对方也来了不少人,沈明烛能够看出这个会议隐隐以三人为首,除了谢望尘,他猜测其中一个是俞苏青,另一个应该是上衍仙宗宗主容毓。

三大仙门宗主齐聚,看起来要商讨的不是小事。

沈明烛带着方青阳进了房间,欠身行礼,“见过……”

他犹豫了一瞬该称“宗主”还是“师尊”。

谢望尘已经将沈明烛逐出师门,现在也不过是因为愧疚才自称“为师”,但这愧疚是出于误会。

真相是无法掩埋的,终有一天他们会知道前世真实存在,到那时,自以为被愚弄的几人说不定会恼羞成怒。

沈明烛可不想自己身上再多一个罪名。

是他的错他认,这种欺骗信任、玩弄感情的罪名他可不认。

好在他没为难太久,谢望尘开口免了他的礼,言笑晏晏:“明烛,不必多礼,快入座。”

他指了三人中唯一的女子介绍:“这位是九霄仙宗宗主俞苏青,你叫她俞师叔便是。”

他又指了指剩下一人:“这位是上衍仙宗宗主容毓。”

这般介绍似乎是点出了亲疏远近,然而仙门宗主眼里哪管亲疏远近,所以这介绍只表明了三大仙门的实力而已。

玄清仙宗虽为仙门之首,但九霄仙宗百年内连出两渡劫,宗主俞苏青更是晋升渡劫后期,一下成了值得谢望尘正眼相待的对手。

相较之下,上衍仙宗就有些弱了,看起来就像是为了凑够“三”这个数量硬挤进来一样。

在场的人修为都不低,甫一来人便有所察觉。

那脸上沾了土的筑基暂且不提,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沈明烛身上。

少年生了一副好相貌,白袍玉冠,面如皎月。价值连城的东海鲛纱覆了眼,更添三分温文。

周身毫无灵力波动。

但他绝无可能没有灵力,只能是他们察觉不到。

这位近段时间在修仙界引起轩然大波的少年,原来看上去如此清瘦,一身风华内敛,浑然不似多年前锋芒毕露意气风发模样。

容毓曾经见过沈明烛,在上一次仙门大比上。

仙们大比三十年一次,只有百岁以下的修士可参与,为修仙界最瞩目的一场盛事。

上一次大比时沈明烛还太小,未曾参战,只是已经展现出了不俗的天赋。

宗门的长老遥遥一指谢望尘身后的小孩儿,对他说这是位后起之秀,六岁筑基,他当时不以为意。

六岁还太小了,在任何意外都有可能发生的修仙界,太过年幼的天才还不值得他上心。

二十年时间匆匆而过,再次见面,昔日只能跟在师长身后的孩童,如今已有资格与他平起平坐。

容毓心想,所谓天赋啊,真是让人绝望的天堑。

俞苏青微微含笑,“这些日子我时常听到你的名字,明烛,你如今可是修仙界的风云人物。”

“俞师叔过誉。”沈明烛礼貌地回,他给方青阳传音让他找个地方坐下,然后才在众人瞩目中不紧不慢走到谢望尘旁边。

他的位置比几位峰主还要靠前一点,不是因为他宗主亲传的身份,还因为他是修仙界最年轻的渡劫,当今最有可能飞升的修士。

在这个前提下,谢望尘的重要性都要弱他一分。

没有人对他坐的位置有异议,如果不是他们和谢望尘同辈相交,而沈明烛是谢望尘的弟子,这才沾光当了一回长辈,否则还得称一声“沈道友”。

第59章

沈明烛向来是宠辱不惊的, 谢望尘发觉,自十年后再见以来,不论旁人对沈明烛是何种态度, 他情绪似乎永远不见太大波动。

就像现在,修仙界屹立于金字塔最顶端的一群人齐聚一堂,皆对他赞颂有加,换成天底下任何一个二十多岁的少年都很难不喜形于色。

而沈明烛却还能保持冷静,从容不迫、不骄不矜,像是这一切理所当然故而不值得分神, 也像是只把这当成礼貌性的吹捧故而不相信其真实。

这个十年来在泥泞中长大的少年把自己养得很好,他知礼仪、明事理、懂进退, 毫不露怯,气度不凡。

在谢望尘等人面前, 沈明烛是温和到没有一点棱角的, 他像一抔洒在月光下的白雪,几乎让人怀疑太阳一出来便会消散。

可面对外人的时候,他虽然仍看似温和, 却又是凛然不可攀的。如同富贵人家的小公子, 再平易近人不谙世事, 也自带一份矜贵的疏离。

谢望尘知道沈明烛是在维护玄清仙宗的脸面,他做得很好,换成任何一个人都很难做得比他更适合“少宗主”这个位置。

但言辞太过得体,反倒让谢望尘生了几分怅然与遗憾。

他总希望沈明烛可以轻狂一点,可以肆意一点,少年就该仗着心头一点热血横行无忌,哪管未来是什么模样?

一番寒暄过后,房间门再一次被轻轻敲响, 有人推开门走了进来。

来的是江令舟,似乎也是收到了谢望尘的传讯。

他见到人来得这么齐全也有些诧异,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上前行礼:“弟子见过师尊,师叔,诸位前辈……”

他顿了顿,再次欠身:“见过师兄。”

沈明烛对他微微一笑,颔首致意,“师弟。”

江令舟也是少年天才,年纪轻轻已至元婴,也就是沈明烛珠玉在前,否则这光芒还得再耀眼三分。

谢望尘再次介绍了一遍人后示意他入座,“明烛,令舟,这次让你们过来,是因为俞宗主提到了一件事。”

俞苏青手指轻弹,一枚投影石飘到半空,徐徐展出九霄仙宗上空一道画面,“月前,我在宗门之中发现虚空不知何时裂开一道缝隙,里头时不时涌现一团黑雾。”

黑雾?江令舟皱眉。

是前世给人族带来灾难的邪魔?可它们不是应该百年后才会出现吗?玄清仙宗无岸崖露了一次踪迹也就罢了,怎么好像满界都是?

难道前世也是这么早就有了苗头,只是当时的他太过弱小所以没机会知道?

那投影石随着俞苏青的讲解画面滚动,“黑雾不强,我挥手可灭,可灭之不尽,实在叫人烦不胜烦。”

也就她是渡劫后期,才能轻描淡写说出这一句“不强”、“挥手可灭”。

江令舟望着投影出来的细小缝隙,心想这邪魔的实力莫非与缝隙有关?反正前世大劫到来时,那缝隙足有一人高,从里头出来的邪魔好几头都有渡劫实力。

“我观察了许久,总觉得这缝隙里透出来的气息有些奇怪,于是便随手抓了一团去找护宗长老——诸位应该都听说过。”俞苏青说得平淡,仿佛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但在场所有人连同谢望尘在内,眼中都不由得多了两分忌惮。

知道沈明烛与江令舟两个小辈大概不清楚,谢望尘给他们传音解释:“九霄仙宗的护宗长老是整个修仙界唯一一支为人所知的天机一脉。”

这话说的谨慎,但事实上所有人公认,这不仅是唯一已知的,大概率还是唯一存于世的天机。

九霄仙宗的天机一脉世代只有一个传人,天机窥探天命,故而寿数总是不长,上一任天机死之前,会把所有的功法传承连同修为全数传给弟子。

这是这一脉的独到之处,每一代天机接任时都是最为鼎盛的状态。

九霄仙宗的天机从来活不过三百岁,但九霄仙宗永远会有天机。

江令舟听得心生震撼,前世他以为自己已经闯入顶尖大能行列,以为从今往后这个世界将不对他再有秘密,挥手可掌星辰。

如今方知从前浅薄,根基太浅,空有一身蛮力。

好像这时候开始,修仙界的壮阔和神秘,才真正对他展露一缕薄纱。

这是修仙界最核心的部分,这是只有最顶端一小部分人才能心照不宣的秘密,无数人念兹在兹、上下而求索,所为的不过是撬开这扇巨大沉重的门。

现在这道门就在他面前缓缓打开了,江令舟固然激动、固然热血沸腾,可也不□□露出一丝茫然。

好像……又和前世不一样了。

俞苏青接着道:“我宗长老的直觉素来敏锐,她见到这团黑雾后,竟为它问了一次卦。”

天机可知天下事,但天机也不是万能的。

据说,每一个天机一生之中只有三次向天问道的机会,三次机会用尽,即刻身死道消。

不过以天机无所不知神鬼莫测的能力,除非是足以灭宗的危机,极少看到他们有需要开坛问卦的时候。

但话又说回来,以九霄仙宗如今的地位,哪有这么容易遇到这样的大危机?

在场众人默默地听着,心知俞苏青既然坐到这里,又专程召集了三大仙门说得上话的人物,结果定然不容乐观。

俞苏青默了片刻,沉声道:“大凶之兆。长老说,此或许是波及修仙界的一场大灾,倘若渡不过,人族便就此覆灭。”

房间内骤然安静,连呼吸声都停了。

稍顷,容毓问:“是否太夸张了些,只这些小东西,便能让修仙界覆灭?”

他可是看到了,留影石里,俞苏青灭他们跟踩蚂蚁似的。

俞苏青反问:“容宗主是不信我宗护宗长老,还是觉得本座在说谎?”

这两点当然都不能承认,容毓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邢岫烟笑着圆场:“想来是太过吃惊了,在下听到时也难以置信。”

她性子向来体贴温和,江令舟想,难怪邢师叔人缘这么好,上辈子大灾到来她深陷危难时,那么多人不顾一切去救她。

邢岫烟目光征询地看向谢望尘,谢望尘会意,思量片刻,朝她点了点头。

显然是在众目睽睽下达成了某种共识。

这一番眼神交锋自然避不过在场其他人,他们于是看向邢岫烟,等着她开口。

邢岫烟道:“前些日子,在下也在我宗内遇到过这样一团黑雾,实力比俞宗主所说要略强些。此外,它们似乎还能以幻术作为攻击手段,其幻境极为真实,稍有不慎就会沉溺其中,即便脱离,也很难分得清现实与虚幻。”

她说得这样详细,俞苏青心念一动,“莫非邢道友……”

“是。”邢岫烟没觉得有什么丢脸或是无法承认的,她苦笑道:“在下曾陷其幻境,恍恍难辨真假。”

谢望尘也道:“此事我能证明,相同的幻境我中的还要早些,若非师妹点醒,想来至今都将信将疑。”

“连你都中了它们的幻境?”俞苏青眉头紧蹙。

没人会因此觉得谢望尘与邢岫烟实力低微,只会震惊这未知黑雾的幻术居然如此可怖。

容毓思忖片刻:“许是这黑雾便只擅长幻术,实力一般,若能提前提防,便不足为惧。”

“话虽如此,可护宗长老都提及此危及人族,恐怕并非这么简单。”俞苏青说完,又问:“邢道友,你可有发现虚空缝隙?”

邢岫烟摇了摇头:“未曾,大抵是遗漏了,在下之后重新查探一次。”

谢望尘突然开口:“我见过。”

他顿了顿:“脱离幻境之后,我便开始游历天下。多年下来也找到了一处缝隙,我将其用阵法封印,以为万事大吉。不曾想,回宗之后,我在宗门内又发现一处缝隙。”

“何时?”邢岫烟奇怪地问,这事情她都没听闻。

“约莫三月前。”

就是那一次,时隔十年后,他再一次见到沈明烛。

如今想来,那次他空见缝隙不见黑雾,大概率也是沈明烛做了什么。难怪那时的沈明烛那样虚弱,跌跌撞撞,连路都走不顺当。

是他愚昧,是他荒谬,是他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才会在那种时刻对这人屡出恶言。

俞苏青慎重道:“你我宗门皆有护宗大阵,竟都能被这无名黑雾闯入,这修仙界内不知沦陷多少,不可不妨。”

容毓若有所思:“这缝隙是虚空中开裂?莫非是通往另界?”

大抵是不曾亲眼所见,既不像俞苏青那样对护宗长老的批语深信不疑,又不像谢望尘有个重生的机缘,故而始终无法像两人这般如临大敌。

容毓忽而兴起,“如此,藉由缝隙参悟,岂非能更好悟得飞升大道?”

渡劫期初步掌握空间之力,能够划开虚空构建通道,倘若有朝一日能够破碎虚空,便有机会前往上界。

修士把这个过程称为飞升,视其为毕生最神圣也最伟大的唯一终点,为此一生汲汲营营、家破人亡者数不胜数。

没有一个修士不渴望飞升。

这话落下,在场半数人目光同时颤动。

俞苏青皱眉,冷声道:“此事关乎人族未来,谁要是敢动此邪念,本座与其,不死不休!”

第60章

容毓感觉自己被内涵了。

俞苏青虽然没有指名道姓, 眼神也没偏移向他一分,但容毓只觉这话里字字是在点他。

到底也是渡劫,一宗之主, 几次三番被下面子,容毓也忍不下这口气。

他正要说话,便听谢望尘应和:“正是如此。我愿将封印之法告知诸位,倘若有发现缝隙,及早封印消弭,或可有助于人族。”

容毓要说的话堵在了喉口, 只好生生咽了下去,胸口堵闷发涩。

到底是渡劫, 一宗之主,几次三番被下面子, 也能忍常人所不能忍。

容毓忍了下来。

三大仙门向来同气连枝, 如果有不同意见的是谢望尘,那就是“仙门内部出现了不同意见”。

但要是是他处于不同阵线,明天修仙界谈论的就是“两大仙门向来同气连枝”了。

沈明烛在一旁深以为然地点头。

他也接触过这黑雾与缝隙, 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 是该早点解决掉。

俞苏青问:“需要以三大仙门名义, 联合发布讨檄令吗?”

谢望尘思忖片刻,迟疑道:“我觉得还是不要吧?不必引起万众猜疑。”

如今那邪魔的行踪已经被察觉,明暗攻守易型,趁着它们还没反应过来尽早解决就是,倘若公之于众,不知又会引起多少争论权衡。

总有人会有和容毓一样的想法。

总有人会有比容毓还要“聪明”的想法。

沈明烛再度认可地点头。

谢望尘余光瞥见他虽然安静但听得十分认真、一脸深沉且若有所思的神色,不由有些想笑。

他问道:“明烛,你觉得呢?”

“啊?”沈明烛猝不及防被提起, 他愣了一下。

见所有人都看向他等待着他的回复,方才慢吞吞道:“我也觉得没必要公开,反正,我们又不是没办法解决,何必引得人心惶惶。”

他与谢望尘一样的立场,不一样的理由。

在场人略微一想就能反应过来,谢望尘是担心有人利用着消息起了歹心,沈明烛是不想让多数人忧心。

俞苏青切实顿了一瞬。

谢望尘等人与沈明烛熟络许久,对这人是个什么性子有所了解,虽然也有些出乎意料却也不算太过诧异,俞苏青却是第一次与沈明烛有这样深的接触。

在沈明烛说出口之前,她从未想过还有这样一个角度。

修仙界是一个太广阔、也太无情的世界了,弱肉强食,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谁都成不了别人的救世主。

他们会考虑天下苍生,考虑人族未来,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把个体的悲欢喜恶也放进抉择天平的两端。

俞苏青私下里与邢岫烟来往还算密切,她忽然知道,邢岫烟为何对这师侄赞誉有加、爱重非凡。

*

三大仙门内部达成共识,各自派了人手出去满界寻找虚空缝隙,找到了能封印就封印,不能封印便把位置记下留待宗门长老。

躲猫猫的游戏还用不到渡劫出手,目前谢望尘等人更在意的,是十日后为沈明烛而设的庆祝盛宴。

懒得来回奔波,俞苏青接受了邢岫烟的邀请在玄清仙宗住下。

出于礼貌,他们也邀请了容毓,但容毓毕竟与他们私交甚少,大概是觉得不适应,故而还是拒绝了。

反正渡劫期,再过来也很快。

俞苏青叫住他,正色问:“容宗主,玄清仙宗与九霄仙宗都出现了缝隙与黑雾,难道上衍仙宗就平安无事吗?”

容毓一僵,旋即恼羞成怒:“你什么意思?你怀疑本座?”

俞苏青愣了一下,“不是,我只是提醒你要多注意。”

容毓怎么这么激动?

容毓也反应过来自己误会了,面上也多了几分歉窘:“实在抱歉,我一时想岔,俞宗主放心,我回去之后即刻安排巡查。”

“我?不……”俞苏青心想她有什么放不放心的,左右这又不是她的宗门,“容宗主心里有数就好。”

趁着在场众人寒暄的寒暄、送别的送别,沈明烛拽了方青阳鬼鬼祟祟就往外跑。

纪长蘅乐呵呵地叫住他:“明烛,这是去哪?该跟我回丹峰了。”

沈明烛瞬间垮下脸,他慢吞吞转过身,耷拉着眉眼,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哦。”

方青阳表示心疼,但不妨碍他想笑。

这下轮到他拽了沈明烛回去,低声道:“看在那些药材都很贵的份上,你就再忍忍?把宗门吃穷,也算给你那十年讨点利息。”

俞苏青也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好奇地问邢岫烟:“这是?”

邢岫烟看了一眼,忍俊不禁:“明烛受了点伤,纪师弟说他这种情况要每隔三日泡一次药浴,明烛总想逃,说自己已经被腌入味了。”

难怪这人进门时带着一身似有似无的药味,她还以为是佩了药囊。

毕竟若不是邢岫烟说起,她也不敢轻易往一个渡劫期居然还会受伤,而且伤重到需要定期泡药浴的地步这方面去想。

“怎么受伤的?严重吗?”俞苏青问。

“出了些意外。”

这就是不想多说的意思了,俞苏青会意,也没纠缠,她笑着说:“桡铁藤,玄清仙宗好大的手笔。”

上一次听到桡铁藤现世的消息似乎已经是三十年前了。

邢岫烟也笑,像是随口附和般应了一句:“明烛值得的。”

她没说这已经是沈明烛最近用的药材里最普通的一种,正如同俞苏青也不知道她这一句“值得”说得有多认真恳切。

俞苏青想了想,问:“我宗有一株枯荣草,不知对沈师侄的伤有用否?”

“枯荣草?”邢岫烟眼神忽而明亮,他们其实一直有在打听枯荣草的消息,断脉再生定然是好过渡劫灵力强塑的,不论是在效果还是安全方面。

然而灵草可遇不可求,纪长蘅也说枯荣草大概率已经绝迹,他们才在失望中渐渐放弃这套方案。

邢岫烟极少将喜意表露得如此明显,她连连点头,郑重其事:“有用的,俞宗主,如果你愿意把枯荣草给我们,玄清仙宗你看中任何东西,都能拿走,或者,你有别的条件也可以。”

“有用就好。”俞苏青笑道:“我既然会将这件事说出来,便没打算用来做交易,大难当前,人族本就该同心协力。”

她招呼一个长老过来,当着邢岫烟的面吩咐长老回宗将枯荣草取来。

枯荣草是可生死人肉白骨的灵草,但要是处理不当也是天下至毒,修仙界最好的炼丹师在玄清仙宗。

灵草虽好,对她却没什么用,与其堆放在宗门宝库里,不如拿出来做个人情。

——一个也许用不了几年就是天下第一、再用不了几年就能飞升晋仙的少年天骄的人情。

再说了,看谢望尘等人对沈明烛的态度,得他一分好感,整个玄清仙宗都会对她一团和气。

而她需要付出的只有一株枯荣草。

*

人在忙碌的时候总会觉得时间过得很快,连在荒山野岭中闭关的弟子都被宗门令薅了出来,为十日后的盛宴做准备。

这些弟子还以为宗门出现了什么危机,急匆匆地奉命前来,还没站稳就劈头盖脸领了一堆事情,连把山峰刷成红色的这种无理的要求都有。

这弟子莫名其妙,“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这是要庆祝什么?”

“庆祝咱们宗内多了一位渡劫。”

“真的啊?太好了,是哪位长老?”

“是沈师兄。”

“沈师兄?”这弟子愈发不解,“谁来着?”

对方好心解释:“沈明烛,沈师兄。”

弟子们最多也就闭关个两三年,他们还没耐心百年不见天日,因而记忆中停留的版本还是:“沈明烛不是被逐出宗门了吗?修为尽废灵脉俱断,别说渡劫,连修炼都做不到才是,是同名同姓,还是你在骗我?”

“没有同名同姓,就是同一个人,至于我有没有骗你……”对方神色怜悯:“你出去打听一下就知道了,做好心理准备,别吓到。”

“不是,”这弟子见友人如此作态,也有些将信将疑:“可是我记得沈明烛……沈师兄今年还不到三十吧?你的意思是,他只用了三十年不到,就成了渡劫?”

友人摇了摇头。

这弟子松了一口气,他就说嘛,这怎么可能呢。

友人道:“你说长了,是不到十年。”

弟子:“?”

松了一半的气卡在喉咙,他急促地咳嗽起来,憋红了脸问道:“你说什么?”

“沈师兄十年前修为被废,他是重新修炼起来的,十年不到,就成了渡劫。”

这弟子问:“那他的灵脉是怎么接上的?”

友人瞪他:“我怎么知道!”

“可是沈师兄不是因为暗害江师兄被逐出宗门了吗?”弟子低头看了看新发的红色弟子服,“也是,他都渡劫了,肯定不能再怪他。”

沈明烛虽然人品不行,但天赋实在惊人,有些时候,天才就是可以享有特权的。

友人捂住连忙他的嘴,左右小心看了看:“说什么呢你,当年的事全是误会。”

弟子不信,他觉得这些话术分明全是借口,不然,为什么沈明烛一成渡劫就有误会了?而且还说得如此含糊其辞。

弟子挣开友人的手,愤愤不平地低声道:“当时可是几位峰主、长老亲眼所见,不是沈师兄想暗害江师兄,还能是江师兄陷害沈师兄不成?就算是误会也要给个说法吧?”

友人摊了摊手:“但现在事实,沈师兄没有报复江师兄,江师兄对沈师兄时态度也很友好,可能确实有不能说的误会呢?两位师兄关系好得很,哪用咱们这些外人替他们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