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真相
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出现在全人类的视野里。
广场上的约克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上帝,S307研究室的成员倒是不止一次地想过,要是银翼家主还没死就好了。但事实就是, 那位有着黑头发, 墨蓝眼睛,能令律研究长解释一切简单问题的温和家主早早地牺牲在了茫茫太空中。
甚至,自由军还在X-14实验基地找到了星舰LR001的残骸。
一艘粉碎成那个样子的星舰, 绝无可能载人跨越几大星系。
其他人不像约克森这样,能够一眼认出曾经的银翼家主。
但作为曾经的三大财团, “银翼”的标志无人不识。
年轻家主袖口的银翼徽章和手上的古银尾戒一下就提醒了不同星系、不同星球、不同维度的人们他的身份——当初第一支勘探队尽数牺牲的消息传回联盟,牺牲者降为灰色的照片也一并传遍了所有星球。
“很高兴,你们还能接受到信号,还能听见我的声音。”
被宣告于三年前牺牲的银翼家主不急不徐。
他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忽然出现, 会对整个人类联盟, 上百个星系造成什么样子的影响。广场上的自由军士兵因他的语调和态度出现隐约的骚动——那种贵族式的温文尔雅和居高临下无疑是招人痛恨的。
银翼家主不为所动。
“至少, 这样你们还有时间为自己的愚昧忏悔。”
他语调轻柔得体,却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意味:“在开始你们无礼的质疑、攻讦、谩骂之前,我想,你们最好先看看一些东西。”
银翼家主的话音落下后,光框中的画面直接消失了。
不,不是消失了,而是被黑暗吞没。
光屏上出现了漆黑的宇宙, 很快,宇宙内出现了一颗颗快速掠过的星球。那是负向推进人造回航侦察星在超高光速下拍摄的人类联盟。回航侦察星形如一颗颗在宇宙中以人为控制路线, 进行绕星系观测运动的人造彗星。正因为负向推进人造回航侦察星的出现, 人类文明得以跨星系扩张, 并使多星系并行统治成为可能。
一直以来, 人类联盟星图上存在大量不断做绕星系进行回归运动的人造回航侦察星。
它们的作用是从宇宙维度监测联盟的星球处境,对宇宙风暴,恒星能量异动,以及异种在宇宙背景下发起的攻势进行观测和监控。与星系内部的人造卫星合并,构成人类星际时代的“系内——系外——宇宙——地面”多维结构的立体军事监控体系。它们是人类在太空中观测星系的眼睛。
但在第三阶段战争初期,母巢以最激进的策略,控制异种寄生联盟高层,关停乃至击落了联盟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军事回航侦察星。
唯有家主牺牲之后,更改轨迹,于侦察轨道上消失的银翼回航星尽数保存了下来。
它们收起推进翼,悬于太空中停止运转。
如宇宙里一粒一粒渺小的银白星体。
正因如此,银翼的人造回航侦察星脱离了第三阶段母巢的打击范围,得以等待重启。
银翼的主人归来那一刻,浩瀚星空中,一颗颗在以宇宙为维度单位的星图中难以搜寻到的银白色人造天体一个接一个,陆续启动。一对对银白的人造推进翼展开,漆黑的宇宙幕布上带出一片片冰冷细长的银白光弧,漆黑的宇宙重新睁开了人类以科技取代上帝制造出来的机械之眼。
优雅冰冷的银翼自宇宙幕布上掠过。
辽阔的星系领土变成光屏上闪烁的星点。
很快,人们看到了银翼家主要让他们看到的东西——短短几个月,人类联盟星际版图的边缘已经彻底黯淡了下去,宇宙摄像扫过的地方,所有充当人类与异种战争前线的太空岗哨已经尽数被灰白色的畸形腐蚀物覆盖。
不仅仅是联盟边缘的太空岗哨。
靠近异种前线的十一个星系,已经黯淡了三个。
在银翼回航侦察星沿星轨运行经过的时候,第四个大星系,正在迅速黯淡——目睹一个星系黯淡下去,是一件无比壮美,也无比恐怖的事情。先是一条若有若无的暗红色光线在宇宙帷幕上推过,紧接着,红色光线和联盟星系接触的地方,先是迸溅出星星点点橘红色的亮光,尔后红线向里推进,红线过后的星球,就变成了纸张被烧过后余留下来的黯淡灰白——于是,那上面几十亿,上百亿的人和其他生命,就这样化为了宇宙中的尘埃。
侦察星悬停在正在黯淡的第四个星系上空。
宇宙广角摄像转为对地精准摄像,焦距拉近,画面拉近。
刺目的血红和烟雾充斥满整个屏幕,星球上的建筑物正在迅速倒塌。
庞大的异种虫舰停留在星球的大气层外,各类异种从虫舰上密密麻麻地落向星球地面。它们穿过大气层后,立刻对地表的文明造物进行了无差别的毁灭和屠杀。停在大气层外的虫舰介于肉质与金属之间的外壳,不断发出令视觉不舒服的暗红光芒,这些光芒组成了星系维度上的那条若有若无的死亡红线。
光屏上,正在毁灭的星球一颗接一颗冰冷而又迅速地切换过去。
整个星系正在人们面前死亡,就在他们注视的这几秒中,上亿人成了异种怪物的食物。
恐怖的寒意蹿上人们的后背。
“怎么回事?”
“不可能,不是说前线的崩溃被扼制住了吗?”
“联盟政府不是还征调走了最后一批跨星系太空舰——还募集了大批支援士兵!”
恐慌的声音在所有能够接受到波频的地方响起。
第三阶段战争过后,“联盟政府”掌握最后的一小部分跨星系侦察星。作为唯一不时向联盟公众播报过前沿战线的战况。战况内容几乎是千篇一律的“战况胶着”“情况稳定”“士兵们仍然在英勇奋斗,以艰难而可贵的牺牲,阻拦异种的推进。”
既然是处于“胶着状态”,那三个星系被悄无声息地毁灭是怎么来的?
推进到第四个星系的异种战线又是怎么回事?!
“第四阶段战役!”约克森脸色煞白。
约克森已经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了。
毫无疑问,这是第四阶段战役的进攻帷幕。异种母巢通过寄生种,瓦解了人类协调星系的指挥体系,令联盟的秩序崩塌混乱后,并没有给人类太多挣扎的时间。经过几个月的扩大混乱,异种直接发起了最后的收割战役。
自由军不相信战后联盟政府的“战况通报”,但他们也估算错了一点:
他们以为,母巢会通过寄生种和异种细菌的入侵,从内部毁灭人类。却没想过另外一件事——对母巢来说,最具有威慑力的人类个体已经被除掉了,那么就再没有人能够指挥宇宙军队,阻拦异种主力的进攻步伐。
那么,既然可以从内外同时对人类发起进攻的母巢,又为什么要等待人类被寄生种慢性屠杀?
可以刀割和枪击一起上,直接毁灭敌人,为什么要让敌人死得更慢一点?因为前者的死法更痛苦,更残忍,更像凌迟吗?异种可没有折磨毁灭对象的习惯,它们是天生冷血猎食者,快速高效的收割,才是它们的天性。
如果说,自由军还只是意识到自己对异种的进攻做了错误的估计。那么,联盟其他星系其他地方的公民,则是终于意识到自己信任错了对象——
“联盟政府”根本不是人类文明的政府!
他们早被异种侵蚀了!
巨大的惊骇和恐慌在人类文明内部炸开,已经没有人再有时间有精力去思考,明明已经阵亡的银翼家主是怎么“死而复生”的了。似乎诚心要为这份恐慌再增加一些色彩,光屏上的画面切换成了。
那是一支正在行进的星舰。
从星舰经过的几颗标志性星球来看,星舰经过的星系,正是受到异种进攻的第四星系。
而其前进路线,则是穿过第四星系左翼,前往通向异种母巢的跳跃点。
舰队一路经过不同星球,不断发射出定向的太空导弹,将星球大气层外的残余机动监测卫星击碎。而等到舰队从正在进攻星球的异种虫潮中穿过,以暴虐和屠杀铸成的虫潮则对这一支人类舰队没有任何反应。
舰队舰身没有任何标志。
但人们已经认出来了。
——那是生命学派和联盟政府,在第三阶段战争爆发后,以支援战争前线为名,征调走的跨星系太空舰。不少战后民众自己组成的基地,还为这支“艰难”的太空援军,提供了弹药和工业支持呢。
太空舰协助异种作战的画面出现在诸多星系,无数人已经崩溃地哭喊起来。
画面切回到容貌俊秀的银翼家主身上。
“新元1073-1075,律若就任军事裁决部部长,任职两年,实权两年,防线向前推进两个星系。防线以内,未有星球遭异种进攻而灭亡。新元1075,12月31日,联盟军部撤除裁决部实质指挥权。新元1076,3月,律若于联盟作战指挥会议对第二次勘探活动提出反对意见。新元1076,5月,联盟政府宣布他为叛徒。”
“于是,你们称他为——怪物,异种。”
银翼家主轻轻地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冰冷的讥讽。
“现在,你们可以开始忏悔了。”
…………………………………………
异种切断了面向全星系的即时通讯画面。
“他”靠在病床床头,细密的眼帘低垂着,属于年轻男性的手垂在律若身边,淡青的血管在冷白的手背格外清晰。
律若还在睡,怕吵到他,异种给他戴了个隔音的耳罩。浅蓝的耳罩边沿毛茸茸的,陷在律若的银发里,看起来更像以前老被样本逗弄还一无所觉的笨蛋学弟。异种看了他一会,摸了摸他的脸,然后打开终端,调出了一些东西。
一些……它几乎不敢去看的东西。
滚动的实验室画面出现在大街小巷的投影屏幕上,愤怒的人群披着荧光色的雨衣,朝被堵在街道中间的车辆涌去。
人群的荧光雨衣投影出那张熟悉的,精致完美的脸。
血淋淋的,令人心悸的“X”割破了那张不知疼痛,不会辩驳的脸。
“滚出联盟!”“疯子!魔鬼!怪胎!”“我就知道这种科学疯子会干出这种事!”……“去死吧!!!”“烧了他!”“烧了他!”“把联盟变成异种的巢穴!”“人类的叛徒!叛徒!”异种调低了音量,但谩骂、子弹,连同那些臭烘烘的垃圾一起,依旧如暴雨般,倾没在载着律若的车辆上。
异种修长的手指停在光屏上,轻微颤抖着。
几次几乎要将画面暂停住。
——好像这样子,那些污言秽语,那些谩骂侮辱,就可以不落到那个人身上。
不懂什么是欺负,不懂什么是排斥,不懂别人把他当一台光脑,一台机械,一个工具使用。样本觉得他是要好好护着的小机器人。可别人就真的把他当成一台血肉机器,一个输入问题获取答案的面板了。
除了样本,再没有人觉得他也会疼。
第92章 悔恨
录像一段一段播过。
深黑军装的律若, 匆匆走过银白走廊;实验室白大褂的律若,低头站在精密仪器前;提着银白密码箱的律若,穿过漫天炮火……全数据控制系统光脑中心被炸毁了, 号称“无孔不入”的天幕监控系统缺失了很多。
异种只能循着残缺的记录, 断断续续追查律若这三年的经历。
从加入裁决部,私底下追查星舰LR001的牺牲事件,到被认为“不再需要”, 随随便便调离,扔进封闭式的异种研究中心。
忽然, 异种的手指一颤。
一小节录像出现在光屏上。
是联盟军事瞭望塔的远望器监控录像。
漆黑的战机从铅灰云层中穿过,迎着瞭望塔监测角向上飞,探照灯从战机正面扫过,照亮了机舱内部的情景:雪白刺目的光线, 机舱分成明暗两半, 暗红肮脏的肉块黏附在舱顶、舱壁和甲板上。屠宰场般的环境里, 银发研究员的手肘无力地落在舱板的一小泊污血里。白光照亮了他痛苦的侧脸,他被暗银的丑陋怪物压在身下。怪物被军用运输箱遮挡住的下半部分身躯不断起伏着,在舱壁投出狰狞的影子。
探照灯一闪而过。
怪物察觉到窥视,猛地将单薄的研究员拖进运输箱后。
乍亮的视角里,律若的脸向后仰起。
惨白得不似活人。
光屏黯淡下去,[下一个]迟迟没有被点下。等待操作的时间过去后,光屏又亮了起来, 战机、机舱、被侵犯的研究员重新出现。
录像很短。
异种一动不动。
光屏上,不断重复播放的暴行烙刻在它的瞳孔。
记忆被唤醒。那一次的……从头到尾。
冷血的高等猎食者很难去思考自己的行为。
异种的思维里, 没有人类道德的席位, 一切行动的出发点都是贪婪、暴虐的天性。它完全不去考虑自己的行动带来的影响。哪怕这些天罕见的悔恨, 也不过是对那天在庄园里, 青年在它怀里渐渐弱下去的呼吸的恐惧……该更小心一点,该发现他的痛苦。贪婪和残暴是它的天性,异种并不觉得采取的强迫做法有什么不对。
被它恶意占有,强狎,青年的颤抖和痛苦。
画面如电影掠过。
异种手指冰冷,它记起来了。律若在它怀里肩胛骨疼痛的颤抖;被它压在尸体和血泊里,被血污打湿的银发;被它咬住脖颈,将暴虐的恶念尽数宣泄进身体时,律若惨白的脸和湿透的睫毛。
还有最后,律若蜷缩在散落一地的碎尸残肉里,死死抓住咽喉的手。
……在它宣泄的时候,律若在它身下,无声哭了。
抓住碎金属,剧烈干呕的青年,遍布痕迹的苍白身体,在眼前不断浮现。
视频播放到尽头,异种咽喉刺冷凝涩。
巨大的恐慌和悔恨如潮水袭来。
时至今日,异种终于意识到,那天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那些愚昧无知的联盟公民的谩骂、子弹、脏物只是隔着玻璃,落到了载着律若的车辆上。而它强迫的暴虐却是真真切切落到了律若身上。
异种无法遏制地攥紧了手。
修长的指节崩出惨白的线条,又冷又硬,就像极北冻雪层下的异骨。
光屏里,律若被它——恐怖丑陋的它拖起,压下。探照灯照亮律若空洞的瞳孔……如果,如果律若知道了那只怪物,就是它,律若会怎么样?无尽的恐慌充斥异种的心底,它不仅侵犯他吃掉了他的学长,还伪装成他的学长,日复一日地欺骗他,占有他。异种无法想象,也完全不敢想象律若知道真相的样子。
“……学长?”
带点儿睡意的声音响起。
异种猛地抬头,慌乱地关掉视频。
细碎的被子滑动,律若坐了起来,手落在病床雪白的被面。他还戴着那个毛茸茸的浅蓝耳罩,银发有些乱,清冷的脸庞和平时一样没有什么表情,但被一左一右,两团毛绒耳罩衬得好像一个笨笨的仿生人。
如果异种有心跳,这一刻,异种的心跳绝对超出了正常心律的范围。
律若的反应却像比平时慢。
他坐起来后,寻找什么似的,习惯性望向了门口。见到门口空无一人后,那两扇水晶丝似的睫毛就低落地垂了下去,唇瓣也抿了起来。
——他没看见。
异种放松下来,紧接着,它意识到律若在找谁。
他在找样本。
过去的三年里,他不知道等卧室的门重新推开等了多少次。
细密的酸涩顿时如青苔一样滋生。
异种紧了紧手,压下嫉妒的苦涩。
它弯下腰,环住坐起身的小机器人:“若若,学长在这。”
律若转过头。异种在他水银色的虹膜上清晰地看见了“样本”的倒影。它弯唇,如样本般,笑着取下律若的耳罩,用微凉的手指捂了捂他的脸:“学长回来了,不用找了。”
律若放松下来,“嗯”了一声,将头枕在学长肩上。
他前几天刚接受过十几次洗血,白天控制整个基地的数据化武器,精神消耗过度,整个人都有点恹恹的。
他靠着学长肩头,反应比平时慢半拍,想了一会儿,才记起来自己想跟学长说什么。
“冷,”他小声地,“……学长,冷。”
异种摸了摸他的手指,是有点凉。于是它关掉终端,掀开被子,侧躺到律若身边后,解开衬衣的纽扣,将律若带进怀里揽住。“样本”看起来高瘦,其实肩宽腿长,体格堪称完美的超模,一只银发研究员揣怀里,能焐个严严实实。
被学长抱进怀里,律若自动找了个熟悉的角度靠着,便又沉沉睡去了。
他睡着后,两扇银睫缀钻一样,闪烁细光。
衬得面容越发清丽。
异种看着律若睫毛尖的碎光,眼前一会儿是律若在血污里痛苦地蜷缩身体,瞳孔空洞,一会儿是律若睡在它怀里,带着他自己无法理解的依恋……异种紧紧扣紧了律若的十指,要是再给它一次机会,它不会再那么对他了。
不会了。
——————
阳光透过病床的纱窗洒到枕面的时候,律若醒了。
他醒得很早,醒来时,银发散在“钟柏”的臂弯里,一双银眼珠在日光里,就像剔透的水晶玻璃——普通人对他的排斥和抵触也并非全然没有道理,至少这双眼睛,更像精美却冰冷的高科技制品,更适合镶嵌在无生命体的眼窝里。
日光一照,那种高科技的剔透感和非人感越发强烈。
一只指节分明,瘦长矜贵的手伸过来,蒙住了他的眼睛。
“别直视阳光,对视力不好。”
黑发发丝垂到律若的颈窝里,有点痒。
律若在学长的掌心里眨了眨眼,顺从地转头,不再让阳光照到自己的眼睛。然后撑起身,想要起床。结果刚离开床面,就被学长拦腰捞了回去。
“若若,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病人?”异种咬了咬他的耳垂,“嗯?”
以前学长就经常在他脑域开发后遗症复发时,将他按在房间里,不准他去实验室。
律若计算了下学长答应他现在去实验室的可能性。
嗯,低得令人发指的百分比。
只是……
“血样的初次元素反应结果出来了,”律若努力争取那一小点微乎其微的概率,“反应现象超过一个小时,就会消解。”言外之意,现在不去,实验室观测就要失败。
学长搭在腰间的手臂纹丝不动。
“……超过一个小时血链结构就观察不到了。”律若没起伏的声线,硬是多了点在意。
异种叹了口气。
——————
半个小时后。
律若的身影出现在实验室大门口,等待了一整晚的研究部成员紧绷的一口气终于松了下来——太好了,律部长没有受到昨天晚上乱七八糟的风波影响。一群人如释重负,争先恐后向律若涌去。
“律部长,我们商量好了,”研究部部长高举右手,振奋人心似的一挥,“您什么时候需要我们,我们什么时候出动!”
“是的!是的!”
“我们生物科研究进攻性植物一等一的!”
“我们机械动能科的粒子武器也实现了新突破!”
“那群家伙胆敢乱扣帽子,乱泼脏水,”机械动能科副科长义愤填膺,“炸他们丫的!”
“还有我们!我们气候武器科……”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附和。
“粒子武器还未具备实战价值,”律若客观地纠正,然后皱眉问,“什么事要用到粒子武器?”
义愤填膺的研究部成员戛然而止。
机械动能科副科长迟疑地:“律部,您不知道?”
“知道什么?”律若不明所以。
“就昨天……”
“若若。”一道声音打断了机械动能科副科长的话。
颀长俊秀的银翼家主站在实验室门口,手肘里搭着一件细纹西装。他温和地喊了律部长一声。律部长走过去后,昨晚以一己之力震慑联盟上百星系的掌权者垂眸,给来到面前的律部长扣纽扣。
“他”指骨莹冷,举止清贵。
扣好最后一颗扭扣后,“他”的手搭在律若肩头:“超过两个小时,这星期就别想再进实验室了,知道吗?”
律部长点点头。
银翼家主笑着说了声乖,倾身,自然地亲了律部一口。
研究部成员顿时瞪大了眼。
年轻掌权者的眸光掠过律部的银发,冰冷地落到研究部众人身上。
刹那间,研究部成员读懂了那冷冷眸光里的警告:
——那些乌烟瘴气的事,少让他知道。
第93章 π
律部进了实验室后, 银翼家主眉眼间的温柔便如轻烟消散,只剩下清雪似的薄寒。他倚在冰冷的金属走廊上,面容被灯光照亮。
直到这个时候, “他”才抬腕, 打开了终端。
关闭了十七小时的终端,已经被各类通讯请求填满了。
莫加星系执政厅、凯勒撒星系裁决所、半独立自由地、柯比亚集团、电子天堂、机械集团……银翼家主的私人通讯,绝不是什么人都能联系到的。但眼下, 各类各样的战后星球政府和武装势力连夜不断的会谈请求,还是快挤爆银翼集团顶级终端的接收上限。
异种漫不经心地滑动那些一个比一个焦急的通讯申请。
“啊……”
银翼的掌权者发出了一声极轻的感叹。
“真齐全呢。”他说。
于是, 他随意地接受了其中一道——刚好打进来的那一道。
————————
距离生命学派失败的新闻发布会已经过去了整整十七个小时。
“银翼家主”扔下那么一个惊天炸雷后,整个联盟所有尚未覆灭的星球都被震醒了。
他们几乎是以惶恐的态度去证实他带回的消息。
尽管人造回航侦察星被击毁了大半,除已经确认与异种勾结的生命学派和立场未明的银翼集团再没有势力有能力进行星系维度的宇宙广角观测,但在已经知道坐标、方向的情况下, 要探查验证还是有其他途径能够做到的。
在银翼家主中断宇宙直播后, 各大星系, 各大集团,一秒都不敢多耽搁地派出了自己的观察舰队。
令人绝望的是:
很快,距离第四星系最近的舰队就带回了确切的消息。
第一星系、第二星系、第三星系已经成为一片死星,而在第四星系的星云环带上,异种大军的前哨站已经建立了起来——灰白色的层积凝结物堆叠成怪异恶心的太空墙,有两支探查舰队,被异种哨虫发现, 不幸丧生在镰甲类异生种的啮齿下。
第四阶段战争已经开始。
联盟边沿星系大量沦陷的消息得到证实。
距离第四星系最近的第五星系侦察舰队观测到,异种军队的大后方, 形如暗红巨星的异种母巢正在缓慢移动。
正是母巢的移动, 驱使宇宙内的所有异种, 如潮水般向人类防御线压来。
按照母巢移动的速度估算, 至多一个月,它就会穿越跳跃点,降临到联盟的星域之上。
人类正面抵御异种的宇宙舰队却已在第三阶段战争时期失去了统一协作的基础。
分散在不同星系,各自为营的星系舰队,完全无力抵御这第四阶段的战争攻势。
似乎是觉得人类面临的处境还不够绝望。
凌晨两点,人类联盟内部最大的独立运动组织,自由军,向全联盟公开了一个消息:
——第三阶段战争时期,降临人类联盟的“孢囊雨”携带大量异种细菌。
现今,人类已全部遭异种细菌的污染!
很难分辨,到底是第四阶段战争爆发,联盟前沿星系沦陷更让人惊骇,还是所有人类都遭遇污染,都存在异化的可能更让人惊骇。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无论哪个消息,都在整个人类文明内部掀起了无法遏制的大恐慌。
根据自由军公布的信息,
随着异种母巢越来越接近人类联盟,被污染的人类,异化的概率会越来越高,速度也会越来越快。
如果说,之前的自欺欺人带来的是各自为营的混乱内斗。
那么眼下的大恐慌,带来的则是高效到不可思议的联合。
不管是野心勃勃,想要推翻原有财团-政府体制的独立武装,还是希望借此完成占有率更迭的新老财团,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联合和会面——自由军最高领袖,律茉,对此的评价则是“在污染平等地威胁到所有人,不论阶级高低,不论贫富贵贱的时候,人类总还是能罕见地统一和团结那么一次。”
两个惊天消息在凌晨时分得到证实。
各方会议在证实后不到半个小时内接连不断地召开。
很快,各大星系联合起来,宣布取消前联盟政府的合法地位,将之称为叛逃政府。生命学派成员已经取代前军事裁决部律若,成为联盟最高通缉犯,各大星球展开对生命学派成员的搜捕行动。
公民与官员,穷人与富人彻夜不眠的时候,联盟紧急文明军事会议在第五星系主星召开。
等到临近天亮的时候,距离第四星系最近的第五星系紧急文明军事会议已经成了一个走马灯似的场所:各样各样军装、西装的议员、军官来来往往。有的身形清晰,有的身影则略显透明。前者是第五星系的与会者,后者是其他星系通过远距投影参与会议的人。来来往往的身影,不断带来新的消息,又不断带走新的决策。
军事中心充斥满高度紧张的气氛。
不紧张也不行了。
第四星系的宇宙通讯系统已经被生命学派和“战后叛逃政府”摧毁,第五星系成为人类文明实际上的文明前沿阵地。而第五星系在宇宙地理上,有一个极为特殊的点——它拥有进入人类联盟腹地星系的三个大跳跃点。是构成联盟“中心星系与外沿星系”的连接枢纽。
一旦第五星系沦陷,跳跃点被异种控制,
那么接下来,异种大军随时可能通过宇宙通道出现在任意星球上空,对任何星球的人类展开大屠杀。
届时,旧纪元科幻电影中那种“天空出现一个黑洞,紧接着无数怪物下饺子一样从黑洞里飞出来”的情节,将不再是幻想,而是现实。
人类必须尽快找到挽救局势的办法。
经过科学家和军事指挥官们一整夜的激烈讨论,最终方案诞生了。
它的代号是“尖刀”。
顾名思义,联盟将选拔出一支最精锐的队伍,这支队伍,将在联盟现有火力的掩护下,穿过异种的封锁线,如尖刀般刺进异种种群的心脏,母巢。
人类已经丧失了和异种正面作战的能力。但如果能够抢在异种攻下第五星系前,毁灭母巢,那么无论是异种的攻势和正在发生的异化,都会随之终止。这是目前,人类唯一的生存机会。
只是,这个方案提出来后,绝大部分参与会议的人,都有一个念头。
那就是“荒谬”。
“上帝!我简直不敢相信我们讨论出了什么玩意,”一位身着军装的第五星系上校一手拿着会议文件,一手在胸口画了个十字,“太疯狂了,太疯狂了,穿越异种封锁,进入母巢,执行毁灭行动……彻头彻底的旧纪元军事奇袭主义!”
“不然呢?还能怎么办?”他的同伴反问,“我们现在还有办法在正面战场上拦下那些异种吗?”
第五星系上校不住摇头,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同伴拍拍他的肩膀。
“真正的麻烦可不是这个,”同伴说,“调动联盟现存的跨星系武器和空间武器,可以为尖刀行动的执行者打开异种潮的缺口。但要怎么进入母巢,怎么对母巢产生真正的威胁都离不开对母巢一手信息的掌握。”
而目前,整个联盟,只有一个人掌握这些关键信息。
但那个人拒绝与任何星系对话。
是的,十七个小时了。
银翼家主始终没有接受任何一方的通讯请求。
————————
银翼家主一贯是个危险人物。
财团们、独立组织、乃至乱七八糟的暴徒们,越是势力根深蒂固,就越对这句话有深刻的认识。谁也不知道银翼家主是怎么“死而复生”的,更不知道他是如何奇迹般重返联盟,并且直接一举挫败了生命学派。
联盟上层的财团,军方,都清楚,明面上人类进行过两次母巢勘探行动。
实际上,真正顺利完成的母巢勘探行动只有一次。
那就是银翼家主率队进行的那一次。
只有那一次,人类的勘察队真正避开了母巢周围的护卫种群,登陆母巢暗星,近距离获得母巢的各项信息,掌握了当时母巢分化出的全部异种种族数据。这些数据,为后续人类联盟调整武器性能的方向提供了重要支撑,对正面战场起到了不可忽视的帮助。
可以说,第一次勘探行动,是第一阶段和第二阶段军事决策的数据基础。
第二次勘探行动,虽然捕获了“初卵”,但勘探队始终没有亲自登上过母巢暗星——如今,就连捕获的“初卵”都已经被证实是母巢借助第二勘探队之手,送进联盟内部的寄生种体。
从各个方面来说,只有银翼家主执行的那次勘探,实现了预期目标。
如果不是因为本该抵达预定位置的接轨星舰推迟了半个小时到达,银翼家主甚至在三年前就能在勘探母巢结束后全身而退。
毋庸置疑的,他是整个“尖刀行动”最关键,也最离不开的人物。
但一直到现在,没有任何一方势力能够联系上银翼家主。
经过一晚上的恐慌发酵,当第五星系军区持续不断的通讯申请终于被接通之后,守在跨星系通讯器旁的军区主席简直要喜极而泣。
只是这种激动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面对人类文明存亡会议提出的希望他出任尖刀行动率领者的请求,银翼家主反应非常冷淡。第五星系军区长代替联盟紧急文明军事会议开出了种种条件,种种资源,可通讯另一头始终无动于衷。
“抱歉,”银翼家主说,“我不与任何冒犯过我家学弟的人合作。”
“可这关系的是人类存亡的事!”第五星系军区主席忍不住提高了嗓门,“现在人们已经将您,还有您的伴侣视为拯救世界的希望。如果您让绝望的公众产生了希望,却不肯履行这种希望,这将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我的意思是,我们无法保证,末日降临前,因失望而崩溃的公众,会做出什么极端行为。”
“是吗?”那人意味不明地说,“那我倒希望他们做点什么。”
军区主席用了一两秒,才领悟到这句话的冷酷和可怕。
随着银翼家主的归来,银翼这个星际三大财团中最神秘的财团,一跃成为现如今联盟最强大的势力之一。以银翼的底蕴和实力,不论暴怒的公众做了什么事,都只有一个下场:那就被银翼的机械军队直接镇压。
“您不能这么做!”军区主席失声叫了起来,“那是屠杀!”
通讯频道的那头传来掌权者的笑声,仿佛他说了一个愚蠢、荒谬、渺小的玩笑。
“一个问题,”对方说,“为什么你们会认为财团在意……嗯,一个好名声?亦或者,一些毫无价值的法律和道德?”
寒意蹿过军区主席的脊梁。
他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什么样的错误:朝第五星系逼近的异种潮带来的恐慌,让他忘了银翼家主是个怎么样的人物——对方从前就不是什么以道德和仁义著称的人物,现在更不会是。
“那么,”军区主席竭力冷静下来,他告诉自己,既然银翼家主肯接通通讯,肯定是有他想要的,“你希望我们做什么?”
话出口后,军区主席听到了很轻的笑声,带着旧贵族特有的文雅。
“我已经说了,我不同任何冒犯过他的人合作。”
第五星系军区主席迷惑了一两秒,意识到了他的意思,于是手中的通讯端差点直接掉到地上去:“那不可能!这个范围太……太广了……”哪怕是紧急文明军事会议也无权一次性开除、清理那么多冒犯——又或者应该说侮辱利用——那位前任军事裁决长的人。
特别他们当中,还有很多权贵。
“啊,那是你们该考虑怎么解决的事了。”对面彬彬有礼地说,挂掉了通讯。
——————
自由军基地。
律若结束了血样实验,将实验数据导入模型。模型运算要到晚上才能出来,律若摘下手套,脱掉防护服。乘坐着升降梯离开低温实验室,律若看了一眼时间,准备去会议室大楼等学长。
忽然,律若停下脚步。
金色的光尘里,学长站在研究部门口。
他笑着。
抱着一束蓝鸢尾。
——第三幕《π》终——
第94章 婚戒
新元1076, 7月。
第五星系,一号宇宙基站。
第五星系的中心恒星是颗蓝白超巨星。它的表面温度达到23128摄氏度,是旧纪元恒星太阳的3.8倍, 有着近太阳630万倍的亮度, 使得一号宇宙基地哪怕位于第五星系边沿地带也笼罩着一层冷寂的白亮。
银色的银翼星舰停泊在太空港。
这艘银翼的星舰体型不算巨大。
但它流线优美,舰身在宇宙白光下,泛出美丽的银光, 如同一片轻盈舒展的翅膀。
这是联盟紧急文明军事会议召开后的第十五天。
·
异种找到律若的时候,他正坐在星舰的一处舷窗边。超巨星的恒星光穿过椭圆形窗口, 落到他的银发上。
半透明的信息面板浮在他面前。
他没穿实验室白大褂,穿了件雾蓝色学院风衣,风衣扣得整整齐齐,里边是高领的雪白毛衣。律若的面容过于精致, 精致到有种非人感, 就像玻璃柜台后出售的仿生机器人。但纯手工的毛衣领子在光里却显得绒绒的。
这让他看起来有点反差萌。
好似一个小机器人, 穿了柔软暖和的羊毛衫,言行举止,却还是一个程序一个指令。
呆呆的。
异种弯下腰,捂住律若的眼睛。
眼睛被微冷的手指蒙住,律若停下工作。他歪了歪头。
“学长……?”
更像小机器人了。
还是智能化不太灵光的那种。
异种的唇角弯了起来。
它故意不松手,也不出声,想看看这个智能化不高的小机器人会怎么办。
眼睛被蒙上后, 眼前一片漆黑,只剩下清晰的触觉……微冷的指腹, 熟悉的气息。来的人是学长没错, 可律若不知道学长为什么不说话。他无法意识到学长坏心眼的逗弄, 只能停止工作, 茫然地等待。超巨星的光穿过舷窗,照在他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上。
一点软肉因蒙住眼的手指微微下陷。
偏冷的唇天然抿合。
任人采撷似的。
一些泛黄的、老电影般的画面于眼前掠过。
很早以前,在诺比顿公学,样本独立的公寓宿舍,复古式的书房里,一排排红木书架落地摆放,精装的纸质专业书堆到天花板。书房铺着柔软的深红地毯,学弟的银发从纸堆上泻落,学长半跪在地上,将他困在自己身下小小一片的空间里。阳光透过花窗,落在学弟的脸上。空气中弥漫着柔软的欲望。
律若的眼睛如一面小小的银镜。
那么听话,那么清。
于是,年长他三岁的钟学长捏住他的下颌,侧首覆上了他的唇,落下一个纠缠不清的吻。
那是他们的初吻。
在实验开始之前。
幽微的嫉妒在眸底涌动,异种摩挲着律若的唇瓣,侧首,亲了上去。
——————
很长一段时间里,样本一直不知道,律若是怎么看待当初的那个吻。那时,他们一个十九,一个二十二,十九岁的律若还没成为后来的S级研究员,还只待在银翼集团提供的研究室里。而年轻的家主也刚刚服完兵役,匆匆回来。
一年又一个月。
那是在此之前他们分离过最长的时间。
在匆匆穿过走廊,绕过书架,见到坐在金色光尘里看书的人的瞬间,思念如潮水,冲破了欲望的阈门。
……若若,你有没有想过我?
那时没有问出口的话,在往后那一次绝望的宇宙旅途里,在样本的日志里反反复复地出现。
一次次打下,又一次次删除。
最后,他只每一日,如平常般笑着,对远在银河另一头的律若说晚安。
——————
学长松了手,但下巴又紧接着被强硬地钳制住了。律若“唔”了一声,向后仰起头,精致的喉结小小地滚动着。
不论是曾经的样本,还是如今的异种,都是种族个体出类拔萃的代表。
律若的呼吸很快变得有些困难,而异种还在更深地掠夺着。
律若不适蹙起眉。
却还是靠在窗舷上,接受学长的一切过分举动。
——就像被逼近墙角的小机器人,明明被欺负得很过分了,但没得到指令,就还是乖乖地待在墙角。
这么乖。
俊美挺拔的异种垂下眼睫。
它轻巧地解开律若的外衣。
“……抱歉!!!!打扰了!!!”
带着资料匆匆过来找律部长的研究部成员“砰”一下将带过来的资料拍在脸上,疯狂鞠躬。
“我什么都没看到!”
半跪在星舰舷窗边的银翼家主停下亲吻,“他”侧头,视线打冒失找过来的研究部成员身上扫过,薄薄的,红罂粟似的唇略带冷意地卷起……伪装成检修星舰失足掉进涡轮里怎么样?又或者,直接异化被检测系统打成马蜂窝?
一瞬间,一千种毁尸灭迹的谋杀办法打披着俊美人皮的异种脑海里闪过。
个个精密冷酷,找不到任何破绽。
研究部成员只觉得一股恐怖的寒意直蹿天灵,那种被不怀好意的冷血杀戮者盯上的感觉让他僵硬在原地。
上帝……
他真不知道银翼家主刚好也来找律部长了。
这个时间点,银翼家主不是应该在参加军事会议吗?
很显然,某位肆无忌惮的家主,直接将那堆乱七八糟的政客、军官、财团代表丢在会议厅里了——不过,鉴于前段时间,他让整个联盟大大小小势力经历了一场翻天覆地的洗盘,他不存在,会议恐怕还能进行得更轻松点。
在研究部成员已经僵硬地想自己的骨灰什么时候会被发现的时候。堪称“救赎”的冷淡声音响起——
“第二次勘探行动的档案报告?”
“是!是的!”
研究部成员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紧声回答。
律部出声后,落到他身上那道不怀好意的危险视线终于消失了——那种感觉就像一条冷血的蛇不情不愿地移开了它锁定目标的竖瞳。
研究部成员不敢乱看,将头埋得低低的,快步上前将档案递给律部长。
不过,搞科研的,好奇心多少有点旺盛。
退出去的时候,研究部成员还是没忍住,偷偷往那两人的方向飞快地瞄了一眼。律部长的身影大部分被银翼家主遮住,只能看到一小半白皙美丽的脸,过分嫣红的唇……以及被扯下来的羊毛衫领口。
——咦?!
居然没真的……
研究部成员莫名失望。
————
“你的研究部成员未免有些过分活泼了。”异种眸光晦暗……它格外想将那些碍眼的蝼蚁,统统扔到星舰的涡轮加速器里。或者,光能旋转切片里也不错。
律若显然不能理解某些欲求不满的异种。
他拆开研究部送来的档案。
直接低头研究了起来。
“……”
先是那么乖,结果直接进入工作状态。
如果不是知道律若没那个意识,异种简直要以为他是故意的了。
律若看了几页档案,察觉温度有点低。
“学长,”他习惯地抬头找学长,“冷。”
超巨星的光能热能远超一般的恒星,但这里位于第五星系的边沿,距离星系边沿的冰物质天体带更是不远,温度的确挺低的。而学长在身边的时候,律若完全没有自己动手的概念——“告诉学长感觉冷”是比“自己动手”更有效的最优选。
异种:“……”
它盯着律若那张冷淡无辜的脸看了一会儿。
最终无可奈何地起身,帮律若将外衣钮扣扣好,再将人整个儿兜进怀里。
被学长兜进怀里,律若自然地找了个最舒服的位置窝着,然后就低头全神贯注地投入到对档案的破解研究上去,对学长的沉默和不满视而不见……谁说乖乖的小机器人不会干坏事?
靠“最优解”算法充当逻辑模式的小机器人可会利用主人了。
异种谴责似的捏了下律若的耳垂,他细微地皱了眉。
恃宠而骄的小坏蛋。异种想。
它将这小坏蛋往怀里藏了藏,还替他挡了挡过于刺眼的直射阳光。
研究部送来的档案,是第五星系在半个月前的剧变后,在逮捕一批生命学派成员时截获的机密档案。第五星系审讯了那些生命学派成员,得知是里边有一批第二次勘探行动的记录。考虑到这次行动里母巢信息越充足越好,他们就联系自由军将这些东西送了过来。
异种的视线自那些文件上扫过。
“他”垂下眼帘。
如果可以,它更希望律若能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好好地待着,永远不要再参与到这些事情里来。那些忘恩负义、人云亦云的蠢货蝼蚁,就算烂成泥,都不值得他花上半点心思。他只需要安安全全地活着,等一切事情都解决,再接过它的鸢尾,与它共度余生。这样就可以了。
可样本的错误选择已经让它不再相信任何安排,任何地方。
……律若,律若是这么笨一个小机器人。
他只会对一个人无意识地依恋,只会对一个人无意识地恃宠而骄。
再周密的安排,如果它不在身边,能保证他不受半点欺负吗?
样本已经将他孤零零地留在这世上一次,它不能再将他孤零零地留下,留在任何地方都不行。只有将律若带在身边,它才能安心。
这就是律若出现在星舰上的原因。
但这也就是异种扔下军事会议,出现在这里的原因:那些家伙战战兢兢地、拐弯抹角地打探“银翼家主”是不是愿意让律若加入尖刀行动——如果有他的加入,计划成功的可能性将提高不止20个百分点。
然而,他们不知道,哪怕是异种,也还没想好到底应该怎么做。
两次“失控”和“异变”,让异种对母巢的杀意拔高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
母巢与它只能存留下一个。
异种不认为自己会输——异种的进攻从来不会考虑输赢的后果,冰冷和杀戮是它们的掠夺繁衍的天性,只除了这次……
如果……如果结果不是它活下来,那律若呢?
律若该怎么办?
此时此刻,窝在他怀里看档案的小机器人该怎么办?
乱糟糟的念头纷杂涌现。
异种无法再嘲讽和仇恨样本了,因为它和样本一样,坠入了难以抉择的绝境。
如果是它消失,律若会不会像思念样本一样,思念它?
犹豫、迟疑、恐惧、逃避,异种生出了人类般的软弱。它只能逃避地将那些纷纷杂杂的念头暂时扔到一边,越过律若的肩,看他细长的睫毛,纤白的手指……忽然的,异种视线一顿。
天光下,律若的无名指闪烁着一点亮光。
那是一枚银色的戒指。
莫比乌斯环式的戒圈上镶嵌一枚和律若虹膜相似的银色月石。
还有一枚。
……还有一枚它的。
这个念头掠过的瞬间,刺痛陡然炸开。这种刺痛来得如此迅速,如此恐怖,仿佛能绞灭所有意识,以至于异种来不及意识到,自己一瞬间掠过的念头的古怪之处——不是样本的,是它的。在极深极深的潜意识里,那枚戒指是它的。
“他”闷哼一声,本能松开律若的肩膀,死死抓住窗舷椅座的金属扶手。
戒指……
另外一枚戒指在哪?
作者有话要说:
只要学长在,学长就是小机器人一切问题的最优解。
哪怕学长会坏心眼欺负他,也还是他的最优解。
第95章 回应
冷如白玉的指骨, 雪中茜素的指腹,昏暗中一线光落在枕面,那是一枚一点点推上去的戒指……破碎的画面在眼前不断闪烁, 交握的手指上, 两枚相映成辉的戒指是一部无声交织的情书,起承转折都梦幻迷离。
异种向后仰首。
天光照亮“他”苍白俊秀的脸,“他”紧紧地按着额头, 那些画面和呓语蛇一样从潜意识深处钻出来。
……银色的闪光的戒圈从半空坠落,翻转的戒圈在黑暗中闪出银月月弧的细光, 好像谁隔光尘望过来的眼睛……沾血污的白瓷般冰冷的手也跟着垂落了,好像最后一刻,还想伸手去抓住什么。
戒指。那是另一枚戒指。
应该就掉在……掉在样本死亡的地方。可样本死亡的地点到底在哪里?
异种按着额头,头疼欲裂。
它想不起样本是怎么死的。
是死在爆炸的星舰LR001里吗?刺目的火焰和破碎的金属片在眼前浮现, 但紧接着, 血就出现了, 大片大片暗褐色的血迹和肉色的阴影交织出现,子弹的流火,与细微的粘液摩挲的响动,如黑暗里有成千上万条无鳞的蛇……样本没有死在星舰的自爆里。异种死死抓住了这个念头。
沾血的粘液,黑暗中蠕移的东西,苍白的手……
画面开始破碎混乱起来。
样本没死在爆炸的星舰里,那他到底死在哪里?那一枚始终紧紧攥着的戒指, 为什么会脱落?
记忆出现了致命的空白,像一盘磁带, 大体上是完整的, 但在最关键的地方, 被彻底洗掉了。那种抹除非常细微, 平时播放到那里时会被自动跳过,引起不了注意。只有在时轴上将画面拉开,才能在反复出现的无意义色块里意识到那一小段的空缺。
看起来像是吞噬过程的正常记忆损耗。
可有一个念头在意识深处隐约回旋……要想起来……要想起来……
清寒的空气里回荡迷幻的呓语。
若若……若若……
微冷的手搭上异种的额头。
异种猛地睁眼,“他”攥住那只触碰自己的手,瞳孔泛出细微的金色。
金色的光尘落进异种的瞳孔。
超巨星梦幻般的光穿过太空,越过舷窗,落在律若的发上。他发现了学长的异常,便撑着椅面,在异种怀里直起身,伸手来探“他”的体温。咫尺之间,律若银瞳孔与白巩膜之间的晶体,如宇宙间最剔透的冰晶。
水银色虹膜中的细丝纹路,是冬日雾光下最清凌的湖面。
“学长。”律若低低地,“疼。”
异种轻轻应了一声,又冷又硬的手指慢慢松开一些,却依旧舍不得放开。
指腹下柔软微冷的肌肤,是它最眷恋的迷梦。
——————
瑰丽的折射光越过舷窗,落到对面银白的隔壁,舷窗的光块中间是两人相拥的剪影。高一些的年轻家主环着研究员的脊背,研究员的头靠在他的肩上。光穿过他们的发丝,他们朦胧在光雾里。
光线偏移,带动座椅与人的影子一起偏移。
律若始终专注地看着异种。
那张没表情的清冷脸庞,在日光里,和平时没有任何区别,可确实是在认真地看着它。似乎只要它有什么症状,立刻要去拿医疗箱。
小机器人的担心。
异种想。
“没事,”“他”忍耐着残余的疼痛,弯弯眉眼,朝律若微笑,“太空综合应激症。”
人类进入星际时代最先面对的,不是技术上的难题,而是心理上的恐惧。太空是无边无际的,个体在星系中,渺小得像深渊中的一颗尘埃。永恒地漂泊,向上向下,往左往右,都穷不尽终极。个体的渺小会带来心理上的恐慌和应激。
宇宙应激综合症,就是这种心理恐慌的疾病统称。
在太空待太久,再强的个体,都有可能无预兆地出现恐慌发作,间歇性引起眩晕、持续性冷汗、神经剧痛、以及精神紊乱症状。
异种用这个来解释自己刚刚的异常确实没有问题。
律若问他需不需要去拿药。
异种低头亲亲他的额头:“你让我抱一会就好了。”
律若显然无法理解“抱一会儿”和“治疗宇宙应激综合症”之间的关系,张口似乎想要反对什么。异种将食指放到他唇边。
“嘘,”异种轻声,“就一会,好吗?”
律若抿住唇,尽管不太赞成学长“讳疾忌医”的举动,还是听话地将头靠在学长肩上。
银发的小机器人乖乖待在怀里。
异种将脸贴在他的发上,汲取他的气息。
律若清如冬雪的气息渗透进神经,如冰湖湖面朦胧袅袅的白雾,一点点抚平了神经末梢的疼痛和灼热。
异种慢慢放松下来。
律若抬脸望它,异种弯唇笑笑,说了声“好了”,放他起来——刚刚律若起身看它的情况时,放下了手头正在查看的档案,那些纸质档案舱室的金属甲板上散了一地。律若将掉的档案捡起来,按照上边的编码,一页一页叠好。
异种蹲下去和他一起捡。
在将最后一张档案递给律若的瞬间,异种指上,一点银光闪烁了一下。异种的视线骤然一顿,条件反射地弯曲手指,将那一点银光藏起来。
纸张擦着指腹而过。
律若恰好转头,将那一页档案接过去。
异种半蹲着,挺拔俊秀的身影在甲板上投下斜长的影子,蜷缩起来的手指指骨僵硬得仿佛是用骨瓷烧出来的。“他”微微低垂睫,又冷又僵硬。
……律若,看到了吗?
伪装出来的心跳在这一刻失控地剧烈跳动。
世界的声音被放得无比清晰,异种可以听到自己血液凝滞的声音,这一秒,仿佛有一个纪元那么长,无数个念头同时涌过,又同时消失。异种甚至不知道自己这一瞬间,到底想了些什么。
沙沙。
纸张叠在一起的声音在听觉里放大。
律若半蹲在地上,将档案叠在一起,在膝盖上整了整。
纸张摩擦的声音让几近的凝滞的血液重新流动,异种按捺着失常的心跳,竭力自然地起身,将另一只手伸向律若。
“若若。”它轻柔地唤,语气和平时没有任何区别。
就连神情也是一如既往的温润柔和。
谁也不知道这一瞬间,它另一只手死死蜷缩,指节近乎苍白。
种种杂念停止在下一刹。
律若的手搭了上来。
异种拉起他,在他起身的时候,就势将他扯进怀里,抱住。环住律若的腰的时候,紧张和不安依旧存在,直到律若略微踉跄时,习惯性伸手揪住他的衣服。光柱中的细小金尘顺着律若的银发落下。
异种紧悬着的心也落下了。
“他”的视线掠过律若的肩头,落在自己的左手上。要维持无法被仪器检查出异样的伪装拟态,需要极为精准的控制。刚刚的失控,让原本天衣无缝的伪装出现了一点细小的破绽——
修长的手指指腹闪烁着一点人类不可能出现的暗银金属。
律若应该没看到。异种想。
肩头洒落律若的气息。
于是,异种将“应该”两个字也去掉了。
“他”慢慢地平静下去,如果看到了,律若不可能再这样依赖地靠在它怀里。
“学长?”
指腹上的一点银色被人类的肌肤重复覆盖,怀里的律若询问地抬头看它。
异种摸了摸他的头发:“走吧,该去研究站了。”
律若不疑有他地点头,在他习惯性的信任中,异种意识到了自己的紧张源于哪里。
——它不想再催眠律若了。
可它也不想失去他。
——————
第五星系的一号宇宙基站建在星系外环的白马小星系。后者充斥大量的星系外沿冰物质,被超巨星远距光照到的时候,会反射出一片瑰丽的银色,因此在星图上,就像一匹静卧的梦幻白马。
宇宙基站建在冰物质带与恒星之间。
日暮时分,距离基站最近的巨行星缓缓转过基站与恒星中的轨道,巨大的天体阴影投到停泊在太空港中的星舰上。
一艘艘停泊的星舰在阴影中隐约泛光。
就像一群在宇宙中闪烁的萤虫。
律若穿上了银色的太空服,跟随学长进入小型的太空悬艇。这种宇宙交通工具外表就像一枚精致的立体机械钟,其动力不足以完成星球与星球之间的飞行,却是进入冰物质环带最好的旅行工具。
长六边形式的精致钟窗外,一颗颗微小的冰质天体悬浮在宇宙的真空中。
这种“微小”是相对整个宇宙的尺度而言的。
事实上,这些类柯伊伯带的冰封物质对人类个体来说,是巨大的。它们有的像旧纪元那颗蓝色星球两极的冰川,有的像旋转的菱形,有的则是一枚小小的圆冰……这些冰封的天体,反射出遥远的恒星光,让这一片空间充斥在一种蒙蒙的银辉里。
立钟般的宇宙悬艇从它们中间缓缓驶过。
如同行驶在一片看不见的梦海。
梦海的尽头,是一座建在一颗冰封行星上的研究站。
研究站在宇宙光里修长向上,如同一座静默的灯塔。
整颗小小的行星,只建了这么一座塔。它屹立在白蒙蒙的冰雪里,塔顶的伽马射线阻隔器如某种风铃车般转动,阻隔音波板每一次翻转,都带起一小片清濛的光。
这是钟柏在十九岁那年送给律若的礼物。
如今,它是唯一一所能够检测母巢波动能的研究塔,特殊的冰物质带选址,让宇宙的各种波动在这里变得更加清晰,也更容易捕捉——不过,在当年,钟柏将它送给律若,只是因为它是唯一一所建在白马星系奇点上的研究站,从它的瞭望窗上望出去,能够同时看到浅紫的星云和银色的宇宙光。
律若和异种的宇宙悬艇进入稀薄的大气层时,研究塔已经亮起了暖黄的灯光。
银翼集团的机械卫队和自由军研究部的研究员已经在这里驻扎了大半个月,站在冰风的星球表壳往上看,能够从各层的窗口看到工作的灯光。他们将负责为接下来的“尖刀行动”采集足够多的宇宙频率数据。
律若检查完各项数据的收集进程,关掉面板框,转头看见了研究塔的瞭望窗。
因为室内室外的温度差,瞭望窗上结着晶莹美丽的冰花。
……律若。
学长站在窗边,玻璃上凝了一片白蒙蒙的水汽。学长用手指在白蒙的水汽上写下他的名字,然后转头对他笑。瞭望塔外的星光落在学长的身上。
律若记得他弯着唇,好像要说什么,又好像什么都已经说了。
可律若始终不知道他到底说的是什么。
律若放下手边的资料,走到瞭望窗边。他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靠近玻璃窗。细白的手指在窗户上一点点摸索过去,玻璃倒影出律若长长的睫毛,他记得学长当初在水汽上写字的地方,那里有一小片细小的冰花。
律若找到了那一小片冰花。
律若呵了口气,玻璃上出现一小片白蒙,他在学长写下他名字的地方旁边,一笔一划地写字。
他写得很慢,玻璃印出他低垂的睫毛与呼吸细小的雾气。
……钟柏。
我叫钟柏,应该是你学长。
孤零零的“钟柏”出现在了镜面的水汽上,律若写完了它,视线落到它的旁边,那里一片空白。学长写下的字已经消失在了很多年以前,冷热效应的水汽很快就会散去,不论是他写下的“钟柏”,还是学长写下的“律若”都会消散在宇宙的冷寂里。
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的意义何在,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
他只是孤零零地看着玻璃上孤零零的名字,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于是,他转头,求助似的望向另一个角落。
俊秀的学长静静地站在那里,无声地望着他。
……若若,人们都说,在奇点就能看到奇迹的诞生。记忆里的学长,他温柔地笑着,望着他,若若,我也在等。
等一个奇迹。
一个你爱我的奇迹。
奇迹降临在窗边的律若身上,他跌跌撞撞,走到了那扇门的边旁,却无法迈过去。他触摸到了什么,却无法表述,无法回应。
星光里,那双银色的眼睛,好像难过无助到快要破碎的薄冰。
于是,在玻璃上的雾气和字迹即将模糊时,异种轻缓地走了过来。“他”垂下眼,自背后一手环住律若的腰,一手握住他的手,牵引他在玻璃上写下另一个名字。
钟柏,律若。
两个名字并排在一起,异种分开了律若的手指,在蒙蒙星光中吻住他的耳垂。
自那次失控后,因为律若的身体状态,异种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真正碰过他了。直到此刻。低低的闷哼响起,银色的纽扣跌落在星光中……律若闷哼着,被“学长”压得紧贴冰冷的玻璃。
细白的手指被分开,紧紧压在玻璃蒙蒙的水汽上。
寒冷的玻璃面晕出了律若美丽的面容轮廓,雪一样的肌肤泛起淡淡的冷红,他的睫毛颤抖着,手指微微哆嗦。
异种在他背后,扣着他分开的手指,一点点,占有得很慢。
修长的手指穿过律若的衬衣,异种漆黑浓密的睫毛沉沉地垂着,隐藏着无意识的、令人心悸的偏执和亮光。“他”盯着那两个写在一起的名字,以为那些汹涌的情绪是嫉妒。于是便将律若压得更狠,自下而上吻律若白皙的颈。
时隔多日,律若有些承受不住,眉头难耐地蹙着。
他艰难地想要开口。
习惯性的低唤却被猝不及防地一下,直接碾灭在玻璃的冰花上。
只要跟学长说,学长就会放过他。
可异种这次不想放过他。
于是,异种咬着律若的耳垂,在明知人员已经调走的情况下,卑劣地欺负怀里的学弟:“上边有人呢……嘘,别出声。”
作者有话要说:
答应过学弟,学弟拒绝就放过他,那实在不想放过怎么办?
让学弟说不了话就行了√
学长怎么这么爱欺负学弟
……大概因为学弟太乖了(x
第96章 记录
钟柏送给律若的研究塔是这颗小行星上, 唯一的一座建筑物。
研究塔冷蓝的玻璃上凝结了白色的冬花,暖黄的光照着冰封之地的侦察塔。
暖黄的灯光里,
一只秀美的手按在玻璃窗。叠在这只手上边的, 是另一只戴着古银尾戒的手。指骨更长, 手掌也更宽,更有力,腕骨处典雅的衬衫和浅灰的西装袖管被扯略微向下, 但始终妥帖得体地束着肌肉匀称的男性小臂。
那是优雅清贵的掌控者。
“他”衣冠楚楚,连袖扣都没解开, 与怀中的研究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掌权者按在玻璃面的手带着贵族特有的状似温柔,实则不给任何拒绝余地的掠夺欲。玻璃上的水汽被“他”拉着律若的手,抹在一起。先前写下的两个名字顿时融成水滴,往下滑落。
白茫的水雾在玻璃上聚散。
律若清冷美丽的脸染上了情起的迷离。
他的道德感知薄弱, 不太清楚学长说的有人和不能出声有什么关系。只是, 就像当初学长第一次与他发生关系一样。既然学长低哑地请求他不要说话, 他便始终在学长身前紧紧蜷着手指,哪怕难受到手指战栗,睫毛凝泪,也没发出声音。
两排弯弯的睫毛在暖黄如油灯的光中不住颤抖。
就像冬日雪光中脆弱的蝴蝶。
真的不说话了……异种修长的手指绕过律若只剩一件的衬衣领口,将他最后一枚纽扣解开,细细地、怜爱地亲吻那脆弱的线条。律若的动脉在“他”的唇齿间搏动。因为学长说别出声,一直在竭力抑制声带的颤动。只是时不时, 还是在异种故意的折磨下,还是只能无法控制地泄出几声细小的闷哼。
到这个时候, 怀里的青年就以为自己做错事了, 紧紧抿住唇, 垂着长睫, 轻颤忍耐。
……怎么这么乖,这么惹人?
异种又想怜惜他,又想更进一步地欺负他。
幽微的情绪混在一起。或许是入戏太深,或许是律若太笨,异种竟然在嫉妒中品尝到了一丝无法抑制的甜蜜。
就像一个等待已久的奇迹生根发芽,开出沉沦的花。
细微的苦涩和甜蜜难以分割地糅一起,异种轻轻说了一声什么。律若迷茫的仰首望来时,异种将他抱了起来。
和单薄的研究员相比,银翼的年轻家主个高肩宽,颀长的身形穿衣时显得如高瘦,实则大理石锤炼成的完美人体,堪称星际时代精英战士的巅峰。“他”肌肉匀称,修长冷白的手臂看似温柔体贴,实则满怀框着一小块空间,将清瘦的研究员不留余隙地自己高大的身形轮廓里。只从肩窝露出一小蓬被上下带动得有些凌乱的银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