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进化
母巢的护卫虫潮陷入暴乱的异动时, 宇宙异种潮陷入了停滞状态。
一只只巨大的虫舰悬浮在太空中,周围环绕的数以亿万计的怪物一动不动。返航人造侦察星拍摄的画面里,幽幻的太空幕布上, 这些异种潮潮密密麻麻的冷血眼睛如同故障的杀戮机械一样, 在猩红与暗金之间闪烁。
诡异反常的一幕,被传回到联盟军事会议。
联盟推测母巢对异种族群的控制已经被远征军削弱,紧张的战争前线就此得到了难得的喘息之机。只是没有人能因此轻松起来。因为, 本该随着母巢对族群的影响被削弱而降低的异化,不减反增。
探照灯从太空城高处的塔顶射出去。
刺目的白色光柱照亮了第五星系边沿的这一座太空城。
这里是远征舰队起航地点, 第五星系,一号宇宙基地。
银翼集团建设在这里的研究塔,是观察跳跃点波动和母巢波动的最佳地点。因此,哪怕距离宇宙异种军队最近最危险的时候, 联盟也没有放弃它。但眼下, 太空城里, 建筑物的阴影中闪烁着一双双金色的眼睛,冰冷得让人毛骨悚然——作为一个军事基地,如今它却有接近34%人员彻底转化成为异种。
这个数据还在源源不断地上升。
在异化比例接近50%的时候,控制这里的自由军领袖律茉将军队撤到了中央区域。
研究部也一并撤进中央区域。
受领袖的命令,研究部的人全都被调去[异化监测处],分析现在所有人植入的纳米级体内检测器实时上传的数据。
但眼下,本该空无一人的化验室, 却有一道违禁潜入的人影在昏暗的观测台前紧急地忙碌着。那道人影通过高倍元素追踪器和生物粒子裂变观察仪不断地在基因片段上寻找着什么。终于观测到自己怀疑的东西时,他猛地直起身。
在直起身的一瞬间, 人影的后脑勺撞上了冷冰冰的枪口。
“嘀”一声清脆的电子音。
化验室内的灯光全部亮了起来。
灯光照出了自由军领袖律茉的脸, 她平稳地握着一柄枪, 枪口抵在潜入者的脑袋上。
“列夫基尼亚同志, 你应该在率队执行分析识别任务。”
“抱歉,领袖,”曾经在自由军基地背诵出律若全篇学年开题申请的生物科科长举起手,“我并没有想要违背您的意思,但是,我不得不弄清楚一个问题——在第三阶段战争中期,我们发现了人类的细胞内部充满寄生的异种细菌,这些寄生异种细菌,会导致‘无预兆异变’。眼下的异变持续快速增长,是因为受母巢讯号影响,这些寄生菌已经在人体内进入高速繁殖和同化细胞结构的阶段,对吗?”
律茉没说话,只是平稳地举着枪。
生物科科长继续往下说。
“可我们一直没有从孢囊的残余组织中提取出相类似的菌核生物,只能认为,是发现太晚,蕴含在孢囊中的异种寄生菌已经扩散殆尽。但其实有一个疑点一直没有解决——为什么同样的细菌扩散进大气层,除了X-14实验基地外的那些实验体,我们始终没能在除人类以外的动植物细胞中寻找到‘寄生菌’的踪迹。
“如果说发现太晚,投放到大气层内部的孢囊物质里残余细菌已经散发殆尽,那整个星球都遭到污染,绝不应该只有人类受到污染。只是受紧迫的情形影响,联盟议会就放弃了对‘寄生菌’进行进一步的溯源,将所有资源和力量调到对阻抑剂的研发上。”
“但事实上——”
“‘异种寄生菌’这个概念是您第一个提出来的,”生物科科长紧盯着律茉的脸,“也是您从生命学派X-14实验基地回来后,引导生物科注意到没有被寄生种寄生的人也出现了异变。在您的安排下,我们才对血样细胞内出现的黑点进行检测,发现它们具备遗传物质信息,符合某些微生物特征后,因此同意了您的猜测认为它们是母巢在第三阶段战争时期,通过孢囊雨投放到大气层中的‘异种寄生菌’。
“您一直对异种生物、乃至对生命学派,有着非同寻常的熟悉,整个‘异种寄生’研究过程和阻抑剂的研发过程,前期绝大多数理论基础都是您亲自建立的,”生物科科长低声说,他一指身后仪器,“那么——”
“您能不能解释一下——
“您为什么要掩盖这个?!”
在生物科科长的背后,是一个巨大的检析台。
生物粒子裂变观察仪投影出了一组观测图:
放大无数倍的细胞核内观测里,DNA双链结构正不断断裂,断裂处溢散出非常细微的怪异粒子。这些怪异粒子混杂在核内核外的交换物质里,如果不是耗费时间和精力,进行专门寻找,会将它当做普通的基因衰变产物。但通过元素标记和追踪后,这些细微的不起眼的断裂物质在细胞内的活动便展现了出来——它们进入细胞质后,源源不断地吸收着周围的能量,随时间推移逐渐变成一个个细小的黑点,并且越来越密集。
最后形成了当初自由军基地会议,投影给所有与会者看的血样图!
——————
……空空蒙蒙的光里,低着头看实验数据的银发研究员,那么冷那么远,再怎么抱在怀里,也始终隔了一层世界……明明永远会对样本无条件信任,无条件依赖,却不肯把对样本的依赖分祂一点……无数尖利混乱的嫉妒、绝望和恶念混杂在一起,鼓荡着,剧烈激化成一道比一道更极端更暴戾的情绪。
怪异隐晦的能量场充斥着整个狭窄的巢区间隙。
律若的手肘从原生肉质形成的巢区洞窟墙壁滑落,重重压进地面。好在洞窟地面也是肉质的岩层,还覆盖着一层层厚厚的猩红血肉苔藓,落进去并没有摔伤。血苔表面又冷又黏的暗红色滑液一下就沾到了律若素白的手肘上。
他半垂着头,抓着滑腻腻根本固定不住身体的肉质地面,竭力压制自己的闷哼。
漆黑的头发从他颈后垂下来。
异种覆在他背后,冰冷的脸颊紧贴着他密布汗水的颈。
祂掰着律若的脸,贪婪地亲律若的泪水……祂想要、一直都想要彻底地得到这个人……恐怖的空虚和饥饿填了异种的思维。那种恐怖到可以撕裂理智的饥饿感,只有在占有满怀里这个诱惑无比的存在时,才会得到短暂的满足,但每一次短暂的满足过后,就是比先前更加无法忍受的空虚和饥饿。
不知道什么时候,异种暗金的竖瞳凝成极细极细的一丝,闪烁着求而不得的疯狂和冰冷无情的进食欲。
昏暗的巢穴将病变般的猩红光线渡染在异种脸上。
嫉妒带来的占有欲和饥饿带来的进食欲不断交替。
祂一会儿看起来只是扭曲得想将律若揉碎在怀里,一会儿看起来却是冷血暴戾的怪物在无情地掠夺。
律若的银发微微摇晃,他手肘半撑在暗红近紫的巢穴地面,精致的脸庞、手背全沾了滑腻的洞窟粘液。晶莹的水珠不断从他的睫毛尖坠落下来,不知道是从异种身上蔓延出来的液态触手,还是异种控制肉巢形成的触手,紧紧地缠住他,让他只能待在怪物身下一动也不动能。
甜腻奢靡的香气从他身上溢散出来,越来越浓,越来越浓。
很长一段时间里,律若身上这股被强行催化出来的靡香已经变得很淡了。只有凑近闻,才能嗅到他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气。但此时此刻,这股仿佛在血和肉里氤氲出的热融香气,再次从他雪一般的肌肤里溢散出来。
异种尖利的利齿冰冷地咬上他的颈侧。
又在堪堪咬破时停了下来,转而缓慢地舔舐起齿印处微微渗出的一点血液。
[警告!数据已超过最大风险评估值!]
[警告!数据已超过最大风险评估值!]
一连串刺目的提示不断在律若的视网膜上划过。
律若微垂着睫毛,跳过那些不断重复的警告,认真地检查完自己的状态能够辅助学长进化后,又检查起模型评估的情绪刺激值是否已经达到最大。
第二项目,子项目013【抛弃】已执行。
第二项目,子项目014【背叛】已执行。
第二项目,子项目015【冷待】已执行。
第二项目,子项目……
学长的基因不稳定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
如果不能完成最终的进化,就会在异化抵达最高点的时候,彻底崩解。
其实只需要检查他的状态就可以了。
只有他的状态对辅助学长完成最后一阶段的进化有效,后面的[情绪刺激值]对真正的进化并不起什么实质性的作用。
然而,进化越深,呈现出的异种化特征就越强。
进化的过程就是人性逐步被异种同化过程。
在目前的实验和观测里,经过一次进化的个体,尚且会对异化前关系亲密的人表现出细微的情绪反应。但经过两次进化的个体,则几乎全部失去了所有人类的情感——对于异种来说,软弱的情绪是致命的缺点。
冷血和绝对的理智,是异种成为宇宙最恐怖的杀戮机器的真正原因。
……小笨蛋。
要被哄的,小笨蛋。
那天,学长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回响,独自站在银翼星舰的实验室里,律若低头看着评估里学长即将到来的进化,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写下了一项新的研究任务——如何让异种在进化的过程保留感情。
……他应该帮助学长进化成完美的异种。
他应该帮助学长清除一切威胁。
可也许他的逻辑层真的坏掉了。
也许他的算法真的出了故障。
他明明知道完美的进化不需要保留感情,却在建立模型时,将[协助情感保留]设层了仅次于[成功进化]的第二任务……他删改不掉自己的那些错误和故障——他想要学长在进化结束后,还会对他笑。他想要学长在进化结束后,还会抱着他,亲他的耳朵说哄他。
预设注射进异种身体中的辅助进化剂75-IR5NA开始发挥作用。
异种竖瞳里的妒意、疯狂逐渐被冷血替代。
能教任何一只异种发狂的甜腻香气萦绕在怀里,祂就像一条巨蟒一样环着律若,自他的肩头贪婪而不带温度地审视这个直觉上非常重要的祭品。细线似的竖瞳闪烁着暗金,在短暂的放开后,猛地重重压下。
律若的手指骤然收紧。
一连串错乱刺目的警告里,律若的睫毛凝满泪水。
“……学长……学长,”他再也压制不住那些错乱的故障——他想要会哄他会对他笑的学长,可他已经做了所有能够计算出来的项目。他不知道还要怎么做了才能维持住学长的情感了。
要哄他的学长冰冷地覆了上来。
律若抓住了祂的手指。
“学长……”疼,“抱一下。”
第107章 不乖
病变晦暗里, 异种暗金的竖瞳停滞了一瞬间,仿佛有强光落进那片冷血动物的虹膜,折射出一丝恍惚的光亮。祂本能地收拢手臂, 将清瘦柔软的人类抱进怀里, 无意识地从咽喉里滚出几个含糊的音节:
“别怕……若若,别怕。”
别怕……
学长在。
祂摸索着,想要去亲怀中的人类。
下一刻, 进化的狂潮吞噬了一切。
75-IR5NA和甜腻香气的激化所有基因同时裂解,畸生出无数供选择的乱序基码。整个巢区陡然暗了下来, 无数暗银的触管从异种背后畸生出来,祂有力的双臂冰冷地箍住律若,将他一把拖进幽深的巢穴。
暗银的与暗红的触手瞬间淹没了银发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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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核内观测图中,链条状的双螺旋DNA结构正在不断断裂, 断裂产生的怪异粒子正在不断通过细胞核核孔进入细胞结构, 形成分散在细胞质内的“异种寄生菌”——那些密密麻麻的虫子般的黑点。
“我们针对‘异种寄生菌’研究无数消灭和清除它们的办法, 却怎么都研究不出来。事实上,根本就不可能找到清杀的办法,”生物科科长说,“因为——
“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异种寄生菌!”
实验室的白炽灯照在律茉脸上。
那张精致的脸没有任何表情,就像一张白银焊铸的面具,任何光源照上去都只能得到冰冷的反光。
“从一开始,您就在制造一个弥天大谎!”生物科科长紧紧盯着律茉, “出现在细胞内部的不明黑点根本就不是母巢释放进行星大气层的寄生种,而是人类自己的基因链断裂形成的!研究部在银河基地会议提出‘寄生菌’后, 律部长曾经调动过两批元素追踪标进行试验, 但他什么也没说——是您授意他对此保持沉默, 对不对?”
律茉没回答。
她平静到了极点。
生物科科长简直不敢相信她为什么还能这么平静。
“治疗基因断裂和清杀寄生菌完全是两个方向!”生物科科长难以遏制自己的怒火, “您为什么要故意掩盖这个事实?!错误的研究源头会带来毁灭性的后果,如果尽早发现,我们还有可能找到拖慢基因异变的办法,但现在——现在我们已经失去了最佳的研究时间——整个联盟已经有56%以上的人出现了异变!”
“人类的基因会异变出异种的性状?”律茉终于开口,她的声音就像一把锋利的刀,直切木石,“动态基因模型的特点是什么?”
生物科科长条件反射地回答:“非锁定式游离和多层级动态——”
“进化”两个字没说出来。
生物科科长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的瞳孔猛地扩大,满是骇然。
非锁定式游离……人类的基因是双螺旋链状结构,数万基因按照特定的顺序固定编排,因此称为固定基因,也叫“锁定式基因”。这种锁定式基因结构,在保证人体生命器官的同时,也锁定了个体的进化。而异种与人类恰好相反!异种的基因并不以链状锁定,更不以编码方式存在,它们的基因游离在细胞内部,每时每刻都在裂变筛选,从而快速适应各种恶劣的宇宙环境。也就是——动态进化!
正因为这种特殊的病毒式基因模型,异种能对外界刺激源做出高强度高活跃度的反应。
可是——可是异种的基因特性,为什么会出现在所有人类的基因里?
异种能够快速适应极热极寒环境;
能够快速恢复伤口与断肢;
能敏锐地捕捉周围环境的生物电波;
……非常巧合,比起旧纪元的人类,进入星际时代后,新纪元的人类在个体上具备了类似的提升,并且称为‘基因天赋’。
一股巨大的恐惧攥慑住了生物科科长,他浑身僵硬。
“人类在大跳跃时代获得来自太空的异源基因源于母巢——前所未有的宇宙风暴,导致部分巢区原始高等基因流入错乱空间,最终降临在银河系,被旧纪元的太空探索队捕获,成为到做普通基因样本,引入基因工程。”
“不……这不可能。”生物科科长无法接受自己听到了什么。
“不觉得相似吗?”律茉冷冷地问。
“什、什么?”
“异种族群高度分工化与基因等级制度的公民划分,族群中心的母巢与全数据社会系统,不觉得相似吗?”
生物科科长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异种族群最大的特征就是超高的衍化速度和以母巢为核心的高度整体化社会。前者使得异种族群能以恐怖的数量和扩散速度,攻占一个又一个星系,后者使得每一个异种都能在母巢的统一指挥下,成为社会机器高度服从的执行单位。
“旧纪元末期,经过‘基因编码’,人类在人口增长率本该随科技发展而暴跌的时期,反常地出现喷发式增长。恐怖的人口数量为大探索提供源源不断的人力资源,并以可怕的速度进行宇宙殖民。
“母巢通过特殊的讯号,直接指挥每一个异种。
“联盟自新纪元起,就一直在追求全数据社会系统的诞生——个体的一举一动,都受光脑中心控制,成为精准高效的社会单元。
“越高等级的异种,对越低等级属族的威慑越强。
“十一基因等级秩序下,高基因等级的公民对低等基因公民具有支配权。”
“……”
律茉冰冷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辽阔无边的太空——传来,带着浩渺而可怖的寒意。
生物科科长的思维几乎完全被那寒意冻住了。
“受基因影响,所有异种都会对母巢的讯号做出共鸣,母巢就此把控族属的动向。绝大部分人类基因里含有的异种编码只占不到万分之一,但当人类在宇宙内扩展到一定数量,汇聚起来的共鸣信号便有可能跨越宇宙空间,被母巢捕获。”
不用她说,生物科科长也知道结果。
那就是异种降临!
“星际社会学家试图通过各种复杂的社会经济模型,人口模型来解释新纪元里人类社会的快速演变,”律茉唇角流露出一丝讥讽,“而事实是……我们依循基因本能,潜意识地逼近我们的源头——
“人类的社会早已异变成异种社会。
“我们——都是异种!”
——————————
[——ta回应了我们。]
[猜测被证实了。当母巢的讯号辐射范围接近到一定程度,人类基因内的异种因子就会前所未有的活跃,带来第二次乃至第四次进化!这就是人类寿命始终无法与星际发展相匹配的原因——我们是不完善的,我们需要更高层次的进化!]
[该死的叛变!!!如果不是十几年前那场叛变!ta就可以直接赐予我们真正的进化!]
[那些该死的犹豫派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我们的生命结构有多劣等!]
[我们应该拥抱最强大的进化。]
[我们应该回归到伟大的生命族群里去。]
[ta说……ta需要一批样本,一批协助ta的族群攻破联盟的样本。]
[ta说……只要提供给ta样本,ta就可以自己降临,寻找补全的契机。]
……
自由军从生命学派X-14实验基地撤离那天,战机穿过云层,律若从基地数据里破译出了生命学派X-14实验基地总研究长的工作日志和实验报告。他快速浏览过研究负责人那日渐癫狂的日志,于茫茫数据中,看到了一份报告。
【031号基因密码探测文件-探测家族:银翼,钟家】
文件时间非常早。
是还未发家成为联盟第一大政治力量的生命学派在新元457年,对联盟的几个超级家族进行的隐秘的基因分析。
钟家历代家主的婚姻状况,对同样高层次的家族来说并不算什么隐秘。也没有太多家族把这当一回事,毕竟在豪门世家中,什么样的肮脏事情没有见到。顶多就是钟家的历代家主对配偶的占有欲过了度,经常最后把他们的配偶掌控得要么最后同归于尽,要么彻底控制。和其他家族私底下的事情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然而,在比对了一系列家族和高等级基因信息,并对钟家的基因缺陷进行猜测后,生命学派对银翼钟家得出了一个非常恐怖的推测:
钟家的基因,来源于太空。
驱使异种扩张的,是饥饿感,永远无法彻底满足的空虚和贪婪。转化到钟家身上,便变成了对财团的扩张,对发展银翼永无休止的追求,可怕的控制欲,以及对唯一能填满他们的空洞的恋人恐怖的索求——从灵魂,到肉体,到精神。
他们很有可能是人与异种结合最完美……也最可怕的样本!
这一份报告并不长。
然而能够一秒读取上万份报告的银发研究员用了近十分钟才读完它。
然后,他打开那个停滞很久的算法模型,在引入一个新的指数后,将一系列与家族基因有关的影响权重调整到100%,最后导入新的数据。
算法运转。
模型推进。
运算与核对的时间前所未有的漫长。
等到战机已降落到鸢尾庄园。实验室的大门打开,幽蓝的光影里,“异种”抬起了头,银发的研究员走了过去,在刺目的警告里,抱住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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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屏的蓝光印在检测台,除了仪器运转,再无其他声音。
检测的样本细胞显示图里,那些游离在细胞质内的异种基因还在迅速地增长复刻。
生物科科长终于明白了那个困扰联盟多年的“星际寿命”问题的答案。
人类整体的寿命随科技与社会的发展而延长,然而进入星际时代,人类平均寿命只从150岁增长到了170岁。一旦超过150岁,细胞内的基因就会无法遏制地崩溃衰竭——真正导致基因崩解的,不是基因等级不够高,也不是医疗水平不够强,而是人类自身的基因在旧纪元末端混入了异种的基因。一旦抵达结合奇点,编入螺旋链的异种基因就会使得整个DNA结构无法遏制地走向断裂崩溃。
“那最后一个问题,”生物科科长问,“您为什么要杀律部长?”
律茉扣在扳机上的手指骤然收紧。
“格雷格军官是您的直系心腹,”生物科科长调出光框,“他的耳骨做过助听的耳蜗手术,远征舰队出发前,他来生物科换过的时候,我给他安装了窃听器。”生物科科长点开一段音频,很快,传出了律茉下达命令的声音。
——不计代价保证律若安全。
——但如果他落入可怕存在手里,又确定无法救回,立刻击杀。
音频播放结束。
在长久的沉默里,律茉给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
“因为,他是辅助进化的孵化皿。”
“而进化的终极是丧失一切情感。”
——————
暗红色的肉质星球悄无声息地多出一块病变般的暗银色区域。
液态假水般的暗银肉质从某一个狭窄的巢穴缝隙向外延伸,就像猩红肉面被重金属腐蚀了。相对于整颗巨大的母巢而言,这一小点的病变污染微小到几乎难以察觉。但它正在不断蔓延——
金属黑的环状血管蛛网一样,向四外扩散,畸生,并且迅速腐蚀、同化接触到的其他正常巢区血肉。就像当初母巢借助混杂进异种身体中的灰白色物质影响祂一样,正处于进化状态的异种,反过来悄无声息地同化起这颗星球。
污染源点密密麻麻地涌动着液态金属般的血管、触手。
晦暗怪异的污染巢里,清冷美丽的科学家被高大的怪物禁锢着。
基因片段不断断裂,又不断畸生,异变在怀中溢散出的奢靡甜香里高速进行,废弃的基因和无用的片段不断被剔除出去。情感随之一点点流逝,只剩下高度异化的思维和冷血的异种本能……不够,远远不够。异种撕咬般亲着怀里温热柔软的人类,企图迫使他释放出更多催化基因的气息。异种基因里永无止境的贪婪和冷血让祂几乎时时刻刻想要暴虐地撕开这个人类,却又被一丝细韧的线死死止住。
……不能伤害他。
……别吓到他。
在被不断清洗掉的低等基因里,有什么如细小砂砾,经由海浪汹涌,却始终存在。
并且逐渐闪烁出细碎的光。
律若的银发在昏暗中反射着微光。他紧紧抓着异种畸变的指骨,整个人就像沾着血污粘液的美丽仿生机器人,在承受一切的同时,艰难地执行任务。
[……进化检测82%……84%……86%……]
进化检测抵达89%这个关键节点,律若在弹出的窗口选择了[确认]。
提前植入的纳米级药物携带器伸出细小的探针。律若一下抓紧了学长的手,额头死死靠在学长手背上。提前计算好的药液被精准注入细胞,顿时,被洗血洗淡的诱变素再次浓烈涌出。
进化检测在“89%”的节点停滞了一瞬间,下一刻,直接破开越过。
92%!93%!94%
在进化检测超过95%的一刹,金属黑的血管和大片的暗银一起,猛地从污染点炸开,以恐怖的速度向整颗巨大的肉质星球侵蚀蔓延。本该作为异种族群个体的异类反过来朝母巢发起了前所未有的吞噬。
混杂辅助剂一起注射进异种身体中的掩盖剂在这种可怕的扩展下,顿时失去了效果。
母巢立刻捕捉到了异常的位置。
尖利的暴鸣在满整颗星球的所有孔隙炸响。与那些暗银色的肉块、血管接触的所有原生质肉岩齐齐断开。
被隔离切断暗银污染源,顿时如一颗银星般,坠向母巢深处。
坠落的过程,那些血管和暗银肉块本能地收拢聚集,越过冰冷残暴的基因天性,将因剧烈的药物副作用陷入昏迷的银发研究员牢牢护在中间。
作者有话要说:
学长曾经要求学弟,以最高的理性保护他自己。
学弟没有听。
他变成了不乖的小机器人。
第108章 正无穷
母巢暴乱的瞬间, 肉质星球上的所有肉窿孔隙通道由外及里,层层收缩。滚滚肉质从各处通道里挤压进来,混杂在孔隙里的所有生物, 不论是巢穴内部的异种群还是尚且存活的联盟行动, 全都像被扔进了肉质滚筒机一样。
剧烈的震动中,整颗肉质星球上的所有生物,全被怪异的力量吸入巢穴核心。
瀑布下落般的哗啦巨响。
数不清的异种虫群跟血潮倒灌一样, 倒进母巢核心一个巨大的洞窟里,甲壳、足肢重重叠叠堆成一片让人看了毛骨悚然的虫海。“尖刀”远征军剩余的所有联盟成员摔进这片虫海里, 摔得七晕八素的瞬间,就被周围回荡的尖利嘶鸣震清醒了。
周围密密麻麻,都是大大小小的异种虫子。
陷没在异种虫海里的联盟军士兵头皮发麻,本能地抬枪冲周围扫射。
但数不清的护卫虫群却像是死了一样, 全战栗着匍匐在原地, 任由子弹扫射。
咕叽、咕叽。
含糊恐怖的吞咽从洞窟四周传来。
整个洞窟巨大得可以媲美一个小行星, 顶部密布巨大的群星般的洞口,再往下是弧形的肉质的窟墙。肉墙正在缓慢地向里移动,将掉落下来的海量异种虫群“吞”进肉质里——就像一口将所有食物收敛在一起,正在疯狂吞噬的肉袋子。
联盟军士兵嘶吼着,踩着密集的虫群,不断后退。
“看那边!”混乱里,有联盟军大喊。
不用喊, 几乎所有人都在同一时间已经看到了整个巨型肉质洞窟里最具有存在感的东西——数不清的紫红色的粗大血管从四面八方汇聚向洞窟核心,那里分布着一片明显跟周围完全不同颜色的肉池, 肉池里林立着沾满肉块的弧形骨柱。骨柱上缠绕着数不清的畸变肉瘤和紫黑色血管。
巨型骨柱中间结着一片密密麻麻的肉线。
肉线形成了一张跳动的血网, 血网中间则是一片坑坑洼洼, 不断搏动的畸变肉块, 肉块上缠绕许多巨型蚯蚓状的血管。
那个畸变的肉块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令人作呕的活性大脑。
此时此刻,这个布满肉瘤和血管的畸变肉块,正借助密集的肉质触手和血管同一种暗银色液态金属似的污染源厮杀。
战斗被蛛网一般的血管阻隔。
众人只能隐约地看到,第二团无法形容形态的暗银色畸变物质就像腐蚀肉质的重金属一样,诡异又迅速地在接触到的所有肉质上蔓延开,感染异化成新的污染源。原本位于核心的畸变肉块不得不通过吞噬消化倒灌进这里的海量护卫虫群来扼制污染的扩散。
除此之外,在这怪异且恶心的祭坛周围,还有许多明显是人类科技的透明玻璃柱和仪器。
站在透明玻璃住旁边的,则是以明茉为首的生命学派的成员和前联盟政府的叛逃成员。他们忙碌着,不断将古怪的药液通过长长的管子,输送给祭坛上的母巢核心,激化周围的肉瘤不断产生更为恐怖的异变。
联盟军的枪声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顿时,激烈的炮火从祭坛那边飞了过来。
“艹他妈的这群蝗虫!”
密集的子弹擦着作战服飞过,联盟军残余作战员翻滚躲避,将体型巨大的护卫虫和城市巨型排水道一样的血管充作掩体,朝对面发起反击。
比联盟军反应更快的,是另外一支队伍。队伍里的“人”清一色拥有着暗金色冷血生物般的竖瞳,从作战服里露出来的手,覆盖着金属光泽的外骨骼,肢体呈现不同形态的异化。唯一的例外,是其中穿着自由军研究部制服的约克森。而为首的,则是半边手臂覆盖骨骼,前肘变成骨刀的“柳轻轻”。
“那是什么?”约克森趴下躲过一束从头顶扫过的离子弹,嘶吼着问前边不远处的“柳轻轻”,“生命学派那群疯子想要做什么?!”
“柳轻轻”冰冷的扫了他一眼,暗金的竖瞳闪动蛇一样冷血的光芒,似乎在计算是将这个已经丧失价值的累赘扔出去吸引火力,还是回答他的问题。
“你们的波频干扰器还要我维护!”约克森毫不犹豫地喊。
柳轻轻蜥蜴般的暗金眼睛森寒地闪动了两下,最终,降临到约克森身上的寒意暂时打消了。她回答了约克森的问题:
——母巢想要进化出自我意识,而只有生命学派想要通过母巢达成更完美的进化。
异种是这世上整体化到最巅峰的生命。
整个族群的所有个体,全是“异种”社会上的一个微小单元。千千万万个微小单元全如巨型计算机的机械元件一般,受计算核心的“母巢”指挥和控制,构成高效运转的杀戮社会。所有的族群个体都是母巢控制的杀戮单元,而母巢自身则是维持整个族群运转的生物光脑。
在庞大族群扩张到某一个阶段,
族群算力和分散算法达到了巅峰,作为核心的母巢诞生了最初级的自我意识。
但恐怖的宇宙风暴和空间爆炸,打断了母巢的进化。
催化进化的关键诱变因子、连同其他高等异种的杀戮基因,一起被宇宙混乱的空间风暴撕裂卷散。母巢的进化被迫中止。庞大的族群在人类未知的黑暗宇宙进行漫长的恢复,直到某一天,遥远的基因共鸣吸引了这群恐怖的宇宙杀戮者。
催化进化的关键诱变因子……
约克森瞳孔陡然一缩。
他猛地想起从隔离层出来后,在银翼战舰上弥漫的那股奇特的香气,还有那些挣扎着朝某个方向爬去的尸体——难道那些东西,就是闻到了那催化进化的诱变气息?而“柳轻轻”这些在异变后诡异保留有部分自我意识的异种,也是冲诱变的源头来的?
没等约克森想清楚前后所有事情,激烈的炮火就朝他们这边覆盖了过来。
偌大的空间里,暗褐色瘤变存在和污染源厮杀仿佛已经进入了某个濒临极限的状态。
数以万计的异种虫潮被从洞窟墙吞噬进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化成紫黑色的液体,涌进祭坛。流着粘液的猩红触手带着恐怖的狂风,和冰冷的金属液网撕扯在一起。神秘的金属银色在洞窟墙壁迅速蔓延,不断有巨大的血管被切断,从半空中砸落,喷溅出腥气冲天的血水。
联盟远征军和半异化队伍不断向核心祭坛逼近,又不断被火力压回去。
生命学派和联盟叛逃政府的残余成员似乎也清楚眼下就是决定一切的时刻。
他们顾不上再管那些乱七八糟的仪器,守在祭坛周围,不惜一切代价阻碍想要执行最终毁灭计划的联盟军成员。电磁炮在联盟军成员周围落下,炸开一片白茫茫的电磁场,生生打断联盟企图启动毁灭炸弹的行动。紧接着,一发发精准的离子弹暴雨般地扫了过来。
沉闷的嗡鸣和尖利的波频通过层层传开。
如果从高空俯瞰,整颗异种种群核心的肉质星球,在猩红和暗银两色中剧烈变幻。
生命学派和联盟叛逃政府的祈祷和挣扎并没有起到用处,通过他们输送的基因液强行进入进化状态的母巢似乎在进化中缺失了某一环。随着暗银色的污染在巢穴中越扩越大,最终,在一声尖利的暴鸣里,最后一条连接母巢核心的血管被轰然切断。
轰隆一声。
通过血网挂在骨柱中间的瘤变肉块在生命学派一群人绝望的喊叫里,砸落进血池,短短不到一秒,就被同化成一滩暗银色的金属液,从高高的祭坛向下缓慢流去。获得最终胜利的暗银色的“污染源”紧跟着也落到祭坛。
那是一块由肉质金属和深黑血管形成的“银星”。
银星降落的瞬间,无数根反射金属光泽的触手和深黑血管向四周射出。
生命学派和前联盟叛逃政府的成员不是被触手撕开咽喉,就是被血管洞穿。紧接着,那些深黑的金属血管扎进了整个星球的核心。下一刻,整个洞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转化成暗银色。
血管和触手向四周散开后,“银星”的内部终于暴露了出来。
那是一片流动的液态金属,泛着银色羽翼般冰冷又神秘的光泽。
降落到祭坛中心后,从其中落出了一道人影。其余的液态金属则自下而上流动着,翻涌着,形成了一个模糊的形态。
在吞噬母巢之后,这片诡异神秘的银色液态金属,似乎即将要形成什么。
“核心!!那是核心!”看到那边不断流动,翻涌出模糊形体的银色液态金属,从震撼中反应过来的联盟军军官竭尽全力地大吼起来,“那就是母巢核心!毁掉它!!!所有人——毁掉它!”
联盟军成员毫不犹豫地架起枪。
“人形”翻涌成形的速度陡然加快,盘绕在祭坛周围的金属血管瞬间倒卷而上,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金属罩。密集的弹药落在上面,炸出一片流离的光网。“柳轻轻”等半异化的成员朝联盟军队扑过去。双方混战的瞬间,一小股弥留在祭坛底部的暗红肉质无声地流进祭坛中的一具尸体的伤口。
那具生命学派成员的尸体怪异地坐起身,朝祭坛核心正在形成的“人形”举起枪。
律若在预设程序的唤醒下醒来。
他听见了扳机扣动的声音。
猩红不祥的子弹破空而出,在那一刻,思维快过了时间,行动快过了理性。子弹没入血肉的瞬间,一个计算了六年的模型终于有了答案。
“正无穷。”
“学长,是正无穷。”
母巢的残余被撕碎,温热的血液落到在钟柏面颊上,耳边律若的声音又轻又薄。
三年来的混乱和破碎正如潮水褪去,钟柏抱着落进怀里的青年,沙哑地,恍惚地问:“什么?”
“ai系数是正无穷。”
一刹,风过大地,世界终止。
……爱是最大的非理性行为。
……若若,来求求我对你的爱,是ai系数几?
学生时代的末端,围着围巾的青年坐在银杏树下。天光穿过金色的缝隙,落在他的睫毛尖,年长他三岁的学长俯身,轻轻吻上他的眼睛。
那是一切的源头。
————
人的行为可以通过一切数据预测,公民个体的一生基本处于‘线性算法’之下。但在某些不可预测的节点,个体会违背生命生存的本能,做出种种非理性行为。这些不可预测节点分布在一个区间里。这些不可预测节点区间的模型系数,是影响非理性行为的ai系数。
当外界的压力与影响达到这个区间的最小值,个体就会做出非理性行为。
当影响超过这个区间的最大值,个体的行为就会重新恢复理智。
ai系数随之消失。
冷寂的实验室里,穿着白大褂的青年,站在复杂的模型光脑前,一行一行地输入实验项目。
项目A,最终项目000,子项目0137
[执行项目:“终止实验”]
[执行目的:ai区间最大值]
[执行时间:1074.3.24]
这世上的所有爱都有尽头。
爱产生与爱消失的极限值,就是爱的区间。
区间的系数在极限值产生之后出现,爱的最大值在爱的终止。在这世上,除了学长一无所有的银发研究员打下一行行实验项目。
他需要求出“学长不爱他”时的数据。学长不爱他了的时候,他也许会被放逐,也许会被抛弃,也许会被再次卖掉。
可这是学长要的数据。
而“钟柏”永远是“律若”的最高优先级。
[项目判定……]
[判定结果:65%概率,抵达区间最大值]
——是否执行?
是。
————
世界又冷又静,一切都停止了。
宇宙、行星、异种、人类,都停止了。
钟柏抱着单薄的研究员半跪在祭坛上。律若的手擦着他的肩膀滑落。他低着头,黑发垂落到律若脸上,银色的光点不住坠到律若脸上。
时隔三年,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当初律若对他说出“实验结束了”。
就像曾经的那个故事。
科学家设计了一个智能程序,它的使命只有一个,就是计算π的值。为了更好地计算这个值,它灭掉了全人类,在空无一人的地球,执行创造者的使命。
律若就是那个只会算π值的笨AI。
他做的一切,只源于最初的那一句:若若,来求求我对你的爱,是ai系数几?
他不懂喜欢,没有情感。可你说的一切,哪怕是再不经意的一句话,也是他的最高指令至高逻辑。
他不懂文学,不解修饰。他将你浪漫的表白当成了必须求解的数学定律。
他是你的笨小孩。
他知道爱意走到尽头,自己也许会被抛弃,但那是你要的数据。
你的一句话,就是他的一生。
——第四幕《ai》终——
第109章 日志
新元1076, 8月。
超巨星的白光照在一号宇宙基站。
一群穿着白大褂的人在飞艇周围紧张地忙碌着,将一架架精密的仪器小心翼翼地抬上飞艇。
“听说第三组也失败了。”
“什么?第三组也失败了?!不是说阿纳托尔教授在第三组中吗?他可是联盟最高的神经学医官!”
“失败了,元神经测试对律部长没有作用。”
“那科希诺达实验呢?”
“你疯了!!!那玩意还没得到临床验证过, 你敢在他身上尝试?!”
“天呐……”
飞艇边, 一众穿着白大褂的医生面带焦虑地低声讨论。
这群人随便哪一个拎出来,都是平时备受尊重,难以请动的联盟医学大拿。如今他们却聚集在这里, 为了同一个任务紧张不已。而他们还不是全部,还有更多的医学名家乘坐飞船从其他星系赶来。
不论是先赶到的, 还是未赶到的,所有医学家都承担着前所未有的压力。
距离“远征行动”已经过去了近半个月,笼罩在人类头顶的灭亡倒计时,终于短暂地停止了——之所以说是短暂停止了而不是消失, 是因为, 此时此刻, 数以亿万计的宇宙异种军队正陈列在第五星系上空。
这些随同母巢一起进化,变得更恐怖的异种潮,到底会不会发起进攻,取决于一个人。
半个月前,前联盟军事裁决部部长,律若,随同远征舰队一起参与尖刀行动。
远征行动具体发生了什么公众并不清楚。
只知道, 虽然异种战争停止了,但世人熟知的“银翼家主”吞噬了异种母巢, 进化成新的异种核心, 而律部长身受重伤, 至今昏迷不醒。于是, 没等联盟从战火终止的喜悦中回过神来,宇宙虫潮就在新的母巢命令下,再次发起推进。
硬甲骨刀蜕变成银色的异种军队,比以前更恐怖。
转瞬间就它们拆毁了人类的防御,推过联盟前线,直接降临文明上空。
紧接着,新的至高存在对被围困起来的人类文明下达了通告——
救好他。
银翼家主本来就不是什么具有道德和怜悯的冷血财团家主。
异化成异种核心后,祂彻底脱离了“人类”这个物种。
所有人都能清晰地记得,宇宙异潮摧毁联盟防御武器后,异化成新的异种至高存在降临在全人类视野里的一幕。那是一回忆就能够让人从灵魂深处控制不住地战栗的画面——那俊美恐怖的至高存在,暴戾疯狂,漆黑的瞳孔冰冷得没有任何人类的特征可言。
祂出现的刹那,足以摧毁一切认知的精神撕裂瞬间降临。
祂只说了短短三个字,就中断了对全人类的讯号。
但那短短几秒,人类对自身的傲慢认知,就被彻底摧毁了——人类第一认识到自身的渺小,在茫茫宇宙中,在恐怖的生命存在面前,人类不过是一群可以随意捏死的蝼蚁!
是那位处于昏迷状态的银发研究员给了人类侥幸生存的机会。
联盟几乎是以诚惶诚恐的态度,在整个联盟内部召集医学家研究人员,不惜代价地提供一切可以提供的医疗支持。
启航信号灯亮起来。
汇聚在宇宙基站的医学家们停止讨论,进入飞船船舱。
飞艇缓缓启动。
穿过跳跃点的时候,透过舷窗,幽暗的宇宙幕布上,分布着无数密密麻麻的冷血竖瞳。和这些庞大的虫潮相比,人类的飞艇更像一只小小的虫子。舰队从寂静无声的宇宙虫潮前经过,舰队里的人员在那些昆虫般的机械视线注视下,个个寒意透骨,连口大气也不敢出。
医学家们从各自的脸上看到了恐惧的神色。
……如果、如果律研究长死了。
他们毫不怀疑,那位已经异变成恐怖存在的“银翼家主”会直接疯掉,变成宇宙中最恐怖的暴君,撕碎遇到的所有文明!
“祂”承受不了失去爱侣的痛苦,而人类也承担不了至高存在的疯狂。
——————
正在启航的医学家们预感到了即将面临的压力,而抵达银星的前几组医学家已经在压力下焦头烂额地展开一轮又一轮的争辩、尝试。
俊美的黑发家主站在复杂的生命显示仪前。
“我们很抱歉方案没有起到效果,再给我们一些时间!我们一定能找出有效的方案……”
第三组的医学家惊恐地连连鞠躬,额头上满是汗水,唯恐下一秒,自己就被丢到的护卫族群区喂怪物去了。
当然,眼下,他们在的这个星球已经不那么像一个怪物的巢穴了。
母巢被吞噬后,整颗猩红色的肉质星球变成了镀染神秘光辉的银色星球。
金属化的银星充满了几何学和机械学的构成之美:复杂的椎链状拱肋挑高排布,构成了一个个超现实主义的异形宫殿。宫殿群和冷峻威严的通道回廊,取代了原来阴暗湿冷的巢区和血管。
整颗星球看起来就是一个机械化的族群奇迹。
但……
再怎么冷科幻超现实主义也改变不了这里是整个异种族群核心的事实。
这里一切都是冰冷的,森寒的。
融合了人类特征的新属族就像赛博电影里的生化机械战士,隐匿在各处回廊和门殿处。“它们”前身也是人类,但“它们”绝不介意享受些穿白大褂的点心——事实上,要不是至高的优待,它们早把踏上银星的人类撕成碎片了。
尽管如此,它们对普通人类的影响不可谓不大。
——那种感觉就像你战战兢兢地在捕食者的注视下工作。
一个不好,就得变成它们的点心。
布置满各种仪器的房间里毫无动静,连连鞠躬的医学家们胆战心惊地抬头去看仪器显示屏前的“人”——祂倒还保有人类的一切特征,高大颀长的身形,俊美清贵的容貌。但作为普通的、还未进化的人类,在祂面前,他们根本克制不住本能的恐惧。
祂似乎也知道自己的影响,尽量少地在医学小组工作的时候出现。
但一次又一次的失败,无疑已经将这位掌控人类命运的可怕存在逼到了疯狂和失控的边缘。
祂凝视代表另一个人生命的线条的目光绝望悲伤到超出语言所能描绘的程度。
祂竭尽全力地将自己死死维持在某一个界线里,不让自己陷入癫狂。但任谁都能感觉到祂压抑着的浓烈负面情绪。
医生们简直不敢去想维系祂的绳索断裂的时刻。
“我们已经有了新的方案,请您放心……”第三医学小组为首的阿纳托尔教授磕磕绊绊地保证。
站在显示屏前的钟柏没说什么。
半身被金属骨骼覆盖的银色护卫悄无声息地上来,将第三医学小组的专家们请了出去。
钟柏转身走向病房门。
在进入病房前,钟柏先停了一会。他垂着眼,将自己的失望和压抑收敛好。病房门光洁的镜面倒映出他的样子,确认自己和平时——一切发生以前的“平时”——没有任何两样后,他才弯起唇角,推开门,轻缓地走了进去。
病房平静,柔和。
布置同鸢尾庄园的卧房一样。
“若若,”钟柏将一枝蓝调鸢尾插在花瓶里,望向床上。柔和的光线下,律若的银发散在枕面,细密的睫毛覆在苍白得有些透明的肌肤上。钟柏摸了摸他的额头,体温比前几天好了很多。
至少不再冷得吓人了。
“若若,你睡太久了,”钟柏柔软下来,他坐在律若身边,握住律若纤长的手指,将它们焐在手心,“学长有点害怕。”他顿了顿,“所以,若若,你醒来好吗?”醒来再怪学长笨蛋好吗?
律若没回答。
睡着后,律若看起来很乖。
……律若一直都很乖。
要他做自己的学弟,他就抱着论文,一晃十几年地跟在他身边;要他不能全天二十四小时待在实验室里,他就每天十一点准时回到卧室;要他依赖自己,他就真的听话到在他走了后,连自己照顾自己都不会。
钟柏还记得,十九岁那年,第一次找不到律若去了哪。
等律若回来后,钟柏给他擦干头发,让他以后去哪,都要记得告诉他。从那以后,律若每天都会写一份详细到秒的行程表给他。
“怎么就大事一点都不乖?”钟柏轻声说。
病房寂静无声。
律若已经沉睡近一个月了。
被母巢残片控制的尸体射出的那枚子弹很特殊,里面含有致命的污染毒素。如果是当时吞噬掉母巢处于进化节点的他被命中,进化很可能会被污染——或者打断。可那枚致命的子弹被律若挡下了。
污染毒素造成的最大问题,就是毒素入侵律若的身体,造成细胞医疗机器判断错误,释放出了律若预防他进化不够的储备药物。
生物舱修复了律若受的大部分外伤,却解决不了他昏迷不醒的问题。
过量使用的刺激剂、协助他进化时承受的废弃基因腐蚀、致命的污染毒素,还有律若自身复杂的脑域开发情况……种种问题交织在一起,导致整个联盟的医学专家至今找不到合适的办法解决。
也是到这个时候,钟柏才知道,律若一直都没有把光谱检测器和细胞药物携带机器拆除。
“不乖。”
钟柏弯腰,将律若抱进怀里。
律若的银发散在他的肘弯。
钟柏握着他的手腕,看着他的睡颜,过了很久,才打开他的个人终端。
尽管律若无论做什么,都在他的控制范围里,钟柏还是教律若要注重自己的隐私,不要他要看什么,就随便都给他看。那时,律若“哦”了一声,然后老老实实地给自己的终端加上密码。
可事实上,律若用的终端是银翼生产的,只要他想查看,就有办法查看。
只是钟柏很少去翻律若的终端。
他克制自己的控制欲,不想把律若变成他人口中他豢养的玩物。
“嘀”。
一声清脆的电子音。
律若的终端系统被他打开了。
钟柏靠在床头,一手环着律若,一手慢慢地翻看律若的实验日志,从他们在一起开始,一天一天往下翻。他看得很慢,时常疼痛到不得不停下来。律若的生活就在这些简洁的实验记录和枯燥的实验数据里。
忽然,钟柏停在了新元1072年的某一天。
在整整齐齐的实验记录和实验数据里,突兀地出现了一些与周围冷淡数据不太相符的实验记录。
记录写在另外建的空白分析框里,似乎写的人不太确定自己的运算结果。
【钟柏,想要律若。】
后面是一条条不断写上,又不断否定的备注。
那些不断否定的分析,就像程序不断产生的错误数据。
最后,只剩下一行孤零零的备注:
【钟柏、想要律若爱他。】
在那一行笨拙的备注后,是一个新建的项目。
关于“怎么才能爱学长”的项目。
“笨蛋,”钟柏倚着床头看着那条呆呆的结论和同样呆的项目,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他低头哽咽地亲怀里的律若,“你早就在爱我了啊。”
第110章 律若
律若沉眠得就像一枝开在暗夜的鸢尾。
他安静地枕在钟柏的怀里, 钟柏看着他,想起第二次遇到他的样子。那时候,律若被诺比顿公学的贵族子弟堵在自然科学部。刺目的红蓝强光中, 那群权贵子弟哄笑着, 戏耍地将他的实验数据一次又一次清空。
没人为他说话。
他就孤零零站在那里,站在这个尘埃四起的世界里,像一只银色的飞鸟。晶莹, 干净,却不会保护自己。
钟柏走过去, 在一片寂静中,解开自己的大衣,俯身将他包裹在大衣里,然后将他抱回自己宿舍。一路上, 银发学弟都安安静静待在他怀里, 靠在他的衬衫上, 银色的头发散在他的领口。
被放下后,也不会说话,不会问他为什么把自己抱走,就坐在沙发上等待指令。
像个很呆的小机器人。
钟柏教了他很久,才让他明白,人需要进食叫“饿了”不叫“生理机能”,想去做什么也不叫“执行指令”……很呆的小机器人, 养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才小心翼翼养出一点儿鲜活。
一晃十几年, 当初被他抱回去的小机器人会生闷气了。
会觉得他欺负他了。
会不理他了。
可怎么就不醒了呢?
钟柏压着痛楚, 温柔地摸了摸律若的手, 将他往怀里搂得更深一点。律若会醒来的, 会闷闷地窝在他怀里不理他……冷色调的灯光落在俊秀的学长身上,他紧紧抱着怀里的银发青年。
漫长的撕裂灵魂的痛苦里,他也许已经疯了。
银发研究员恢复的希望,成了维系他的最后一线游丝,而人类已经嗅到了他疯狂前夕的酷寒。
——————————
激烈的枪声接连不断地响起,银色的杀戮军队在街道上有条不紊地行进。附近的居民躲在建筑物的废物里,不敢出来张望。陈列在第五星系上空的宇宙异种军队主力部队没有发起进攻,但一支支精锐的银翼属族已经分散进入不同的星球。
这些银翼属族融合了人类与异种的特征。
高挑,修长,全身覆盖着半生化半骨骼的银色战甲,活脱脱就是一个个从赛博电影里走出来的生化战士。
它们进入人类星球后,二话不说,直接展开了大搜查。
迫于外面的异种兵潮的压力,联盟战后重建的文明权力机构,没一个敢出来说半句话。就连平时最喜欢兴风作浪的无冕之王星际媒体都个个噤若寒蝉。好在这些冷酷高效的银翼属族目标非常明确:
它们进入联盟掘地三尺地寻找生命学派和前联盟政府的残党。
除此之外,所有与生命学派相关的档案和研究遗存,也全部都在搜寻清剿范围。
起初还有联盟势力在银翼属族找上门的时候,不想交出从生命学派那里获得的东西,企图用其他条款进行交易。结果,不到三个小时,整个在联盟也排得上号的势力,直接被攻破所有基地,从地图上彻底抹除。
不容洽谈、不容商讨、不容谈判。
对方的态度无比冰冷,残暴,毫无回旋余地。
联盟其他势力吓得魂飞魄散,连犹豫都不敢,纷纷主动协助这些冷酷暴戾的杀戮兵器搜索起生命学派和前联盟政府的相关残存。
在这股浪潮之下,自由军的协助就显得并不起眼。
只有极少数的自由军高层,察觉到了一丝幽微的反常。
律部长重伤不醒的消息传到自由军基地的时候,律茉正在会议上。她沉默了片刻,便让人继续将会议进行下去,整场会议下来,没有任何波动。但在散会后,人们看到她独自在会议室的窗前站了很久。
“领袖。”
生物科科长走到律茉背后。
律茉站在自由军基地的玻璃廊桥上。
银白色的钢铁骨架横越过她头顶。她同样冰冷的银色军装模糊在白蒙蒙的天光里。生物科科长看向她正在看的方向,正在重建的城市里,银色的异种飞艇无声地穿梭在一栋栋建筑里。
生物科科长收回视线,道:“它们已经找到了目标。”
律茉平静地点了点头。
她被天光照得有些失真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生物科科长踌躇了一下,还是没问她为什么不直接出面协助银翼找到那批生命学派和联盟政府合作的残存资料,而要以隐藏在幕后的方式把消息透露给它们。明明,前者对自由军成为战后主导政权有着显而易见的帮助。
在实验室的逼问发生后,生物科科长隐约察觉到,律茉对异种、对生命学派有着非同一般的了解。
而这种了解,似乎和律部长有着复杂的联系。
生物科科长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律茉新的命令,研究部那边发来了新的实验进度。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在该离开去处理研究部那边的事时,生物科科长鬼使神差地开口:“阿布雷斯教授已经解救出来了,他对科希诺达实验了解最深,肯定能找到解决的办法的。”
律茉不置可否。
生物科科长只好匆匆告辞。
天光铺着廊桥,在桥面的玻璃上反射出一块一块的闪光。律茉将视线从城市那边收回来,她并不在意生物科科长是怎么猜测自己的。
十几年前,她就不是一个母亲,十几年后,她更不会是。
世上并没有被奸污生下就必须为生命的到来负起责任的道理。
律茉转身,平静地走向基地的会议大楼。穿过廊桥拱券的影子时,钢铁反射的亮弧有那么一瞬,和十几年前的星舰灯光重合在了一起。
茫茫银光中,似乎还有一个银发的孩子安静地站在废墟里。
他知道她不觉得自己是他妈妈,知道她是要带他去当另一个实验基地。
他就安静地站在那里。
一个……不会哭的小怪物。
——————
科希诺达实验是曾经联盟最出名的脑域实验,之所以说是“曾经”,是因为公众怀疑联盟打算利用这个实验研究思想控制的办法。于是,在舆论的激烈抨击下,联盟政府干涉学术研究,立法禁止这方面的临床实验。
而提出相关理论的阿布雷斯教授也很快被研究院除名,没多久就失去了踪迹。
时隔三十多年,阿布雷斯教授重新出现在世人面前却是以一种难以置信的形象——他衣衫褴褛,瘦骨如柴,甚至连面容都做过彻底的改变。根据当地的街头帮派描述,这家伙是十几年前出现在贫民窟里的黑户,成天躲在下水道深处,不跟任何人说话,跟个疯子似的。
银翼属族通过DNA信息,才确定了他的身份。
被押上的飞艇询问是否记得科希诺达实验时,阿布雷斯教授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我不知道!那不是我的研究成果!是他们逼我的,是他们逼我的!”
半身被银色骨骼覆盖的柳轻轻一打手势,旁边的医护人员立刻按住他,强行给他注射了镇定剂。
“是他们逼我的……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阿布雷斯教授不再挣扎,只翻来覆去就是这几句。
“你很久没上星网了吧?”约克森说,“生命学派已经被毁灭了。”
阿布雷斯教授一怔。
约克森打开终端,让他看最近的新闻。
阿布雷斯教授枯槁的眼睛紧紧盯着那些堪称翻天覆地的新闻,震惊地脸上的神情都来不及变化。忽然,阿布雷斯教授大叫了一声。正在划动光屏的战士立刻将划过的新闻倒回来——新闻头条扼要地概述了律部长的危险状态,搭配了一张律若刚就任军事裁决部部长时的军装照。
阿布雷斯紧紧地盯着那张照片,像想起了什么,浑身颤抖。
约克森拦住了立刻要拷问的柳轻轻:“你认识他?”
“我要见他,”阿布雷斯教授颓然地瘫倒在地,他看着那张照片,像是再也承受不住良心的折磨,捂住了自己的脸,“我很抱歉……我很抱歉……我很抱歉……”
——————————
联盟政府——如今应该称为前联盟叛乱政府——曾经秘密进行过一个基因和人脑实验,计划通过基因改造和脑域改造制造出达到人类潜能极限的100%脑域开发。当时,生命学派正苦于要帮助母巢进化必须进行异种结合实验,而类似的实验如果没有官方掩护,很容易引起警觉和抨击。
生命学派从科希诺达实验中嗅到了联盟政府的野心。
他们便说服了联盟政府,让联盟政府相信,异种基因与人类基因结合,才是突破脑域开发阈值的关键。
阿布雷斯教授被政府派到X-14实验基地协助研究。
等他发现X-14实验基地研究项目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无法脱身了,只能寄希望于实验的失败。可惜天不遂人愿——01号孕育体居然真的实现了“人类基因与异种基因”的完美结合。
“那个孩子是生命学派和联盟政府双重计划的产物。”
阿布雷斯被带到整个宇宙恐怖的存在面前。
“联盟政府只需要一个听从命令的机械,而以往的教训告诉他们,拥有感情的人永远不会成为称心合意的工具。因此在最初的实验中,我们得到的命令是,必须将实验体的情感削弱到最低点……生命学派掌握了部分基因编码技术,他们分析了天生情感缺失症患者的基因特征,在胚卵成功结合后,以靶向技术损毁了他一小部分基因。”
“所以他一出生,就不具备感情?”
“不,不是的。”阿布雷斯给出了出乎意料的回答,“普通的情感缺失,只是无法表达感情,而他……他不一样。他是被彻底毁掉的。”
“被彻底毁掉?”钟柏重复。
阿布雷斯犹豫了一下。
“X-14实验基地出过一次意外,01号孕育体带着他逃出去了。我以为一切就都结束了。但是七年后,有人找到了那个成功的实验体。”阿布雷斯说,“……他们找上了我。那时候他的脑域开发其实只有98%。他们要我协助对他进行二次脑域开发。二次开发彻底毁掉了他的情感系统。”
……普通的情感缺失只是没有表达与共情的能力,但他是被毁掉的。
……他的情感能力是永恒的空白。
他察觉不到自己的爱,也感受不到别人的爱。
钟柏几乎听不清面前这个可憎的蝼蚁后面在说什么。
少年时代,律若每一次脑域开发后遗症发作,疼痛得蜷缩在他怀里的画面。实验日志里,律若笨拙写下的项目。
……律若,你能不能也爱上我?
钟柏疼得仿佛也要跟着律若年少经历的那些手术一起碎裂。
阿布雷斯以为他没有听懂,张开手比划:“这是普通人的情感区域,就像一个回声壁,外来的音波落到墙壁上,唤起回音。但这是他的,原本他代表情感的回音壁只是比别人更难以回应,但在脑域100%开发完成后,他的情感神经被彻底毁了……他只能活在真空里,听不到别人的声音,也听不到自己的。”
“不。”钟柏忽然打断了他,“不是100%后就没有任何感情了。”
阿布雷斯惊诧地看他。
宇宙最恐怖的存在却踉跄地向后退了几步,仿佛疼得站不稳似的。“不……不是的,”祂沙哑地说,“不是没有感情。”
失忆前和失忆后的画面重叠在一起……十一岁那年,年少的钟柏带律若回家,那天晚上,他发现律若坐在床边,没有开灯也没有睡。于是他拉着律若的手,让他抓着自己的衬衫,让他不要怕。
往后多年,他忘了一切,以可憎的、可怖的面目将律若拖进深渊。
可那么多错乱不堪的时刻,律若始终紧紧拉着他的衣角。
因为……是他让他拉着自己的衣服,不要害怕啊。
“他会害怕的。”
律若会害怕,也会爱他。
灯光里,年轻清俊的家主虽然在笑,却像在哭。他疼得可能真的要疯了。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最绝望的那一个。可是被切除的模块,被毁掉的声带,要怎么才能说出一句爱你?他的求而不得的执念成了律若的执念,成了律若日复一日想要跨过的天堑。
他不知道律若到底是怎么样才能在实验日志里写出那个笨拙的项目,也不知道律若是怎么跨过情感干枯的河。
可自始至终,律若爱上他,才是那个违反生化定律的奇迹。
作者有话要说:
律若是哑掉了的飞鸟,是双脚被钉在原地的盲人,他要很努力很努力运行很多个兆亿才能分析出一个你爱他的简单数据,他要走得鲜血淋漓才能走向你。
学长,你以为他笨,可这已经是他穷尽一切才能达到的极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