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91章梅园对话
“好了,我们大人同大人说话,你们玩儿去吧。别走太远就行。”程氏见几个孩子们因苏洵在场,显得拘谨不少,善解人意地放他们自由活动去了。
苏轸闻言,立即伸出早就蠢蠢欲动的爪子,一把捞起魏溪的小手,拉着她跑开了。嘿嘿,香香软软的妹妹!她多年的夙愿终于要实现了!
“你就是阿兄说的魏溪妹妹吧,我叫苏轸,你可以叫我‘苏姐姐’哦。”苏轸眼神亮晶晶地看着魏溪,目露期待。
“苏姐姐。”魏溪眨了一下眼,乖乖喊道。
苏轸眼睛又亮了一些,声音也好听,像清澈的山溪:“我可以抱你一下吗?”
“唔?”魏溪不明所以,但她能清楚地感觉到这位过分热情的漂亮姐姐没有恶意,于是认真地点点头,“可以呀。”
苏轸迫不及待地把魏溪抱了个满怀。哇,妹妹真的香香的,像个雪团子,抱起来手感超好的!苏轸抱着魏溪,把下巴放在她的头顶,幸福得快要融化了。这就是拥有妹妹的感觉吗?
一阵风拂过,吹起魏溪的鹅黄发带,在苏轸眼前挑逗似地晃来晃去。苏轸伸手一把捉住,夹着嗓子温温柔柔问道:“溪溪,你这流苏髻真好看,是你自己梳的吗?”
溪溪?魏溪很快接受了这个新得的称呼,老实答道:“不是,是我阿娘梳的。我不会弄这么难的发型。”
苏轸松开魏溪,杏眸亮晶晶与她对视:“我教你呀!我会梳很多好看的发型哦~”
苏轸与魏溪都生了一对好看的杏眸。但苏轸的杏眸眼尾上翘得更明显,近似丹凤眼,显得温柔款款,妩媚动人。魏溪的杏眸则更圆一些,更为灵动娇憨,尤其是那一双眼珠子,瞳色乌黑,明亮澄澈,像山间溪涧,让人一眼就能望到底。
魏溪就眨着这么一双真诚而明澈的眼睛,认真道:“可是梳这种发型好麻烦哦,还不如省下这个时间练箭呢。”
苏轸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怀疑是自己听错了:“练,练什么?
“练箭呀!”魏溪说起自己感兴趣的东西,眉飞色舞的,“苏姐姐你喜欢射箭吗?我箭术很厉害的,连二哥都比不过我。我可以拉开七斗的弓了,还能在射中百步之外的叶子哦!”
“啊……啊?”苏轸一下子有点懵了。
“阿父说我天神神力,我还会徒手劈砖和碎大石呢!苏姐姐你想学吗?我也可以教你的!”这次,轮到魏溪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苏轸了。
“呃……这就,不,不用了吧。”苏轸试图委婉拒绝,然而实在不知如何措辞。
“哦……”魏溪肉眼可见地露出失望之色,低头叹气道,“好吧。阿娘说没有小娘子会像我一样喜欢这些,果然没有骗我。只有我与别人不同……”
苏轸最见不得这个,忙哄道:“也,也不是啦,我平时也会练练功法什么的,比如,啊对!比如阿兄以前教过的唐真人安乐法,我每天都有练。射箭我确实没接触过,那个……学一学好像也挺有趣的。”
魏溪闻言马上扬起还有些婴儿肥的小脸,黑白分明的眸子里亮晶晶的,全然期待地再次确认:“真的吗!”
“嗯!”苏轸快被魏溪的小表情可爱死了,用力点头,认真道,“真的!”
“苏姐姐你真好!我喜欢你!”魏溪扬起一张灿烂的笑脸,似有无数阳光息在里头。
另一厢,程之言与程之才堂兄弟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默默寻了处人少的地方,似要展开一场推心置腹的交谈。
“堂兄,你这次回青神,真的只是巧合吗?大宋疆域那么大,数十个军州,为什么狄将军偏偏就要来眉州任指挥使?”程之才低声问道。
“朝廷之命,我人微言轻,并无置喙的资格。”程之言淡声道。
“这样啊……”程之才喃喃道,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在隐隐提醒,“我阿娘生前与姑母一直交好,虽是姑嫂,情同姐妹。我阿娘去世后,姑母对我也颇多照顾。而且,而且姑母对我亲近轸儿表妹一事也很支持,应当是我阿娘去世前,曾与姑母说过些什么。”
“……”程之言沉默地听着程之才得话,敛眸不语。
程之才窥着程之言的神色,小心翼翼试探道:“堂兄,你当初离开眉州北上从军时,你说过的话还作数吗?”
“……嗯。”程之言沉默片刻,脸色冷硬地点头。
“那我就放心了。毕竟堂兄你与表妹年龄差了足足十岁,实在不合适……”程之才说完似失言般掩唇找补道,“抱歉堂兄,我不是说你老的意思……”
“……无事。”程之言幽深的眼中划过一抹失落,定了定神,他神色复杂地叮嘱程之才,“好好待她。”
“那是自然。”程之才粲然一笑,“我与表妹青梅竹马,彼此熟悉,如何才能哄表妹高兴,我最清楚了。”
“……”程之言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如果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没有了”,程之才微微一笑,拱手道,“那小弟也去表妹那边了,堂兄自便。”
堂兄弟两人朝相反的方向离开了。
两人离去后,从近旁的三株梅树后分别转出三个人来,赫然是苏衡三兄弟。
原来,苏轼一直记挂着之前程之才分明看见了他们兄弟三人,却哄着他阿娘与阿姐离开这件事。程氏一宣布小辈们可以自由活动,苏轼的脑袋就“嗖”地一下转向程之才。苏轼正要找程之才算账呢,结果程之才一个眼神示意,竟与程之言跑去一边不知要谈些什么。苏轼敏锐的小雷达“滴滴”直响,干脆拉着苏衡与苏辙偷偷尾随,藏在梅树后偷听。
“阿兄你方才听到了吧!我就说程之才那家伙对阿姐不怀好意吧!我现在就去阿姐面前揭穿这个混蛋的真面目!”苏轼撸起袖子握紧拳头,俨然一副要去干架的模样。
“等等”,苏衡喊住苏轼,“轼儿,你冷静点。”
其实仔细想想,程之才方才也没说什么见不得人的话。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少年人追求心上人,细究起来并没有过错。况且,他看苏轸一副情窍未开的模样,大概率只是把程之才当作亲近的表兄与合拍的玩伴,并没有男女那方面的心思。若是苏轼贸贸然跑去苏轸面前挑明了程之才的心意,弄巧成拙,那才糟糕。
苏衡把这些道理分析给苏轼听,这才把人安抚住。
“那阿兄,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苏轼感到略微憋屈,不能说又不能打,难道要眼睁睁看着程之才那头大尾巴狼把他阿姐叼走吗?
“二表兄方才好像说要去找阿姐。二哥,我们也去找阿姐玩吧~”苏辙用一种纯然天真的语气提议道。
苏衡目光投在苏辙似懵懂的眼神上,对视几息,颔首道:“你们去吧。我找表兄聊聊。”
苏衡找到程之言时,他倚在一株老梅下似在发呆。
“表兄。”苏衡缓步走到程之言跟前站定。
“是阿衡啊,四郎与六郎呢,怎么没同你一道?”程之言知道苏家三兄弟感情极好,几乎都是黏糊在一起行动,确切地说,是一块小黏糕带着一只小兔子追在苏衡后头跑。
“他们找轸儿去了。”苏衡说罢,留心着程之言的反应。
果然,程之言在听到苏轸名字时眼底闪过一丝痛苦:“……嗯。”
“方才,表兄与之才表弟的对话,我听到了。”苏衡沉默半晌,冷不丁抛出一个重磅消息。
程之言猛地与苏
衡对视,紧张道:“你——”
“表兄放心,我不会告诉阿妹。”苏衡知道程之言在紧张什么,承诺道。
程之言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阿衡,你想说什么便直说吧。”
“表兄为何要放弃科举?”苏衡顿了一下,又道,“或者,表兄曾经对之才表弟许了什么承诺?”
“……”程之言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慢慢说道,“阿衡你那么聪明,不用我说也能猜到吧?”
苏衡的确猜到了。程之才无非是觉得自己与苏轸年纪相差太大,加上父母双亡,寄人篱下,身无长物,犯了自卑。偏偏他在眉山又经常能看见心爱的小娘子,还有心上人身边那个格外殷勤,具有年龄优势的青梅竹马,于是在痛苦难耐下选择了逃避。
“表兄,你都没争取过,便要放弃吗?”苏衡冷静发问。
“我非良人。轸儿值得更好的。”程之言眸色暗淡。
“所以表兄认为,之才表弟是轸儿的良人?”苏衡问得尖锐。
“……至少比我好些。”程之言涩声道。
“……”苏衡一时哑然。
“轸儿还小,我们苏家没有过早嫁女的习惯。”苏衡神色冷淡,“至于谁是良人,轸儿说了算。天底下的好儿郎多了去,并非只有程家。”
“阿衡,我不是这个意思——”程之言猛地一震,连忙解释。
“那么请问,表兄让之才表弟好好待轸儿又是何意?”响鼓无需重锤敲,但面对程之言这种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响的,还是要说些重话才行。苏衡冷声:“轸儿有我这个阿兄还有轼儿与卯君两个弟弟,不劳外人照顾。”
“我——”程之言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
“表兄好自为之。告辞。”苏衡转身离去。
程之言站在梅树下,看着苏衡越来越远地背影,慢慢垂下头。是他错了。是他太过傲慢。他一个外人,哪里有资格说出那句话。
第92章 第92章连珠三箭
梅园那次见面后,也不知程之才是因为程之言回了眉州,有了紧迫感,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总之,他来眉山来得是越来越勤了。
苏轼对程之才的不满和怨念简直要化为实质的黑气了。前天才来今天又来,他自己没有家啊!老来别人家干什么?啊?!这大尾巴狼真的好讨厌,好想拿扫帚把他赶出去!
“姑母好,我来找轸儿妹妹堆雪人。”程之才显然在来之前静心打扮了一番,一身白衣衬得一张文雅的侧脸愈发白皙。
“轸儿昨儿还念叨着想堆雪人呢。才哥儿有心了。”程氏温柔笑道。
“阿娘,我也想堆雪人!我陪阿姐一起去!”苏轼立刻起身大声道。
“昨日你阿姐说想去院子里堆雪人,是谁说外头冷嗖嗖,埋在被窝里不想出去的?”程氏好笑地看二儿子一眼。
“昨天不想去,但我现在又想去了!”苏轼嘴硬道。
“我也想玩~”苏辙举起爪子。
“既如此,两位表弟也一、起、来、吧。”程之才笑容凝滞了一下,当着程氏的面又不好发作,只能一字一顿,假装大度地发出邀请。
“阿姐,我们走吧!”苏轼和苏辙一左一右夹着苏轸一起往庭院走,不给程之才半点靠近的机会。
程之才脸色沉沉地看着苏轼兄弟俩把苏轸哄走,垂眸不知在想什么。
“表弟,你不去吗?”苏衡落去一眼,眸色微凉。
“自然要去的。”程之才回过神来,浅笑着应道。
眼见程之才也去了庭院,苏衡这才转过头对程氏说:“阿娘,我想同您聊聊。”
“嗯?怎么了?衡儿想聊什么?”程氏疑道。
“阿娘,表弟最近来咱们家来得未免太频繁。轸儿如今十三,再过两年便及笄了。表弟毕竟是男子,常与小妹待在一处,怕是不合适。”苏衡平静指出。
“你说这个呀,不还有你们几个在旁吗?就算你们不在,我也会让采莲青枝她们看着的,不妨事。”程氏不以为意。
苏衡闻言微微皱眉。阿娘这个态度……
“莫非阿娘有意亲上加亲,将小妹嫁给表弟?”苏衡干脆直接问道。
“……”程氏张了张嘴,叹了口气,“到底瞒不过你。不错,我是有这个打算。”
“小妹还小,况且她在这方面还未开窍。”苏衡不赞同道。
“是这样没错,但多接触接触,说不准轸儿便开窍了呢。我看之才这孩子不错,对轸儿也用心,他们两个又是青梅竹马,就近嫁给一个知根知底的,以后我们也好照顾,好过远嫁。”程氏柔声道。
“就近的话,表兄也是青神程家的人。阿娘觉得,表兄如何?”苏衡不动声色地试探。
“你说言哥儿?”程氏闻言一怔。言哥儿今年都二十三了,又比苏轸大了近一轮,她从未考虑过言哥儿这孩子。
程氏眉心微皱:“说起来,言哥儿也二十好几了,是该娶个知冷知热的小娘子回家。不过,轸儿就算了。轸儿太小,总不好让言哥儿苦等,况且,言哥儿如今虽然回了眉州,但以后说不准还要跟着狄将军回边关打仗。西北苦寒,我这个当娘的,怎么舍得她跟着去吃苦。”
苏衡沉默下来。
“衡儿,你突然提起言哥儿,莫非,是言哥儿——”程氏忽然起疑。
苏衡摇头:“阿娘方才不是说嫁得近了好照顾么,我也是话赶话间想到了表兄。”
“哦……这样啊……”程氏若有所思。
“这毕竟是小妹自己的人生大事,主要还是看小妹自己的心意。表弟目前瞧着对小妹是挺上心的,但眉山附近的几个县,青年才俊也不少。阿娘不防为小妹多寻摸几个女婿候选,小妹也好有挑选的余地。”苏衡淡淡道。
程氏面色似有为难,略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对长子坦言道:“其实,我相中才哥儿,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你舅母。你舅母临去前,唯一不放心的便是才哥儿。她还没来得及看才哥儿及冠娶亲,便因病离世。因此,她临走前,同我进行了一番谈话,希望为才哥儿求娶轸儿。”
“阿娘,您不会答应了吧?”苏衡皱眉。
“起先,我是犹豫的。毕竟两个孩子还小,以后如何还未可知。但我与你舅母情同姊妹,她临终前所求惟有这件事,为了让你舅母安心离去,况且才哥儿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因此我最后还是答应了。”程氏缓缓道。
“阿娘,”苏衡面无表情道,“若是舅母在世,这桩婚事或许还可考虑,但恰恰因为舅母病逝,您才更不该答应。”
“这话怎么说?”程氏不解。
“阿娘您别忘了,舅母去后不到一年,舅父便将宠妾潘氏扶正。日后小妹若真嫁去了程家,岂不是要侍奉潘氏这位婆母?”苏衡面上写满“不赞同”之意。
程氏哑然。这的确是个大问题。
“表弟以后如何姑且不论,但潘氏绝非一个好婆母。小妹若嫁进程家,定然会受婆家苛待。只从这一点上,表弟便绝非良配。”苏衡掷地有声道。
一边是兄嫂临终前的乞求,一边是爱女未来的婚事,程氏以手扶额,开始感到头痛:“衡儿,你让阿娘再想想……”
“阿娘也不必纠结,反正小妹还小,不若再过几年,看看小妹自己的心意。”苏衡提议。
“也只好如此了。”程氏缓缓点头。
与程氏说开后,程之才再来苏家时,程氏便不再有意把两个孩子凑在一块儿了。程之才失了程氏这么一个强大的助力,又有苏轼与苏辙兄弟两个的百般阻挠,顿感追求心上人的道路更为艰难坎坷了。
冬至过后,魏溪按照之前的约定,把苏轸约到狄家的小型射箭场,打算教苏轸射箭。
苏轼原本也吵嚷着要跟来,大展身手,但苏衡一个眼神扫去,他就偃旗息鼓,乖乖和苏辙回寿昌院上学去了。
“衡哥哥,苏姐姐,这边!”魏溪遥遥看见苏衡与苏轸,欢欢喜喜地挥手招呼。
“溪溪,你今日这一身骑射服真好看,英姿飒爽!”苏轸第一时间注意到魏溪今日换了身打扮。
苏衡垂眸看去,见魏溪穿着一身窄袖胡服,一头乌发被高高束起,垂直后肩,额角的碎发也一并被梳了上去,露出白皙的额头与明亮的杏眸,小脸红扑扑的。苏衡只觉得面前这只仍然像只软乎乎的雪团子,瞧着就很不禁打也很不禁摔的样子。
“这身衣服是我阿娘给我做的!我有好多套呢。”魏溪说完,背在身后的手“唰”地出现,献宝一样变出来一张做工精致的三斗弓,“苏姐姐,这是我拜托阿父做的三斗弓,以你的力气应该能拉开,快试试!”
苏衡见状挑眉:“我的呢?”
魏溪鼓起小脸,小声嘀嘀咕咕:“衡哥哥你之前也没说要来,当然没有准备你的。而且我只请了苏姐姐一个……”
“嗯?”苏衡淡淡看她。
“衡哥哥这边来”,魏溪嘟着嘴巴带苏衡选弓,“这张是七斗硬弓,这张是八斗的,那上面的全是一石以上的,衡哥哥你应该用不了,还是从下面这一排里头挑一挑吧。”
“你平日用几斗弓?”苏衡问。
魏溪骄傲地扬起下巴,眼神明亮飞扬:“我现在能拉开一石的弓了!”
“嗯。”苏衡点头,看也不看,随手从上面那排弓里挑了一张。
魏溪欲言又止,不知道该不该提醒苏衡那是张一石二斗的弓。
“溪溪,这个箭要搭在哪里呀?我的手这样放对吗?”苏轸凑过来请教道。
“苏姐姐,箭要搭在这里,然后你的胳膊再往外拉开一些,嗯嗯!对,然后这个地方再抬高一些……太高了,再低一点……”魏溪很快热情洋溢地投入到对苏轸的射箭教学中去,完全顾不上苏衡了。
苏轸第一次接触射箭,原以为会很难,但是魏溪给她的三斗弓以她的力气恰好可以拉开。第一步成功了,她顿时有了一些信心。
“苏姐姐,你用这个姿势瞄准那边的靶心,然后就可以放手了。”魏溪十分认真地在教苏轸。
“好。”苏轸将弦拉满,瞄准,手一松,长箭离弦,堪堪射中二十步外的稻草靶。
魏溪正扬起笑脸准备大声给予苏轸肯定与鼓励,就见一支羽箭紧随其后呼啸而来,正中靶心。那羽箭力道之大,在射中靶心之后箭尾还在高频次地上下震动。
魏溪立在原地不动,似乎被苏衡震住了,张着嘴巴呆呆地望了他半晌。
“阿兄好厉害!”苏轸最先反应过来,“啪啪”鼓掌。苏轸早就习惯苏衡的优秀。反正从小到大,阿兄做什么都很出色,就没有阿兄办不到的事情!因此苏轸对苏衡的箭术并不算特别惊讶。
“衡哥哥,我要与你比射箭!”魏溪回过神来,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苏衡,燃起了战意。
“怎么比?”苏衡问。
魏溪立即道:“我们都用一石的弓,三箭定输赢,看谁射得最准。”
“好。”
苏轸看看战意勃勃的魏溪,又看看平淡自若的苏衡,一时拿不准应该为哪一边加油,纠结得绞起袖摆。
魏溪搭弓拉弦,手下一用力,一石的弓就被她似轻松地拉开。瞄准靶心,弓弦一松,长箭离弦而出,精准地射中靶心。
“射中了!”苏轸一拍手。
三箭射毕,全部正中靶心。“衡哥哥,该你了。”魏溪认真道。
“嗯。”苏衡瞥了一眼箭筒,正好还剩三支雪白羽箭。
“噌噌噌”三声弦响,三支白羽箭在空中连成一线,第一支羽箭正中靶心,第二支、第三支箭紧随其后,将前一支箭对半破开,稻草靶上仿佛开出一朵凌厉的箭花。
“连珠三箭!”魏溪眼眸正睁大。
“是我输了……”魏溪盯着苏衡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慢吞吞地挪过去:“衡哥哥,你可不可以教我连珠箭呀?”
第93章 第93章青神灯会
旧岁在爆竹欢送声中恋恋不舍地离去,新的一年像只摇头晃脑的小兽,扒着门前的桃符,眼巴巴地望着旧岁远去,这才屁颠颠地蹿进了家家户户。
许是年节期间吃多了大鱼大肉,连嗓子眼里都泛着油腻腻的不适感,魏氏望着院子里的柿子树,看着挂满树梢的扁圆柿子,似乎兜满了甜津津的汁水,突然口舌生津,馋瘾被勾了起来。
“咏儿——”魏氏扬声唤起狄咏。
“阿娘,二哥与阿父还有大哥一道去演武场了,不在家。”魏溪裹着一件大披风从房里慢腾腾地挪出来。
“好不容易年节放七日假,这才在家待了几日,怎么又跑去演武场了。真是大的小的都闲不住。”魏氏没好气地抱怨。原本还想着让小儿子替她摘几个柿子尝尝,这下好了,柿子吃不上了。
正想去演武场练箭的魏溪闻言一僵:“……”完全不敢动。现在出门绝对会被阿娘骂,还是再等等吧。呜呜。
“溪儿,你身上的披风是从哪里翻出来的?这也太大了。不是给你做了件粉色的新披风吗,怎么不穿那件?”魏氏到底还是留意到魏溪今日打扮的不寻常之处。
“呃……这件更暖和!”魏溪腰板挺得越发直了。
“你把手背在后面做什么?”魏氏狐疑道。
“没,没什么呀……”魏溪从来不会演戏,更不擅长说谎。心里想什么面上便呈现什么,喜怒哀乐全在一张小脸展露得淋漓尽致,像山间小溪般清澈见底,旁人一眼便能看穿,遑论魏氏这个亲娘。
“手里藏什么了?拿出来。”魏氏两手环胸,好整以暇地等着小女儿乖乖自首。
魏溪脊背一僵,认命地闭了下眼,将藏在披风下的硬弓呈给魏氏。
“阿娘……”魏溪眨着微圆的杏眼,咬着唇,可怜巴巴地求饶。
“又想着去演武场练你那连珠箭?”魏氏恨铁不成钢地轻点魏溪的小鼻头,“你苏姐姐教你的那种辫子,你学会怎么扎了吗?”
“还没……”魏溪皱起小脸,小小声,“但是衡哥哥教的连珠箭我还差一点点就完全学会了。”
“阿娘——”魏溪蹭过去,抓着魏氏的袖摆轻轻摇晃,“您就让我去嘛——”
魏氏低头看着小女儿的眼睛,微微叹气,到底还是妥协了:“去吧,早些回来。”
“阿娘最好了!”魏溪欢呼。
等魏溪终于练成了连珠箭,青神也迎来了一年一度的元宵灯会。满城张灯结彩,火树银花,亮如白昼。
青神的几家富户各自出资,在灯会上搭建了好几座灯山,一座比一座精致夺目。其中,以程家的灯山最为奢华,足足有两人高,锦绣交辉,五彩流光。
灯市长街两侧,挤挤挨挨地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摊子。有叫卖油炸元宵和时新果子的食摊,也有出售菩提叶灯、红纱圆灯等各式花灯的灯摊,还有不少卖鲜花头花、卖香囊扇子等小物件儿的杂货摊。
灯会上的摊子上还设置了不少小游戏,比如投壶、丢圈、射箭等等。当然,元宵节最受欢迎的小游戏还是猜灯谜。若是猜中了摊主规定的灯谜个数,便可以将摊上对应的物什免费拿走。
县衙还在灯会最醒目的位置搭建了一个临时的木台子,专供百姓们猜灯谜。台子上用竹架子挂着一排排的花灯,正中间的那盏花灯,做工尤为精巧,乃是由眉州手艺最好的制灯匠人亲手制作的。
苏衡回了眉山,苏家二房今年难得能整整齐齐地来青神参加灯会。
去年元宵,因为苏序病重,苏家人根本无心过节,更别说来青神看什么灯会。今年元宵,苏序病已痊愈,苏家上下终于有心情欢欢喜喜地过个上元节。不过,苏序以前最喜外出游乐,自大病一场后,玩心渐渐也淡了。这次青神灯会,苏序也摆摆手,让苏洵带着小辈们,尤其是难得回来一趟的苏衡好好逛逛,他自己则窝在老宅,图个清净。
“阿娘,您看!挂在最中间那盏琉璃莲花灯就是今年的灯王吧?好漂亮呀。”苏轸仰头望着那盏琉璃灯王,情不自禁地赞叹出声。
“表妹,那盏灯王是灯笼张做的。这些年,灯笼张已经很少亲自做灯了。现在他家灯烛铺里头买的灯笼,全是他徒弟们的手艺。我们家今年的灯山就是灯笼张的大徒弟花了足足二十日才打造出来的。”程之才隔着苏轼遥遥向苏轸介绍道。
“若真是这样,今年的灯王的确难得。灯笼张做的灯现在可是有市无价。”苏洵闻言点头。
苏轼似无意地挤了一把厚着脸皮黏过来的程之才,把他挤得离苏轸又远了一些。这个家伙也讨厌了,他们家高高兴兴逛灯会赏花灯,关他一个外人什么事啊,眼巴巴地凑过来!
程氏却动了恻隐之心。郭氏去了,程之才没了亲娘,后娘潘素素待他并不好,表面上虽没短了他的吃喝,但私下里却暗暗挑拨程之才与程濬之间的关系。程濬有了潘素素为他生的两个儿子,对长子也渐渐变得没那么上心。
这次元宵,那潘素素状似不经意地又与程濬说了些没根据的话,程濬冲程之才发了一通火气,带着潘氏与两个小儿子去酒楼宴饮去了。程之才心中委屈,在家里待得憋闷,这才独自一人跑到这灯会上,漫无目的地闲逛。
长街上花灯千盏,却没有一盏灯火是为他而明。正落寞间,程之才便看见热热闹闹的苏家一行。苏四郎拉着苏六郎的手,眉飞色舞地不知在和苏三郎说些什么。苏八娘眉眼弯弯,在一旁掩唇偷笑。苏洵与程氏步调一致,十分有默契地落下一步,跟在儿女们后头,默默护着几人不被拥挤的游人挤到。
不自觉地,程之才便凑了过去。仿佛这样,他也能沐浴到一丝温馨的余晖。
程氏在心中微微一叹:到底还只是个十四岁的半大孩子。
“小妹,你这柿子怎么还没吃完。那边在猜灯谜赢灯王,咱们去那边看看!”狄咏第一次参加青神的灯会,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昂。”魏溪两手捧着汁水饱满的红心柿,一口一口啃得认认真真,听见她二哥喊她,含着一块柿肉含糊地应了一声。
苏衡听见后头地动静,回身一看,却是狄咏、狄谘还有程之言三人一左一右一后护着最中间的雪团子,配合着雪团子的脚步在人群中一点点向前挪动。那雪团子肩膀一耸一耸的,似乎在啃着什么果子。
“咦?阿衡!你们也来逛灯会?”东张西望的狄咏最先对上苏衡的视线,眼睛一亮,立刻挥手打招呼。
苏衡颔首致意。青神灯会上的熟人可真多,狄家也来了。
既然两家遇见了,免不了一番寒暄。不过好在狄家来的都是小辈,几人向苏洵与程氏行礼问好之后,也加入了苏家的队伍中。
至于狄青与魏氏,夫妇俩携手逛街市赏花灯去了。长子狄谘已经二十三了,素来稳重,有他和程之言在,魏氏便放心地把狄咏和魏溪交给他们看顾了。
“你吃的这个红心柿是在哪里买的?我们方才一路走过来,逛遍了灯会上的摊子,好像没看到有卖柿子的。”苏轼见魏溪啃柿子啃得津津有味,不由得眼馋。
“家里带的。”魏溪咽下最后一口柿子肉,脆生生答道。
“哦……”苏轼很是失望。他也想吃……
“溪溪,这是你家院子里那棵柿子树结的果子吧?”苏轸去过狄家教魏溪编辫子,因此知道狄家有棵柿子树。那树上挂满了一个个小灯笼似的橙红柿子,特别好看。
“嗯!”魏溪扑闪着大眼睛点头。
“我这儿还有两个。”狄咏一拍脑袋,想起自己出门前因为担心魏溪不够吃,还往怀里多揣了俩柿子。
“!”
“!”
苏轼和魏溪不约而同地眨着星星眼看过来。
“正好,一人一个。”狄咏乐呵呵地把两个红心柿分别递给魏溪和苏轼。两人美滋滋地捧着熟透的柿子开始啃啃啃。
苏轸对柿子不感兴趣,满心满眼那盏琉璃灯王:“台上那个人十个灯谜已经答对六个了,灯王不会被他赢走了吧?”
“每道灯谜都要比前一个难,目前台上这个人虽是答对最多的,但后面的灯谜难度可不低。”程之才摇头,并不看好台上的青年。
果然,第七个灯谜谜面一出——爿,猜一字。别说是台上的小青年,就连台下的百姓也一片哗然。第七个就这么难了!谁猜得出来呀。
负责念灯谜的出题人得意地摸着自己稀疏的胡子,开始数数倒计时:“这位郎君,还没想到答案吗?时间不多了,十——九——八——”
“我放弃!”小青年对这道灯谜全无头绪,没等倒计时结束,便自愿放弃了。
“挑战失败,有请下一位——”
台下众人一时被方才的灯谜难度给吓住了,一时间竟无人敢上台。
程之才觑了眼苏轸的表情,见她眼也不眨地盯着那盏琉璃灯王,顿时握了握拳,看向台上的出题人,扬声道:“我来!”
出题人一看是个十来岁的少年郎,心中并不认为他能猜对几道题,最多就是来玩玩。于是,他便念了几个难度不大的灯谜,想着等到第五道的时候再出个难的,结束这场挑战。
“第五道灯谜,十五,猜一字。”
程之才起先的确被难住了,皱眉思索了半晌。然而,出题人刚勾起嘴角打算开始倒计时的时候,程之才灵光一现,高声道:“是‘胖’字!”
“十五为什么是‘胖’呀?”台下的魏溪歪头表示不解。
“胖字拆开来就是月半,一个月三十日,十五不就是一个月的一半吗!这道题也不是很难嘛,我也会啊!”苏轼不服气地哼哼。
“那你好厉害哦。”魏溪直愣愣地说。
“你这话——听着怎么怪怪的。”苏轼皱起眉头。
“唔?我在夸你呀。”魏溪认认真真地解释。
“是吗?不是吧……”苏轼挠挠头,还是好怪。算了,不想了。他倒要继续看看,程之才这家伙能猜对几道灯谜!
“答对八道了!还差两道!”苏轸没注意到这段小插曲,全神贯注地关注着台上还在继续的猜灯谜挑战。
苏衡却在一旁默默听完了两小只的对话,幽幽看了眼神清澈单纯的魏溪一眼。这便是天然呆的可怕之处了。
第94章 第94章琉璃灯王
“这小郎君好生厉害,已经在挑战第九道灯谜了。这是目前答对灯谜最多的一个了吧?”
“我认得这小郎君,他是程家二房家的老大!”
“我也认得,程二郎与我家那淘气小子都在咱们县学念书,先生常夸他文章写得好呢。我家那个能有人家一半聪明就好咯。”
台下的看客大多都是青神的百姓,很快就认出了程之才的身份。
然而,第九道灯谜,出题人竟又抽到了让之前小青年折戟的那道题——爿,猜一字。
耗尽了答题时间,程之才最终还是没想出答案,止步于第九题,遗憾下台。他死死咬着唇,不敢抬头看苏轸,生怕对上一道失望的眼神。
“猜对了八道灯谜,二表兄,恭喜呀。”苏轸笑道。
程之才猛地抬眼,正对上苏轸含着笑意的杏眸,心头蓦地一松。
“我也要玩!”苏轼说着“噔噔噔”地跑上台。
苏轼挑战完轮到苏辙,苏辙下去后,苏轸也按捺不住地上台试了试。元宵灯会本就是赏灯猜谜,轻松愉快的节庆活动。琉璃灯王只是个噱头,猜灯谜嘛,本来就是重在参与。
于是,在苏家姐弟轮番挑战之后,出题人迎来了好些个年纪轻轻的小郎君小娘子,全是半大孩子。一些小挑战者们由于给出的答案过于离谱,还闹了不少笑话。台上台下都闹成一片,充满了欢声笑语。
“我答对的灯谜最多!只差一个就能挑战成功了!”苏轼得意地摇头晃脑。
“嗯。”苏衡抬手,刚想摸摸苏轼的脑袋,突然想起过了年后,苏轼又长了一岁,已经是十三岁的少年郎,摸脑袋已经不合适了,便改而拍拍他的肩膀,以示赞许。
得了长兄的拍拍,苏轼身后的小尾巴翘得更高了,还斜眼瞟了一下程之才。哼,比他大一岁怎么了,猜对的灯谜
还比他少一个呢。不就是猜对八个灯谜吗,他们家小兔子也做到了。
“溪溪,你要上去试试吗?”苏轸也答对了八道灯谜,略略遗憾地下台。看见魏溪微张着嘴仰着小脑袋看台上,懵懵懂懂的,便拉起她的小手问道。
“不了不了!”魏溪连忙摆手,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顿了一顿,魏溪似想起什么,又抬手指了指,“虽然我不会玩这个,但是那边有个射箭得花灯的摊子,苏姐姐喜欢那盏花灯吗?我可以帮苏姐姐拿下!”
苏轸顺着魏溪指示的方向望去,在长街左侧,的确有个挺大的摊子,那摊子上最好看的花灯虽没有台上那盏琉璃灯王华丽,但做工也十分精巧,而且设计出彩,竟是一盏以人为造型的仙女灯。
“那我们去那个摊子瞧瞧吧。”灯谜也猜了,灯王也看过了,继续留在台下也没什么意思,苏轸便亲亲热热地拉着魏溪的小手,往射箭赢花灯的摊子走去。
苏、程、狄三家兄弟连忙跟上。
苏衡落后一步,注意到苏轸临走前还恋恋不舍地回头又看了那盏琉璃灯王一眼,心下了然。
一行人很快来到射箭的摊子前。以狄家兄妹的箭术,别说那盏仙女灯,便是赢下整个摊子的花灯也不在话下。只消问明苏家姐弟喜欢哪盏,然后抬手拉弓,“嗖嗖嗖”一顿放箭,靶心便被射成了筛子。
“我想要那盏兔子灯,谢谢狄大哥。”苏辙乖巧道谢。
“不客气。”狄谘轻轻松松地赢下兔子灯,递给苏辙。
“你喜欢哪个?我赢给你。”狄咏问苏轼。
“我也会射箭,我自己来!”苏轼跃跃欲试地拿起摊主提供的弓箭,搭弓射箭,很快也射中三箭,赢下了心仪的小狗花灯。
“溪溪,我的仙女灯就拜托你啦~”苏轸捏捏魏溪的小爪子,笑吟吟道。
“嗯!”魏溪握爪,极认真地点头。抬手,拉弓,放箭。三根羽箭连成一线,把摊主的靶子射成一朵花。那可怜的稻草靶本就在狄谘和苏轼的蹂躏下摇摇欲坠,被魏溪这连珠三箭一顿摧残,直接飞出去好些距离,然后怦然倒地。
摊主目瞪口呆,这几个人是怎么回事啊?他们青神什么时候来了这么多箭术高手!尤其是那个看起来才七八岁的女娃娃,看着白白嫩嫩,小小一个,怎么力气那么大,把他的靶子都给射飞了!
“苏姐姐,给你仙女灯。”花灯烛火的映衬下,魏溪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也被渡上一层暖色。
“谢谢溪溪~”苏轸没有第一时间接过这个摊子最漂亮的仙女灯,而是一把抱住魏溪这个雪团子,一顿贴贴。
“苏姐姐,灯!”魏溪急了。
苏轸这才把人放开,美滋滋地接过仙女灯。
“衡哥哥呢?”魏溪练了好久地连珠三箭,没想到是在这个射箭摊子上试成功了,正想告诉苏衡这个喜讯,一转身却发现苏衡根本不在。
“阿兄不见了?!!!”苏轼被吓成他手中小狗花灯的模样。
“大哥猜灯谜去了。”苏辙淡定地提着他的小兔子花灯,一点也不着急。他方才看见了,大哥知道阿姐舍不得那盏琉璃灯王,转身登台猜灯谜去了。唔……以大哥的本事,这会儿应该已经赢了灯王,往他们这边走了。
“猜灯谜?难道——”苏轸急急扭头,就看见长街熙攘的人群中,长兄提着一盏流光溢彩的琉璃花灯,款款踱步而来。
“轸儿,你的灯。”苏衡道。
“谢谢阿兄!”苏轸欢欢喜喜地接过来,爱不释手。左手一盏琉璃灯,右手一盏仙女灯,苏轸宣布,她是这次青神灯会最大的赢家!
“溪儿,你学会连珠三箭了?恭喜。”苏衡轻轻扫了一眼倒地的稻草靶,很快推断出方才他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衡哥哥你怎么知道?我都还没说呢!”魏溪睁大眼睛。
“那倒地的靶子不是你干的?”苏衡反问。
“是……”魏溪小小声,偷瞄了一眼摊主,小心翼翼地问,“那个……要赔吗?”
摊主原本叫苦不迭,迫不及待想把这几尊大佛送走,别让他们把他一摊子的花灯都给霍霍了。但随着围观的游人越聚越多,不少人见魏溪他们几个好似很轻松就赢了花灯,难免有种自己也行的错觉,纷纷掏钱想要试试。摊子的生意因为魏溪几个,反而有爆火的趋势。
这下子,摊主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哪里还会去计较一个廉价的稻草靶:“没事没事,捡起来翻个面还能用。”
“呼——那就好。”魏溪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表兄,你有抽中那道难倒了许多人的字谜吗?”程之才冷不丁问。
“你是问——爿?”苏衡抬眼看去。
“是。”程之才咬咬唇。
“抽中了,谜底是‘版’。”苏衡淡声道。
“哦——”苏轼最先反应过来,一拍大腿,“我怎么没想到!片字反过来不就是爿字吗!”
“大哥最厉害!”苏辙小兔子点头。
元宵过后,苏家姐弟的花灯还放在各自的床头,苏衡却要收拾行囊回开封了。
苏衡这次回眉山住了足足有一年之久,如今又要离开,苏家上下都极为不舍。
有苏衡在,苏轸就是备受兄长照顾的妹妹,而非端庄稳重的苏家长女,身上的担子一下轻了不少。如今苏衡一去,苏轸便少了一个可以依靠,可以撒娇的长兄。
“阿兄,到了京城,记得常来信。”苏轸把自己亲手做的荷包递给苏衡,“这是给阿兄的临别礼物,要时常带在身边,这样阿兄一见到它就能想起我了。”
“好。”苏衡双手接过,珍重地贴身藏好。
苏轸好哄,最棘手的是苏轼和苏辙两兄弟。两人都已经习惯了苏衡日日接送他们上学放学,现在苏衡又要出远门,还不知多少年后才能见面,一想到这个,两人就两眼泪汪汪,泪水止都止不住。
“哭什么”,苏衡只好安慰两个弟弟,“都这么大了,怎么还那么爱哭鼻子。你们在书院好好听先生讲课,再过几年学成,考上举人,定然是要进京参加礼部试的。倒是不就能见到了。”
“可是,呜呜,可是那还要好几年呢!也太漫长了……”苏轼抽抽噎噎地拉着苏衡的袖子,不想放他离开。
“那我努力挣钱,等挣够了钱,就把你们接到京城念书。”见两个弟弟哭得实在伤心,苏衡只好提前吐露自己的打算。
京城的房价极为高昂,哪怕贵为宰相,若是没有官家体恤臣下,赐予屋宅,也只能在宫城附近租赁宅子,根本没办法靠着薪资在寸土寸金的汴京买房。苏衡在汴京这些年,靠着在道观行医以及在熟药惠民南局坐诊的诊金,虽然攒了一些家当,却是杯水
车薪,完全无法在京城租下一间足够一家六口还有仆役居住的大宅子。
“那阿兄你不是会很辛苦?还是不要了,我会更加用功念书,早点考上举人,进京找你的。”苏轼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我也是!”苏辙用力点头。
苏衡目光一片柔和,道:“嗯。”
“乖徒儿,走咯!船要开了。”贵生道人扬声提醒。
十五岁的少年辞别家人,再次登上航船,踏上前往东京汴梁的旅途。
来时因忧心苏序的病情,夙夜兼程,快马轻舟,如今苏序病愈,苏衡师徒便也不急着赶路。江水潺潺,离思悠悠,木造的航船却有着一颗空荡荡的心,不解离愁,只一味地载着满船的乘客不带一丝留恋地扬帆而去,驶向远方。
第95章 第95章邓州月夜
仲夏五月,邓州的百花洲正是满湖粉荷弄清影,不爱深红爱浅红的时节。白日时分,不少身穿青布襕衫的书生在湖边或吟诗作对,或赏荷品茗,或伴着荷香读书。
这一带的热闹景象,还要多谢去年就任邓州知州的范仲淹。要知道,邓州城东南这一带原本就是一片洼地,幸有好几任知州在这里修整湖泊,种植花木,建亭造台,渐渐地,这一处洼地才被改造成邓州一景。这一带因遍植花木,一年四季百花争窈窕,一水自涟漪,邓州百姓于是称之为“百花洲”。
范仲淹到任后,再度修缮此地,引水入湖,还兴建了嘉赏亭、菊台等亭台楼阁。在百花洲的一侧,有一间书院,范仲淹常来此教书讲学,那便是“春风堂”。
范纯祐曾来信邀请苏衡来百花洲赏花。苏衡自眉州一路北上,途径邓州,想起好友之邀,便与贵生道人商量可否在邓州小住几日。贵生道人一向爱游山玩水爱热闹,自是欣然应允。
于是,苏衡师徒两人便进了邓州城。
两人进城时,黄昏将尽,暮色四合,星月渐渐升起,在深蓝的天幕上现出身形。苏衡师徒在城门附近寻了家客店,卸下行囊,饱餐了一顿。
吃饱喝足,天色还早,远不到就寝的时辰。贵生道人在客店的房间里待得无聊,下楼转悠时,听见大堂有客人说起百花洲夜景,心下一动,拉着苏衡趁月色尚明,径直往东南百花洲赏景解闷去了。
月夜下的百花洲是寂静无声的,远不如白日那般热闹。湖水澄明如镜,一湖的夏荷似对镜梳妆的少女,亭亭玉立,清香浮动。湖边亭台楼阁的倒影在月色下也依稀可辨,恍若仙宫。
“拨剌”一声,一尾黑鱼跃出水面,鱼尾用力一甩,打碎了寂静的良夜,湖面不复平静,漾开一圈又一圈涟漪。湖鱼出水的声响仿佛是一道信号,黑鱼重新沉入水中的同时,一叶小舟从碧绿的荷田中撑出,舟尾的荷叶往两边分开,形成一条水道,显露了之前的踪迹。
“范公好雅兴,这百花洲月夜果然名不虚传,泛舟湖上,饮酒赏月,顿觉烦忧尽去,恰然一空,人生乐事,不过如此啊。”文彦博斜倚舟中,举杯邀月,几分酒醉的浅红已在他的脸上浮现。
“闲居之人,自然要寻些乐趣。邓州虽距汴京不远,然而老夫我已退居江湖之中。宽夫你此番平叛有功,待回京城,多半会入阁拜相。朝堂之事我不欲多言,惟‘忠义’二字而已。”范仲淹年已花甲,鬓发全白,在明月的拂耀下,仿佛笼着淡淡银光。
“……范公所言极是。”文彦博放下酒盏,低声应和。
去年冬月,贝州王则起义。当时文彦博已身居高位,任参知政事。但副相之前,还有宰相,若不能再进一步,岂能甘心。因此,文彦博自请前去贝州平叛。历时数月,终于破城平叛。有此大功,升任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当是十拿九稳。
登高易跌重的道理文彦博自然明白,但他绝不会因此放弃高位。文彦博这般想着,渐渐坚定了神色。
范仲淹观他神色,也不再多言,只以手指轻扣舟壁,专心欣赏起花洲月色。
就在此月高露下,万籁俱寂之时,忽有笛声自湖心嘉赏亭而起,笛音疏阔,上拂星汉,下满花洲,横绝天际。
文彦博原本酒意微醺,闻此笛音,惊为天人,精神为之一振。他陡然挺起身,惊异地问道:“何人在此吹笛?”
范仲淹已就着皎洁月色,看清了嘉赏亭中一老一少的声影,既惊且喜:“吹笛的是贵生道长,旁边的,是他徒弟。”
一曲笛音罢,余音袅袅,仿佛天地人物俱在曲中。
笛音一息,文彦博忙命撑船人将小舟划至湖心亭旁,下船登亭,想结识吹笛之人。
“范爷爷。”见范仲淹登了亭,苏衡忙上前行礼。
其实,苏衡早就看见范仲淹与一位友人月夜泛舟,正欲上前打招呼,却被贵生道人拦住。贵生道人变戏法似地从怀里掏出一根长笛,说是要趁此机会教他点新东西,比如——如何以得道高人的形象隆重登场。
苏衡:“……”不是很想学。
“小衡啊”,范仲淹见到喜爱的小辈,自然喜出望外,但一想到苏衡没第一时间登门拜访,而是跑来百花洲游赏,便佯作生气地板起脸,“几时到邓州的?”
“今日刚到”,苏衡顿了下,又补充道,“师傅听闻百花洲夜景甚美,因此带我来此处。”
范仲淹闻言,表情暂缓。原来是刚到不久。
“这位是宽夫。小衡,你唤他文伯伯便是。”
“文伯伯好。”
文彦博点头致意,然后迫不及待地看向贵生道人:“仙师方才吹的可是《幽篁行》?”
贵生道人负手而立,须发飘飘,闻言颔首,微微一笑:“文相公对长笛也有研究?”
“略懂皮毛。仙师这曲《幽篁行》,可谓一笛吹销万里云,使人如闻仙乐。”文彦博赞不绝口。
“文相公谬赞。”贵生道人捻须自谦,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苏衡在一旁默默听着他师傅与文彦博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起来。许是贵生道人的出场过于令人印象深刻,文彦博渐渐地竟真把他奉为得道高人,还求他为自己卜上一卦。
苏衡:“……”吹笛子竟真的有用。
“仙师,请问卦象如何?”文彦博所问乃是他的官运。
贵生道人收起铜板,缓声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文彦博皱眉:“此话何解?”
贵生道人却摇头:“言尽于此,天机不可泄露。”
还天机不可泄露呢,师傅您那算卦能力时高时低,算出来的东西时灵时不灵的,要是真的全信了,说不定还会倒大霉。苏衡默默腹诽,看见文彦博深信不疑的模样,暗暗摇头。
在邓州小住三日后,苏衡师徒便拜别范仲淹等人,继续赶赴开封。
马车停在五岳观门口,苏衡一下车,便看见清风一路追着茯苓儿狼狈而出。
“茯苓儿,你就帮个忙嘛,事成之后有美味小鱼干!”
“喵喵喵!”茯苓儿气得回头直叫。谁要为了小鱼干把它干净的爪子弄脏啊!居然还想拿它的爪子画梅花,岂有此理!
“喵昂!”茯苓儿只顾骂清风,没注意看路,竟一头撞到苏衡脚边,摔了个底儿朝天。一人一猫都对这次突然的重逢猝不及防,面面相觑了好一阵。
“茯苓儿,还认得我吗?”苏衡弯下腰,试探地伸手想要把茯苓儿抱起来。
茯苓儿灵巧地翻了个身,一双大大的琥珀色猫瞳里满是不可置信,小爪子下意识地朝苏衡走了几步。就在苏衡的手快要抱上它时,它好似后知后觉地想起,眼前这个就是丢下猫一走就是一年多的负心汉,苦等一年的委屈和愤怒霎时一股脑地涌上来。
“喵——!!!”茯苓儿缩回身子,头也不回地跑回了观中,躲起来不见了。
“……”苏衡伸出的手一顿,缓缓收回。好吧,意料之中,茯苓儿生气也是应该的。
“小师兄?还有师伯,你们回来啦!”清风喜道。
“嗯”,苏衡想起方才听到的话,问清风,“你要茯苓儿帮什么忙?”
“呃……这个嘛……”清风像是欺负人家爱宠被它主人当场抓获的犯人,眼神乱飞,绞尽脑汁在想借口开脱,“也,也没什么啦。”
“说。”苏衡淡淡落去一眼。
“是!”清风条件反射地立正站好,老老实实交代道,“我想画一副墨梅图,茯苓儿的爪子蘸上墨汁往宣纸上一放就是一朵梅花,所以想借茯苓儿爪子一用。”
苏衡:“……胡闹。”
清风的事情暂放一边,现在最要紧的是先把茯苓儿哄好。但闹脾气不肯见苏衡,苏衡找遍了观中大大小小的殿宇和每一处角落,愣是没看见茯苓儿。
“这是有意躲你呢。猫嘛,都爱撒娇,只能等它自己出来了。”贵生道人顿了下,想出了一个馊主意,“要不然,你再去抱一只狮猫回来,茯苓儿看见了,一定有危机感,说不准就跑出来见你了。”
“师傅,那样茯苓儿只会更生气。”苏衡无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