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番外(1 / 2)

异种 吾九殿 9805 字 1个月前

第111章 学长

白刺刺的封闭空间, 无影灯、手术刀、注入器、抑制剂、人影交错着,重叠着。雪白的手术台上,白炽灯照着银发实验体的瞳孔。实验体的五官精致完美, 却没有半点生机, 就像是玻璃展示台里被强光照射的仿生人。

护士们在他身边身边走来走去。

他被透明的宽带扎在手术台上。带子扎得很紧,在苍白的皮肤上勒出深深的淤痕。

……1-pt麻醉剂测试完毕。

……二级神经反应。

……磁电流调整一下。

无影灯白蒙蒙的光外,穿白大褂的人和诺森议员站在一起。他们的声音都很远, 远得像隔着玻璃从另一个世界传来……1-pt麻醉剂出现神经反应,暂时找不到合适的试剂……还用用什么麻醉, 刀子切上去都不会有反应……穿白大褂的人辩解了一句什么,被粗暴的咒骂打断,那婊.子不知道跟什么佬生的杂种,怪物一个, 老子养他做慈善……

粗俗的咒骂, 冰冷的仪器播报。

冷白的手术灯光照在瞳孔里, 实验体睁着眼睛。

细密的睫毛框着美丽却空洞的眼睛。

水银镜一样的虹膜印出手术刀细亮的尖光。人影在实验体身边来来往往,没人看见束缚带下的恐惧。

“……好吧,”穿白大褂的人退让了,“一号机械臂启动。”

封闭雪白的空间外,那些穿着白衣服的人影走来走去,金属机械启动的电流声在寂静的空间回响。

强光照射着的银瞳溢出了恐惧的泪水。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回了到这里,手术台和世界隔了一层冰冷的玻璃。在死寂的真空里, 那些手术仪器逐渐靠近……他苍白的指尖颤抖地抓着金属台面,咽喉里无声地滚动着一个自己没有意识到的依赖。

神经手术的刀刃落了下来, 在刀刃细而尖利的疼痛里, 那两个音节涌过很早前就被割断的声带。

学长……学长、学长……

学长

“若若, 若若。”

柔和的冷光源下, 律若银色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

钟柏的手指又冷又僵硬,呼吸都像是冷的。他紧紧地握着律若的手,低哑地呼唤他,唯恐漏过律若任何一丝变化。距离阿布雷斯给出的最有可能苏醒的时间只剩下最后十分钟,这十分钟的每一秒,都如长达一个世纪的苦熬。

那两弯银睫颤抖着振开的瞬间,钟柏的呼吸几乎停滞。

“……学长。”

律若的声音又轻又哑,微弱得像是幻觉。

钟柏的泪水夺眶而出。他低头,将额头抵在律若额上,喉骨僵硬,声带沙涩,如同灌了无数冷冰的坚雪,连半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一遍遍低哑喃喃:“律若……若若……若若……”

灯光落进瞳孔。

模糊的视野印出熟悉的身影。

学长的黑发坠在脸侧,白刺刺的灯光逐渐褪去。

律若的睫毛缓慢地扇动了一下。

药物效果还没完全过去,他反应还有点慢,有点迟钝,只是听到学长的声音,手指轻微动了一下,习惯性想去抓学长的衣角。钟柏将他抱进怀里,小心翼翼得就像生怕碰碎了他。被熟悉的清冽气息裹住,神经末梢的刺痛好像减轻了很多。

“学长不在。”律若怔怔地。

白炽灯的影子停留在他的瞳孔里,他枕着钟柏的肩,焦距还落在十几年前的那个实验室,那张手术台。

疼。

可学长不在。

“不会了,不会了,以后学长都在,”律若清瘦的脊骨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烙着掌心,钟柏紧紧环着他,压着声音里的哽意,一遍又一遍道歉,一遍遍亲吻律若的银发。

律若瞳孔中的怔愣渐渐散去,他枕在学长的肩头,环住学长的腰。

眼皮还很沉重,神经充斥着强烈的疲倦感。

理智告诉律若,应该继续休息。

可律若强撑着,不想再次昏睡过去。

……不想待在那里。

熟悉的无法判定的奇怪故障再次产生。

那个白茫茫的空间没有学长。

不想待在那里。

学长的手覆上眼睛,挡住光线:“别怕,学长陪你。”

在钟柏轻柔沙哑的声音里,律若的意识不知不觉慢慢向下坠落。

钟柏将失而复得的小机器人紧紧抱在怀里。就像十几年前,将律若正式带回鸢尾庄园的那一晚一样,钟柏摸着律若的银发,低哑地哄他。律若的睫毛轻颤着,一点点往下垂,最终轻轻地覆在白皙的肌肤上。

他睡着了,睡在学长的怀里。

这一次,他没有回到那个刺目的空间。

————

在名为“律若”的个体逻辑里,所有与他有关的社会个体,都在他的逻辑里有着清晰明了的定义。

可新元1062年,十一岁的律若被没有任何关联的学长从乌烟瘴气的权欲场带回家。那天晚上,年长他三岁的钟柏环着他,将他护在怀里,哄他入睡。他抓着学长的衣角,分析不出到底该在逻辑层里给学长编写下什么定义。

他不知道学长领自己回家有什么意义。

也不知道学长为什么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对待自己。

他只是删删改改,怎么也算不出来。

于是,在他逻辑层最深处,只有一行最简单也最特殊的备注:

[学长]

钟柏,是律若的学长。

最重要最特殊的学长。

————

律若已经睡着了。

钟柏调暗床头灯光。

他侧着身,一手环着律若的肩,将人紧紧搂在怀里,另一只手与律若十指相扣,一刻也不敢松开——在律若苏醒的短短几分钟里,他在死亡里复生,又很快因律若疲惫的休息陷入到无边的梦魇里去。

他在患得患失的恐惧里分不清那一声熟悉的“学长”和律若短暂的苏醒到底是真的,还是他疯狂前夕的幻觉。

可他舍不得律若忍着疲惫和他说话。

哪怕是幻觉里的律若也舍不得。

钟柏靠着律若的脸颊,轻轻地以律若的呼吸来计数光阴……律若活着,钟柏可以为他从任何地狱里爬回来。可没有律若,那钟柏活在这世上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漫长的等待里,超巨星转过了黑夜白天。

霞光被跳跃点扭曲,落到银色的星球表面时,律若终于再次醒了。那两弯银色的长睫轻颤两下,慢慢睁开。

钟柏笑起来。

他亲了亲律若的眼睛:“早安,我的律先生。”

律若的精神明显比昨天好很多,他睫毛扇动了一下,轻轻说:“早安。”

钟柏克制着患得患失之下想要将律若揉进身体的渴望,顺着律若的耳廓,往下又轻又柔地吻他,在亲吻中求证他的存在。

律若还记得漫长的沉眠里白色的冰冷空间。于是他抓住了学长的手指。

手指被抓住,钟柏哑声问:“若若?”

律若计算了一会儿,认真地:“要抱。”

……学长不在。

学长说疼要告诉他,可在那个空间里,学长不在。

律若知道自己的想法有问题。那是遇到学长前的事,学长当然不可能在那时候的手术室里。可能是药物效果还没过去,也可能是故障太久,他总会遇到这种混乱的、无法按逻辑运行的时候。

他就是莫名地想和学长在意这件事。

他喊学长,学长不在。

所以学长要哄他。要抱他。

听到他的话,钟柏眸底这些天来积郁的沉闷癫乱散去了一些。他笑起来,以食指指腹碾磨着律若的唇瓣,眉眼间满是柔和笑意:“要抱多久?”

要抱多久?

律若有点茫然。他意识到自己说的是“要抱”,而不是“抱几次”或者“抱几分钟”。这是一个错误的算式,没有加次数限制的指令会一直一直运行下去——他故障得比协助学长进化时还厉害,他不仅和学长计较起还没相遇时的事,还想要学长抱他很多次。可很多次是多久?他不知道。

“若若?”

律若不说话。

小机器人又开始生闷气了。

钟柏弯起唇角,他捏住律若的下巴,俯首。

远山孤雪的清冽气息落进唇齿,与呼吸混杂在一起,律若看见天光照过学长细密的睫毛,在学长笔挺的鼻梁上投落清晰的影子。

“若若,”钟柏松开他,慢慢地,温柔地教他,“很多次就是一辈子。”

“你想和我在一起一辈子。”

第112章 一辈子

你想和我在一起一辈子。

听到钟柏的话, 律若侧着头想了想,然后“嗯”了一声,将头轻轻靠在钟柏的肩头。阳光落在他的脸侧, 他半边脸白净到近乎融入天光。虚幻得像不真切的AI天使。

一辈子。

AI会怎么理解“一辈子”这个词?

是从出生到死亡的分分秒秒, 还是器官从正常走向衰竭的细胞裂变?

钟柏不知道。

可不论律若怎么理解,钟柏都觉得,那会是一件很浪漫的事——独属于律若的浪漫。

他笑了笑, 摸了摸律若的脸颊,珍视地抱住了他。

说好了要抱一辈子, 那就从现在开始吧。

——————

笼罩在联盟头顶的死亡威胁终于解除了。

陈列在第五星系上空的宇宙异种军队在新元1076年末的一个冬日撤走,“天际之围”就此解除。随着数以亿万计的异种军队转向,漫长的异种战争一同落下帷幕。只是,新的战争开始了。

猩红母巢被神秘银星吞噬后, 异化停止。

部分异化者恢复了理智, 同时, 也拥有了更强大的力量。

——人类发现了自己的源头。

关于第一批“基因编码”档案泄露原因的猜测有很多,很难证实这背后到底有没有银翼的影子。但人类在“排异”上一贯有着“值得称道”的极端反应。于是……随着一个进化者利用进化能力袭击了以往的上等公民,新的一轮混乱就此揭开。

进化者要争夺自己的地位。

普通人恐惧进化者。

自由军在这场混乱中占据了上风,隐隐呈现出成为下一个执政机构的趋势。

然而这些都不是钟柏关心的。

律若恢复得很快,但还需要做各项检查和后续治疗。不过,这会儿医疗组紧绷的神经终于得到了拯救——律部长醒后,异种至高存在的态度明显好了很多。律部长在的时候, 他甚至会笑,会温柔地弯腰同律部说话。

眉眼弯弯得很像那么回事。

……虽然, 律部不在现场的时候, 还是很令人畏惧就是了。

不过, 好歹这位濒临疯癫的可怕存在终于被稳定下来了, 比起联盟毁灭,人类灭亡已经算格外不错的结果。

这次律若能够醒过来,离不开阿布雷斯教授。

他对律若复杂的脑域神经状态最为了解,经过一番小心的考察研究,他确定了影响律若苏醒的最主要因素。尔后医疗组分为两部分,一部分负责将母巢的污染毒素压制在感知神经以外,另一部分则由阿布雷斯教授带领,以微量的科希诺达磁场唤醒律若的神经。

阿布雷斯教授看着隔离室里的银发研究员。

“我以为您想杀了我。”阿布雷斯教授说。

他站在隔离室的透明窗外,律若在里边的做检查。

说出一切真相时,阿布雷斯教授就已经做好了接受死刑的准备——他清楚自己很难,或者说几乎不可能得到宽恕。尽管只是从犯,但割断那个孩子声带的那把手术刀终于是握在他手里的。

十几年前,诺森议员在生命学派部分成员的牵线下,找到了他。

那时他刚从X-14实验基地逃出来,东躲西藏地躲避军方的追捕。

面对危险,他最终没能恪守良知,主持了那场将人当做机械看待的手术。

如果说,十几年前被带到实验室的那个孩子原本就生活在地狱,而协助了实验的他,则将那个孩子往炼狱深处又推了一把,并且彻底毁了他得到救赎的机会——如果不是奇迹降临,如果不是银翼家主过于执着,那个孩子的一生就被彻底毁掉了。

作为实验体出生,作为工具被使用。

人类总是这样随意地制造出无声的牺牲品,又随意地加以更改。

最后……

如果不是钟家主的存在,那个孩子最后也许会被随意地抛弃进垃圾堆里吧。

“你做的事,和那些渣滓一样,够死上一万次。”钟柏并没有掩饰自己的杀意。

面对其他人,温和的皮囊就从他身上消失了,漆黑的瞳孔在灯光下显得异常诡异。祂确实想杀了阿布雷斯,以及其他所有人——这些蝼蚁对祂的律若做的一切事,是再怎么弥补,也弥补不回来的。

“你应该庆幸,”祂轻柔地说,带着让人不寒而栗的恐怖,“你的研究还有点价值。”

——还有点能让律若深入研究的价值。

灯光下,银翼家主那双漆黑无比的瞳孔透出毫不掩饰的恶意。

作为可怖存在的祂,有着千百万种方法,保证蝼蚁受尽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最好祈祷自己能充当一个还有点用的助手。”祂说,薄薄的猩红唇略微弯了一下,刹那,黑暗可怖的世界猛然裂开了一道口子,无边的恶意汹涌而出。

阿布雷斯仿佛看到了什么恐怖至极的东西,猛地向后退,险些瘫倒在地。

检查室的仪器灯亮起来。

可怖的存在不再关心这只蝼蚁,转身朝检查室走过去。

朝那位银发研究员走过去的时候,祂身上的所有负面气息随之消散——那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一幕,整个异种种族最可怕最冰冷的存在,一下子就变得柔软起来。透过玻璃窗,阿布雷斯看到祂俯身去和坐在轮椅上的银发研究员说话。

不知道银发研究员说了什么。

祂笑起来。

灯光照在祂的眉眼间,温柔如三月天光。

————

距离最近的恒星将晨光照在银星上。

律若坐在轮椅上看实验数据。

律若对取代了母巢的银星很感兴趣,而钟柏更恨不得自家学弟将注意全放到自己身上。于是,他无比配合地提供了一切律若想要的样本和数据——律学弟要是能一辈子只研究他就好了。

天光下,清俊贵气的银翼家主摩挲手中的金边瓷杯。

他穿一件色调柔和的银灰西装,深蓝的宝石袖口闪烁细光,看起来典雅又斯文,压根看不出他在想什么绅士的念头。

现在他有格外严重的“律若不足综合症”。

看学弟做正事就想把人捞过来亲亲抱抱。

最好再压在怀里好好逗逗。

不过……自从几次在工作时间被欺负后,律若便严格地限制了工作时学长和他的距离。理由是影响他的工作效率。在给还没完全恢复的学弟更长的工作时间,和自己忍一忍之间,钟柏无奈地选择了后者。

不讲人情的小ai,钟柏想着,看了一眼时间。

距离律若工作时间结束还有十五分钟。他只能遗憾地放弃立刻将人捞过来的念头。

律若不知道学长的遗憾,他在埋头认真地研究数据。

进化后的银星对异种种群产生了不小的影响,异种族群那种只知杀戮的嗜血冲动,被更冰冷的机械思维取代。律若认为,如果能研究出一个合适的社会循环模型,它们未必不可以自己在宇宙中建立一个机械和生命相融合的社会体。

自由军研究部对律部长的一切课题都非常感兴趣,背着领袖偷偷参与到了研究中。

终端弹出了一条消息。

研究部那边将模拟的循环系统发了过来。

律若点下接收,刚要展开看,桌面就被轻轻敲了一下。

“若若。”学长温和地喊他。

律若看了眼刚接收完毕的数据,不情不愿地关掉操作框。

钟柏眸底掠过一丝笑意,招手让他过来休息。

这是他们少年时代起便有的共同日程。

学生时代,律若还没加入研究部,钟柏也得为接手家族的各项事务而忙碌。但每天下午三点,钟柏都会在庄园的石笼亭或者鸢尾露台等律若。律若总会准点抱着各种论文、专业书出现——像极了不解风情的小书呆子。

……虽说总会被邀请他过来的学长温和但不容辩驳地扣下就是了。

钟柏想着以前的事,轻笑着将自投罗网的研究员捞进怀里。

“在研究什么?”他鼻尖亲昵地蹭了蹭律若的耳朵,“那么专心。”

律若没听出来学长的吃味,和学生时代一样,咬字清晰地跟他介绍自己在研究什么。钟柏耐心地听着,遇到复杂的地方,时不时提几个问题——尽管很难跟上脑域100%开发的天才,但一直以来,钟柏都希望自己能尽力去理解律若的世界。

曾经这么做,是出于习惯性的照顾与爱护。

知道一切后,就多了更深的心疼。

……要很温柔很耐心地对待律若,对待他的思维,他的世界。因为,他并不是有选择地生活在空寂的数据里。

律若不知道这些。

他认认真真地学长讲完了今天的研究项目。

只是,律若明显对最近的工作时间有点意见,讲完研究项目后,光框刚好划到研究部发来的数据上。他关终端的手指明显迟疑了一下,钟柏提醒似的唤了他一声:“若若?”

“已经好了。”律若争取道,“毒素已经完全清除了,药物影响也差不多了。”言外之意,身体健康情况已经可以支撑更长时间的工作。

学长没说话。

似乎以为有说服的可能,律若打开身体状况的检测数据给学长看。

然后,手腕就被按住了。

“好了?”钟柏低低地笑,单手环住他的腰,“那学长检查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小机器人日志:新元1076,学长又欺负我。

面无表情但委屈.jpg

第113章 情书

午后的天光落在银色的露台。

银叶柳花的剪影投在椅面。

学弟的实验室制服落垂到地面, 等学长来来回回检查完毕,被检查得思维都快故障了的律学弟终于意识到自己又叒叕被学长欺负了。

钟学长在笑。

边笑边捏着他的手腕,意有所指:“确实好了, 可以再加点新日程了。”

律若:“……”

律若当面将[寻找和学长生气的新措施]加入日程。

钟柏笑得更厉害了。

律若:“…………”

律若不想理学长了。

钟柏捏住了律若的指尖, 轻声哄:“若若,理一理我?”

“若若?”

律若过了很久,才“哦”了一声。

小机器人也有脾气的。

不过也怪好哄。

钟柏将人合衣拢在怀里, 哄弄地亲亲他被检查得泛起浅绯的颈,再和他说话, 他就慢吞吞地理睬了——有脾气,但不多。钟柏这么下结论。

他忍不住又想逮着怀里的律学弟再欺负两下了。

可律学弟一无所觉地待着他怀里,侧着头靠在他肩膀上小眠补充精力。

这么信任他……

再欺负好像说不太过去。

钟学长只好遗憾地放弃。

他环着律若,靠在椅背上。

律若的呼吸浅浅地落在他颈边。钟柏想起了他们的学生时代。

学生时代的律若更呆一点, 也更小机器人。

穿着暖色调的羊毛针织衫站在一排排的书架前, 将书一本本看看过去。

他手指又细又白, 低头拿书的样子特别好看。

那些烫金封口的书在他细白的指尖,一下变得古老美丽。

钟柏始终觉得那些典雅的工艺传承至今的意义,就是为了律若手指抚过的那一瞬间……从捶纱造纸到雕版取字,世世代代千万人的努力就只为了那一瞬间,指过书篇。

怎么能那么好看呢?

怎么看都不会腻。

律若做什么都认真,遇到学长故意放错放不整齐的书,就会抽|出来一本本放整齐放规矩。

可钟柏看他一板一眼的认真样子就想欺负他。

经常律若抱着书, 好好地打旁边走过,钟柏就要伸手把人捞怀里。有次, 律若固定睡午觉的时间到了。他轻轻喊了学长几声, 钟柏故意逗他, 不说话, 也不放开,想看他到点会怎么做。结果学弟老老实实,直接窝他怀里睡着了。

年少的钟柏被他萌得不要不要的,偷偷亲学弟耳朵。

律若一直很可爱。

但有时候,是特别特别可爱。

有那么一次后,钟柏忍不住时不时在律学弟午眠的时间找各种办法,把人拐到身边。等他睡着后,再小心翼翼偷偷亲上那么两口。

律学弟很信任他的钟学长。

被偷亲那么多年都没发现。

钟柏想着,手指轻轻搭在律若发上,在花影深处等恋人醒来。

他睡午觉的习惯是学长一点点给他养起来的。被学长带回鸢尾庄园之前,他先是实验室的实验体,后是诺森议员谋身晋位的工具,不论是哪方都没有在意过,他是在实验中得出需要“中断生命活动维持机能”的日程进程。

钟柏花了很长的时间,才让他理解人需要的是睡眠,而不是“中断活动维持机能”。

从那以后,他就习惯了睡在学长怀里。

律若睡得很安稳。

就像飞鸟总会栖息在熟悉的树梢。

天光偏斜时分,律若在花影中醒来,学长轻柔的嗓音从头顶传来:“午安。”

律若刚刚睡醒,闻声从学长肩上抬起头。

他显得有点迷糊,一缕银发挂在脸颊边。两弯小扇子一样的睫毛还有点困顿地垂着。过了一会,才慢半拍地回了声:“午安”。

钟柏帮他将沾在脸颊边的发丝别到耳边。或许是因为脑域二次开发的后遗症,或许是待在熟悉的怀抱里潜意识比较放松,律若在刚醒时比较好欺负。

但这一次,钟柏没欺负他,只将他往怀里带了带:

“若若,和我去一个地方,好不好?”

·

银翼飞艇进入联盟时,人类各方势力无不神经紧绷到了极点。但所有追踪那艘星舰的基地监察设施都在一瞬间过载烧坏。情知这是那位的警告,联盟没敢再监察,将各自的追踪力量撤了个干干净净。

银翼飞艇在宇宙星系中轻盈如弧光地掠过。

最终降落在一颗星球上。

飞艇降落的震动让律若抬起头。

他下意识地转头,去看舷窗外,但舷窗被设置成了不显示外界环境的模式。

学长的轻笑从耳边传来。

没等律若循声去找学长,钟柏已经将他的小机器人抱了起来。

律若的身体好了许多,但恢复期终究不方便走太远的路。钟柏将他放到轮椅上,用领带蒙住了他的眼睛。

暖洋洋的光照在身上,学长似乎带他下了飞艇,穿行在草本植物中间。学长的裤脚与细草擦过,发出细碎的沙沙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气。可奇怪的是,律若并不想去分析那些香气到底是什么。

他安安静静地等学长将他带到他们要去的地方。

风拂过地面。

一直走到香气深处,钟柏才将律若放了下来,解开蒙住他眼睛的领带。

律若睁开眼。

无边无际的鸢尾花海映入视野。

整片平原都种满了这种多年生的百合目植物,碧绿清脆的叶剑在阳光下自由伸展,只在花海中间留出了弯曲细长的小径。深深浅浅的蓝鸢尾在风中起起伏伏,如一片随风溢散的荧光电子。

亮到白茫的天光里,一座重新建起的古典庄园立在鸢尾小径的尽头。

天光照亮了庄园的银翼格栏,莨苈涡卷柱。

十几年前,学长从“父亲”手里将他买下,带他走进那里。

往后的人生,他一直待在这个庄园里。

“若若。”

钟柏轻轻地喊了律若一声。

律若从恍惚中回过神,看见将他带回家的学长在轮椅边单膝跪下,将一捧蓝鸢尾放到律若怀里,抬眸望他:“若若,钟柏喜欢你,和你共度一生地喜欢你。”

冬末春初的天光掠过学长墨蓝的眼眸。

学长的眼里是过往多年,他始终分析不到尽头的温暖情绪。

律若抱着鸢尾,轻轻地“嗯”了一声。

[律若会和学长一直一直在一起。]

律若将这一条新定律加入最高的逻辑层,然后喊住了带他回家的学长。钟柏低下头,看到律若将一张对折的纸条递给自己。

“若若?”

律若白皙清冷的脸虽然还是没有表情,却莫名透出几分犹豫。

他抱着学长给的鸢尾,长睫微抬,水银色的虹膜在日光下分外剔透。他不太确定自己的行为对不对,迟疑地解释:“他们说……情人节要送情书。不能查星网,要自己写。”

——

三年前,联盟军事战略防御指挥中心。

学长办公室外的走廊。

银发研究员安静地坐在走廊的等候椅上,他穿着卡其色的风衣,围着浅色的围巾,微微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

S-307实验室的研究员们说,情人节情侣就要好好地在一起,

学长有事不能来接他,可以他来接钟学长。他们说,情节人要给恋人送情书,情书是很重要的事情,不能查星网,要自己写。

律若不知道情书该怎么写。

但他知道自己有问题,知道自己无法理解的事,在正常人眼里才是对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