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配合
律茉走近时, 那些触手、肉管毒蛇般跟着游走,充满猎食者的暴虐和杀意。繁殖和后代是异种族群最重要的部分,对于异种来说, 它们会在孵卵期间无差别猎杀所有靠近巢区的活物。
盘绕在律茉周围的触手和肉管就充满了杀戮的欲望。
尽管这些东西克制住不对律茉发起进攻。
但等律茉碰到律若低垂的手指时, 怪物的竖瞳中凶毒的狞金还是陡然跳动了一下。
一瞬间,恐怖的寒意席卷了律茉。
律茉立刻扣住隐藏在袖中的生物试剂——没有人想挑战一只高等异种在近距离的攻击力,如果不是律若在如今的局势下足够重要, 律茉根本不会来做这么危险的尝试。但当悚然的寒意落到身上的时候,律茉意识到事情还是超出了判断:
这只怪物明显已经超出了人们以往对“高等异种”的认知:它已经在无限逼近母巢周围的直属王虫。
越高等级的异种杀戮本能越强, 而高等异种的每一次进化,又会加剧这种捕食者的天性。
它至少完成了两次进化。
哪怕她携带了生命学派的生物试剂,也未必能够顺利脱身。
冰冷蹿上后背,原本预定扣下射击箭的手指僵硬到一动也不能动, 律茉寒声道:“你是想他死?”
如果有人知道律茉竟然以一个人类要挟一只高等异种, 一定会以为她疯了, 但堪称奇迹的一幕发生了——
怪物竖瞳中狰狞的杀意与占有欲不住交替闪烁。
最终它艰难地松开手臂。
它退让了。
为了一个人类,向它眼里的蝼蚁退让了。
——————
律若在秘密抢救室待了12个小时,接受了前后不下二十次的换血治疗,又转入了重症监护病房——配备成打的金属隔离墙和狙击系统的那种。哪怕是联盟最危险的通缉犯都未必有这个待遇。
哪怕转入重症监护室都还没完全摆脱生命危险。
他的心率始终维持在在152bmp左右,超过了正常人体80-120的心率区间。旧纪元的人类心率区间在60-100,这个数值在进入新纪元后提高了,但152的心率依旧远远超过了正常生理数据。细胞核内基因双链断裂速率比常规DSBs指数高了3.12。
具有高度污染性的异种生物酶打破了律若体内异种基因和人类基因微妙的平衡。
洗血只换掉了被异种污染最严重的那部分血液, 但只要双链断裂的指数继续增长下去,他很快就会因为各项蛋白质功能失常而死亡。
冰冷的针头压进桡动脉, 针头倾斜潜行一小短距离后牢牢固定住, 血液很快顺着透明的输送管, 缓缓输送到床上的律若血管里。具备治愈和复原特性的血液一点一点融进律若的血管, 屏幕上异常的数据在波动中逐步下降。
律茉单手压着针头,靠在一堆复杂的仪器上,没什么表情。
律若在离她不到一米的病床上。
呼吸器遮住了他小半张脸,他的睫毛轻轻垂着,肌肤苍白得几乎透明。律茉可以看到自己的血输进他淡青的血管里,橡胶管道将两个人的生命连接起来,就像二十几年前的那根可笑的荒唐的脐带。
他早就该死了。
“小杂种。”律茉轻声说。
声音冷淡厌恶。
律若静静地望着点滴瓶。他醒了。
——————
不是所有的生命到来都是欣喜的,更多的只是意外。
绝大部分人是在匆忙中草草成为父母。另外一些——极少数的一些,是在耻辱和痛苦中到来的。而很难有什么比在实验室里被强行绑上束缚带,在上百名医生和研究员的监视围观下,一动不动跟各种畸形丑陋的怪物配种更耻辱的。
很难。
哪怕是今天,
只要闭上眼,她依旧可以闻到那些医生、那些科研员身上消毒水的味儿……
他们带着橡胶手套、托盘中放着冰冷的刮宫器械……
他们像检查牲口一样,每天定时检查实验体的子宫是否完美接受了怪物的基因,直到那些怪物的基因货真价实地在子宫内部扎了根——如果没有,就将刺激异种的信息素强行注射进实验体的后颈,重新塞回那些狭窄逼仄的玻璃房,和那些形形色色的丑陋怪物塞在一起。
对很多实验体来说,成功配种比失败要更好一些。
至少后者只需要忍受怀孕时,身体的臃肿,营养的流逝,而不需要一次次重复那些噩梦般耻辱的过程。而且X-14研究基地的医生和研究员,往往还会给予受孕者一些奖励——他们能够得到一些更好的食物,更换到更宽敞的观察室,拥有简易的单独卫生间。
在那种地狱般麻木的鬼地方,正常的食物和休息已经算得上勉强和“人”沾边的待遇。
为了活得像个“人”一点,实验体们得先活得像只配种的母牲口。
很少人知道,自由军如今的领袖也是她们中的一个,曾经。
唯一不同的是,她是最特殊也最珍贵的孕体,而她总有办法,让那些人一次次失望地将确认发育不完全的“失败体”剪碎,从她的子宫里刮出来。没有一个怪物——畸形的怪物能从她的子宫里爬出来。
只除了一个……
最后这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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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若是在查到约克森接触的人,看到屏幕上显示出的人时,明白自己见到明茉,那个生命学派的监理会部长时,那种淡淡的熟悉感从何而来的——如果仔细看明茉的五官,她的眼角、瞳仁形状,其实和一个人有很多细微的相似之处。只是一个更精致,一个只能勉强算得上“姣好”。
那个女人赋予了他一半的血缘。
在很早的时候……很早的时候,她曾经带着他匆匆逃上一架宇宙飞舰,在混乱的枪炮烽火中,她穿着一件破旧的人造纤维外套,外套沾满污秽的粘液和灰尘。她将他藏在大衣下,挤过一群同样臭烘烘的星际流浪者,挤上了飞舰。
那时候她比现在年轻。
二十岁不到的小姑娘。
她将他丢在星舰的机舱角落里,头也不回地走掉。
就像所有不幸怀孕的小姑娘一样。
她们养不起生下来的累赘,又下不了狠手掐死还在哭的婴儿,就在黑漆漆的夜晚,将他们丢到垃圾桶或者厕所里,随便他们冻死,或者被拾荒佬流浪汉捡去——对他们来说,一个被抛弃的婴儿卖到黑市也是一笔不小的意外之喜,而那些不幸的姑娘们也能不背负道德折磨地甩掉沉重的包袱。
但律茉是其中比较傻的那个。
也许是幸运,也许是宇宙航行环境太差,挤上飞舰的偷渡客,全都像沙丁鱼罐头一样,一个挨一个,挤在狭窄的太空舱里不动弹。等到深夜,律茉折回到机舱角落的时候,丢下的孩子还没有被捡走。
律若记得她冰凉的手指,记得她沉重凝滞的呼吸,记得她垂着头跪坐在地上的沉默。
宇宙星舰抵达目的地后,有一段很混乱的日子。
律茉带着他住在狭窄潮湿的地下室,每天出去,到了晚上很晚的时候,才匆匆地带着一身廉价的香水味和汗烟味回来。有时候她会带一些过期的奶粉回来,有时候什么都没带,麻木地坐在昏暗的地板上抽烟,那种劣质的香烟,一根接一根,她指甲上染着的红指甲油在昏暗中微微反光,血一样。
她本该过一点更好的日子。
她有高精尖的医学知识——她原准备做个医生来着,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她本该就读联盟最好的公立医学院,拿全A成绩的教学金,后者将为她大学生活提供足够的生活费。而等到毕业,她的绩点和排名将足够她进入任何一个财团或者医院的神经医学部。如果不是她进入公学就读的身份证明是她伪造的,而又恰好被她最信任的亲人发现了,一切本该如此。
她受的代价足够惨痛。
以至于久久不敢承担第二次身份暴露的风险与代价。
在充斥满恶棍、渣滓、残疾人——很多星球为了提高自己的文明率会将后者统一流放到边缘的星球,他们将之称为“清洗”——还有诸多在大星球失败的逃难者的垃圾星球上,一个没有学历、没有长处的女孩能获取资源的方法不是很多。
如果那段日子再持续下去,也许她会铤而走险,也许她会走向制造毒粉,贩卖道德的道路。
可奇迹发生了。
——她遇到了爱情。
“爱情”。
至少在一段不短的时间里,那是仿佛就是爱情。年轻英俊的议员迷恋上了落魄的贫民窟姑娘,甚至接受了她带着一个其父不详的孩子,与她走进了婚姻的殿堂。她和所有从良的女孩一样,努力想要过上正常人的生活,甚至挽起头发,尝试扮演一个母亲的角色。
在午后的阳光下,她坐在花园里,教他喊她妈妈。
律若没喊她。
很快,谎言、欺骗与性暴力就让爱情的虚幻梦境失效了,坐在花园里的女人就像一个泡沫,消失在日光下。在最后一场酒醉和家暴后,她冷静地砸晕了那个曾经英俊,后来因失意而无能粗暴的男人,翻走了他的信号卡。
她以当初裹着军装风衣,匆匆逃离银河星的麻木和快速,安排好了一切事情。
离开那天,她抓着登舰的机索,银色的虹膜浸没在起航的霓虹灯中。
她说,回去。
而她自己再也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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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明茉所说的一样,律若才是比律茉更完美的实验体。污染性极强的异种信息素腐蚀着他的基因,但在律茉的血辅助下渡过最初的那一段危险期后,他属于人类那部分的基因组却能够在一小段特殊基因的引导下,牵系自身的基因序列,让脆弱的碱基组维持在一个岌岌可危却又不会彻底崩解的范围。
——他具有极高的承受污染的特性。
而这正是生命学派一直想要复刻的。
律茉抽取了他的一小部分脊髓液,将之存放进密封的玻璃管。
律若低低垂着睫毛,没有说话。
他对各种医疗器械并不陌生,对真正的重症监护病房里不应该出现的实验器械也不陌生。
在律茉离开垃圾星球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生活在类似的环境里。
律茉将一系列实验器材收拾好。
“你有两个选择,”她冷淡地说,“一,以‘重病待愈’的身份配合实验住在基地,不用担心暴露。二,”律茉一拉枪栓,将枪口对准律若。
律若没有选择一也没有选择二,而是低声问:“他呢。”
律茉眉间浮起一丝厌恶。
“你会见到它,”她克制着自己的憎恶,冷冰冰地说,“如果你配合。”
律若微微点头。
律茉不再多说,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律若侧过头,安静地看着她高挑的身影消失在重症监护室门口。
他看了一会儿,低下眼睫,看着自己的手。
他习惯了待在实验室里,知道对那些研究他的人来说,什么样子才算配合。
第82章 相见
律若因“重病待愈”转到自由军基地暂住的消息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骚动主要集中在两个方面。
一个是绝大部分自由军士兵听到这个消息, 都浑身别扭得就像听说自由桀骜的野狗群里来了一条财团和联盟的走狗,并且堂而皇之地住了下来——如果不是高层压着,以及律若居住的重症治疗室实在安保过人, 恐怕有不少过激分子涌到这位前联盟军政高官病房门口吐唾沫。
另一个……
则就是自由军的研究部了。
尽管有领袖和高层“尽量避免打扰”的潜在隔离令, 律部长的病房依旧热闹得用“门庭若市”来形容。
约克森抱着一束蓝雏菊过来探望研究长的时候,被一路堆到走廊尽头的花束花篮果篮惊到了——假如他没看错的话,这里头很多鲜花和果子, 是自由军植物学和粮食学研究部护得跟眼珠子似的实验品种吧?!往常谁偷摘了一个,植粮部的家伙能连着把那小子追杀上三天三夜。
等约克森艰难地挤到病房门口, 就看到一群研究员将病房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
他们互相挤挤攘攘,还激烈地争执着:“生研部的T-11实验也不算什么要紧的吧,还是让我们异菌部的先来”“小声点,别吵到律部了。”“……”“得了吧, 你那个实验半点用都没有, 还好意思这个时候拿来打扰律部长”“什么半点用都没有, 联盟靠水离膜技术把核废水利用净化技术卡得死死的,不突破这个我们基地能源到什么时候都是个大问题!”“你知道封锁,那你去绑几个联盟财团技术人员啊!拷问一下不就出来了!这有什么好打扰律部的。”
约克森:“……”
这些人简直就是一帮子法外狂徒。
尽管吵到恨不得将对方的脑浆子打出来,但研究部的人声音都压得很低,动作也都很克制。
倒不是说他们多友爱,而是大家都默契地不高声喧哗,以免打扰到病房里头的人。就连花束和果篮也是, 怕影响到病房的空气质量,全堆放在走廊里(说实话, 这让场面看起来颇为惊悚……不知情的还以为是不幸抢救失败的吊悼呢)。
还有人转职守在病房门口的玻璃透视窗, 往里边瞅, 准时播报里边生命检测仪显示出的律部长各项基础数据。
不时有研究部医学处护理前沿的高精尖人士根据他们小声报出来的数据, 认真分析律部长现在的身体状况。大有一旦发现律部长精神消耗过多,情绪疲惫,就将等候的人统统轰走的架势。
约克森挤在人群外边听了一会儿,觉得手上的花束沉甸甸。
他低着头,在光滑的地板上,看见了花束后自己看起来像无形中被人揍了好几顿似的脸。
这应该算他叛出S307研究室后,第一次正式来见律研究长。
营救行动的时候,虽然在战机上草草见了一面,但当时他没脸跟律研究长说话,律研究长上了战机后也因为受伤很快陷入了昏迷。再之后,研究长就回到了鸢尾庄园,只通过远程投影参加自由军基地的会议。他想找研究长说些什么都找不到机会。
知道律研究长转到自由军基地后,约克森躲在基地宿舍好几天,直到今天才鼓起勇气来到了医疗部。
怎么说呢……
就算律若有再多的不好,给联盟和财团做了多少事,最后S307解散的时候,又有多冷淡无情。他对他们来说,都是一个很好的研究领队。在他的研究团队里,谁做了什么,谁搞对了什么,永远都会如实写进报告里。如果谁想要转出跳槽,也永远不会遇到恶心至极的关卡。
病房的门半掩着。
约克森没什么脸见研究长,只好在人群外踮起脚,悄悄地往里头瞅了一眼。
病房里光线柔和,不刺眼。进去请教的人个个穿着防菌服,认真无比地簇拥在律研究长的病床前。病床边投影了一张黑底的电子教学板,律若穿着雪白的病服,靠在枕头上,敲击光键给他们解答问题。
病床边的小桌子,被贴心地放了一束气味浅淡,有助于安抚精神的淡雅改良茉莉。
茉莉花苞白珍珠一样,点缀在黛绿的叶片上,看得出来经过精心的挑选修建。花枝被修得圆润可爱,浅浅插在保鲜的营养液里,徐徐开放。
进去请教的研究员都很年轻。
应该是自由军研究部的老一辈希望下一代能够从律研究长这里多学些知识,都没来跟小一辈争夺这短暂宝贵的慰问和请教机会。
那些年轻的自由军研究员全都搬着自己带来的小板凳,坐得端端正正,望着律研究长的眼睛闪亮亮的,简直在发光。因为靠近偶像太过激动,不少人脸上都红彤彤的,好在问问题的时候,还记得得抓紧时间,说得倒还算流利。
被这群年轻的研究员簇拥着,没有穿实验室大褂的研究长看起来青涩了不少。
不怎么像冷血的军事裁决部部长。
更像学院里最年轻也最受欢迎的天才教授。
“……把混沌系数代进去……啊!解出来了!!!律部牛逼!”问问题的麻花辫小姑娘小小地尖叫了一声,察觉到自己的失礼后,立刻怂了一下,但还是卖力和同伴一起鼓掌,倔强在掌声的掩饰下,飞快地补了一句,“律部牛逼,爱死你了!”
律若微微抬起头,看了他们一眼。
麻花辫小姑娘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缩到人群后边去,律若低下头,继续解答下一个问题。小姑娘在人群后吐了吐舌头,又两眼闪闪发亮地瞅律研究长写的一行行他们从未见过的新思路新方法去了。
约克森扒拉着人群挤在外边,踮得脚尖生疼。
瞧见这么多人关心研究长,他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律研究长真正牛逼的研究他们都还没看到呢,就震惊成这个样子。他一边松了口气,一边咧了咧嘴,想嘲笑自由军这些土包子。
嘴角还没扯起来,眼眶就先悄悄红了。
他们跟随研究长那么多年,就像资源丰富的上层精英,永远不知道底层的人为了一本教科书,一场学术讨论的资料记录努力到什么地步——瞧,他们还能自怜自哀,觉得天才真了不起,都能不将团队的其他人当同伴看。
可天才就是真的很了不起啊。
S307研究室没珍视他们的研究长,有的是人眼巴巴地想要将研究长簇拥起来。
现在,他不是他们的研究长了。
是这些人的律部长啦。
真好。
约克森藏在人群后,悄悄抹了把脸。他想找个地方将花束放下,转身就看见身穿银白军装的律茉沿着银白的封闭金属走廊走了过来。
——————
领袖来了后,研究部的人尽管不太情愿,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告辞。
研究部的人一走,重症监护病房立刻冷清了下来。
病房门悄无声息地滑合,气闸转动的声音响起,金属封闭门从上边降落,遮住了正常病房该有的探视窗。
律若合上研究部的人探望时带来的书,将手搭在冰冷的金属托盘上。
机械手臂将按压止血带绑上。
配合实验没什么难的,至少能在实验室里活久点的都知道该怎么做——在冰冷锋利的手术器械落下时,不要发出任何声音,不要提醒他们自己还活着,是他们的同类,和他们一样具有思考的能力……只需要安静,越安静越好。
冰冷的抽血针刺入皮下,倾斜着缓慢推进血管。
律若垂着眼。
淡银的睫毛覆盖下眼睑。
鲜红的血线出现抽血针半透明的装置中,随即通过细长的真空抽血管流进采集管。
实验室的冷灯光照在律若脸上,晕出冷白的轮廓。
他很多时候,都静得像没有生命的仿生人。
真空采血管满了,律茉抽出抽血针,将棉签丢给他。律若一手用棉签按在采血处,一手搭在病床边沿。
律茉将采集出的血液被抽出一点,滴进分解仪。她银发挽在脑后,用发夹固定得牢牢地,她穿着银白的军装大衣,但有条不紊地操控各项仪器时,冰冷精准的气质比起军人更像一位科研人员。
分解扫描的结果很快在屏幕上显示出来。
重叠在一起的窗口显示出异常活跃的波动数值线。
两人扫了一眼屏幕,谁也没说什么。
律茉戴着手套从冷冻箱中取出一管晕出怪异紫色的液体,吸入真空注射管,然后缓缓将药液注射进律若的静脉。紫色药液推进血管,律若的眉轻微蹙了一下,等药液全都压进去后,他的额头已经沁满了汗水。
他靠在枕头上,缓了一会儿。
律茉将针头抽出,将所有使用过的针管、仪器收拾干净,全都锁进密码箱。
这些东西将在一个小时后一点不剩地焚毁处理。
她将医疗垃圾锁起来时,律若在背后问:“异变了?”
律茉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冷冷将门一推:
“你可以去见它了。”
——————
自由军一号主基地隐藏于荒野的一片工业废墟中。
大开发时代遗留下来的巨型工业机械残骸成了这些叛军基地的天然掩护。那个时代的人们崇拜各种宏伟的工业奇迹,制造出来的吊车、起重机和挖掘机一架比一架夸张,而上层阶级为了区分“精英”与“劣民”,还进行过一项浩浩荡荡的“新长城运动”。字面上的意思,就是铸造成银白色的金属高墙将繁华的城市和荒废的郊野区分开来。
最终这项运动终止于大开发时代末尾的几场叛乱。
银白长城的遗骸在工业废墟的荒野中遗留了下来,只是经过时间的冲刷,它们变得和所有在废墟中讨生活的乱民、“野狗”和流浪汉一样,又锈又陈腐,充满粗砺不甘的愤怒。如横陈在荒野的脊骨。
基地在东南角有一座怪异的“金字塔”。
金字塔是星际前时代的文明遗留,采用的材料非常特殊,能够阻隔很多信号追踪。塔地面的部分不算高,但地底的部分却大得惊人。越往下,需要的权限级别越高,最深处的几层哪怕基地很多高层军官都未必进去过。
石塔外表古朴陈旧,内里被自由军改造得倒充满了科技的明亮冷感。
一条封闭金属通道的尽头,一间充满各类警戒装置和监控设备的观察监闭室里。
年轻俊秀的“家主”静静地坐着。
“他”十指交叠,转首看着封死的窗户,不知道在想什么。
忽然,它转过头,视线仿佛直接透过封闭的金属大门,望向外边的走廊——更确切点说,它望向了沿着走廊来见“他”的人。
“……若若。”它轻轻地,不敢惊扰到什么似的。
在门开之前,它侧头,确认了眼自己在金属大门上的倒影。
第83章 “钟柏”
金字塔内部的监闭室充斥一种淡银的光线, 光线来源于四面雪茫茫的金属墙壁,金属天花板。门开的时候,白色的空间打开了一片缺口, 黯淡一些的光线跟着来人一起落了进来。来的人因为监闭室白刺刺的光线, 略微低了低头,不舒服地眨了下眼。
银色的发丝顺着他和光线一样白的脸颊落下来,细细地擦过刚垂下的手。
手指细白瘦长。
一点警惕也没有地夹着打开门禁的权限卡。
异种的视线先落在他不舒服垂着的睫毛尖, 后移到他脸上,一丝不移地盯着他。他站在门口, 微低的脸半埋在衣领里,显得人清减了许多,瘦得有几分还在学院时只知学术不知世事的青涩。
“学长。”
律若没怎么探望过人,喊了声学长, 就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安安静静站在门口。
异种的手指动了动。
略微透出蓝意的眸子划过律若清减的面容, 硬生生压下一星点黯淡的暗金。它学着样本的腔调,轻柔温和地应了一声,然后牵起唇角。
“若若,过来,”它噙着笑,朝青年张开手“……学长抱一下。”
律若停留在门口。
“钟柏”笑着望着他。
四周金属空间白冷冷的光落在异种身上,它清俊温和, 张开的双臂修长有力。律若一步步走过去,“钟柏”坐着, 律若弯下腰, 还没靠近, 腰线就被搂住了, 下一刻,他落进异种微冷的怀抱。
异种搂着重新回到怀里的青年,将头紧紧埋在他颈边。
这些日子以来不断扩大不断加剧在崩塌边缘的空洞在青年的身体落进怀里时,被重新封印上——语言难以形容那个黑漆漆的洞口里涌动的晦暗、绝望、贪婪、扭曲、后悔……那是足以毁灭一切的毒水,侵蚀着身体的每一处、每一处。
直到青年的身体落了进来。
“……若若。”
含糊的、混杂满足与不甘的呢喃在金属封闭空间响起。
细微的波频和电流一掠而过。
——————
自由军基地塔的监控室,许多精细的仪器按钮上突然爆出细小的电火花。监控室四面的复杂精密设备的屏幕上一秒还在显示“钟柏”抱住律若的画面,下一秒就齐齐变成了上百面黑白相间的雪花屏。
监控部的部长心疼地叫了一声,表情就像被人剜掉了一大块肉。
“领袖。”他肉疼地扭头看向身后的律茉。
律茉站在故障的屏幕正面前,银色的军装风衣被刺目的光照得越发干练冷漠。监控故障的异变没让她那张精致如面具的脸出现任何波动。她只扫了一眼各项警戒装置错乱的线条起伏,抬手按了下耳后。
监控故障的刹那,ξ区最深处特殊监闭室左右两侧的金属通道瞬间打开,荷枪实弹的自由军精锐士兵立刻从里边扑了出来,齐齐抬枪瞄准监闭室。
也在那一瞬间,监闭室的金属大门轰然合拢,将律若困在了里边。
律茉给律若的权限卡只有单一的进出权限。
但眼下,监控部部长企图从主控室重新打开监闭室的时候,主控室系统上却显示监闭室金属门已遭损毁,请前往监禁区确认情况。
“要不要……”监控部部长做了个爆破营救的手势。
最后监闭室大门关闭,以及利用电流和磁场直接损毁监闭室和控制室内的所有监禁观察系统的手段,可以解释为高等级精英的基因天赋,也可以解释为异种的特殊能力。不管哪一种解释,都无法让人放下警惕。
事实上,监控部部长只觉得后脖颈寒气直冒。
甚至已经脑补出了禁闭室里前联盟军事裁决长律若的几百种惨死画面。尽管被关押在禁闭室里的“人”是前者的法律配偶,可问题是——谁会觉得一个“死而复生”的银翼家主是正常的?
“死而复生”这四个字本身就充满恐怖和不祥的色彩。
放在更早之前,单单这个词,就足够小说家写上几千部阴森森的诡异小说。
而在寄生种能够以寄生样本的外貌行动的当下,这种“奇迹”的发生,只会让人越发恐惧和警戒。
银翼家主是在前不久抵达自由军基地的。
他来得非常隐秘,甚至令许多自由军高层毛骨悚然。因为在“钟柏”自行通过终端与他们联系之前,无论是自由军基地外的驻扎兵,还是二十四小时巡逻的侦察兵,都没有一个发现那支低调的银翼机械队是什么时候到来的。
联系上自由军高层的银翼家主似乎也知道他们的怀疑。
他堪称配合地表示,可以接受一切测验。
自由军高层谨慎地采用了各种办法进行验证,却始终没有从死而复生的银翼家主身上找到半点异种的端倪——无论是从DNA层面,还是从其他扫描层面,他都是个货真价实的“人类”。
在测验结束之后,银翼家主平稳地提出了他的要求:
——他希望能够将他的法定伴侣带回去。
假如没有那一支无声到来的银翼机械队,银翼家主的措辞可以用“温和”来形容。但在失踪整整三年的银翼家主重新出现的那一刻开始,一切事情都已经变了——尽管他还未公开露面,但不同星系上,属于银翼财团的资金、企业、基地,都在他出现在自由军面前的一刻,重新运转。
庞大而古老的银翼家族,哪怕是在文明崩塌、秩序溃散的战争年代,也拥有难以轻易触犯的能量。
甚至可以说,在文明崩溃秩序溃散的战争年代,这些古老财团家族的恐怖之处才会真正体现出来。
他们历史悠久,底牌晦涩,比庞大而又臃肿的联盟政府体制更适应战争岁月。
三年的时光似乎没能削减银翼家族的多少力量。
随着家主的“回归”,这个家族如一条难以窥探渊源的地下河,重新开始了流动。
联盟政府经过上百次更迭,不同政派交替夺权,而银翼家族始终是星际中最古老也最神秘的财团家族。没有哪个势力希望在这种时候得罪这么一个强大的存在——哪怕是仇视财团的自由军也必须承认:如果银翼在这个时候站到生命学派那边去,对他们、对人类,必然是灭顶之灾。
但“钟柏”的要求无懈可击。
他知道自己的伴侣遭遇异种的攻击,被转移到了自由军基地,他要求带走自己的伴侣。
高等公民与低等公民的婚姻关系向来只能由高等级的一方结缔,也向来只能由高等级的一方宣布终止。哪怕三年前,钟柏被认定身亡,律若也只能是他的“未亡人”,或者说遗孀。
作为丈夫,他当然有权带走自己的配偶。
第84章 合法丈夫
自由军当然不能将律若交给银翼, 哪怕钟柏是他的合法丈夫也不能。
双方只能各退一步。
律若住在自由军基地,钟柏进入基地接受一段时间的“保护性观察”,同时, 自由军与银翼, 就钟柏带回来的母巢一手资料展开针对生命学派的合作。在此期间,确认没有异种的嫌疑和危险后,钟柏就可以见到律若。
按照原本的计划, 律若与钟柏的相见,会时刻处于高度紧张的监控下。
眼下监控突然断了。
监控部部长的警戒瞬间提高到了极点, 就差下一秒就自己直接带人闯进去了。
律茉却摇了摇头,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就这么干等着吗?”监控部部长有些着急。
他对律若没什么好感,但也清楚,律若的重要性——不夸张地说, 他的人身安全直接和人类的存亡挂钩了。虽然这位死而复生的“钟家主”在保护性观察阶段表现得还蛮正常的, 可凡事就怕一个“万一”。
万一真出事了, 那后果可太严重了。
监控部部长满心焦虑,但领袖在自由军内部积威深重,她既然下令不要行动,哪怕监闭室外安排了一个加强连的精锐,也没有人敢动半颗枪子儿。众人全都跟律茉一起,在原地等待着。
监控一断开,谁也不清楚监闭室里发生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监控室内里的人, 还有驻扎在监闭室外的精英士兵,手心全捏出了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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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器故障的电火花在监闭室角落闪烁。
异种的空洞、恐惧、绝望和后悔终于被怀里青年的温度抚平。它从时时刻刻叫嚣的崩溃扭曲中冷静下来, 侧耳贪婪地听着律若的呼吸。听到他比之前更轻微了一些的呼吸, 心底被针轻轻刺了一下, 泛起密密麻麻的疼意……律若在它怀里, 好像总是在一天天瘦下去,在异种研究中心的时候,比样本在鸢尾庄园的时候瘦,在地下实验室的时候比在异种研究中心更瘦。最后更是差点死在它怀里。
异种微凉的手指摸上律若颈侧的动脉,它得确认里边代表生命的血还在流动。
指腹下的动脉温热劲韧。
血液在里头汩汩流动。
没有像那天一样,渐渐陷入凝滞,渐渐变得和铅液一样又冷又凝稠。
是热的,流动的。
异种冰冷坚硬的身体终于放松下去。怀中青年动脉里流淌的血将温暖沾染到它的手指上,又从它的手指一路流到了全身各个地方,驱散了那天的寒意。律若习惯性地将手搭在了学长的肩头。
在他的指尖搭上来的时候,异种嗅到了一丝极细微的血气。
它捏住律若的手,将他的手腕转过来,找到了血气的来源:一个小小的抽血留下的针孔。
律若的皮肤非常白,在受伤后,白得越发透明,淡青的血管清晰可见。针孔留在上边,就显得格外狰狞。
异种轻轻抚摸着那个小小的针孔,以及旁边的更早前的针孔——静脉抽血的针孔会在三到五天内消失。留下来的针孔说明,这些天来,那些人类每天都会从它的律若身体里抽走一定量的鲜血。异种抬起眼,视线在律若比先前更苍白的脸庞上扫过。不少的血。
注意到学长视线停留的地方,律若轻轻缩了下手腕,无意识地想把针孔藏起来。
异种捏着他的腕骨,不让他将手抽回去。
“需要血样化验。”律若抿了抿唇,解释。
异种没说话。
它检查完律若的手腕,一言不发地让律若背过身去。律若一手按在椅子的扶手上,一手按在学长膝盖上。异种掀起他上衣衣摆,很快在清瘦得让人心疼的脊骨上找到了深深浅浅,几次抽取髓液留下来的针孔。
异种垂下眼睫,压制升起的杀意。
因为100%的脑域开发,很多麻醉剂对律若没有效果。而有效果的麻醉剂对高脑域开发程度的研究员都有负面效果。
“他们有给你注射麻醉吗?”异种低声问。
律若迟疑了一下。
异种知道答案了,它抓着扶手,关节泛白,哑声问:
“多疼?”
“不疼。”律若说,他第一次对学长说谎,笨拙地补充,“很快就好了。不疼。”
异种紧紧抱住律若,沉重的呼吸打湿了律若的鬓发。律若的手指动了动,异种将他细长的手指抓住,握在掌心里。律若小声说:“不疼。”
可我疼。若若。疼得厉害。
“若若……”异种将头埋在律若的银发里,一遍遍哑声喃喃。
它仗着律若听不懂同一个单词蕴藏的不同感情,肆意将自己的后悔、恐惧和癫狂错乱尽数倾泻在这含糊的呢喃里了——天知道这段时间以来,它又多想直接撕开那些毫无用处的金属层,闯进律若的病房里,将他抢进自己的怀里。
可它不敢。
它害怕。是的,是害怕。
在律若在它的臂弯里,头颅低垂,呼吸微弱得几近于无的时候,恐惧压倒了一切,甚至直接冲垮了那种无时无刻不在滋生蔓延的贪婪和占有欲。湿冷的寒气穿透一切,它冷得就像坠进了无底冰窟。
要是它对他稍微好一点,他是不是就不用遭这份罪了?
样本没弄伤过他,他却差点死在它怀里。
异种闭上眼。
过了会,它微冷的手指穿过律若的银发。
“我忘了一些事情……”异种轻声说,“我好像对你很坏,若若,我很抱歉。”
律若在它怀里摇了摇头。
这个傻乎乎的小机器人,异种想笑,却牵不动唇角,只能去亲他的指尖。
要是来的不是它,是别的异种怎么办?
只要披上“样本”的皮,就这么乖这么好骗。被其它怪物折磨死了怎么办?
异种捏了捏律若的指尖,又松开,转而搭上律若的后颈处的腺体慢慢述说。
讲述的过程,指尖沁出细微的,难以察觉的波动,影响着人类相对异种而言过于脆弱的精神和生理。它巧妙地将自己寄生在第二支勘探队身上,入侵联盟的经过,粉饰成了跨越宇宙回来找他。
它知道,律若会信的。
只要是“样本”,随便给来龙去脉编个合理的理由,律若就会信的。
异种品嚼着苦涩和不甘,又将那些不甘一点点尽数磨嚼咽下。
要欺骗一个人,自然是把一切粉饰得越天衣无缝越好。
毕竟越逼真,越完善,就越难以察觉。
但之前,它并没有去考虑这些,始终懒得对“自己”异常的归来做出任何解释。毕竟那时候,它只想占有他,享用他,让他在自己身下痛楚。甚至有意无意,总要露出点怪物的痕迹,潜意识里想要律若发现真相,发现他的“学长”其实是只怪物……反正逃不掉,发现了,就拖回来,再重新催眠一次就好了。那时的怪物总如此漫不经心地想,还觉得律若崩溃的样子一定很有意思。
到头来,它比样本更怕律若真的崩溃。
这么笨的小笨蛋,被欺负到崩溃,就真的再也好不起来了。
就像一台只会执行命令的机器,把他拆碎后,再拼回去,也没办法重新唤醒了。
“……对不起,若若。”它抱着律若,低声道歉,“学长回来太晚了,还欺负你。”
律若这回不摇头了。
他大概是习惯性觉得学长没有欺负他,又真的有点在意,学长回来得太晚了。
两种不同的感情交织在一起,律若又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了,只能抓着学长的手指,闷不吭声。
异种将下巴搭在他肩头,低睫看他细长白皙的手指,心软得一塌糊涂。
怎么能这么招人?
“以后不会了,”异种反过来将他的手指握住,“若若,以后我对你好,好不好?”
异种耍了一个小小的花招。
它将自己藏在人称代词后……不是样本对你好,是我对你好,是一只怪物对你好,好不好。
律若轻轻应了一声。
异种就当做是他答应它了,它弯着唇角,满足地笑起来,眸底闪烁清醒又不甘的微光。
等律若抬起头来时,那丝微光就很好地隐藏了下去,只剩下属于“钟柏”的温润柔和。
它帮律若将散在鬓边的几缕碎发撩上去,指腹在他莹莹白白,还透出些血色的耳廓后摩挲了几下,侧头,吻了上去。微凉的齿尖咬含着将那一小片软玉似的软骨,舌尖轻轻刮过,轻缓地挑扰拨弄,将它弄得又湿又红。
律若很久没被学长这么细致地逗弄过。
轻“唔”一声,软在他怀里。
“他们现在一定费尽心机地猜测,你被我怎么了。”异种食指指节抵住律若的下颌,将他情起迷离的脸挑了起来,“嗯,要被我吃掉了。”
怀里的青年听不懂逗玩与怜爱混杂的调笑,还迷茫地看着它。
下一刻,异种俯身,给了他一个绵长又克制的吻。
————————
刺耳的警报笛响起的时候,以准备进攻的姿态半蹲在禁闭室外走廊上的自由军士兵一个条件反射,险些立刻三步冲锋,对禁闭室金属大门执行营救爆破。等手摸到炸药包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警报声不是从禁闭室响起的,是从外边传来的。
尖锐不祥的警笛笼罩了整个自由军基地。
警报响起的瞬间,身处监控室的监控部部长的军官们脸色立刻变了。
自由军的警报有一套严格的制度,只有达到Ⅱ级及以上的警情,才能吹响这段警报讯号。讯号的含义是:基地遭到严重性进攻,具有覆灭危险。
监控部部长按住皮下耳麦,听了两句,神情骤然变得无比凝重。
“领袖,异种!”他声音骇然,“基地里混进了异种!”
听到他的话,军官们条件反射,将目光投向了信号中断的监闭室。
好在下一刻,监控部部长就如连珠炮弹般惊骇地喊道:“是南卫星!南卫星来的人!全都是异种!”
“什么?”
听到他的话,在场的军官们全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
就连律茉脸色也微微变了。
南卫星自由军基地的代表一行人,早在律若短暂失联银翼家主“死而复生”之前,就抵达了主基地。他们是来开会的,而在场的人,几乎全都跟他们面对面接触过,没有一个人发现他们有什么异常。
“全体成员立刻登上防御岗位迎接战斗,机密档案做好转移准备。”律茉冷静地下达命令,“另外,你们所有跟南卫星基地成员直接接触过的人,立刻前往一号封闭场集中,做好远程调控指挥的准备。”
“是!”军官们齐声立正。
“领袖,这边怎么办?”监控部部长扭头看向监闭室的雪花屏。
律茉皱着眉,刚要下令,就仿佛听到了什么,抬手按住了耳后的皮下接收器。
过了会,她皱着眉道:“给他们武器,让他们去二号塔。”
“啊?”监控部部长惊愕地望向领袖,给他们武器,这时候?
——————
和监控部部长一样惊愕的还有守在监闭室外的自由军精锐们。
他们冷硬肃杀地将银翼家主和前联盟军事裁决长律若围在中间,带他们穿过“金字塔”通往二号塔的地下通道。尽管个个没有什么言语,但神色和举止明显带着极度的不信任和警惕。
银翼家主的手搭在律研究员肩上,自然而然地将他揽在身边。
“他”身形颀长,肌肉的分布恰到好处,既不单薄,也不过分夸张,充满优雅的力量感。墨玉似的黑发垂散在肩头,衬着冷白的脸庞,有种硬韧古典的俊秀。让人想起那些繁复雕花山墙后的哥特式血族,强大,高贵,神秘俊美。
周围的自由军精锐没有意识到,自己持枪的手比往常更僵硬,精神也比以往更紧绷。
这位黑发家主还没拿到武器,却已经隐约压制了在场的所有人。
哪怕不是怀疑他的人类身份,银翼财团的掌权者也不是什么能让人放松警惕的角色。
他绝非那些倚仗家族势力进军队镀金的家伙。
银翼钟家对继承者的标准向来严苛,自由军调查过钟柏在军队服役的档案,他的军事编号是001,这个编号不仅代表他位列一阶,有权指挥宇宙星系级别的舰队,更代表他的个体作战能力,在联盟军队中拍在第一位。
所有对此进行过挑衅和质疑的人,全都在竞技场上被他轻笑着踩断了骨头。
自由军曾经看过一段简短的录像视频。
视频里,刚进军队服役的黑发家主,慢条斯理地将地上对手的骨头一节一节碾碎。自始至终都异常温和,也异常优雅。银军靴,白军装,袖口洁白,干净得没沾上一滴血。
至于那些想要背地里下手的家伙,他们消失得更悄无声息,也更令人毛骨悚然——他们不是在进餐的时候用一把叉子莫名地捅穿了自己的咽喉,就是被发现用根绞索极具宗教感地将自己吊死在建筑物高处。
两者说不上哪种更富有歌剧性。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
不论作为异种,还是作为人类,银翼这位年轻文雅的家主,都异乎寻常地危险。
等到一路平安无事抵达了二号塔,自由军精锐潜意识松了口气。
相比精神紧绷的自由军精锐,“钟柏”显得格外随意。
它漫不经心地翻着自由军分配给它和律若的武器,从箱子里挑起一张自由军高层希望“银翼家主”暂时戴上的伪装面具。
轻如蝉翼的面具在异种指尖转了一下。
它侧身去看律若,律若正在低头检查二号塔防御系统。
“若若,感觉我像你见不得光的情人呢。”异种掂着那张面具,开玩笑似的。律若转头看它,它眉眼弯弯,俯身亲昵地蹭了蹭律若的发梢,只是低头时,温润的笑意蒙上了淡淡阴霾。
“不是。”
律若站在塔楼顶层,天光从外边落进来,侧首看过来时,刚好掠过他纤长的睫:“领证过的。”
领证过的,不能算情人,算……
异种抬眼。
律若清凌迟疑地:“老公?”
第85章 基地
光学伪装面具在莹白笔直的指间陡然变皱。
年轻家主窄瘦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站在塔哨露台边, 瞭望塔塔顶立柱的光影斜照,深黑带蓝的眼眸幽暗地注视清冷迟疑的恋人。半边身影隐藏在阴影里,手工银灰长裤光泽典雅, 裤腿线条笔挺, 却莫名异乎寻常的危险。
学长没说话。
律若略微有些不确定自己说得对不对。
“错了吗?”他迟疑地问,“联盟有实质婚姻关系的,会将配偶称为……”
“没有。”
后边的两个字还没说出来, 就被直接打断。
年轻的家主隐没在塔柱的阴影里,语调生硬, 他似乎觉得自己语气不对,又哑声尽量和缓地:“没有错。”
确认自己没搞错,
律若“哦”了一声,就低下头, 又要继续看塔哨的防御情况。
异种视线粘在他腰线, 轻缓晦暗地捻着指尖的面具。
……这个笨蛋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
“若若。”异种哑声喊。
“他”还站在原地, 捏着那张用来掩饰身份的面具,在律若望过来时放缓了声,将眸光隐藏在黑密的睫毛下:“过来,帮下学长。”
“帮下”两个字被咬得又哑又古怪。
律若对“学长”全然信任。
他毫不提防地就走了过来,在学长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接过面具,微微仰起脸,帮学长将那张薄薄的光学面具贴合到脸上。面具采用的感光纤维, 很薄。隔着一层几若无物的织物,异种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律若细软的指腹按在脸上, 他以做实验般的精准认真, 将面具边沿严丝合缝地贴好。
指尖划过的触感很奇妙。
异种眼帘微垂, 视线落进律若的领口。
他穿着实验室研究员制服, 扣子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边一个,严谨禁欲地贴服颈部。
但因为仰头的缘故,领口和肌肤之间出现一小点空隙,白皙的脖颈若隐若现,又因为只能窥视到一星半点,越发招惹人。
——招惹人将他的扣子撕了。
律若食指指腹在学长下颌处轻轻按了一下,抚平最后一处空气缝隙。
他刚要抽回手,手指就被学长抓住了。
律若鼻腔里发出细微的困惑单音。
“别乱走。”异种手腕略一用力,轻松地将单薄的研究员带进怀里,它将清俊的脸颊搭在律若耳侧,大理石般冷白古典的五官半沉在晦暗的阴影中,唯有说话的气流轻柔地洒在律若耳边,羽毛一样。
“现在很危险。”
“待学长身边,好么?”
它以样本常用的请求语调跟律若提要求。
获取到的记忆里,样本总是轻柔地问无知无觉的学弟,帮学长拿下书好吗……记住这个,好吗……乍一看,确实是位温和体贴的学长,可实际上呢?实际上,温和文雅的掌权者早就将他的小银鸟密不透风地掌控在羽翼之下了。
无知无觉的研究员,不知道自己早早就被学长不动声色地控制透了。
就像现在。
学长轻柔地一声“好么?”
律若就低下头,待在学长怀里查看基地塔哨系统的防御程序。
学长的发丝垂在他耳边,他也习惯了。上学的时候,在图书馆或者在鸢尾庄园的私人书库的时候,钟柏就挺经常亲昵地将下巴搭在他发上,跟他看同一本资料书;午后他们在学院银杏林的草坪上一起做功课,钟柏读那些厚达上千页的物理前沿报告时,总会头疼地靠在他肩上。
借着律若的这份信任,异种收了收手臂,将律若更贴合地压进怀里。
实验室研究制服带着淡淡的消毒水气味,布料本身却算不上厚,里头的病号服更是宽松。律若柔软清瘦的身体隔着布料被学长贴合,律若轻微地“唔”了一声。
“影响到你了吗?”异种将头埋在律若肩窝,深深吸了一口,压制着欲念,低声问。
律若细微地摇摇头。
——在提出那个请求之前的几年,学长偶尔也会有类似的举动。
只是往往类似的情况发生时,学长都以指节,轻轻抵一下他的下颌,不让他转头看自己的神情。
……若若,抱歉。
记忆里,学长的嗓音到这时候,都会比往常沙哑。
没过分追究学长的正常举动。
律若十指专心在光屏上滑过,一行行深蓝编码快速流出。
反倒是异种有些后悔了,黑密的睫毛沉沉地垂着,视线晦暗不明地粘在律若的那一小节雪颈上。视野里,一节白皙的颈因低头而略微弓起,细腻素雪的肌肤在光里白得晃眼。它的喉结滚了滚。
原本是将律若惹得火起,几乎维持不住伪装,才将他喊过来饮鸩止渴一下。
结果这个小笨蛋的信任,简直是对它的报应。
这哪里是饮鸩止渴?
分明越饮越渴。
异种硬生生按捺下更进一步的纷杂念头——它将那些念头统统关进黑漆漆的洞里,不允许它们出来肆虐……它不允许任何人,任何存在再伤害律若了,哪怕是它自己。
视线从律若肩头移开。
异种越过律若,看见整个基地的情况。
——————
基地的处境和丧尸攻城差不多。
甚至比那更糟糕一点。
至少影视里的丧尸围城,可很少有里外夹击的。而不幸的是,自由军主基地就处在这么一个恶劣的境地里——基地内枪声不断,和南卫星接触过,以及次级接触人员,都不断地爆发异变。北面的核电基站则正冒起不祥的浓烟,南卫星那些被异种寄生的成员在企图炸毁核电基站。
虽然寄生南卫星的异种行动被及时制止了,但它们成功在基地内放了把大火。
朝基站蔓延,如果不及时控制,很可能基地会在被异种攻陷之前,先一步被爆炸和核放射变成一座恐怖的死城。
基地外边,异种群滔滔涌来。
自由军主基地将工业荒原“大开发时代”遗留下来的新星际长城作为天然的屏障。以这座联盟政府用以区分“高等公民”与“劣等公民”的隔离高墙为基础,建起基地的外城。城墙很高,并有当时遗留下来的电网。
正因为这道银白长城的存在,自由军主基地才能在第三阶段战争后秩序崩塌的混乱局势里站稳脚跟,成为跟其他大财团割据对峙的势力。
但今天,涌过来的异种太多了。
异种潮以体型庞大丑陋的低等寄生种为主,数量众多,如沙如海。
低等寄生种的繁育速度比高等寄生种更快,它们已经被证实不仅能够寄生人类,也能够寄生动物。摆在众人面前的异种潮就出现了大量的各种被肮脏的青色或者紫色金属转化的低等怪物。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原始星球动物与异种特征并存的怪物——去过X-14实验基地的自由军成员都见过类似的怪物。
藏在帕布诺奇峰山腹的X-14实验室被地震波武器震猎后,异种原液流出,整个森得亚雨林的动物都被污染成了长出异种特征的怪物。
密密麻麻的异种汇聚在基地银白长城防御线下,攒动如同一重又一重翻翻涌涌的虫潮。
这一幕简直能让人以为自己不是待在联盟腹部星球上,而是待在对抗异种的战争前线。
——只有在宇宙中的异种对抗线的士兵,才会见到这么多的异种!!!
“数量太多了。”研究部部长神色凝重,“低等寄生种把寄生目标转向动物后,繁殖速度增长起码有二十倍,这已经达到初级太空虫潮的规模了。以地面基地的火力和装备,很难扼制住它们的进攻趋势。”
“士兵已经出现伤亡了。”军官低声道。
“伤亡”已经是委婉的说法。
真正的牺牲堪称惨重。
由于南卫星的基地成员此前与基地军官们共同开了多次会议,基地高层的军官90%以上都与他们有过直接接触。现在都被调到一区集中控制,到目前为止,已经有六名军官,已经寄生潜伏期结束,暴露异种特性被击毙。
高层指挥军官的损失,带来的影响比底层部队的伤亡更为惨重。
失去六名经验丰富的军事指挥官,基地的防御战斗,明显没有往常那么有力,彼此之间的配合不断出现误差。
“部长,”一位军官上前一步,“我请求启动一级基地预备案。”
听到“一级预备案”,不少人出现犹豫的神色。
一级预备案是自由军基地内部的一件重型武器,仅次于反物质中途弹,利用它的确可以击溃这波异种潮,但是基地的银白城墙估计也要被摧毁大半。如果这波异种潮击溃后,还有第二波,丧失银白城墙这道天然障碍,后续的战事可能会瓦解得更快。
“一级预备案不行,”调控部部长否决,“负面污染太大了,哪里有为了击退异种,先让我们自己的士兵接受强辐射的。”
争执间,忽然有人指着战事无人机画面,发出惊呼:“你们看!”
无人机巡回俯瞰的高空卫星图上,基地周围的银白城墙仿佛笼罩上了一道细长的赤红光线,而代表异种潮的青紫海洋,被牢牢隔绝在光线外边。随着无人机拉近,众人看清了那道赤红光线是什么——
火舌从各处塔哨的信息化控制的轻重武器枪口喷出。
这些信息化控制的武器,不断旋转着,与防御墙上的各处士兵协调,补充上人力防御的缺口。因为配合默契,节奏轻急快慢无缝衔接,以至于火力网构成的光线,竟然连成了一道勾勒墙面的赤红光网。
沿着银白基地墙壁往上爬的异种,瞬间被交错的火网切割成一块块碎肉。
每个士兵的控枪速度、发射速度、瞄准准确率被精准掌握,尔后同那些由算法操控的武器结合。
机枪喷吐的声音,起落架运转、与弹药爆炸的声音,充满了数据化冰冷、快速、又精确的美感。
犹如一部精密铆合的大型机械!
研究部部长脱口而出:
“律部!律部接手了。”
——————
“卧槽,绝了啊,这指挥水平!”自由军基地防御岗哨上,一声声惊呼连续不断地响起,“谁控制的防御系统?太牛逼了!我的天!”
一线对抗异种的士兵比暂时处于远程指挥状态的军官们更直观地感受到情况的变化。
他们的作战从未像现在这样流畅,这样舒心过——你根本不用担心怪物从左右死角扑上来攻击你,只需要竭尽所能地将视野中的怪物清扫干净就行。更不用担心更换弹药的时候,被怪物扑脸袭击而身边的同伴来不及协救。
头顶和高处的信息化火力控制系统完美地填补上一切作战中的隐患。
要知道,往常这玩意,可是被士兵们称为“人工智障”。
不是朝怪物密集但还没有紧迫到非常急的地方发射弹药,就是人被怪物扑脸了,才补一发事后营救弹。对密集作战减轻压力有效,但对具体士兵在战场上每个人的帮助……只能说,你最好千万别把小命寄托在这玩意上边。
自由军不是没听说过,
联盟中有顶级信息天才,他们使用这种系统,从来不用自带的协助算法,而是取消其自动模式,转而由自己进行直接运算,直接操控。
这些顶级天才的脑域计算量,堪比光脑,由他们控制的火力覆盖系统,能在战场上发挥出最恐怖的杀伤力。但显然,他们基地以前是没这么牛逼的人才的。
直到眼下,自由军士兵们才算见识到,什么叫一个人扭转战场。
“这是哪里来的大神……老子打了八辈子仗,从来没有今天这么爽过,我艹,要是天天有这种大佬辅助,你让我天天上城头对怪物冲都行啊!”一位自由军士兵一边转动机枪,一边忍不住大声嚷嚷,“以前怎么不知道我们基地还有这种牛人。”
旁边的同伴却已经从先前的惊愕中恢复过来了,神情显得有些复杂。
“以前是没有,”同伴情绪复杂地,“可最近,不就真来了一个吗?”
他的话一出,原先嚷嚷的士兵像也想到了什么,声音戛然而止,一张饱经战火的脸在炮火光里显得格外复杂。
————————
基地内,二号塔上枪声同样接连不断。
接到命令,必须在二号塔竭尽全力保护前军事裁决部部长的精锐士兵原先是出于对领袖的崇敬才坚守在这里。但眼下,这些人不由自主地产生了敬佩的情绪,几乎是发自内心地死死把控住号塔各个方向。
他们原先还满心不快,宁愿到一线去跟上万的异种潮搏斗,也不想保护一个联盟和财团的走狗。
眼下却是心服口服了。
他们这些人,再翻上一百倍去城墙头上击杀异种,也顶不过人家律部长一个人。
难怪联盟将律若打造成“军事领袖”,在信息化战争时代,这个人放到战场发挥出来的杀伤力,简直和旧纪元时代的核武器一个级别!通过信息化军事控制网,只要有足够的弹药和配合,他甚至能一个人解决一场战争。
原先,自由军的大部分人,还觉得联盟政府打造“军事领袖”宣传的什么100%战争胜率,100%作战效率,全是夸大其词吹出来的,背后不知道抹掉了多少场失败的牺牲。如今看来,那哪里是联盟政府吹的,分明是把实情都说少了!
就他们自由军基地这种落后的信息化火力网,人工智障,落到律部长手里,都能鸟枪换炮,发挥出这么恐怖的杀伤力,那巅峰时期的全数控系统配合律部长,在宇宙战场一个人领导对抗异种的战争又算得了什么?
要是全数据系统的控制中心没有被摧毁就好了……
要是全数据系统的控制中心还在就好了……
同样念头不断在不同的自由军精锐的脑海中闪过。
他们一边竭力遏制自己被“高压统治”腐蚀的思想念头,一边快速击杀朝二号塔聚拢过来的异种。
出现在自由军基地内部的寄生种,基本都是高等寄生种,而不是外边围攻基地的那些奇形怪状且智力低下的低等怪物。律若出现在二号塔,接手基地的数据火力系统,导致战场局势出现更改的情况,几乎是立刻就被它们察觉到了。
眼下,整个基地内部的所有异种,全都朝这边疯狂地涌过来。
它们爆发出罕见的协作性和进攻性。
“妈的,这些异种怎么这么狡猾,”一名精锐士兵爆了个粗口,踩着一只高等异种的尸体,将自己的枪拔出来。
他们得死死把控塔层,不能让异种上到最高层。
律若控制军事数据系统发挥出来的杀伤力恐怖,但他本身只是一个没有武力的研究人员,随便一只最低级的异种都能杀了他。而作为独立叛乱力量,自由军基地的火力系统型号落后,有固定的攻击角度,无法对基地内部的敌情进行清除。
因此只能由人力来保证他的安全。
但高等异种的行动速度、防御能力都不是普通异种可以比拟,这些经过数次进化的异种,它们攀爬起光滑的金属塔墙,迅速敏捷得如同巨型蜥蜴。而很多火力武器射击在它们身上,都会被后者液态金属化的外骨骼挡下——就跟射中沼泽一个样。
这些或铁灰色,或深黑色的高等异种目标非常一致。
它们无视同样身处在塔中的其他活人,径直朝塔顶扑去,对受到的攻击也毫不在意。
一双双冷血的竖瞳,全都死死盯着塔顶,里头充满令人毛骨悚然的食欲和垂涎。
“疯了吧!”
一只深黑色的高等异种被从半空中击落,下半截几乎被轰成烂泥,只剩上半截的身躯还在用两只布满骨刺的前臂支撑,朝上方攀爬。一名精锐士兵死死踩住它的肩膀,将富有特殊腐蚀性的锯齿长刀捅进怪物咽喉,奋力一割。
腥臭的金属血液喷溅在地上。
半边肩膀都被锯齿长刀扯开的半蜥蜴类怪物到死都还仰着它那被外骨骼覆盖,扁平怪异的头颅,贪婪地盯着塔顶,突出的细密獠牙滴落一长串涎水。青金的骨爪在地上抓出一道道长长痕迹。
精锐士兵被这只怪物的眼神骇住。
他甚至隐隐约约产生了一个古怪的念头:
——这些东西不顾一切地往塔顶冲,未必就是因为发现这边是扭转局势的关键,而是因为……因为塔顶有什么吸引它们的东西。
可塔顶除了那位前联盟军事裁决部的部长,和他身边的那个银翼家主,还有什么吗?
精锐士兵下意识地朝上边望去。
就在这时候,他的神情恍惚了一下。
好香……
这是什么味道,这么香……
————————
堪称致命的香甜气息萦绕在鼻尖,经过频繁的洗血,律若身上的香气相比前段时间,淡了很多,但对于高等异种的嗅觉来说,只要一丝……极细微的一丝泄露到空气中,就能被附近的高等异种捕捉到。
律若离开了封闭的重症监护室。
他的气息泄露在空气中。
它们就是为这个来的。
一半受母巢驱使,一半受天性驱使。
它们闻到了这里有一个无比香甜,无比诱惑的孵卵皿存在。孵卵皿正源源不断散发出热融颓靡的甜香,这说明这个具有致命吸引力的孵卵皿已经被改造成了最合适受卵的状态。
但他却诡异地没有被产进卵。
抢先一步标记和改造他的异种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竟然没有将他拖进巢穴里产卵。
择足先登者的愚蠢和倏忽给了它们机会。
它们争先恐后地汇聚过来,只要杀掉改造他的那只异种,洗掉他身上的标记,就能让他变成自己的卵皿和食物。
——————
“钟柏”的鼻尖抵在律若的颈侧。
“他”比那些从各处涌来的那些异种更近距离地汲取这能让异种和怪物上瘾的甜腻香气。近到不能再近。墨玉似的黑发坠于律若的颈间,“他”冷白如血族的脸颊贴着律若,哑黑的枪在指间漫不经心地转动。
每一枚散漫的子弹,都会精准带走一条往上攀附的高等异种。
塔顶只有“他”和律若。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竞争者,如同的群蛇的王牢牢把守唯一的王后。
不知道哪一层的防线失去控制,蜂拥而至的竞争者猛地成片向上蹿起。竞争者们的外骨骼在半空中闪烁出深浅不同的金属光辉,如雄蛇蛇群挑衅地夸耀自己色彩斑斓的鳞片。
“钟柏”深黑透蓝的眼眸顿时沁出浓得化不开的恶意和杀意。
“他”薄唇张合,以人耳捕捉不到的音频,吐出一个字:
滚。
作者有话要说:
其他异种:会不会产卵?不会就闪开,让我来!
3.0:……
你们死了:)
恭喜3.0直面自己惹出来的孽【鼓掌】
第86章 保护
无形的波动在半空中扩开。
蜂拥而至的高等异种群行进陡然僵滞了一瞬间。
深浅不同的金属外骨骼边沿的线条就跟视频画面失帧一样, 在天光里出现了极其短暂的模糊——在短短的,微秒不到的时间内,瞬间负压力和瞬间正压力在它们由液态金属凝成的躯体里交替炸开。
细小而暴戾的力量, 闪电般渗透进所有金属颗粒的空隙, 就如超声波解离石油一样。
下一刻,尖利刺耳的惨嚎在二号塔周围炸开。
竞争者一只接一只从半空掉下去,摔在锃亮反光的塔沿, 蛇一样痛苦地翻绞滚动,骨尾发了狂地横扫, 砰砰砸击在金属壁上。甚至自个将尖锐狰狞的利爪直接抓进颅骨里,企图以此遏制躯干内部恐怖暴戾的凌迟绞杀。
这一幕,就像地狱里的恶鬼在硫磺火海里凄厉地惨叫尖嚎。
即悚然,又凄惨。
律若听见了这些响动——毕竟, 只要不是聋子就能听见那些高等异种凄惨得几乎能让人心生怜悯的惨叫。
“做你的。”
学长微凉的指尖点在他的后颈, 不让他将视线从光屏上移开。
“钟柏”将律若环在怀里, 俯视着竞争者们因基因撕裂而裂开破碎的外骨骼,黑眸沁出毫不掩饰的愉悦。
“一些虫子,没什么好看的。”
“他”轻柔地说,将饱含恶毒的目光转向后续赶来的其它竞争者们。
先前那些被恐怖力量折磨的竞争者们在塔沿匍匐挣扎,毫无捕猎者的冷血和威严。后续赶来的高等异种发出“嘶嘶”的声音,盘绕在高塔周围。它们被塔顶传来的香气蛊惑得几欲疯狂,但被正在惨叫缓缓死去前一批竞争者震慑, 没有一个敢冒然僭越半分,只在塔边快速游走着, 不时燥狂得龇出垂涎的獠牙和利爪。
“钟柏”薄薄的唇角勾起一抹细微的弧度。
俊秀的容貌生出异样的妖魔气。
“他”靠近律若发边, 对着那些怪物, 露出一个恶意的微笑。紧接着, “他”侧首,在竞争者们垂涎的视线里,细致而又缓慢地吻上律若的颈线。
闪如碎雪的肌肤被含吻于“钟柏”薄且殷红的唇间。
“他”狭长墨蓝的眼眸泛起金属般的光泽。
就如群蛇之王,在虎视眈眈的雄蛇们面前,充满宣誓意味地占有唯一的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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