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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道医 天雨欲晴 18132 字 2个月前

集体打完八段锦后便是观内统一用朝食的时间。苏衡到五岳观时,正赶上众人练功结束,三五成群地往食堂聚拢。

而贵生道人自从苏衡搬离五岳观后,他就懒散了下来。没有徒弟每日监督他早起,他连是晨练都极少参加了,大多时候都是一觉睡到自然醒,然后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去食堂领走食堂师傅们特意为他预留的朝食。

“小师兄!”清风眼尖地发现了在食堂门口等候贵生道人的苏衡,连忙加快脚步高兴地凑了过来,“你何时来的?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

“刚到不久”,苏衡抬手将清风的那份蒸黄糕递过去,“喏,吃吗?”

“是后街的蒸黄糕!师伯他老人家念叨好几日了。哦——我知道了,小师兄你是为了给师伯买蒸黄糕所以才这么早来的。”清风恍然大悟,随即挠挠头道,“可是师伯他老人家没那么早起的,要等大家都用过朝食了他才起身的。小师兄你要不先进食堂和我们一起用饭吧?”

“……”苏衡的眼神一下变得锐利起来,“这个时辰了,师傅他还未起?”

“是,是啊……”清风感觉自己好像闯祸了。糟糕,师伯他老人家爱睡懒觉的事情原来小师兄不知情的吗?

“很好”,苏衡抬脚边走,“我去请他老人家起床。”

贵生道人睡得四仰八叉,形象全无,时不时还咂咂嘴,似乎梦见了什么美味。

忽然,他闻到一股馋了他好几日的甜香,那香味竟像在他鼻子底下似的,勾得他肚子里的馋虫不住地蛄蛹,搅得他睡意全无。

可恶!好饿!贵生道人挣扎了几息,终究抵不过馋意,怒而睁眼。咦?

面前这香碰碰软乎乎的小点心,不是他心心念念的蒸黄糕又是什么?!他这是——还在梦里呢?

“师傅”,苏衡用手托着糕点,声音分外柔和,“您可算醒了。听说,我不在这些日子,您赖床赖的很开心?”

“我一定还在做梦……”贵生道人喃喃说着,倒头又打算睡死过去。

“师傅!”苏衡拔高了声音,语气中透着威胁,“蒸黄糕,您不吃了?”

“吃!”贵生道人火速坐起,“我这就起了!不许给我扔了,浪费粮食!”

一阵兵荒马乱、鸡飞狗跳的准备后,贵生道人终于把自己收拾得人模人样了,这才理直气壮地一把薅走苏衡手里的后街蒸黄糕,愤愤地吃起来。

“不孝徒……”贵生道人一边啃着松软的糕点一边嘟嘟囔囔。

苏衡走在贵生道人身后,慢条斯理地提醒:“您记得留一块给住持师叔。”

“不留!我徒弟买的凭什么给他那个铁公鸡!我前几日一直念叨着想吃这个,那铁公鸡却不肯让食堂去买!说什么自家也有糕饼,不必费钱去买外头的。观里靠着买白蜡赚了多少银子,这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贵生道人气哼哼地拒绝。

好吧。长辈们的恩恩怨怨苏衡表示并不想介入。再说了,依照他对这两人的了解,也就嘴上抱怨几句,过不了多久又会因为互相分享八卦而好得跟什么似的。

事情的发展的确如苏衡预料的那般,贵生道人到了食堂后,一屁股坐到了老地方。那张四人桌一向是主持、清风与苏衡师徒的固定位子。贵生道人坐过去时,住持正在和清风说着朝廷近来闹得沸沸扬扬的八卦。

“那个姓赵的算什么道士,可别给我们道士丢人现眼了。”清风一听说原来宰相庞籍被降职为开封府知府,竟是因为一位叫赵清贶的道士,顿时怒了。这姓赵的就是贪花好财之辈,估计连最基本的道教科仪都不会,是会些坑蒙拐骗的伎俩,却因为这件事拉低他们道士在外的形象,真真可恶!

“哦?你们是在说庞相,不对,现在是庞知府了。所以说,这些当大官的还是要对家中人严加管束,就连关系稍远些的亲戚也不能掉以轻心,否则一不小心啊,就被人抓住把柄,借题发挥,断了大好的官途。”贵生道人一听到八卦,眼睛都亮了。

“可不是。赵清贶不过是庞知府的姊妹亲家,但他收受贿赂被人告发,庞知府也无法置身事外,就算朝中无人借题发挥,拉他下马,他也少不了一个治家不严的罪名。”住持一边小口喝着香甜的麦粥,一边慢悠悠地附和道。

“不过,我还收到一个风声”,贵生道人仿佛忘了与住持之间的龃龉,压低了声线神神秘秘地凑在住持耳边道,“那姓赵的不是被发配到最南边了吗!南边瘴气重,他去了八成活不了。所以,有些人就起了心思,反正姓赵的早晚都是

一个死,不如让他死得有点价值。他们打算等姓赵的上路后,就‘卡嚓’一下,让他真正地‘上路’。”

贵生道人一边说着,一边做了一个割脖子的动作。

住持秒会意:“那些人本就有心污蔑庞知府才是在姓赵的背后收受贿赂之人,一朝泼脏水不成,他们又想出了这条毒计。若是这姓赵的死在路上,庞知府少不得被人弹劾杀人灭口,坐实他才是幕后受贿之人的罪名了。”

“……”苏衡恨不得自己没听到这些话。毕竟知道太多秘密的人,总是活不长。呃,他师傅和逍遥道长这两个情报头子是例外。

庞爷爷人挺好的,待他也不错。这会儿听到针对庞籍的阴谋,苏衡开始犹豫要不要透露给庞籍。

“傻徒儿,想什么呢?”贵生道人留意到苏衡的微表情,哼哼笑道,“你在想什么为师可是一清二楚。别想啦,晚啦,这会儿,姓赵的估计人已经没了。你当我这消息怎么来的?有个过路的小道士亲眼看到那姓赵的被杀了。”

“……”苏衡默默瞅了他师傅一眼。确定了,是故意的。

“不过嘛,消息还未传至京中。之后等朝廷追查起来,若是庞知府需要证人,那小道士说了愿意帮忙。”贵生道人慢吞吞地补充道,不能把徒弟惹急了,不然下次想吃什么,徒弟可就不会给他买了。

“嗯。”苏衡想生气也气不起来,只能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

数日后,赵清贶路上而亡的消息传回了京中。后续果然如五岳观住持所言,朝廷上立即有人开始弹劾庞籍,认为庞籍就是买凶杀人,想要掩盖罪名,所以杀人灭口。天子自然派人详加调查,但一直查不出证据能证明庞籍就是杀人凶手。然而,证据虽查不出,但朝堂上对庞籍的弹劾确没断过。天子不胜其扰,但也不能不顾虑舆情影响。就在天子打算作出处置,将庞籍贬出京城,降职为郓州知州时,查案之人找到了人证。

那名人证是个道士,亲眼目击了赵清贶被杀害的全过程。查案者根据小道士对凶手的样貌描述,找到了凶手,顺藤摸瓜,摸到了庞籍的死对头极其党羽身上。

真相大白,天子震怒。朝堂经历了一番大清洗,不少朝官被贬出京。

而这些,都与苏衡无关了。他只不过是在查案者来苏氏养生馆推拿时,故意让对方听到两名药侍的交谈,露了些似是而非的线索,如此而已。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第147章 第147章魏溪醉酒

虽然苏衡对那日的华服女子身份有些猜测,大抵是身份贵重,出身勋贵人家的女孩儿,但他没想到的是,那华服女子的真实身份比他猜测的还要尊贵——当今天子最宠爱的长女,福康公主。

“陛下,您莫不是在同臣说笑。”苏衡静静地看着赵祯,面无表情。

朕倒希望真的是在说笑!赵祯见苏衡这个态度,立即明白他对福康并无男女之情。这让赵祯松了口气的同时,又隐隐有些不高兴。毕竟,福康公主在赵祯心中既聪慧又孝顺,是顶顶好的女儿,福康看上了苏衡,苏衡却明显对他的爱女无感,赵祯或多或少觉得失了颜面。

苏衡十分敏锐,立即察觉出赵祯微微在面上带出一些的不满,不动声色道:“若微臣只见公主殿下一面,便对殿下情根深种,死缠烂打,不是见色起意,便是居心叵测。”

赵祯表情微松,此言有理。小苏是什么性子的人他一清二楚,以他的脾性,断不可能这般失礼。

“况且”,苏衡顿了顿,坦诚道,“微臣一心从医,毕生所愿便是行医济世。公主乃天家贵女,驸马自然亦须出身贵重,方可与公主相般配。臣卑贱之身,有负公主错爱,实在不堪与殿下相配。”

“唉——”赵祯重重叹了口气,“朕知你心。罢了,朕也做不来乱点鸳鸯谱之事,福康那边,朕会去劝的。你就放心吧。”

“谢陛下。”苏衡抬手行礼。

然而,赵祯这次却错估了福康的决心。大抵是公主的叛逆期到了吧,赵祯越是劝阻,福康对苏衡反而越是上心。若说起初的一见倾心是源自苏衡那张脸,那么福康公主后来对苏衡越来越执著,可能是求而不得的心理在作祟。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

于是,福康公主面上答应赵祯答应得好好的,一转身却对苏衡发起了更猛烈的攻势。她就不信了,以她的条件,还拿不下一个小小的医官?!

福康公主喜欢苏衡,想要招苏衡为驸马的事情,只有一小部分人知情。这毕竟涉及到天家的颜面。而当时与苏衡一道去了北山子茶坊的狄家等人,自然也是为数不多的知情者。

魏溪起初还没反应过来,等后来福康公主对苏衡的纠缠越发过分后,她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原来那日的华服女子是看上了她的衡哥哥。这怎么可以!可是,这好像是衡哥哥的事,她没有什么立场阻止人家小娘子去亲近衡哥哥。

魏溪深深郁闷了。她这些天来心情一直很糟糕,感觉心里闷闷的,酸酸的,连练武的时候也开始走神了。

“溪儿,天气渐渐冷了,我昨儿拜托莲姨买了一壶羊羔酒回来,咱们把这酒热一热,然后分着喝了它。”苏轸笑眯眯地提议道。

狄咏今日得空,带着魏溪到苏宅来玩。苏轸把魏溪薅去了后花园,说是在园中饮酒,别有一番滋味。

“嗯……”魏溪根本没在听苏轸说了什么话,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她今日本就心情不好,到了苏宅后发现苏衡不在,顿时瘪了瘪嘴,更难过了。

“羊羔酒温好啦,来,我们碰一杯!”苏轸揽住魏溪,温声软语地哄道,“别不高兴啦,都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来吧,试试?”

“嗯!”魏溪鼓着俏生生的小脸重重点头,然后一把抢过苏轸手里的酒杯,一口闷了这盏羊羔酒。

“呼——好辣……”魏溪吐了吐舌头,感觉舌头麻麻的。她不喜欢这个味道,还是甜滋滋的甜水更好喝。但是——一杯羊羔酒下肚,那种飘乎乎的感觉真的能让她转移她的注意力,暂时忘掉近来的烦恼。

“干!”魏溪自己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羊羔酒,“咕嘟咕嘟”又是一口闷。

“哎,溪儿妹妹,你别喝得那么急呀。当心一会儿喝多了醉酒,会头晕难受的。”苏轸连忙劝阻,伸手试图将那壶羊羔酒从魏溪手中拿开。

“不——我,我要喝!”魏溪的酒量不怎么样,两杯下肚酒意已经开始上脸了,整张小脸红扑扑的,像熟透的海棠果。

“咕嘟咕嘟咕嘟”,因为苏轸眼见酒壶抢不走,就把魏溪的酒杯拿开了,魏溪没了酒杯,竟直接对着壶嘴,跟水牛饮水般把一整壶羊羔酒全灌进喉咙里了。

“痛,痛快!”魏溪摇晃了一下脑袋,像是发现什么好玩的东西似的,嘿嘿笑了起来,“苏姐姐,你,你听!好像,好像有水在里面晃来晃去哎——”

“……”苏轸又是无奈又是好笑,这孩子是真醉了。不过,话说回来,同意让魏溪饮酒浇愁的她才是脑子进水了呢!狄咏出的这都什么馊主意!

“唔——困……苏,苏姐姐,你怎么,怎么摇来摇去的……咦?有,有两个苏姐姐……”魏溪困惑地皱起眉毛,百思不得其解。

“小酒鬼,你这是醉了。”苏轸轻轻捏了捏魏溪小巧的鼻头,“困了便睡吧,走,去我房里睡。”

“不——不要!”小酒鬼开始耍起了酒疯。

“那你要什么?嗯?”苏轸好脾气地问。

“要……”魏溪吸了吸鼻子,含糊不清地道,“要衡哥哥……”

苏轸听了半天,总算听清了。她神色复杂地看着眼前的少女,喃喃道:“这是,终于开窍了吗?”

“轸儿,你们这是?”苏衡从熟药惠民南局坐诊回来,听青枝说狄家兄妹来了,便寻了过来,没想到一进后花园就撞见魏溪醉酒。

“衡,衡哥哥?

“魏溪歪了歪头,然后不知怎的又高兴起来,凑到苏轸耳边,像在吐露什么大秘密一般悄悄道,“看,那,那就是衡哥哥……”

“……我知道。”苏轸还以为魏溪要说什么呢,结果就这?果然醉得不轻。

“不,你不知道!”魏溪突然生气了,猛地转头,伸手指着苏衡,“它,他不是衡哥哥!”

“……”怎么又不是了?苏轸哭笑不得。罢了罢了,与喝醉的小酒鬼将什么逻辑道理。

与苏衡对上视线,魏溪的指尖颤了颤,下意识地扭头回避,但很快又不甘心地转头,看了苏衡一眼又一眼。

别说苏轸,现在就连苏衡也不知道魏溪想做什么了。

魏溪在苏衡的面容上停驻片刻,突然瘪了瘪嘴,眼眶一下子红了:“他不是我的衡哥哥……”

苏衡闻言一愣,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往前走了两步,打算与苏轸一道先将眼前喝醉的魏溪薅回苏轸房间,以防她再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

“你站住!”魏溪突然大声喝令,“不许过来!”

“听话,先回房休息,好不好?”苏衡只好放柔声音哄道。

“好……”魏溪下意识地答应下来,但头点到一半,望着苏衡黑玉色的眼睛又怔愣地呆住了。

“呜……”魏溪眼睫垂下来,吸了吸鼻子,突然哽咽了一下,然后就开始嚎啕大哭,哭得一发不可收拾,“哇啊啊啊啊啊啊——”

这又是怎么了?!苏轸这下是彻彻底底地后悔听了狄咏的馊主意,让魏溪喝酒了。

“溪儿妹妹,你,你别哭呀。怎么突然哭得这么伤心,不哭不哭了啊……”苏轸像个温柔大姐姐一般搂住娇笑的魏溪,搂在怀里细声细气地拍哄。

“怎么了?!怎么了?!”狄咏听见自家妹妹的哭声,急忙冲进来,进来一看,傻眼了,“这……溪儿,谁欺负你了吗?”

苏轸刚要答“没有”,就被魏溪反过来抱住她的腰,放声大哭,哭得抽抽搭搭的,好不可怜,一边哭还一边磕磕绊绊地呜咽着告状:“衡,衡哥哥……衡哥哥讨厌……”

“啊?是阿衡欺负你了?”狄咏惊讶道不敢相信,看了看自己的好兄弟又看了看自己妹妹,犹犹豫豫,“这……不能吧?”

“我没欺负她。”苏衡颇为无奈地自辩,“溪儿喝醉了。”

“我,我没醉!你就是,就是坏!”魏溪抱着苏轸哭得伤心,“你同,同别的小娘子好,不跟,不跟我好了……呜呜呜呜呜呜……”

“阿衡?!”狄咏惊呆了,眼底隐隐有些微的怒意,不会吧,我拿你当兄弟,你对我妹始乱终弃?

苏衡读懂了狄咏乱七八糟地眼神,忍无可忍地上前两步踩了他一脚,冷声道:“闭嘴。没看见溪儿醉了吗?还不帮忙扶她进屋休息。”

“我方才没说话啊!”狄咏喊冤。

“你的眼神,很吵。”苏衡冷酷无情地扔下这句话。

“不哭了啊,先进屋休息。”苏轸掏出帕子替魏溪擦干净脸上的泪痕,柔声劝道。

“那,那衡哥哥还跟我好吗?”魏溪眨巴着一双清澈的杏眸,盯着苏衡,一副苏衡如果不给出令她满意的答案她就不走的模样。

“我何时嫌弃过你。”苏衡拿这小醉鬼毫无办法。

魏溪很没有安全感地再次确认道:“真的吗?如果有更好看的小娘子出现,你也只跟我好吗?”

苏衡哑然。这句话可不能轻易承诺。

后花园中,三双眼睛都盯着苏衡,等着他的答复。个中意味,不必多言。

眼前的少女哭得眼睛红红,像只可怜又可爱的雪兔。在她小时候,他还推着她的小摇篮哄过她睡觉。安安……当年的小娃娃如今也长大了啊,开始明白,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

苏衡看着魏溪,沉默太久。魏溪心底越来越空,眼眶也越来越红,最终,眼泪跟断链的珍珠似地,不住地往下掉。

“小笨蛋……”苏衡的叹息像是被风吹散的蒲公英。

“好,我答应你。”

终究是不舍得让她难过。

第148章 第148章马行风波

“唔——”

睡梦中的魏溪昏昏沉沉,只觉眼帘似乎比平日还要沉重,重得根本无力抬起。窗外星光寥落,月上中天,已是半夜。魏溪在半梦半醒之间,恍惚听见繁杂的雨声。她静静地听着雨声,夜雨嘀嘀嗒嗒,颇有韵律,如同儿时的摇篮谣。睡意再度涌来,魏溪又沉沉睡去。

次日醒来,外头早已听不见雨声,让魏溪不禁开始怀疑起昨夜的记忆。

难道昨晚的雨声只是一场梦吗?

“头好痛……”魏溪缩在被窝里,感觉头胀胀的,不像一夜好眠,倒像熬了个大夜。她试探着把胳膊探出被子外,初冬的寒气立即趁虚而入扑面而入。魏溪被冻得一激灵,嘴里叫起来:“呀,冷。”

被这寒意一刺激,醉酒的不适与残存的睡意立时消退了不少。魏溪后知后觉地回忆起昨日睡前发生的事情。

花下酗酒、酒醉哭闹、胡搅蛮缠、逼人许诺……一桩桩,一件件,如同走马灯一般在她脑海中循环演示。

热意一点点地攀上魏溪的脸颊,她整个人像一只熟透的海棠果。

“天啊,我昨天真的说了那些话吗?好丢脸……这一定是梦吧……”魏溪又把自己缩回了被子里,像一只不想见人的鸵鸟,不愿意面对这个世界。

“溪儿妹妹,你醒了?”苏轸端了醒酒的沆瀣浆过来,一进屋就瞧见床上那只高高隆起的被子团。

听见苏轸的声音,那被子团明显受了惊,僵在床上一动也不敢动,似乎这样便能隐身一般。

“醒了便下床,来把沆瀣浆喝了。”苏轸放下沆瀣浆,好笑地去扒拉魏溪身上的被子。被子一层一层像洋葱一样被苏轸剥开,露出里头小脸红道脖子根处的雪团子。

嗯?苏轸手上的动作一顿,溪儿妹妹这是……想起昨日醉酒之事,害羞了?

“苏姐姐……”魏溪小小声地喊着苏轸,声音和眼神里都带着恳求。恳求什么?自然是求忘掉昨日那些丢脸的事情,提都不要提起了!

“好,我知道了”,苏轸面对魏溪格外善解人意,温温柔柔地哄道,“我什么也不问,你先出来把沆瀣浆喝了。”

“嗯……”魏溪闻言乖乖地从被子团里钻出来。

然而,千防万防,还是防不住自家糟心的二哥。等魏溪梳洗完毕,跟在苏轸后头小心翼翼地走出房门,就撞见了狄咏和苏衡。

“溪儿,你醒啦?你昨日可太厉害了,哭得把苏家所有人都惊动了——”狄咏张口就提起魏溪醉酒之事,魏溪羞愤欲绝,简直用上了毕生最快的速度冲上去,把自家二哥那张嘴给捂住了。

“那个,苏姐姐,谢谢你的照顾。我们在这里叨扰了你们家一天一夜,也该走啦。二哥他今日还要回去处理军务呢。我们就此告辞了!”魏溪眼睛盯着地面,语速飞快地说完这一串话,立刻把还想再留一会儿的狄咏给扯走了。

苏衡就在一旁。但魏溪全程都没有往苏衡那边看去一眼,薅过她的蠢二哥埋头便走。而魏溪本就天生神力,她一旦认真起来,狄咏根本无法从她手下挣脱,只好不情不愿地跟着走了。

“噗嗤”,苏轸愣愣地看着狄家兄妹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等反应过来后,忍俊不禁地对苏衡道:“阿兄,你把人吓跑了。”

苏衡看着自家妹妹戏谑的眼神,无奈道:“从头到尾,我可一个字都没说。”

“那又如何?”苏轸挑起一边眉毛,“你光是站在那儿就要把人家给羞死了。”

“那请问,我该如何做?”苏衡面无表情地问。

“最近几日阿兄你还是不要出现在溪儿面前了”,苏轸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自信满满地道,“就交给我吧!”

对于苏轸,苏衡还是很放心的。既然自家妹妹已经打了包票,那便暂时先这样吧。苏衡默默做了决定后,便将心思更多放

在替苏轼准备他的十八岁生辰礼上。

苏轼的生辰是十二月十九,临近年底。苏衡寻了一个机会,支开苏轼,与苏辙商量生辰礼一事。

“你二哥近来有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苏衡开门见山地问道。

苏辙仔细想了想了,然后露出尴尬的微笑:“挺多的……二哥昨日背书背到一版,突然说想吃大猪肘子,前日在梦中流口水说梦话,抱着被子当成卤鸡爪子啃个不停,大前日下了雨,二哥与我一同在国子监小花园散步,看见雨后新长出来的蘑菇,又说特别想吃阿兄你做的小鸡炖蘑菇,还有……”

“……停。”苏衡嘴微抽,“我知道了,等他生辰那日我亲手给他做一桌生辰宴。除了吃食,还有别的吗?”

这可就难倒了苏辙,他捏着下巴搜肠刮肚地想了想,终于抬起头来:“我想起来了,二哥曾经说过他想要一匹骏马。”……这样就方便他骑着去郊外射猎野味了。苏辙觑了一下长兄的神色,决定把后半句话吞回肚子里,有些事情还是不要说得太清楚明白的好。

大宋缺马,良驹难求。若是小地方,便是兜里揣了足够的银子也无处可买马。但在物阜民丰,天下万物皆聚于此的汴京城,若想买马倒也不是一件难事,只要你有钱即可。

京中最好的马行位于杨楼街,苏衡打算去那边的马行挑马。

沿着杨楼街一直走,直到在东侧看到一家名为庄楼的酒店,那酒店楼下便是卖马的行市了。庄楼也是东京七十二正店之一,进出此楼宴饮的人,就算不是大富大贵之人,也是兜里多少有点小钱的小康之家。马行开在这里,多少也存了蹭蹭庄楼客流的心思。

许是近来行情不好,苏衡到庄楼下马行时,百无聊赖的行主直接亲自上阵了:“贵客里边请,我这马行什么等次价位的马匹都有,包您满意。您若是想寻摸宝马良驹,我这儿刚进了匹汗血宝马,品相极佳,您瞅瞅,看看可有中意的?”

苏衡还未开口,行主便极为热情,连请带骗地把苏衡带去了后头的马场。马场里搭了许多马棚,同一等次的马匹被养在同一个马棚里,同槽而食。

苏衡缓步穿行于马棚间,随便挑了一个马棚,问道:“此棚马价几何?”

“这个棚养的都是三等的马匹,价钱在三十贯,您是本行今日头位客人,您若是诚心想买,我给您优惠些,二十八贯。”马行行主笑吟吟道。

二十八贯?苏衡面色不变,心里却给这行主贴了个不老实的标签。当他是什么都不懂的人傻钱多的纨绔子弟么?

在真宗朝,朝廷向蕃部购马,马价约在八贯至三十五贯之间,分为二十三等,每种等次的马匹差价约一贯钱。而蕃部进贡的骏马就更贵了,尤其是献给天子乘骑的宝马,每匹价值六十乃至上百贯。大宋缺马的情况一直存在,且愈发严重。康定年间的宋夏战争更是折损了不少战马。

如今开封府内的马行,马匹价钱虽然一年比一年高,但中上乘的良马三十贯也能买到。只有那些极品的良驹宝马,要价才能高达百贯。这马行行主想要以二等马的价钱卖给他三等马,那是打错了算盘。

“既然行主无心卖马,那某便告辞了。”苏衡轻飘飘看那马行行主一眼,抬脚便要走。

“等等等等,您别走啊。你是对这价格不满意还是对马不满意?咱们可以再商量的嘛!”那行主见状,顿时急了。他这马行自入冬后生意一直不好,这些天好不容易才来了苏衡这一个客人,可不能让人跑了。

“三等马,二十八贯。”苏衡复述了一遍马行行主方才的报价,眼中意味明显。

得,遇上行家了。那行主明白了,不敢再耍别的心思,老老实实地给苏衡介绍马棚中不同等次马匹的情况与价位。

马行行主见苏衡一路略过三等马与二等马的马棚,视线几乎没有在任何一匹马上停留两秒,心中不由忐忑。这位清俊得有些过分的郎君莫不是还在生他一开始报价虚高的气吧?

“这匹是正儿八经的一等马,您若是要,三十二贯牵走。”就在令人险些略过最后一个一等马的马棚时,苏衡突然在一匹枣红马身上停下了脚步。那马行行主见状连忙殷勤道。

苏衡恍若不闻,只顾看马,面上也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让马行行主琢磨不透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您若是喜欢,三十一贯!这已经是最低价位了,再低的话,我就折本了。”马行行主苦着脸道。

苏衡仍然没有理会他,而是俯下身仔细观察马槽中的马料后,方才问道:“贵行喂马的马料中掺了苜蓿草?”

“您真是好眼光”,马行行主见缝插针地拍了个小马屁,“本行用的都是最上等的马料,除了常见的大麦与稻子,我们还往里头掺了不少苜蓿草,马儿们爱吃,每次都吃得一干二净……呃,近些时日许是天气原因,本行的马匹全都食欲一般,这才剩了不少。”

马行行主本想夸赞自家良驹胃口好,吃得香,长得壮,结果话刚出口视线往下一看,才惊觉马槽里竟还剩了大半马料,顿时尴尬地给自己找补。

苏衡站起身,对着马行行主淡声道:“建议您检查一下贵行的马料,马槽里头的不是苜蓿草,而是酢浆草。酢浆草的茎叶含有草酸,有毒,马匹食用过多会致死。”

“什么?!不可能!”马行行主的脸“唰”地一下就白了,急急忙忙蹲下肥硕的身子抓了一把马料,放在日头下细细查看,脸色由白转为铁青。

末了,那行主颤抖着嘴唇,怒吼道:“来人!把负责喂马的老张给我押过来!”

第149章 第149章儿女亲事

老张跑了。

马行行主胸中堵着的那一口差点提不上来。马行所有的马匹都吃了掺毒的马料,一个没处理好,所有马匹都要遭殃,损失之惨重完全超出马行行主能承受的上限。

得知老张畏罪潜逃的消息,马行行主二话不说,直接让两个手下一个去报官,一个去请兽医。

好在发现及时,且那酢浆草只是微毒,马行里的马只食用了一小部分,没有生命危险。那喂马的老张大概是想通过在马料中掺入酢浆草,让马行里的马匹慢慢中毒。结果他才将苜蓿草替换成酢浆草没几日,就遇上苏衡来马行挑马。

“实在是多亏了您,若不是您发现马料有问题,及时让人处理,我这马行里的马可就全没了。这匹汗血宝马您千万不要推辞,权当我送给您的谢礼。”马行行主让手下把全行最好的那匹汗血宝马牵来,非要送给苏衡。

“多谢好意。不过,这汗血宝马精贵,行主还是自留吧。我与这匹枣红马有缘,不知行可否割爱。”苏衡想也不想就拒绝了那匹宝马。

买马只是第一步,养马才是麻烦事。若是不懂养马的人家,还要雇专人养马,不定期还要带马儿去看兽医。养马也比买马更费钱,每月购买马料等的费用高达一千八百多钱,一年下来,养马的花销也可以买一匹下等马或牝马了。

苏衡在来马行挑马前还特意去了解了一下当下喂马草料的价钱。以往一束草料需花上四十文,近来草料再次涨价,如今已经涨到五十文一束了。

若是精贵的汗血宝马,饲养起来自是需要更精细的马料。他们家又不是要与人赛马,把一匹汗血宝马领回苏家,那是在暴殄天物。倒不如选一匹普通的上等马。

那匹枣红马苏衡看着就不错。它很是机灵,早察觉了马料的不对经,方才路过它所在的马棚,苏衡一眼扫去,便注意到了它求助的眼神。这是匹颇通人性的马,将它领回家送给二弟,他更放心。

马行行主千恩万谢地派人将苏衡看中的枣红马与一车麦料送到了苏家,还允诺每月免费给枣红马提供足够的马料。苏衡推辞不过,便接受了马行行主的好意。

苏轼生辰那日,苏家众人一同见到了苏家的新成员——枣红马。

“谢谢阿兄!”苏轼欢喜得跟个什么似的,激动得脸都红了,“阿兄,它有名字吗?”

“还未起名,既已送给你作为生辰礼物,便由你起名吧。”苏衡道。

苏轼陷入了沉思,打算给到手的爱马起一个响亮又好听的名字。

苏洵却微微皱眉,面上露出不赞许之色:“衡儿,京中马贵,平日出门,租赁车子方便又廉价,何须费钱买马。你也太纵着轼儿了。”

苏轼一听,不高兴了:“阿父,今日可是我生辰。您也太扫兴了。”

“扫兴我也要说,这是事实。你不当家不知道养马多费钱,你阿兄的银子又不是大风刮来的。”

苏轼满腔的兴奋如同被人泼了一盆冷水。

苏衡见状便道:“阿父不必担心。这马并未花钱,杨楼街马行行主还许诺每月免费给我们家供给马料。”

苏家众人闻言俱是惊讶不已,苏衡便将马行酢浆草事件同他们细细道来。

“原来竟是如此。前些日子庞知府禀报天子,在京中再次抓获一批西夏奸细。那些奸细本打算分头混入京中各大马行,在马料中投毒,因杨楼街马行行主报案,开封府这才及时阻止了这场危机。”苏洵听后恍然大悟。

“怎么又是西夏人!这些西夏人净会使些阴谋诡计。”苏轼想起几年前苏衡同他说过的瓮市闹鬼事件,那一次也是西夏奸细捣鬼,后来官府在“无忧洞”中将那起子贼人一网打尽。

这次马行投毒事件,倒是便宜了他们家,白得一匹上等马,还有免费的马料。还是阿兄厉害,每次都能识破西夏贼人的阴谋,那些个奸细若是得知他们暴露的真相,定要气死。哈哈!

福康公主在苏衡这里碰壁不知多少次,反倒越发激起她的逆反心理。苏衡越是拒绝,她对苏衡越是上心。

“有意思,本公主倒不信了,难道他还能一直躲着。”福康骄矜地昂起头,“我这就去找爹爹下旨赐婚,看他还怎么拒绝!”

自家的掌上明珠死活闹要嫁给自己欣赏的小辈,若是苏衡也对福康有意,赵祯倒也不反对这门亲事。但偏偏,桃花有意流水无情,就算他贵为天子,但感情之事就算天子也无法强求啊。

赵祯揉着太阳穴,很是头疼:“福康啊,你就非要嫁给小苏吗?天底下好男儿这般多,人家既然不愿,你再换一个便是。”

“爹爹这是哄我呢,天底下好男儿虽多,如苏三郎这般的又能有几个?儿臣就是喜欢他嘛,求爹爹成全。”福康仰头央求道,画着精致妆容的脸上满是坚决。

“福康,你老实同朕说,你是不是就看上人家小苏那张脸了?”赵祯直白问道。

福康公主红了红脸:“相貌自然重要,但苏三郎品性才学也很好。”

得,赵祯一看长女的情态,便知她主要是看上人家的脸了。唉,都道红颜祸水,但蓝颜何尝不能蛊人。小苏的确生得过于好看了些,这苏明允还真是命好,得了这么个好儿子。

“福康啊,感情之事强求不来。你若实在喜欢小苏那张脸呢,不如看看他那两个弟弟?”赵祯近来被福康公主烦扰得昏了头,情急之下竟想出了个馊主意。

苏三郎的两个弟弟?福康公主回想了下,苏家三子个个都生得极好,各有各的俊美,苏三郎清冷如雪,苏四郎爽朗如风,苏六郎温润如玉,但还是苏家长子尤为俊逸出挑。她自幼以来,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嫁人自然也要嫁最好的。

“爹爹,苏四郎性子过于跳脱了,儿臣不喜。”福康找了理由拒绝。

“那苏六郎——”

“爹爹,苏六郎比儿臣还小一岁呢,儿臣喜欢年纪大些的,更稳重。”福康公主神色坚定,意思很明显,她就要苏衡。

赵祯板起脸:“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既如此便罢了。总之,朕是不会为你与小苏赐婚的。”

“爹爹——”

“此事不要再提。好了,朕乏了,需要休息。”

福康公主见赵祯态度坚决,只好不情不愿地离开了大殿。

这件事,最后还是曹皇后出手解决的。福康公主既然只是喜欢苏医官那张脸,那便好办了。曹皇后精挑细选了好些姿容上乘又办事机灵的小内侍,拨去福康公主宫中。福康公主的生母苗淑仪听说此事,也来苦劝。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赵祯的态度。天子不允,这件事自然没得商量。福康自幼聪慧,断不会在这种时候犯糊涂,忤逆天子。因此,她便也顺着台阶下了,不再提要嫁给苏衡一事。只是,心中多多少少有些不甘心。

她倒要看看,连贵为公主的她苏衡都能拒绝,到最后他会娶个什么样的娘子。

过了冬,很快就是年节。等过了年,身为苏洵长女的苏轸很快就满二十了。

虽说二十之龄在后世还很年轻,连大学都还未毕业,但在此时,却已经是“老姑娘”了。女子大多在十五岁及笄之后便开始筹备婚事了,疼爱女儿的人家一般会将女儿再留多几年,但拖到二十还未出阁的,却是少数。

程氏这几年一直为了长女的亲事操心,时常京中各家的夫人来往,带着苏轸参加各式各样的宴会,什么赏花宴,品茗宴,闻香宴……凡此种种,数不胜数。

但偏偏,苏轸对自己的婚姻之事表现淡淡,程氏替她寻摸的那些儿郎,苏轸一个也没看上。

“阿娘,小妹不喜欢,您再着急也无用。女子嫁人总要找个合心意的。”苏衡对此倒不着急,在他看来,苏轸嫁出去,还不一定比在家中过得好。苏家又不缺吃穿,他经营养生馆挣得的银钱,便是养十个苏轸也绰绰有余。

“衡儿,你说之才那孩子如何?”程氏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开口问道,“轸儿与那孩子青梅竹马,也许……”

“阿娘,您突然提起表弟,莫非,是表弟写信同您说了什么?”苏衡乍然听到成之才的名字,眉头顿时一蹙。

这些年,程之才没少写信过来,但除了第一封信苏衡交到了苏轸手中,后面的信他全都处理掉了,省得小妹见了心烦。在陆续寄了好几封信也没有收到回信后,程之才又改变了策略,转而给自家姑母程氏写信,隐晦地打听苏轸的情况。

苏衡得知后,以表兄的身份写信寄到青神,将程之才好好敲打了一番。程之才这才学乖了,从此不敢再在给程氏的信中夹带“私货”,更别提单独给苏轸寄信。

这一次,程氏好像又冒出了撮合程之才与小妹的意图,苏衡立即警惕起来。

“之才那孩子在信中说,他打算进京求学。还有——”程氏顿了下,继续道,“他希望能当面向我们家提亲,求娶轸儿。”

“舅父舅母愿意供他在京中读书?”苏衡面无表情道。京中物价贵,以程濬和潘素素的吝啬性子,岂会愿意花这么多钱供程之才到京师求学。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个我亦不知,之才没在信中提及此事”程氏见长子只字不提程之才求亲一事,忍不住追问,“提亲一事……”

“表弟年已弱冠,是该成家立业了“,苏衡淡淡地打断程氏,“京中出色的女子众多,辛苦阿娘费些心思替表弟相看,也好了却舅母临终的心愿。”

程氏听长子这么一说,顿时明白他的态度。

之才那孩子模样才学样样不错,但不知为何长子就是不喜。二哥行事的确太过,她也无意让那由妾室扶正的潘素素当她家轸儿的婆母。但是,若才哥儿离了青神入了京中,轸儿与才哥儿本就一起长大,嫁个知根知底的,也未尝不可啊。

但偏偏长子反对,长女无意,程氏沉默半晌,最终道:“罢了,也只好如此了。”

程氏如何回信,苏衡不知。但显然没用,否则程之才就不会在两个月后还是极为执着地来了京师。

苏衡将程之才派人递来的拜帖折起,面色冷得能把脚边的茯苓儿冻成狮猫冰雕。

既然来了,那便看看他这位表弟究竟想如何。

第150章 第150章神仙鸭

“表兄。”程之才不卑不亢地向苏衡行礼问好后,才敢偷觑一眼旁边的苏轸。

“嗯。”苏衡面色冷淡地微微点头,端详着眼前这位多年未见的表弟。

程家自从程濬当了家,家风便一日不如一日,但若只看容貌,程家没一个是姿容不佳的。程之才如今刚刚及冠,生得一表人才,很能哄得街上的小娘子们面红耳热,芳心暗许。

但这些小娘子中,肯定是不包括苏家的。

程家人容貌优秀,苏家人则更胜一筹。苏轸的眼光完全被自家长兄与两个弟弟养刁了,外头的男子轻易入不得苏轸的眼。更别提,苏轸曾大梦一场,梦见自己嫁入程家后的种种悲惨情形,虽然梦中细节她醒后渐渐忘了大半,

但当时悲痛欲绝的感受却残留下来,以致她现在一看见程之才,便觉心口闷痛,很不舒服。

“二表兄。”苏轸不冷不热地对程之才礼貌行了个礼。

“几年未见,表妹对我生疏不少。小时候,我们还常常一同踏青、划船、还有放纸鸢……”程之才自己也明显感觉到他与苏轸之间关系不复亲密,连空气中都弥漫着尴尬与生疏,便试图通过回忆往事拉近彼此的关系。

可苏轸偏偏不领情,非但不领情,还生硬地打断了程之才的话:“二表兄都说了那是小时候。小时候的事,我不大记得了。”

“呃,是么……”程之才张了张嘴,看着眼前日思夜想的少女,欲言又止。最后,他只能有点尴尬地笑笑,把话头又吞进了肚子里。

“你们聊,我去花园逛逛。”苏轸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

程之才对苏轸的冷淡分外不理解,他不明白,他与轸儿表妹十多年的情谊,不过数年不见,怎会突然就淡漠至此。除非——

“表兄,轸儿表妹可是有了心上人?”程之才一想到有这种可能,就觉得心脏疼得厉害。

苏衡淡淡看他一眼,冷然道:“这不是你该问的。”

程之才勾勾唇,笑得比哭还难看:“难道我身为轸儿的表兄,连问一句也问不得?”

苏衡回以沉默。

“我知道了……”程之才面色惨然。有些事无须多言,沉默已经表明了态度。

“但是——”程之才掸了掸衣袍,目光坚定地与苏衡对视,“表兄,你不知道,我喜欢轸儿喜欢了这么多年,我不会轻易放弃的。”

“……”苏衡对程之才的宣言不予置评,只在心中道,既如此,那便断了你的念想。

“轸儿表妹,这套石榴红宝石头面是多宝阁新出的款式,与你前日穿的那套裙子很是相配。你喜欢吗?”程之才捧着首饰盒,眼神殷切地试图讨心上人欢心。

“谢谢二表兄的好意。但是阿兄送了我好几套更漂亮的头面,我的首饰盒都快装不下了,二表兄不必浪费银钱,拿去退了吧。”苏轸淡漠地扫过面前的精致头面,眼里泛不起一丝波澜。

程之才的笑容僵在嘴角,旋即掩饰性地低下头,又取出第二个首饰盒,重新扬起笑脸道:“头面不喜欢,那这对珍珠耳坠呢?那多宝阁的店主说,这两颗珍珠都是从东海里打捞上来的珠蚌中开出来的,天然就是淡淡的金色,极为稀有。”

“……”苏轸轻轻叹气,“二表兄,你不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你在京中求学,花销不比青神,舅父给你的盘缠终有用尽之时,你还是俭省些花吧。”

“轸儿表妹是在关心我吗?”程之才面露欣喜。

“……随你怎么想。”苏轸哑然片刻,以前怎么没发现程之才像块狗皮膏药似的难缠呢。

“父亲给我备足了银两,至少——娶亲定是够用的。”程之才试探道。

还不待苏轸做出什么反应,刚回到苏宅的苏家三兄弟听见这话不约而同地沉下脸。苏轼直接就被点着了,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拦在苏轸和程之才之间,咬牙切齿道:“程之才,你听听你对我阿姐说的什么鬼话!你有没有钱娶亲关我阿姐何事?”

“我的来意不是很明显吗?”程之才敛起笑容。

“我们家的意思也很明显!”苏轼白了他一眼,“拿上你的东西离开,我们家又不是没钱,阿姐喜欢什么首饰便买什么,用不着你来献殷勤。”

苏辙也在一旁帮腔,虽然他的声音温煦如春风,但内容却是程之才不想听见的:“二表兄年已弱冠,今时不同往日,行事自然不能如幼时一般。往后,若我们三兄弟不在家,二表兄还是回避一下吧。”

“莫非我连来看望姑父姑母也不行吗?”程之才气笑了。

“那你是看望我阿父阿娘的吗?”苏轼啐道,“真是司马昭之心!你当旁人是傻子吗?”

这一番对话,或者说争执,苏轸全然不知。早在苏轼与苏辙兄弟二人上前时,苏衡便用眼神示意苏轸趁机离开了。

“好了”,眼见苏轼和程之才之间地火药味越来越浓,险些要打起来,苏衡开口阻止道,“表弟,你先回去。往后,你若是以晚辈的身份来拜访我阿父阿娘,我们家自然欢迎。但若是为了别的,恕我们不予接待。”

“……我知道了。”程之才不情不愿却也无可奈何。

程之才频繁拜访苏家一事,旁人只以为是亲戚间的往来,因此并不起疑。否则,一旦影响了苏轸的闺誉,别说苏轼了,便是因郭氏之故待程之才极好的程氏也要发怒。

但旁人不知其中缘故,程之言岂能不知。一听说他这位堂弟进了京,还频繁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造访苏宅,程之言便黑了脸。便是他也只敢在护送魏溪前往苏宅或者在苏轸与魏溪两人外出时,默默跟在后面守护。他这位堂弟行事实在荒唐!

于是,程之言寻了个机会,把程之才约了出来。他们这对堂兄弟的谈话内容不可知,但那日,程之才是鼻青脸肿地回去的,像是被人狠狠教训了一顿。

在那之后,程之才便没有再去过苏宅,许是觉得丢脸,在家独自养伤。

“那个姓程的大尾巴狼近来总算消停了,可喜可贺!来,弟弟,咱们干一杯!”苏氏药膳堂的天字一号包间内,苏轼倒了两杯人参枸杞酒,喜滋滋地将其中一杯推到苏辙面前。

“二哥,阿兄说了今日这餐是要带一位大人与我们认识。客人还未来,我们先饮酒,这不合礼数。”苏辙温声劝道。

“这都等了快半个时辰了,若说失礼,也是那位客人失礼在先。再说了,这酒是我单独找后厨要的,又没碰宴席上的酒,不用担心。”苏轼虽行事大大咧咧,但也粗中有细。苏辙闻言,便捧着杯子小口嘬饮起来。

两人又等了约莫两刻钟,苏衡终于带着那位神秘的客人姗姗来迟。

“小衡啊,实在惭愧,我那车子出了点小意外,左车轮陷进泥坑里了。那条路又是小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一队路过的商队,这才把车子从泥坑里救了出来。倒是劳你与你的两位弟弟苦等了。”苏轼与苏辙两人未见其面,先闻其身,听见那人对苏衡的解释,久等的怨气散了不少。

“欧阳叔叔,这两个便是愚弟。左边的是——”苏衡正打算向来人分别介绍苏轼与苏辙两人,拉人却抚着胡须,乐呵呵地打断了他。

“先不急,让老夫自己猜猜。”来人气质儒雅,一身翰墨之气,然而鬓发花白,显出几分老态。

“左边的是你二弟苏轼,右边的是你三弟苏辙,对也不对?”

苏衡点头,引他落座。

“复姓欧阳?莫非——”苏辙瞪大了眼睛,有一个能震动整个文坛的名字在心中呼之欲出。

“您是醉翁先生?!”苏轼率先叫嚷起来。

“正是老夫。”欧阳修含笑点头。

当年庆

历新政失败后,欧阳修被贬滁州。他在滁州为政期间,主持修建了丰乐、醉翁二亭,并因此自号“醉翁”。当然,他在担任滁州知州期间,最为人所津津乐道的,便是他创作出了脍炙人口的千古名篇——《醉翁亭记》。

苏轼与苏辙兄弟二人对欧阳修仰慕已久,今日居然有幸谋面,甚至与欧阳修同桌而食,便是连更为稳重些的苏辙也难掩心头的激动。别说等上一个时辰,便是苦等两个时辰,那也是值得的!

“先生那篇《醉翁亭记》,平易晓畅,纡徐有致,读来酣畅淋漓,宛若天成。晚辈着实佩服。”苏轼眼神亮晶晶地注视着欧阳修,险些连他最爱的药膳全宴都抛在脑后了。两人开始交流起文章的写作技巧,又从文章聊到诗词,彼此都很愉快。苏辙也凑一旁,不时插话几句。

最后,还是苏衡命人告知后厨,人已到齐,可以开始上菜了。

这个时辰,苏氏药膳堂早已闭门,不再对外营业。这一桌药膳宴之所以能吃成,是苏衡动用了身为养生馆馆主的特权。

这一桌子药膳中,闻着最香,最惹人垂涎欲滴的是主菜神仙鸭。这道药膳具有健脾补虚的功效,但是做起来麻烦得很,因此哪怕是药膳堂也只是偶尔才会将这道菜写在当日的菜牌上。

要做好这道神仙鸭,厨子须得耐心地用竹签在鸭皮上戳出小孔,好让鸭肉更加入味。然后再酱油中倒入黄酒,混合均匀后涂抹于鸭皮上与鸭腹内。大枣、白果、莲子作了去皮去核或去心等处理后,撒入人参粉搅拌均匀,这便是填料。最后,将这些填料全部填入鸭腹中,整鸭上笼,用武火蒸够一个半时辰,直至鸭肉熟烂脱骨,这道药膳才算完成。

鸭肉味甘性平,补气益阴,人参亦是大补之物,再加上大枣与之配伍,能增强益气健脾的效用。而白果和莲子除了有健脾的功效,还能固涩止泻,对于脾胃虚弱,进食后时常腹胀乃至腹泻之人具有很好的疗效。

欧阳修为母服丧,在乡下时饮食就不甚规律。如今他服丧期满,被召还朝,进京这一路上舟车劳顿,觉没睡好,吃也没吃好,脾胃多多少少得了些小毛病。这道神仙鸭是苏衡特意叮嘱后厨为欧阳修准备的。

“盼了多年,可算吃上了你这药膳堂的药膳。范公时常在信中炫耀他常居京中,能自由出入你那养生馆。我这般匆忙进京,你这养生馆与药膳堂亦是原因之一啊。”欧阳修尝了一口软烂入味得神仙鸭,香得他眯起眼睛,觉得人生至乐,不过如是。

苏轼也从一开始见到偶像的兴奋中回过神来,举起筷子就对着满桌子美味大快朵颐,对那道神仙鸭更是连连下筷。

盘内鸭肉的数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减少。在盘中只剩最后一块鸭肉时,苏轼与欧阳修双双伸筷,同时夹住了那块鸭肉。

“方才听兄长说,醉翁先生脾胃虚弱,不可暴饮暴食,先生方才已经吃了许多,这块鸭肉还是让晚辈来解决掉吧。”苏轼挤出一抹笑容,手下用力,筷子坚决不松开。

“小衡都说了,这神仙鸭是专门为我做的,有健脾补虚之效,我多吃些,才对脾胃有益呢。”欧阳修面不改色,并不打算将这最后一块神仙鸭拱手让人。他盼了多年才吃上了这一口,哪能轻易放弃。

“可是先生,过犹不及啊。”苏轼脸上地笑容险些维系不住。这便是大家之风吗?一把年纪了还同他这个未及冠的儿郎抢吃食!

“年轻人也要懂得尊老才是。”欧阳修意有所指。

“你们两个都把筷子放下。”苏衡很是无奈地打断了两人的鸭肉之争,迅速作出决断,“你们两个今日都吃得够多了。卯君都没能吃上几块,这一块便给卯君吧。”

欧阳修与苏轼对视一眼,相当有默契地同时松开筷子,最后一块鸭肉“哐当”落回盘中。

苏衡伸筷将那鸭肉夹起,放入苏辙碗中:“快吃。”

“唉……”

“唉……”

欧阳修与苏轼这一老一少不约而同地开始叹气。

欧阳修:“鹬蚌相争。”

苏轼:“渔翁得利。”

苏辙听了满头黑线,在两人的虎视眈眈之下,默默加快了进食的速度。

啊,吃完了。

一老一少纷纷露出心痛的神色。

苏衡:“……”你俩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