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在意
律若看着玻璃。
玻璃印出身后的律茉, 律若记得她的脸,她十七年前的脸。在星舰起航前的灯光里,深靛的青, 跨空的红, 女人的脸浸没在高饱和度的灯光中轮廓模糊,只剩下一双冷静的、熟悉的眼睛。
她一手抓着登舰的机索,一手提着金属箱, 银色的眼睛在霓虹中如同两片金属,她冷静地看着他。
他知道她在决定要不要杀他。
最后, 她说:“回去。”
她登上了星舰,跨星系走私偷渡的太空舰在巡视队来前离港,消失在了茫茫太空。他再也没在垃圾星球见过她,她的身份信息从星球户籍系统里消失了, 只剩下匆匆赶来的诺森, 摔着酒瓶, 日复一日,破口大骂。
那是他们相见的最后一面,以法定监护人的身份。
她没让他喊过她妈妈。
他也没喊过她。
“我犯过两个错误,”律茉说,冷凝液滑过她的倒影,她的手指搭在扳机上,“第一个, 是让你活着出生,第二个, 是让你活下去。”
律若沉默地看着玻璃。
湿寒的冷雾凝结在玻璃上, 顺着光滑的表面, 一道一道, 往下滑落。雨一样。
实验室的廊灯将两人的影子拉长。还没死的孕育体和实验诞生的怪物撞击墙壁和玻璃,发出碰碰的巨响。银翼机械队包围了律茉,冷蓝的电子瞄准镜交叉锁定在律茉的各处致命要害。
“不会哭的小怪物。”律茉冷冷说。
她移开枪口,转身就朝实验区深处走去。
她边走,边打开刚刚关闭的耳麦给探索其他区域的自由军干员下命令。
金属走廊让她简洁精准的命令有了些许回音。
银翼机械队的武器没有移开,依旧瞄准律茉的要害,律茉却没有回头。是否执行击杀的命令传到了律若手腕的接受器上。律若点了一下,银翼机械队代表“即将执行清除”的信号光转为“纳入戒备”的信号光。
原本较为分散的机械护卫队从“排查清洗”状态转为“收拢防御”状态。
律若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被生命学派选做孕体,编号0143的金发女人已经死了。她睁着眼睛,扩散的瞳孔印着白炽灯,高耸的腹部上的枪口流出暗绿色的粘液和红褐色的血——那是孕育怪物的“羊水”和肚皮下尚未诞生的怪物的血。
观察玻璃的信息窗口备注了她最后一次的匹配信息。
经过前面十几次的匹配,生命学派认定作为孕体的“0143”的基因对抗污染能力更强,决心尝试让0143号孕体同高等异种的结合。但这次结合明显失败了,透过金发女人被撑得几近透明的肚皮,能够隐约看到,她体内孕育的怪物,并没有保留生命学派想要的异种性状,而是出现了高等基因与低等基因无法匹配的崩溃畸变现象。
Φ区的实验走廊,越往里面走,同高等异种结合的记录逐渐增多。
生命学派似乎试图寻找到一种办法,让人类的基因能够与异种的基因达成稳定的配对。
但一直到Φ区尽头,都没有哪个实验室的信息窗口出现完美的匹配结合记录。
Φ区尽头同样是一扇金属大门。
探索完毕其他区域的自由军干员汇聚到这扇金属大门外,将金属大门暴力破开后,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又是一条倾斜向下的安全消毒通道。
一名自由军信息干员划了划一块薄薄的随身终端。
“就是这里,”信息干员确认,“从通道下去,就是生命学派这群神经病的地下冷冻库,勘探星舰LR001号的残骸就被他们藏在那里。”
“如果有母巢信息,我们带走,星舰黑盒,你带走。”律茉戴上隔离手套,公事公办地对律若说。她语气、神态和平时没有什么区别,完全无法想到在其他人没过来前,她曾厌恶且满怀杀意地将枪指向进行合作的律若头上。
律若平静地点头。
和前面几层不同,生命学派将大量的基因保存在地下冷冻库。通往冷冻库的消防通道没有畸生出血肉的怪物,但温度极低,每隔几米,就有一道激光、气闸、能量场等特殊的防御措施。
破解防御程序的任务有律若负责,他借助最近的观察玻璃上的信息窗口,轻松地侵入研究基地内网,利用几个程序获取到了管理层权限。几行指令输入后,伴随令人头皮发麻的金属刮磨声,消防通道内的气闸一道接一道地打开。
一行人换上极寒服,穿过长长的结满冰霜的消毒通道。
进入地下冷冻室的机械密码被律若破开后,机械大门向左右滑开,一个巨大的、昏暗的地下空间出现在所有人面前。各式各样的基因储存架立在空间的远处,而小半架星舰残骸立在朦朦胧胧的白色冷雾中。
“居然没有被炸成碎片,不是说自爆了吗?”自由军信息成员喃喃。
话还没说完,就被身边的女性同伴用力掐了一把。
信息员疼得倒吸凉气,还没来得及质问,就看到有一个人越过人群,率先朝星舰残骸走了过去。
看清那个人是谁后,信息员闭上了嘴。
冷凝的白雾在走向星舰残骸的银发研究员身边分开,他和平时一样,清冷,疏离,没有半点情绪起伏。可他在星舰残骸面前站定后做的第一件事,却是用光束去照残骸上一片破损的金属板。
光柱照出几个被蠕动暗红肉块覆盖的标准军事浮刻。
军事浮刻残缺了大半。
但隐约还是能辨认出,那是一串编码:LR001.
光柱定格不动。
银发研究员孤零零地站在那里,无声地看着那行编码。
四下俱寂。
律若抵达山腹实验基地后,没有问过星舰LR001半句信息,只参与了部分星舰可能携带的母巢组织的讨论。让人都觉得,他只是为了母巢组织来的。直到这个时候,所有人才意识到,他其实是在意的。
在意那个编码。
在意那个编码代表的人。
那个人叫钟柏。
第72章 想念
水珠自金属片边沿滴下来。
律茉将微型能量场检测仪打开, 打破了场面的沉默:“一队值守,二队检查其他区域,三队, 等待进舱。”
自由军干员应了一声, 迅速分散。
律茉先朝星舰残骸开了一发生物驱散弹,将粘附在残舰舱门入口处的活性肉块驱散了一些,打开一个能够让两人并行进入的缺口。银翼机械卫队中, 负责勘探的全地形无人机细长冷银的机械蛛腿轻点,快速爬进缺口。
很快, 成像仪传回了星舰残骸内部的情况——
红褐色的肉块中露出大大小小的金属片,暗黄深青的筋膜依附着管道延伸,肉块和筋膜将原本被炸碎的星舰重新“复原”了出来。呈现在众人面前的,与其说是星舰的残骸, 倒不如说, 是异种组织与人类科技畸生出的异类巢穴。
包裹舱壁金属的血肉如呼吸般, 一鼓一缩,细长银白的机械蜘蛛从上面“弹”过时,暗黄淡青的筋膜微微蠕动。
等到机械蛛进入舱内最深处,检测仪亮了起来。
“找到了?”自由军干员下意识问。
律若没回答,他操控着机械蛛弹出太空丝。
太空丝将一片暗红的肉块切割开,露出里边混杂在一堆,正在被肉块“同化”的机舱零件。零件堆中有一个残破的黑盒, 机械蜘蛛银白的腹部打开,将黑盒收进其中。黑盒被收起时, 金属架倒塌的巨响伴随玻璃破碎在地下冻库来回震荡。
“怎么回事?!”刚要进入残骸内舱的三队干员立刻架起枪。
一队和二队的枪声比他们刚早一步响起。
激烈的火舌从枪口喷出, 交叉着扫射向地下冻库的一个方向。
刚刚他们下来的时候, 用仪器检查过空间, 确认没有活的怪物,但此刻,地下冻库的一角,整整齐齐的金属基因储存架一排接一排地被撞倒。架子上的玻璃管哗啦啦破碎,一只又一只畸形异变的怪物沾满潮湿的泥浆、青苔,朝活人扑过来。
裂缝!
底下冷冻库的角落,有一条狭窄的裂缝!
此前自由军的地层勘测并没有这条裂缝的存在,但很快,众人就反应过来了——是重能!帕布诺奇峰没被地震波能摧毁,但内部坚硬的山体,已经出现了许多裂缝。这些裂缝主要分布在山腹附近。被掏空的山峰原本就要承受上方山体的重力,裂缝一旦出现,就会在上方岩层山石的重量下越裂越大,越裂越多。
这个地下基地维持不了多长时间!
这个念头刚刚划过众人的脑海,山体开裂的不详声音越演越烈。
得亏生命学派建造这座秘密研究基地使用的承重柱材料,全都是一等一的好货,否则此刻半座帕布诺奇峰就直接砸在他们头顶了。
尽管如此,地下冻库的裂缝也在不断扩大。
从中钻出的异化怪物越来越多。
“见了鬼!”一名自由军干员一拉枪栓,骂不绝口,“怎么有这么多怪物躲在这附近?!这些狗娘养的玩意,就这么喜欢待在地底,都不上去见见太阳?!”
两只半人半蛇,通体青灰的怪物被打成碎片,腥臭的血液泼洒出来。空气中弥漫满古怪的黏腥味,自由军干员将新近研究出来的异种生物驱逐雾剂丢向那条裂缝。从中爬出来的异种生物却只犹豫了不到三秒,就又燥动地朝他们扑了过来。
“母巢!”律茉忽然明白了什么,厉声大喊,“不是残骸!是母巢!!!”
话音刚落,令人头晕脑胀的怪异音频在众人背后响了起来。这种音频极为粗重、极为低缓、极为古怪!仿佛一整片肉膜正在震动,呼吸,那种呼吸里渗透着作呕的血肉粘液味。一瞬间,自由军干员眼前的视野扭曲起来,同伴的身影变成一道道热成像的食物。
异样的进食欲和饥饿感油然而生。
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响,猛地将众人从眩晕和幻觉中震醒。
律茉又丢出几枚强爆炸弹,将密集涌出的异化生物短暂地清空。
“一组二组,阻击异种,”她寒声下令,“三组,准备爆破!信息员!联系驻扎部队,准备撤离和炸毁整座基地!”顿了一下,她又厉声道,“所有人!打开生命监控环,精神紊乱值超过50%,立刻注射抗素!”
激烈的枪声与爆炸的余波里,静静停放在地下冷冻库中央的星舰残骸,已经变了一个模样。
暗红的肉块,从里向外翻出,将整架星舰残骸,彻底包裹!
就像律茉说的那样。
这不是一座星舰残骸。
而是一个母巢。
一个人造母巢!
生命学派千方百计,将勘察队星舰藏在山腹的秘密研究基地,不是星舰上携带有什么重要的母巢信息。而是他们想要培养出一个人造母巢!
————
律茉的命令自由军只执行了一半,整个驻扎地就一片混乱,到处都是枪响——连通X-14基地的地下隧道,被生命学派从地面,定点爆破,精准钻开了一条临时通道。荷枪实弹的精英士兵,通过空投,源源不断地从爆破口下到地底。
激烈的枪声混杂成一片。
自由军成员借助山石、基地外金属挡墙作为掩护体,朝闯进来的生命学派武装成员开枪射击。
生命学派在人员、火力和设备上占据天然优势。
然而,他们不知为何,不敢采取太重型的武器——似乎是顾忌几经爆破的山体,怕已经出现大量裂缝的山体会彻底崩塌,将研究基地埋葬。
双方火力僵持不下时,一声沉如闷雷的爆破声从驻扎后的基地传来,经过山腹的拢音空间一放大,震得所有人耳膜发疼。大块大块的岩石,从人工开凿出的岩洞顶部掉下来,灰尘洋洒间,原本就遭到破坏的研究基地大门匡然倒塌。
几个人从X-14研究基地中冲了出来。
断后的自由军干员,将身上剩下的所有高能炸弹,全部扔进研究基地。
隆隆不绝的爆炸声响震动山腹。
“撤退!撤!”律茉喊。
令人恐惧的山体岩层开裂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这座几经重创的山峰,终于承受不住这么猛烈的能量冲击,很远就要彻底塌陷了。恐怖的裂响中,没有哪个自由军胆敢耽搁时间,全都快速朝生命学派降下的地方冲去。
这么猛烈的山壳裂解声。
如果身在地底,从隧道往外逃,哪怕逃出一千米,都有可能遭到波及!
但从生命学派炸开的垂直竖井往上,只需要攀爬短短一百多米,就可以到达地面!生存几率远比地下更高,一旦成功劫持生命学派的战机,甚至可以彻底避开坍塌的影响。
生命学派于高空把守出口,人数又远比自由军更多。
自由军几次冲锋,都被对方的火力压了回来。
眼看山体的裂解声越来越密集,战机的轰鸣声响起。自由军的空中援军终于赶到。赶到的自由军战机与生命学派交火,双方不顾一切地缠斗间,一队银色的快速战机如一片银色的羽翼,切割开战场,俯冲向地面的井口。
钢索从空中抛下。
一架转为护卫机甲形态的银翼机械护卫向上跃起,抓住了钢索。
钢索立刻回收,银色的快速无人战机机舱打开,律若落进柔软的座舱靠垫。
借着银翼护卫队撕开生命学派阻击线的间隙,律茉等一众自由军的精英也从地底冲了出来。律茉抓住一根战机机索翻上战机,载着律若的银翼战机刚好从她面前掠过,一掠升空,消失在茫茫云层。
他们擦肩而过。
如同两个最陌生的陌生人。
——————
银翼战机在云层上平稳飞行。律若的手指在光键上掠过,一行行复杂的指令输入,被损毁的数据恢复进度条不断向前移动。
冷光照亮律若的脸。
他从X-14研究基地带出来的,不仅仅是那个黑盒。
还有生命学派的研究资料。
自由军除了实验室特殊频率的基础资料外,其他从X-14研究基地获得的资料都不曾交给他。但没有人发现,就驻扎地待的那么短一段时间,律若已经将他们获得的X-14基地数据全部拷贝走了。
随着进度条向前移动。
部分已恢复的文件目录弹出来。
是X-14基地的监控录像视频。
律若同时审阅过去,忽然,他将一个时间点的录像调出,放大。
10760512120701
12点7分1秒,几十上百个小屏幕上,生命学派穿白大卦的研究人员还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各项实验。12点12分30秒,警示灯已经开始此起彼伏,警卫人员惊恐地在通道中奔跑,开枪,但监控摄像头甚至捕捉不到袭击基地的怪物影子。
12点45分67秒,地下冷冻库的监控终于拍摄到暗银的异种。
七个小时后。
俊美的年轻家主从冷白的雾气中走出,监控捕捉到“他”暗金的冷血竖瞳,以及“他”从星舰上带下的一束蓝宝石鸢尾花。
那不是它后面找来的。
那是原本就落在星舰上的花。
……若若,嫁给我好不好?
异种制造出的幻觉是假的,他看到的记忆却是真的。学长真的抱着花在办公室一遍一遍,轻轻问过他。
……若若,嫁给我好不好?
银发顺着手肘滑落,律若关掉了光屏,将头埋在手臂里。
——————
电梯运转的声音传来时,异种冷血的暗金眼珠转动,盯住实验室大门口的银发研究员。“他”俊美阴沉的面容被哥特式的幽蓝笼罩,暗银的利爪垂在身侧,不住向下滴落银色血液,分外恐怖。
它森冷地盯着律若,竖瞳中恶意涌动。
它不住转动种种狡诈的、狠毒的念头。
铁了心要折磨这个将它一而再,再而三抛下的食物。
等它从这个囚笼里挣脱,它要将他也变成实验品,将他绑在手术台,让他尝尝被研究和被关押的滋味。从“样本”爱护着的研究员沦为成怪物的实验品,在他崩溃的时候,它还会告诉他那个最恐怖最绝望的真相……
忽然,它的念头止住了。
银发研究员站在光柱前,慢慢地靠了上来,将脸贴在它的肩头,隔着光柱,安静地抱住了它。
异种站在原地没有动,唯恐惊扰了自投罗网的研究员,竖瞳中却满是抑制不住的妒恨。
他知道它是假的。可他想他。
想念到连拥抱一个虚假的幻影都情愿。
第73章 夺占
银发的研究员靠在光柱上, 脸颊侧贴,睫毛长长的垂落。
他安安静静的。
似乎只要这么隔光柱,轻轻抱一下就够了。
异种的视线落在他的睫毛尖, 落在他白净的脸颊, 落在他没有血色的指尖。样本将他的手指放在掌心,轻轻焐热的画面一掠而过,妒恨和险恶交替闪烁, 它的唇角忽然冷冷地勾了勾。
冰冷的弧线一掠即逝。
异种暗银利爪逐渐回退,转变回白皙、瘦长的指节。
“……若若?”
熟悉的呢喃落进律若耳中。
律若的睫毛忽然颤动了一下。
没有催眠的幻梦错乱感, 也没有古怪的空洞感,是掺杂着些许沉睡刚醒的不确定。
又轻又哑。
“若若。”
律若抬起眼,实验室的白炽灯光落进他的瞳孔。
黑发清俊的“学长”站在光柱后,手贴在内侧的光壁上, 隔着一层光柱, 轻轻贴上他的脸颊, 低声说:“若若,对不起。学长回来晚了。”他透出些许蓝意的黑眸,在灯光中显得格外专注。
律若望着它。
渐渐的,水银的眼眸无声地蒙上雾气。
年轻的黑发家主顿了一下,才隔着光柱,擦拭上律若的脸颊,指尖从泛起雾气的银眸划过, 动作无比轻柔,无比缓慢, 身后的浓墨般的影子, 却在狰狞扭伸, 拉展。
“律若……若若, ”“钟柏”轻柔地摸着律若的脸,嗓音低哑,“对不起。”
最后一点银漆般的光泽,在骨节处闪烁了一下,被人类的肌肤彻底覆盖。
“钟柏”轻轻张开手,黑眸幽深。
“若若,进来,我抱抱。”
……若若,进来我抱抱。
特殊的能量场只限制了异种的行动,却没有限制律若。学长轻柔的嗓音落进耳中,律若瘦长的手指一点一点,慢慢没进光柱。异种微微带蓝的黑眸幽深地凝视他,仿佛没有任何恶意。
律若被蛊惑着,一点点,穿过光柱。
他的手刚穿过光柱,异种冰凉的手指立刻抓住了他细瘦的腕骨。下一刻,暗银暴起,银发研究员直接整个被拽进光柱。
没等他挣脱清醒,锋利的尾针已经没入他的后颈。
粘稠诡异的暗蓝物质,顺着半透明的细小注射管,直接注进律若雪白的皮肉深层。律若轻微地闷哼一声,被异种拦腰抱着,不住颤抖——暗蓝物质生出神经元般细小的枝突,深深扎进皮下神经层。
异种亲吻他秀美的颌线,牢牢控制着他,不让他挣扎。
暗蓝物质扎生进皮下神经层的枝状突起迅速分泌出难以察觉的信息素。
异种臂弯里的身体松弛下来。
律若睁着眼睛。
任由它朝自己身体注射古怪且意图险恶的活性物质。
——这是寄生种操控、同化寄生体的办法。
人类对寄生种的了解远远不够全面。
低等的寄生种只能寄生一个人类。高等寄生种往往也只以一个寄生体作为主体,进行猎食、产卵、活动。但高等寄生种能够通过对人体植入异种腺体的办法,同时寄生、控制多个个体。植入的腺体半融合半寄生在后颈,潜藏在深层皮肉里边,通过分泌左右神经递质诞生的信息素,操控寄生体的思维、行动。
这种寄生和操控,非常细微,非常隐秘。
细微到能够捕捉寄生体的任何一丝情绪变化。隐蔽到除非把后颈的皮肉切开,把颈椎骨节掰开才能发现。
这就是联盟高层在第三阶段前期大规模被寄生控制的原因。
很快,暗蓝物质钻进研究员雪白美丽的皮肉下,成为一个在后颈强行植入的腺体。
冰冷锋利的尾针一点点从素净白皙的后颈皮肉抽出来,半融合半寄生的腺体在完成植入后,立刻随高等寄生种的心意,源源不断释放出影响寄生体的信息素。异种指节抵在律若下颌,将他的脸抬高了一些,让他对上自己冷血的竖瞳。
寄生与[基因天赋-控制]同时发动。
律若刚刚凝聚的眸光重新溃散。
……它就是他的“钟柏”。
……它就是他的“学长”。
……他爱它。
灯光照在异种阴冷鬼魅的俊美面容,它薄薄的唇角,微微勾着,浸满淬了毒的恶意。它几乎是玩弄地在完成这一切——这不过是“样本”濒临失控想要做的事!它不过就是把样本匆匆逃离,躲避的欲念和恶意彻底宣泄出来。
唯有律若这种笨蛋,才会将掌控跨星际财团的财阀家主,当做温柔无害的学长。
最后一丝抗拒消失。
异种松开了抵住律若下颌的手。
仔细观察审视他的神情变化。
律若先是迷茫地看了它一会儿,后慢慢抓住他的衣角,将头靠在他的肩上。细密的银睫跟着落了下来。
“学长。”
他低低地喊。
“若若,”学长的手指搭在他的领后,细致地亲吻他的耳垂,“我们该回卧室了。”
————————
晨光透过窗纱,落在律若脸上,两弯又密又长的睫毛到现在还是湿的,被光一照,水晶丝般微微闪烁。他似乎睡得很迟,到现在都还没醒,乖乖地落在异种怀里,微微露出的锁骨满是痕迹。
苍白俊美的异种缓慢地吻着他。
它的吻带着爬行动物享受完毕后,特有的懒散和阴冷。
细长的手指冰冷地游移,细线的竖瞳反射出暗金,简直是一条巨蟒,或者毒蛇,懒洋洋地用冰冷的鳞片、阴险的身躯,将暂时吃不完的食物看守起来。等到上一顿消化完毕,再吞进腹中。
一件满是污迹的银灰色西装大衣搭在床边。
昂贵的手工西装已经脏污不堪。
昨天晚上,异种将律若压在这件曾经属于“样本”的衣服上,反复折磨。直到他彻底昏迷,再怎么恶劣地玩弄都无法将他弄醒,这才堪堪放过了他。
异种的竖瞳闪烁着残酷的戏谑。
它在样本的卧室,样本的床上,肆意地享用了他的未亡人小学弟。
可如果不是因为太想念样本,律若根本不会这么轻易被它骗进囚笼。
样本匆匆逃离了银河星,就是不愿意让自己濒临失控的恶欲毁了他的小学弟。结果,却反过来给一个怪物当了嫁衣,将他的小机器人送到了可怖的怪物身下。
它现在已经可以在“样本”最喜欢的房间里,将“样本”深爱的银发研究员变成它的孵卵皿,让他从现在开始,抓着枕头,喘息着为它孕卵、分娩。
可它改变主意了。
既然,只是因为以为它真的就是“他”,一而再,再而三将它抛弃的银发研究员哪怕被它翻来覆去折磨到连半声沙哑的“学长”都喊不出来了,都还抓着洁白的枕头,艰难地任由它发泄妒火。
那它为什么不把这个阴险漫长的折磨往下继续推进?
为什么不让这个一再抛弃它的食物,将它彻底当成“样本”,心甘情愿地委身于它这样一只他最抵触最厌恶的怪物?
妒火如细蛇游走,如毒虫啃噬。
恶毒的念头在冷血动物的金瞳中不住打转。
微冷的唇瓣贴在律若的面颊,异种注意到律若睫毛轻颤,似乎就要醒来。
它停下动作,观察着即将醒来的律若,就像冷血动物不动声色地端详猎物。
——————
律若睁开眼睛时,学长手肘搁在床头,正偏头专注地看着他。
晨光落在学长略微带蓝的黑眸。
律若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隐约感觉自己好像忘了什么,可没来得及去想,那种遗忘什么的感觉就消失了。他逐渐从刚醒来的昏沉挣脱出来,张了张口,习惯性想要喊一声“学长”。声音还没出来,咽喉就一阵哑痛。
始终审视他的“学长”弯了弯唇。
它分开律若的手指,将他往怀里环了环,让他靠在自己的肩窝。
曾经散落在“样本”臂弯的银发散落在它的肩上。属于“样本”的银发研究员整个儿被它肆意地抱在怀里。
“抱歉,若若。”它轻柔地道歉,“没控制住。”
律若靠在它肩窝,细微地摇了摇头。
他哑得说不出话,便轻轻抓住了学长的衣角。
确认控制没有异常,异种微冷的手指搭在律若后颈,若有若无地摩挲皮肉下的腺体。
昨天晚上。
在被它哄着打开光囚之前,
被联盟许多人当做冷血科学家的银发研究员站在光柱内,将头埋在它肩窝,一遍遍低低地喊“学长”——他不知道想念应该怎么说,也不知道等待应该怎么倾诉。
只会又轻又笨地重复“学长”。
这么笨。
异种轻柔地拨弄着律若。拨弄这个可怜的,已经一步步走向万劫不复的食物。
唇边的恶意微微加深。
——这个曾经属于样本的小笨蛋,现在,是它的了。
异种的瞳孔闪烁金属的微光。
它要把律若骗上母巢。
它要让律若心甘情愿被它产卵。
还要等到他一无所觉,毫无怨言地为它孕卵时,残忍地揭破一切——那才是最绝望最崩溃的地狱:一直以来顺从、依赖的学长,其实是吞噬学长的怪物;所有心甘情愿被占有的记忆,都是无法摆脱的背叛和耻辱。
异种的唇角弯起一抹毛骨悚然的弧度。
就算是这么笨的小笨蛋,到那个时候,也会崩溃,会哭的吧?
可那时候,他已经被它骗上母巢了。
他还能怎么反抗?
再绝望,再崩溃,他也只能待在暗红的母巢里,被它一次又一次产进数不清的卵。
这么想着,
它亲了亲律若,捏着他的指尖,哄他起来吃早餐。
作者有话要说:
3.0:我有一肚子阴险的恶毒盘算
那么首先——
先哄他好好吃饭
第74章 小笨蛋
明净的厨房吧台印出“钟柏”挺拔高挑的身影和他面前的律若——出于不可言说的玩弄, 他如样本平时般穿得整整齐齐,却只给律若套了一件“样本”的衬衫,连纽扣都没扣, 就将人抱了出来。
银发研究员一路靠着“学长”的肩膀。
被“学长”放到台面上也没挣扎。
真乖。
异种垂着眼, 瞳底闪烁细线似的暗金,冰冷的指尖顺着律若的下颌,往下一路游走。细微的, 想要怜爱与想要辱玩的幽微混杂在一起,最终在摸到律若温度略微有些低的手指时, 前者占了上风。
这么乖。
先哄一哄好了。
要不然发现它不是“学长”,又像之前一样,反抗起来也是件麻烦事。
念头略微转了转,异种脱下大衣, 罩到银发研究员身上。外套将研究员已经留得很长了的银发罩了进去, 在衣领边缘弯出弯弯一段弧线。异种拨了两下, 律若便自然地低下点头,方便他将自己的头发拢出来。
他习惯了被学长照顾。
完全不知道站在面前的,不是会体贴照顾他的学长,而是勉强放过他的异种。
他只是习惯性地等着学长,就像少年时代从教学楼出来,习惯性地穿过人群走到学长面前,等学长带自己回家。
他不知道站在面前的是可怕的异种。
异种苍白微凉的手指停顿片刻才划过研究员后颈, 将外套拉开一些,把被衣服罩住的银发拨了出来。
末了, 模仿样本的习惯, 半蹲下来, 帮他将纽扣一个个扣好。
纽扣扣好后, 异种将人从吧台上抱下来。
原本就不怎么长肉的银发研究员,如今越发清减,抱在怀里仿佛一枝水晶花,没穿实验室白大褂,也没穿军装风衣,和刚刚毕业的学生没什么两样。刚被从厨房吧台面抱下来,手肘还依恋地搭在“学长”肩头。
异种握着他又窄又薄的腰,量了量:“怎么瘦了这么多?”
“没少。”律若说。
异种知道他的意思。
他是说,没有少摄入哪一餐需要的营养物质。
律若是个小机器人。
如果没有人照顾他,他的生活就和机器人没有任何差别:精准到秒的日程计划表,精确到微克的每日营养摄入,穿衣服完全按气温来——还直接采用注射营养剂的方式,来获取维持生命需要的能量。
定时开关机,定时工作,定时获取能量。
——这和小机器人又有什么区别?
可那就是钟柏刚认识律若时他的状态——
——————
记住那名银发的学弟是在第一次见面,但直到第二次见面,钟柏才知道他叫律若,是诺比顿初等学校破格招收的小星系议员。100%脑域开发天才,对很多财团来说,很重要,但对银翼集团来说,并不是那么重要。
钟柏穿过人群,将被霸凌的银发小学弟带走也是一念之间的事。
带走后要做什么,他其实也没有很清楚。
只是反应过来后,已经将人领到了诺比顿公学里专属于他的别墅公寓。
小学弟穿着学院蓝白格外套,端端正正坐在沙发上,眼睫低垂——当时,他那个样子,和仿生机器人处于默认休眠状态一模一样,全是等待指令的样子。但钟柏也没有什么和同龄人正常相处的经验。
小学弟安安静静坐在沙发上,没有先开口的意思。
第一次带人回公寓,年少的钟柏罕见地有几分手足无措,便问他:“要看书吗?”
小学弟点了点头。
钟柏领他上三楼书房,在旧纪元波西米亚风格的地毯上,和他一起看书。翻开书后,小学弟低头看书始终没说过话。等到中午的时候,钟柏合上书,问他要吃什么时,他才抬头,略带困惑地看着钟柏。
似乎花了点时间分析什么,他摇摇头表示不用。
“不饿?”钟柏问。
小学弟的回答用词非常奇怪。
他不是说“饿”或者“不饿”,而是说“生理机能还能维持”。
直到这个时候,钟柏才终于意识到这位银发小学弟身上奇怪的地方……他好像,好像不太会做出正常的反应:被带到陌生的别墅,没问过为什么,给他书他就看书,让他坐他就坐。就像一个有点笨的小机器人。
———————
有点笨的小机器人被抵在厨房的吧台上。
“怎么瘦成这样了,”“钟柏”双手按在吧台面,将银发研究员圈在怀里,抵着他的额头问,“我走了都没好好吃饭?”
“有。”律若认认真真回答,“没有缺少摄入。”
他打开个人终端,调出一排排整整齐齐的日常生活数据记录给学长看。
记录上,每天都有精准到微克配比的营养液和营养剂,完全符合人体每天最佳的营养摄取量,不会产生任何偏差。再苛刻的医生来看也挑不出毛病。
“那怎么瘦了这么多?”异种捏住他的手指。
不要说和三年前比了,就连被关在异种研究中心的实验室里的时候,都比现在好点。
律若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他站在吧台前,低垂着眼睫看着那些记录数据。
过了一会,又低低地,隐约透出些许困惑,说:“也有定时体检。”
异种的指尖极轻微地动了一下。
被学长领回庄园的小机器人确实有按照学长的要求,每天正常的进餐,有精确科学的分配营养,也有按照学长的要求,每隔一段时间做体检。所有的数据都是正常的,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瘦了。
人们对军事裁决部部长的冷血深信不疑。
因为小心翼翼护了他十几年的钟家主失踪那天、乃至后来,律若竟然始终没有半点精神波动。
可数据确实不会说谎。
全世界都以为被留下来的银发研究员无动于衷,唯独数据知道,这是一场漫长无声的凌迟死缓。
“样本”失踪没有半点起伏的精神波动,分散在了一天又一天的消瘦里。
假如消失在茫茫太空的那个人真的再也回不来了。被留在鸢尾庄园的小机器人,会在某一天,和所有明明构件还好端端的旧机器一样,没有任何故障,却忽然间,就关了机,再也唤不醒了。
律若划动着光框。
他微微抿着唇,没什么表情,却莫名透出怎么也找不到答案的挫败和无力。
“笨蛋。”异种轻轻地骂。
它是想嘲笑,想借机折磨这个食物的,可忍不住将这个偷来的小笨蛋抱了起来。
“那是……你想我啊,若若。”
第75章 档案
律若单手按在厨房光洁干净的吧台面, 瞳孔印着白色灯光,似乎在分析“想”这个词,这件事。
异种没惊扰他, 只环着他的腰, 静静地等他。
过了几分钟,律若向上抬起手,抓住异种后背的衬衫, 犹豫了一下,又慢慢将头靠了上去。
“学长。”
他像确认了什么一样, 抱着异种的肩,咬字很清:
“有想你。”
异种手指搭在他颈后,冰冷的竖瞳闪烁了两下。
律若靠着它的肩,想再说什么, 可又说不出其他的了。他呆呆地想了一会儿, 最后又重复了一遍“有想你”。
异种应了一声, 拨开他垂在颈边的银发,奖励似的,轻柔亲吻。律若安心下来,抓着他的衬衫,微微侧了侧头,将自己白皙脆弱的后颈毫无保留地送到“学长”的唇齿间。异种摸了摸他的脸,说了声“真乖”。
真乖的学弟在异种怀里。
逆光让异种清俊的面容投着淡淡的阴影, 它玩着属于样本的小学弟,看起来和曾经的家主没什么区别, 但律若看不到的视角, 暗金的竖瞳却和潜伏在阴影里的冷血动物一样, 微微闪出一丝阴翳。
他的想念是给样本的, 不是给它。
等律若抬起头,异种弯弯唇角,眉目清朗地哄他去吃饭。
律若不疑有他,点头同意。
异种笑着揽着他的肩往餐桌走,转身时,一丝浓得化不开的阴影,在异种俊美的五官间掠过,那双本该温润柔和的眼睛骤然阴郁得令人不寒而栗。光与影在它的瞳孔中交换而过,它自然地搭着律若的肩,以鼻尖暧昧摩挲了下他发底的耳廓。
“小笨蛋。”
它轻柔地说,带了点极难察觉的玩味。
律若拉开餐桌的椅子,抬头不解地看了它一眼。
异种眉眼含笑,笑吟吟地亲了他一口。
把异种当伴侣的小笨蛋。
——————
要养一只漂亮的银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要为它准备好甘甜的清露、芳香的鲜花与栖息的柔软月季床,要小心照顾它,把它放进精致美丽的玻璃囚笼。
当然,你也可以把它粗暴地锁起来,拴上金的或银的链子,逼迫它在阴暗污秽的地下室痛苦的为你吟唱——但那会得到什么呢?只会得到一只羽毛沾满污秽,在铁锈中奄奄死去的鸟儿。固然,让银色的羽毛沾满污物,让水银的眼睛盛泪破碎,也格外具有暴力美学的凌虐美,但未免过于暴殄天物。
不得不说,样本的饲养方法才是最长远的。
异种靠在高背椅上,端着茶杯,欣赏坐在对面的律若。
他们已经用过了早餐。
出于心理作用——谁也不知道异种有没有“心理作用”这种玩意,姑且当做有吧——阳光下的银发研究员气色看起来好多了。当然,也和他穿了件柔软的羊毛衫有关。羊毛衫打了银蓝网格纹,很学院风。
看起来很“学弟”。
还是那种只知道泡在书堆里,完全不知道怎么跟老师和同学打交道的书呆子学弟。
异种的唇角在茶杯后翘了翘。
律若不知道“学长”在想什么。
他抱着纸,低头清点档案,银发垂在脸边微微反光。
学生时代,钟柏常和律若一起待在鸢尾阳台读书——主要是律若在读书,完成课业和研究报告,钟柏处理财团事务,闲下来也会陪律若看上几本书。庄园的鸢尾阳台空间很大,半弧形的露台边沿开满了深深浅浅的月季、玫瑰,浅白的栏杆向上收束成拱顶,如同一个秀丽古典的鸟笼。月季花栏下,放了白垩色的桌椅,还有一些书架,方便律若取用资料和摆放手稿。
自由军送来的第一批档案堆码了好几个书架子。
迈入星际时代后,电子化、信息化,充斥满人们的日常生活,没什么不能用电子数据记载的。反倒是天然的真正纸张变得价格昂贵。政府、集团、军阀势力,真正的核心档案和资料,都不约而同采用了纸化。再严格苛刻的电子数据库,都有被骇客骇入,窃取信息的可能性,相反,纸张这种原始的书面记载,更能保密。
除了X-14实验基地,自由军还从其他几个地方,拦截了好几批生命学派企图转移的档案数据。
因为生命学派在生物领域涉及得太过前沿,还采用特殊的密码语言,自由军的科学家看不懂,只能将一部分档案资料,送到律若这边。希望他能够将生命学派加密资料的密码语言破解出来。
律若按保密等级,将档案分开。部分资料封禁的时间有些久了,纸张泛黄,从防水纸袋取出来的时候,飞起细小的粉尘。
粉尘呛得律若咳嗽了一下。
异种放下茶杯,招呼他过来。
律若抱一堆档案过来后,异种将那堆没拆封的旧档案接了过去。
“他”手指指节比一般人来得修长,拆封、取纸、拂掉浮尘的动作,格外赏心悦目。
“去那边坐,小心呛到了,”异种不紧不慢地拆封档案,“一会好了喊你。”
律若“哦”了一声,到一边看先前整理好的那些。
他比对了档案题头的编码——编码也是采用的特殊加密符号,但相对于文字部分,序号和时间重复率高,是最容易破译出来的部分——很快,律若就在草稿纸上列出了这部分的内容。
从时间上看,这部分保密档案的时间跨度很大。
最早的时间到新元782年,最晚的到新元1031年,其中新元1010年1月-1011年7月出现了一个高保密层级档案的高峰期,说明生命学派在这一时间进行了一定的高频率非法研究——很可能取得了一定成果,出现了部分突破。
而在新元1011年后,该保密层级的档案出现一定的减少,其中以“X”标头的档案更是直线断崖。
律若打开光脑,敲击了几下。这段时间联盟政治经济数据流被他调出,构建了一个简要模型。随着律若筛选了几个参数,又破解了几个数据库,经济模型的异常被抽出来,以三维模型呈现在半空。
新元1002-1010年,联盟政府的资金流出现了一个较大的流动,通过层层中转,汇入生命学派幕后掌控的几个公司。
联盟政府的资金中转,在新元1011年7月后大幅度缩减。
新元1011年7月,联盟发生了一场大规模的武力叛乱,与以往由自由军和中下层发动的叛乱不同。这场叛乱是在联盟上层发生的——更准确的说,是由财团、以及上层精英发动的。
内乱持续了将近一个月,波及87%以上的星系,造成当年联盟金融的大崩溃。
等到内乱结束,联盟政权结构出现较大的变化,具体体现在联盟上议院掌控了更多也更直观的权力——似乎因为新元1011年前,联盟的动作,财团以及上层精英不满于联盟政府的某些小动作,将新元1011年的那届执政的派别,直接撵下了台。
生命学派的研究在这个时间点后陷入了很长的一段沉寂。
律若简要地记录下几个反复出现的时间点和项目抬头符号,准备后续进一步分析这段时间的在野党和独立势力的行动。
律若接着往下翻看档案。
露台上月季香气弥漫,清风拂动花叶的声音,和律若翻动档案纸张的细碎沙沙声混杂在一起。
异种一边拆档案,一边时不时看律若一眼。
露台浅粉纯白的月季花花枝开得很旺,珍珠花瓣淡影还有星星光斑,随风扫动律若的脸颊。他柔软温暖的羊毛衫在金尘里显得有些通透,朦胧勾出里边细细窄窄的一节腰身,翻书的手指,又细又长,莹白如玉。
他坐在花下。
又清冷又乖,又好欺负。
难怪样本要费尽苦心,把他养得全心全意信赖自己。
同样是亵渎,把漂亮的银鸟放在柔软芳香的月季床上,哄着它心甘情愿为自己沾上污秽,照样能满足人性阴暗恶劣的欲念。甚至因为掺杂了欺骗,更能满足掌权者的劣性根——想想看,那么冷淡,那么天才的人,只任你摆布,任你为所欲为。
连情感缺失都不妨成为一种绝妙情调。
异种一点也不吝啬自己的恶毒去审视“样本”的所作所为。它恶意十足地将“样本”对食物的照顾统统抹上别有意图的色彩。
样本放到外界,能用“浪漫”“温柔”形容的行为,全被它添上了下流解释。
——它必须承认,它嫉妒了。
想要养一只小机器人是件很简单的事。
把他从他那个糟糕透顶的“父亲”手里买下来就行了,之后随便怎么扔到一边都行。以小机器人的思维,只要他的所有权确实挂在买他的人手里,那要吩咐他做什么,都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但要让一只小机器人专属于自己,就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了。
要时间,要岁月,要一点一滴的耐心相处,还得加上一点点运气。
样本收获颇丰。
他得到了一个会无意识依恋他的小笨蛋。
他本可以一直这么当个令人嫉妒的家伙——假如不是他贪心无度,绝望又迫切地想要得到他的笨小孩的“爱”。人总是要为自己的贪婪付出代价的。不过,如果不是样本的渴望,它也偷不来这么一个已经被养好再也丢不了的小机器人。
世上有个词叫“后来居上”,哪怕是后来者也可以取而代之
只要……伪装得足够细致。
花与叶的光影在异种俊雅的五官间扫动。
它慢条斯理地帮律若拆开最后一份档案,将所有泛黄的纸张整整齐齐地摞好,然后朝一边的律若招招手。
但等律若过来,属于权势者的手却依旧压在那叠高高的档案上。
异种靠在椅背上,唇边带笑:“若若。”
“帮你拆了这么多,怎么感谢我?”
第76章 怪物
律若明显茫然了一下。
他站在月季花荫底, 白皙冷淡的脸上,薄薄的唇不自觉抿到了一起。细密的睫毛在水晶似的眼睛投下淡淡的,叫人心软的灰影。柔软温暖的羊毛衫高领衬托得他就如大学图书馆的书呆子学弟。
被高年级学长刁难了, 却只会手足无措站在书架旧纸堆里。
异种坏心眼地欣赏他的无措。
它修长的手指闲适地点了点档案, 整暇以待地:“不给感谢就不给你哦。”
律若的手指轻微动了一下。
异种立刻敏锐地补充:“不准去搜星网。”
律若抿紧了唇。
尽管依旧没什么表情,但莫名就是透出一些委屈和不高兴的味道。
异种悠闲地敲着桌子,好看的指节在光里叩出“笃笃笃”的声音, 不紧不慢为难它的书呆子。
它比真正的“学长”恶劣多了。
“不准查星网。”
“不准送研究成果。”
“不准照搬别人的。”
三条苛刻的要求下来。
“给你一分钟,”异种以手支颐, 温温柔柔地问,“够吗?若若。”
律若根本就不会拒绝学长,哪怕学长教过他。它就是故意的。
律若就像被草草从书堆里拽进舞会的书呆子一样彻底迷失了方向,羊毛领子细小的绒毛在光里亲吻他白皙的脸颊。他可怜地站了一会儿, 和刚出厂的机器人没两样, 面对完全陌生, 超出算法的指令在原地可怜地死机了。
等到时间过去小半分钟,律若犹豫地向前走了一点。
又停下来。
似乎不确定自己的思路对不对。
异种抬起手,放在唇边,遮住弯起的弧度。
短短两步路,律若走走停停,最后他站在“学长”面前,异种倚靠着椅背, 等他下一步的行动。他又站了一小会儿,直到只剩下最后几秒, 才迟疑着慢慢弯下腰。一片浅粉色的月季花瓣擦过他的银发, 落到异种的肩上。
阳光、白栅栏、粉月季。
新元1076, 律学弟在月季天光里, 吻了异种的眼睛。
——————
天光照过云层。
云隙光如金子般落下,自由军的北方基地的钢铁骨架在光中闪闪发亮。荷枪实弹的士兵来来往往,一堆又一堆无比重要的档案资料被装进军事密封箱。这些密封箱很快就会被送上战机,启程载往鸢尾庄园。
自由军的科研人员在一旁忙碌。
“好奇怪,”一位研究员打开个人终端,三番两次检查,“那个人居然还没回答。”
“还没回答吗?”他的同事诧异地道,“不会吧,你是不是忘了把问题添加进项目列表,他没看到啊?”
“我早检查过了,有添加进去啊。”
研究员见同事还是不信,索性将自己的终端一转,怼到同事面前,让他自己看。果然,研究员将自己遇到的困难和问题清清楚楚写在了项目任务日程空间里的“错误待校”里,并且发布了得有两个钟头。
不仅如此,其他人写上去的“错误待校”也统统没有得到回答。
“不可能啊,奇了怪了。”
同事反反复复刷新,一脸“定理被打破”的震惊和不敢置信。
在“错误校对”里往上推,还有一堆密密麻麻且乱七八糟横跨物理学化学信息学的问题。这些问题不全是“那个人”负责的项目研究员遇到的问题,还有很多其实是自由军其他科研项目的人员遇到的。
“那个人”是对律若的戏称。
前军事裁决部部长兼联盟科研院最年轻的S级天才,律若的加入,随时间推移,对自由军内部成员来说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绝大部分自由军成员受新元1073到新元1076第三阶段战役爆发前,律若主持的全数控社会监控系统项目影响,对他都没有什么好感。但异种战争持续进行,平时交流闲谈的时候,怎么也绕不开他这个影响局势的关键人物。
一些自由军就给他起了个绰号:
“New-You-Know-Who”
别的自由军成员提及“New-You-Know-Who”这个称呼,大多的是痛恨的、忌惮的、复杂的、反感的,但研究人员们提及这个称呼那就完完全全是崇拜了——如果不是自由军纪律明确要求禁止偶像崇拜,说不定还有被项目折磨得欲生欲死的研究员给他刻个像来每天拜上一拜。
研究员向来是最游离在科学和道德边沿的家伙。
他们向来有着十分灵活的“道德标准”——意思就是,如果遇到碾压一切的超级天才,他们的立场向来格外……格外晃荡,就算是自由军的身份,也阻碍不了他们一颗飞蛾扑火崇拜大佬的心。
而恰巧,律若就是这么一个跨世纪的天才。
律若不和人沟通,也很少和自己手底下的成员进行交流,指导。
但他率领的团队往往研发进程极快。
因为他习惯在每天七点到八点处理项目的团队成员在项目研究中遇到的问题。
只要前一天将遇到的问题,写进项目的“错误待校”问题墙上,第二天不论是什么问题,肯定会得到“那个人”的解答。如果是算法方面的错误,会被直接纠正。如果是实验设计上的方向偏差,会得到其他几种新的可行性更高的实验方向。
自由军的研究员刚被调到他手下的时候,还有点不情愿。
结果没过两天,一个个纷纷哭天抢地逮着上司,求着要在他的项目待到山枯海烂,长长久久。
用个研究员的话来说,就是“有律部长在,就算研究部全是一群猪!都能被带飞!”
是个科研狗就知道有个超神老板是多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