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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道医 天雨欲晴 16915 字 2个月前

第81章 第81章退热膏药贴

“喵!!!!”

原本快要投入曾子固怀中的狮猫听到来人的声音,应激似地直起身子。曾子固只觉得眼前一花,一团白色的毛球“嗖”地一下遁走了。头顶的玉玲珑“簌簌”落下一阵碎金花雨,一位瞧着才十岁左右的小道士气喘吁吁地出现在眼前。

“你,呼,你有没有看见,呼呼,看见一只白色的狮猫?”清风右手扶着腰,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曾子固点头,抬手一指:“它往那个方向去了。”

“谢谢啊。”清风抬脚沿着那个方向追去。

“请问,那狮猫是小道长你养的吗?”曾子固想起那白猫儿琥珀一般剔透可爱的眼睛,忍不住问道。

“不是”,清风朝身后摆摆手,高声回道,“茯苓儿是我小师兄的。”

“茯苓儿……”曾子固喃喃道,“猫如其名,玉雪可爱。”

清风与茯苓儿一人一猫在金梅林中开展了一场追逐游戏,最终以清风力竭告终。清风一屁股坐在一株腊梅树下,气鼓鼓地与几米外的茯苓儿对视。

“可恶,养你有什么用啊,不会捕鼠就算了,连小肚子也不给人摸一下,罚你今天不许吃小鱼干!”清风咬牙切齿道。

“喵~”茯苓儿傲娇地扬了扬头,丝毫不把清风的威胁当回事,甚至还当着清风的面躺下来,秀了秀它那滚圆诱人的小肚皮。

清风看得手痒痒,正打算扑上去,就听见旁边响起一道清冷冷的声线:“茯苓儿。”

“喵呜~~~”茯苓儿猛地抬起圆滚滚的猫猫头,对上来人的视线后,四爪并用扑进来人怀里,娇兮兮地开始撒娇。

苏衡调整了一下姿势,好让怀里的白团子躺得更舒服些。

“小师兄——”清风幽怨地看着苏衡怀里的茯苓儿,拖长了声音告状,“茯苓儿欺负我,遛着我绕着金梅林跑了好几圈——”

苏衡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之前是谁把茯苓儿扔陶瓮里,逼着它捕鼠的?”

清风顿时理亏,小声嘀咕道:“那,那猫就是养来抓老鼠的嘛……我这是在锻炼茯苓儿……”

“嗯?”苏衡黑玉色的眼睛平静地看过来。

清风立即收住抱怨,苦兮兮道:“是我错了嘛。”

自从苏衡抱回了茯苓儿,清风就成日惦记着要让它捕鼠。茯苓儿在五岳观中被数位道长好吃好喝地喂着,没过多久,它就如蒸笼里的白面炊饼一般迅速地从一个小毛球长成了松松软软的毛团子。等茯苓儿的身量终于长到小臂那般长,清风便趁苏衡去熟药惠民南局坐堂行医时,偷偷将茯苓儿抱去了自己房中。

“茯苓儿,上!快去那只灰不拉几的臭耗子给我抓起来!”清风打开他藏零嘴的陶瓮,不顾茯苓

儿的挣扎,硬是把它投进瓮里,与里头的灰鼠面面相觑。

鼠:?

猫:?

鼠与猫:“!!!”

陶瓮内顿时“吱吱”“喵喵”叫乱成一片。最后,一猫一鼠双双都被吓得不轻。等苏衡回至观中,迎接他的就是满身猫毛的清风还有可怜兮兮委委屈屈的茯苓儿。

在茯苓儿的“告发”下,清风用来偷藏小零嘴儿的陶瓮被没收,那只吃得膘肥体壮的灰鼠也被道长们以拂尘当武器赶走了。

茯苓儿和清风的梁子这下子是结大了。从那次捕鼠事件之后,茯苓儿见着清风就没有好脸色。就算清风为了表示歉意,事后去猫粮店买了最贵的那款小鱼干投喂给它,也没得到茯苓儿的谅解。

茯苓儿:喵喵!(记仇!)

“苏小道长,原来这只猫是你养的。”曾子固见到方才那只狮猫极为温顺地窝在苏衡怀里,顿时明白苏衡才是这猫真正的主人。听牛兄说,庞相公赠了一只狮猫给惠民南局的苏首席,那猫儿的脖子上还系着刻有“庞”家字样的小金牌。这“茯苓儿”想必就是那只猫了。

“喵呜?”茯苓儿见到面前温润秀雅的青年,欢喜地呼噜了几声,在苏衡怀里轻轻挣扎起来。

“要下去?”苏衡俯身,动作轻柔地把茯苓儿放了下来。

“喵~~~”茯苓儿迈着小短腿,翘起长尾巴,摇头晃脑地就到了曾子固的黑靴边,又开始挨挨蹭蹭。

“这位郎君,看来茯苓儿很喜欢你。”苏衡见状,眼里闪过一丝惊讶。茯苓儿虽然不怕生,但也不亲人。除了他,就算是贵生道人它也不让摸摸抱抱。没想到这位年轻的学子竟能得到茯苓儿的青睐。

“我可以抱抱它吗?”曾子固按捺住伸手将茯苓儿抱起来的冲动,礼貌地请求狮猫主人的许可。

“自然。”苏衡轻轻点头。

“?!”一旁的清风瞪圆了双眼,“不是,这对吗?凭什么呀!我都喂了它那么多顿贵价小鱼干,它却去亲近一个外人!”

人与猫的之间的缘分就是这般奇妙,有的人就是很有猫缘,羡慕不来。

因为茯苓儿,苏衡与那年轻学子有了交流的话题。两人相谈甚欢,只有清风不高兴。那太学生还与苏衡约定,若是苏衡要出诊,不方便带着茯苓儿,他可以来观中看顾茯苓儿。

“喂喂!我还在呢!茯苓儿才用不着你看顾,有我陪着就够了。”清风气得直跺脚。

“等过了年,你就要开始跟着住持学习相人之术,哪里得闲陪茯苓儿玩耍。”苏衡耐心劝道。

“那他是太学生,他也要读书上课,不是比我还忙?”清风不服气地撅起嘴巴。

“说来惭愧,我在太学读书已有数年之久,但是一直考不上进士。先生们的课我都上过了。除非是大儒来讲学,其余时候孙直讲特许我可以不去上课,自行温书。”

“哦。”清风眼皮耷拉下来,面无表情。老生了不起哦。

“还不知道郎君姓名?”聊了许久,苏衡想起还不知道那太学生姓名。

“实在失礼,我竟忘了自报家门”,那年轻的学子连忙致歉,“在下姓曾,名巩,字子固。”

苏衡眸光一顿。曾巩?是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曾巩,还是同名同姓?

“听闻苏小道长与欧阳大人相熟,实不相瞒,欧阳大人乃在下的老师。”曾巩补充道。

还真是历史上那位曾巩。

苏衡默默看向茯苓儿:你可真是会挑人。

茯苓儿睁着滚圆的琥珀色大眼睛,歪头:“喵?”

腊月一过,很快便是年节。新的一年苏衡又窜高了几公分,虽然才十三岁,但身量已经能与十四五岁的少年郎较个高低。

苏衡在京城的生活极为规律。每日晨起,领着观中的师兄师弟师叔师伯们打上一套八段锦。用过朝食,喂了茯苓儿,上午在藏书阁研读医书,下午在药房研制新药,晚上带着清风出门遛弯,偶尔与贵生道人和清风去龙津桥夜市买上一堆宵夜,杂嚼一番。当然,主要是贵生道人和清风在吃。

身为熟药惠民南局的首席医官,苏衡每三日还需要去坐堂半日。自从苏衡与王医官比试,大获全胜后,苏衡在外城,尤其是城南的名声也渐渐传了出去。有不少病人专门排队等着苏衡每三日一次的坐堂。

这样规律的日子如流水般缓缓淌过了柳月与杏月,转眼到了暮春。

暮春三月,春光垂暮,百花尽开,街市上正是唱卖各式鲜花的好时节。一个个卖花人或挑着花担子,或挎着马头竹篮,声音婉转清脆地唱着卖花的小曲儿。歌声动听,词曲清丽,细数花名:从牡丹芍药玉绣球,数到蔷薇海棠映山红。那竹篮里头,虽没有歌儿里唱的百种花之多,但数十种那是有的。

路过的行人或老或少,或男或女,多多少少会买上几枝几朵,或簪于鬓边或戴于头冠,人面花面相映,花香笑语齐飘。

欢声笑语中,却有一裹着青头巾的妇人,抱着一个三岁的小儿,满目焦急,行色匆匆地掠过买花卖花的人群,径直往城南的熟药惠民南局而去。

时近黄昏,惠民南局也内,买药的百姓与看病的病人都陆陆续续离开。今日正好是苏衡来局中坐堂诊病的日子。为最后一位病人开了药,苏衡将脉枕收回医箱,正打算从诊桌前起身,就看见一位青头巾妇人抱着一个小娃娃匆匆进来。

有药童迎了上去:“这位娘子,是想买药还是看病?”

“看病!我家孩子发了高热,还请带我见一下贵局的大夫。”青头巾妇人道。

“这边请。您来得巧,今日我们苏首席也在呢。”药童将这对母子引至苏衡跟前。

青头巾妇人看着诊桌后面十来岁的少年,愣了会儿神,半晌后,犹疑道:“这熟药惠民南局的排序,莫不是按年龄从小到大排的?”

药童闻言,无语了一阵,哭笑不得地解释道:“这位娘子,您可真会开玩笑。别看我们苏首席年纪不大,医术那可是一等一地好,您就放心吧。”

青头巾妇人的孩子只是寻常小儿感冒,而且是初期,虽然正在发高热,但其实并不难治。苏衡替那小儿诊过脉后,命道:“十一,把退热膏贴取来。”

“是!”

退热膏药贴是苏衡研制出的新品,主要用了石膏、大黄、栀子、柴胡等药材,专治小儿高热。苏衡将那三岁娃娃的上衣掀起,把膏药贴贴在他的肚脐上。

不到半刻钟,那小娃娃便开始退热了。青头巾妇人喜道:“不愧是首席,药到病除,真正厉害!”

外头日暮崦嵫,太阳留恋的朝地平线投去最后一眼,便沉沉落下。苏衡收拾好医箱正准备回五岳观,又听见青头巾妇人问道:“小苏首席,请问太学怎么走?”

第82章 第82章介甫登场

“阿娘,花花!”三岁的王衙内把吴氏给他买的春海棠别在耳上臭美。

“哎!好看!”吴氏笑眯眯地应道。

青头巾妇人姓吴,她丈夫王官人原本在扬州任淮南判官,如今任满回京待命,吴氏便携子随行。今日,王官人去了太学寻一位旧交好友,吴氏独自一人在外城租住的小院子中带娃。许是一路奔波,王衙内不堪车马跋涉,一时不慎,感染了风寒。吴氏发现王衙内额头滚烫,发起高热,连忙抱着他去了熟药惠民南局。

时近黄昏,惠民南局其余郎中们已经诊完今日的病人,收拾医箱回了家。唯有苏衡因慕名而来的病人最多,在惠民南局留到了最后。苏衡用膏药贴为王衙内退了热,又为吴氏指了路,便背着医箱回五岳观了。

五岳观在熟药惠民南局以南,太学在北,一南一北并不同路,吴氏谢过苏衡便抱着王衙内北上寻夫去了。路上遇见一位卖花女,马头竹篮内还剩了朵春海棠,吴氏便花了几个铜板低价把花买了下来。

王衙内小肚子上贴着苏衡开的退热膏药贴,高热已退,精神头又好了起来。在

吴氏怀里变着花样倒腾那朵春海棠,还说要给爹爹戴上。吴氏听了便笑,无情地嘲笑王官人:“你阿爹邋里邋遢又不爱洗澡,浑身臭兮兮的,你还给他戴花儿呢,可别糟蹋了这海棠花。”

“让爹爹洗白白,香香!”王衙内仰头道。

“行啊,你要是能说动你爹去浴堂洗沐,阿娘再给你买十朵花!”吴氏笑吟吟地与王衙内一路说笑,不知不觉就到了到了太学门口。

结果吴氏找看门人一打听,那看门人却道:“您问的那位官人不在这儿,去五岳观了。您去那道观找找吧。”

“道观?”

此时,五岳观某处院子,曾巩正在耐心地哄着闹脾气的茯苓儿。

“茯苓儿乖,我以后都不让他靠近你了,好不好?”

茯苓儿不听,只一味地把圆滚滚的猫猫头埋进苏衡怀里,试图用苏衡身上清清浅浅的药香来覆盖那个王官人身上的气味。

“不至于吧”,王官人抬起袖子嗅闻了几下,“没味儿啊,我半个月前才去浴堂洗浴过,身上很干净啊。”

苏衡闻言,瞳孔微震,不动声色地抱着茯苓儿又退了几步,与那王官人拉开了距离。

曾巩扶额叹气:“介甫,你别再说了。”

“乖徒儿,你这院子今儿怎么这么热闹。”贵生道人从外头喝酒回来,满身酒气,腰间还挂了个酒葫芦,看来是在酒馆里没喝够,又打了一葫芦酒带回来。

苏衡这个徒弟已经半出师了,贵生道人如今得了闲,平日里没什么事做,不是去瓦子看戏,就是去茶坊酒馆吃茶饮酒,偶尔来了兴致就扛着布幌子走街串巷地给人看病算命,小日子过得优哉游哉,有滋有味。

“嗯?什么味道?”贵生道人走进院子,皱眉嗅了嗅,隐隐觉得这味道有些熟悉,有点像他年轻时超过十日不洗澡身上散发的味道。

曾巩闻言,黑靴微动,开始替他好友感到尴尬。反倒是那位王官人,神色自然地接话:“许是院子里的花香吧。”

苏衡与茯苓儿:“……”

贵生道人挑眉看向那年轻官员,摸摸白须赞许道:“颇有贫道年轻时的风采。”

苏衡额角一抽。师傅,您年轻时得过得多么精彩。

“阿娘,爹爹在那边!我闻到爹爹身上的味道了!”一道稚嫩的声音自远而近地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却是吴氏抱着王衙内款步寻来。

“娘子,你怎么带着雱儿到这里来了?”王官人讶异道。

“雱儿突发高热,我带他去熟药惠民南局看大夫,本想着既然已经出来了,便去太学寻你,没想到你那么闲,访友都访到道观来了。怎么,你那好友还是个道士啊?”三岁的小膀墩可不轻,吴氏抱着王雱走了一路,胳膊正酸,没好气地白了王官人一眼。

王官人直呼冤枉,拉着曾巩为自己作证:“是子固不在太学,跑来这里喂猫,这可不能怪我。”

“猫猫!”王雱在吴氏怀里扑腾着要下地。

吴氏顺着王雱的视线一看:“苏小大夫?”

王官人眨眨眼:“娘子,你们认识?”

“这边是那位替雱儿治病的苏小大夫。”吴氏道。

王官人虽然惊讶于苏衡的年纪,但还是拱手道:“犬子之病,多谢小大夫诊治。”

“医者本分,官人不必多礼。”苏衡道,“还不知官人名讳?”

“哎哟!”曾巩以拳击掌,插话道,“我竟忘了给阿衡你介绍。我这位好友姓王,名安石,表字介甫。你直接唤他介甫便是。”

王安石?北宋历史上赫赫有名,主持变法的那位王安石?苏衡不禁又多看了王安石几眼。胡子拉碴,应有好几天没修剪了,一身长袍皱皱巴巴,衣领似乎还残留着茶渍。明明不过二十来岁,因为仪容不整,看着倒老了好几岁。最重要的是,那一身的味儿,凑近了着实有些熏人。

苏衡:“……”

开封城中又不是没有浴堂。尤其是浴堂巷那边,满条街都是门口悬壶的公共浴堂。去一次浴堂也不贵,花上十文即可,还提供免费茶水。若是懒得自己洗,还能花多十文钱让人提供搓背服务。王安石是连浴堂都懒得去么?

三月底,苏衡又收到了眉山的来信。家中一切安好,只是家中爱宠糯米团子因岁数大了,寿终正寝了。

一只兔子的寿命一般不超过十年,糯米团子从八年前来到苏家,如今老去,也算长寿。但苏衡可以想见,家中的弟弟妹妹们定然免不了大哭一场。

最伤心的是苏辙。糯米团子正是在苏辙出生那年来到苏家的,苏洵还因此为苏辙起了“卯君”这个小名。糯米团子一去,苏辙好些天都闷闷不乐,茶饭不思。最后还是苏轼把人给哄好的。

苏洵原本想再给苏辙买只白兔回来养着,苏辙拒绝了。

【阿兄,天底下就只有一只糯米团子,其余白兔再好,也不是糯米团子。QAQ】苏辙写给苏衡的信上还破天荒地画了个哭哭脸,可见是很伤心了。

苏轸的信与苏辙内容差不多,大段的篇幅都是在写糯米团子。唯独苏轼的信中,除了提到糯米团子,还提到采莲为了哄苏辙吃饭,花了大力气做出的道新奇菜色——假鼋鱼。

苏衡读到此处,摇头暗叹:轼儿这个小吃货,前头还在为糯米团子伤心,后面就开始洋洋洒洒地夸起那假鼋鱼到底有多美味了。

鼋鱼是“鳖”的别名,假鼋鱼顾名思义,是用其他食材做成的看着像鳖一样的象形食品。根据苏轼的描述,那鳖肉是用鸡肉做的,鳖裙是黑羊头的脸肉做的,鳖背是用木耳拼成的,鳖腹则是一小片粉皮。

“这般费功夫,莲姨不知花了多长时间才做出来这一道菜。”苏衡感叹道。

将厚厚的一沓信件收好,苏衡铺开信纸,毛笔蘸墨,开始逐一回信。信中难免提及庞籍赠猫一事。

【京中有庞官人赠一狮猫,毛色皆白,玉雪可爱,予名之“茯苓儿”。】

写到庞籍,苏衡便想起将他会推拿一事漏给庞籍,让他在庞府推拿了半个时辰的大漏勺,韩琦,不由得提笔和家人吐槽。

【……韩官人处处与人语,其故交好友多有知予善按摩之术者。予悔之晚矣。】

吐槽了一番韩琦,苏衡手中的笔似是有自己的想法,行云流云般把近来认识的未来名臣们吐槽了个遍,重点提名某王姓官人,不修边幅便罢了,还不爱洗浴,最高记录是一年不洗澡,身上那味儿能把活人熏死,死人熏活。

转眼又是一年夏至,汴梁城的小商小贩们开始走街串巷地叫卖果子与凉水。还有不少小贩直接在街边支起青布伞,在伞下摆上几张桌凳,供行人们与伞下一边纳凉一边吃果子饮凉水。

六月盛夏,甜瓜、金杏、鹅梨、木瓜、李子等时鲜水果均已上市。为了给这些水果保鲜,防止被大热天热坏,商贩们搬出了一桶桶井水,用来给各色汁水饱满的果子保鲜。卖冰雪冷饮的铺子,以位于旧宋门的两家最为出名,就连蕃坊的回回人也不辞辛苦地跑去那两家冰饮铺子卖消夏避暑的饮子。

这不,三位回回妇人,一人捧着一碗凉粉直接站在那冷饮铺子门口“咕嘟咕嘟”将凉粉嗦进了肚子。末了,还意犹未尽地又追加了三份冰雪冷元子。一只红爪花狸在她们脚下扑腾,似乎想去够那些圆滚滚,凉丝丝的白丸子。

“小师兄,我想吃那个!”清风看见那三个回回妇人手中的冰雪团子,顿时眼馋。

“只许买一份,不许多吃。”苏衡嘱咐道。

“嗯嗯!”清风小鸡啄米似地点头。

苏衡出门时,茯苓儿闹着非要跟来,苏衡只好抱着它一道出门。清风拿着钱袋子买了冷饮去了,苏衡抱着茯苓儿在树荫下的等他。

“喵~”茯苓儿似是看见什么感兴趣的东西,在苏衡怀里挣扎起来。苏衡一时不察,被它挣脱了怀抱。

“喵!”

“喵喵!!”

原来,茯苓儿是看见了那只红爪花狸,迈着小短腿跑过去想要与它玩耍。结果那只花狸却以为茯苓儿是来挑衅的,直接呼了茯苓儿一爪子。这下可把茯苓儿惹毛了。两只毛团子当街扭打成一团。

“茯苓儿!”苏衡只好上前去劝架,“回来。”

“没事,猫儿嘛,都这样。等它们闹够了就好。”一位头上系着红发带的回回妇人笑道。

苏衡无奈地站在一旁等着。那只与茯苓儿打得有来有往的花狸四只爪子都是红色的,看着十分眼熟。

那厢,清风已经买好了冰雪冷元子,还替因为天热懒得出门的贵生道人打包了一份雪泡梅花酒。

两只猫儿也终于打累了,双双休战。

“茯苓儿,回来。”

“红珠儿,回来吧。

苏衡听见那回回妇人唤那只红爪花狸“红珠儿”,顿时想起来他在哪里见过这只花狸了。那日他从庞府离开,马车曾经过蕃坊,曾见过这只在巷口玩耍的红爪花狸。没想到今日又遇见了。

将茯苓儿抱起,苏衡正打算带着清风回五岳观,抱着红珠儿的回回妇人突然眉心一皱,捂着肚子呼痛不已。

苏衡停下脚步,回过身来:“我是熟药惠民南局的大夫,这位娘子可需要帮忙?”

那回回妇人的同伴摆摆手道:“没事儿,她这是老毛病犯了。每个月都要痛上那么几日,早习惯了。”

每个月都要痛上几日?苏衡目光落在那妇人手中剩下的两颗冰雪冷元子上,明白过来。

第83章 第83章子午效灵膏

“苏小大夫,贴这个真的能治月事疼痛吗?”这回回妇人生得高眉深目,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苏衡在她身上敷贴膏药贴。

“嗯,你本就有些气滞血瘀,又贪吃冷饮冰雪,故而疼痛发作。这个子午效灵膏要贴够三日才可取下。”苏衡一边解释,一边在回回妇人的神阙、关元、水道、阳关等穴位敷贴膏药贴。

这红爪花狸的主人突发痛经,疼痛难忍,原想像以前一样忍一忍,熬过去,结果听见苏衡说可以根治,便抱着试一试的想法跟着他去了熟药惠民南局。

抱着药童塞给她的汤婆子,热意源源不断温暖着小腹,也不知是热乎乎的汤婆子发挥了作用还是苏衡的药膏贴开始生效,回回妇人感觉自己舒服多了,疼痛也缓解了不少,全身上下像被泡在温水里,暖洋洋的。

红珠儿与茯苓儿两只猫不打不相识,初见面时还打得喵喵叫,这会儿已经亲亲热热地在旁边你蹭我一下,我蹭你一下,玩得不亦乐乎。

苏衡替回回妇人贴好膏药贴,将剩下的子午效灵膏放回药箱,脚边忽然传来暖乎乎毛茸茸的触感,目光落下,却是在那只花狸在他脚边诺诺蹭蹭。

苏衡的视线在那只花狸的红爪上停驻了几秒,问那回回妇人:“这只花狸的爪子生来便是红色的吗?”

“嗯?”那回回妇人正抱着汤婆子舒服得眯起眼,闻言睁眼看了看自家淘气的猫儿,伸出一只手示意道:“不是,那是我染的。看,就跟我的红指甲一样,都是用凤仙花汁染出来的。”

原来如此,苏衡了然。

时下爱美的小娘子们多染甲,苏轸在家时也喜欢倒腾她的指甲。将采来的凤仙花捣碎取汁,加入少许明矾,涂在指甲上,用布帛缠好,一夜之后解下,指甲便成功染成了胭脂色。若是想要颜色再深一些,可以重复这样的步骤,多染个三五次,那胭脂红便格外艳丽,而且十分牢固,水洗不去。

“苏小大夫,你这膏药贴特别管用,我能不能买一盒回去,下次在痛的时候我就自己贴一贴。”回回妇人问。

“这个膏药贴只是暂时止痛,治标不治本,我再给你开个方子调理一下。”苏衡顿了一下,提醒道,“还有,以后不要一下子吃那么多冷饮冰雪。”

“啊?好吧……”回回妇人哭丧着脸道。夏月不吃冰,这日子也太难捱了。

炎夏烈烈,日头毒辣,行走在外,难免汗湿衣衫。凡是爱洁之人,必定无法忍受身上的汗臭,免不了去浴堂巷的公共浴堂洗沐一番,除去身上的汗味与脏污。因此,每逢到了夏月,京师里的公共浴堂,生意便会格外火爆,赚得盆满钵满。

这些浴堂唯独赚不了王安石的钱。因为哪怕是盛夏,他也是不爱洗沐的,任由身上的衣衫被汗湿又被风干。这日,吴氏忍无可忍,将王安石赶出了家门,让他把一身汗臭味给去了再回来。

王安石挠了挠有些发痒的后背,不知悔改地自言自语道:“外头的风吹一吹味儿就散了,还用得着废那事专门去浴堂洗沐?算了,昨日写了篇文章,正好去找子固一道探讨。”

王安石到了太学,却没找到曾巩。

“十之八九又去了五岳观喂茯苓儿。”王安石转身离去,熟门熟路地往五岳观的方向走去。

王安石只顾埋头往前走,连身上掉了东西也不知道。一位身量瘦削的男子将地上那卷纸拾起,正打算喊住前面的失主,却只能看见一个扬长而去的背影。

这男子是新上任的国子直讲,在国子监与太学为学子们授课。国子监设有两种讲席,国子博士与国子直讲,后者简称直讲,地位仅次于国子博士。这位新直讲年不过三十,已经能担任国子直讲一职,可见其才学过人。

那直讲展开纸卷,原想看看上面有无署名好找到那位失主,结果定睛一看,上面却是一篇锦绣文章。文风平实质朴,词句简洁峻切,逻辑严密,气势雄浑,使人读罢叹为观止,如同夏日里饮了一碗冰雪凉水一般舒畅痛快。

都说文如其人,那直讲看罢文章,不禁想见一见写文之人,可惜上面并未署名,不由深深遗憾。他正欲离去,却瞥见一旁的看门人,忙问:“方才离开那位,可知是何人?”

“您问王官人呀?他经常来这儿找曾学子,曾学子不在,多半是去五岳观了。”看门人答道。

五岳观?那直讲若有所思。

却说那头,王安石浑然不觉地往五岳观而去。曾巩果然在观中,正拿着一个流苏小球与茯苓儿玩耍。

“子固。”王安石刚走到离曾巩还有几米远的距离,茯苓儿便闻着味儿应激地弓起身子,身上的白毛都炸开了。

“喵喵喵!!!”茯苓儿像被人虐待似地尖叫起来,一边叫一边像风一样窜走,连玩具新宠流苏彩球都弃之不顾了。

“介甫,你这一身味儿也太浓了。你上次洗沐是什么时候了?”温雅如曾巩也忍不住掩住了口鼻,皱眉道。

“不大记得了,好像是刚进京那会儿吧。”王安石揣手而立。

“刚进京……”曾巩头痛不已,“介甫,这都过去三个月了!”

“还好吧,也不是很久。”王安石面色坦然,“哦对了,我昨日写了一篇文章,我带了来给你看看。”

王安石往衣袖里一掏,掏完左袖掏右袖。嗯?怎么没有?

“坏了,许是在来的路上弄丢了。”王安石懊恼道。

曾巩深深叹气。

“介甫兄,你来得正好。我正打算把这盒东西给你送过去。”苏衡抱着一个木盒子从药房里走出来,远远地与王安石打了个招呼。茯苓儿躲在苏衡身后,一双琥珀色猫眼警惕地盯着那头的王安石,像是生怕他凑过来。

“是膏药贴吗?”王安石知道苏衡近来一直在研究缓解妇人月事疼痛的膏药贴。想到吴氏也有这个毛病,王安石便想跟苏衡讨上一盒带回家给吴氏。

“新的子午效灵膏药贴还在研制中,这是给你的。”苏衡不动声色地屏住呼吸,将那木盒递给离他最近的曾巩,又迅速地退回原位,“子固兄,交给你了。”

“好。”曾巩捧着木盒,像是接过了什么与国计民生有关的大事,慎之又慎地允诺道,“我定全力以赴!”

王安石:“?”

阿衡与子固这是在做什么,盒子里难不成放的是火药?

第84章 第84章司马直讲

“那盒中到底是何物,子固你要带我去哪儿?”王安石被曾巩强行带离五岳观,一路上几次想打开苏衡给的木盒子,都被曾巩制止了。

“里头到底装了什么,神神秘秘的。”王安石抱怨道,“子固,你不说的话我就回家看书去了。”

“介甫,你先别急。这不就到了么?”曾巩在一座建筑前停下。

王安石看着那建筑大门上挂着的水壶,默了一瞬,然后转身就走。

“介甫,你别走啊。来都来了,咱们进去泡个澡,刚好能用上阿衡送的东西。”曾巩把那个小木盒捧至王安石跟前。

“……这里头该不会是——”王安石有种不祥的预感。

曾巩一把打开盒盖,笑眯眯道:“不错,正是肥皂团。”而且是苏衡为王安石特制的肥皂团,里头除了皂角、香料还有加了白芷、白芨、草乌、甘松等药材,清洁力度极强。

“我进京时才洗过一次,不洗了。这肥皂团先留着吧。”王安石对浴堂十分抗拒,坚持要走。

“介甫,太学最近来了一位新直讲,才学文章均是一流,你若是跟我进去洗浴,我便将他最近写的几篇文章与你分享,如何?”曾巩为了劝服王安石进浴堂,也是煞费苦心。

“再加上那本《囿芸旧闻》,我上次没看完,借我带回去品读几日。”王安石讨价还价。

“……行。”曾巩脸上温润的笑容几乎要维持补不住。

王安石见曾巩连这个都答应了,顿时眼前一亮,试图狮子大开口:“听说子固你那里还有一本《论语集注》孤本——”

“介甫,你差不多就行了。”曾巩磨牙道。

“好吧。”见曾巩态度坚决,王安石心知再继续下去,连那本《囿芸旧闻》都要被收回,只好遗憾作罢,“进去吧,让我试试阿衡亲手做的肥皂团。”

五岳观内,曾巩前脚拉着王安石去公共浴堂洗沐,后脚就有一位自称是国子直讲的官人来访,说是拾到一篇文章,想要物归原主。

“这位官人,您来得不巧,介甫兄刚刚离开。”清风与贵生道人跑去桑家瓦子看表演了,半天都没回来,苏衡正打算出门把那两人喊回来,就听见那瘦瘦高高的官人与看门道士的对话。

“看来无缘,只能等下次了”,那瘦高官人微微叹气,又问,“请问苏衡,苏小大夫可在观中?”

苏衡停下脚步:“这位官人您找他何事?”

“苏道长于在下有恩,此次入京,我想当面道谢。”那官人道。

嗯?苏衡打量了对方几眼,确定自己之前没见过这人,便道:“我就是苏衡。敢问官人名讳?我们之前似乎并未见过,不知您说的‘有恩’指的是?”

瘦高官人闻言,笑道:“原来小道长便是苏小大夫。前些日子,苏小大夫还为在下的义父按摩肩颈,义父近来感觉肩颈舒服了许多,不再隐痛了。”

义父?苏衡回想,自从韩琦与欧阳修离京后,他就只为庞籍做过推拿……

“您是司马官人?”苏衡微微惊讶,司马光何时入京了。

司马光点头,郑重道:“拙荆曾病重无医,多亏苏小大夫所赠之药才捡回性命。救命之恩,必铭记于心。”

有客人来访,苏衡不便离开,只好拜托一位师兄去桑家瓦子把玩疯了的贵生道人和清风捉回来用暮食。苏衡自己则把司马光请到了会客的茶室。

一番交谈后,苏衡得知,原来司马光在服丧结束后,便奔赴延州,投奔庞籍。后来,庞籍升任枢密副使,离开延州入京。司马光也于今春得授大理评事与国子直讲一职,上个月才到任。

司马光与曾巩同龄,却早早考中进士,而曾巩还在太学读书,年复一年地备考科举。司马光担任直讲,在太学授课时也注意到了曾巩这个学生,对他颇为赞赏。

“子固策论写得极好,没想到他所交友人也不遑多让,甚至还略胜一筹。”司马光感慨道。

“介甫兄任免回京述职,如今正在等朝廷安排,算是赋闲在家。他平日不是在家中读书,便是去太学或本观找子固兄交流学问。”苏衡道。

“是个好学之人。”司马光不住点头。

嗯,还是你未来亦敌亦友的死对头。苏衡心道。

熟药惠民局身为官办医药铺,因为每年都有户部补贴数十万钱,药价比一般市价要低上三分之一。住在外城的百姓经济情况往往不如内城百姓,因此大多喜欢到各大熟药惠民局买药看病。苏衡所在熟药惠民南局时不时还开展义诊活动,免费为附近百姓看病、开方与派药。

但达官贵人们看病,往往不会去熟药惠民局,而是找金紫医官看诊,买药一般也是去金紫医官们开的药铺。

从马行街一路往北,至到旧封丘门,道路两边除了香药店铺和官员宅邸,便是鳞次栉比的金紫医官药铺。这些药铺都是宫廷医官开的,并且根据各自擅长的病症,细分为很多“专科”药铺,比如若要治疗骨伤,则有大骨傅药铺,若要采买治耳聋、耳鸣的,以“独胜元”的杜金钩家和曹家两家药铺最为出名。除此之外,还有专卖口齿咽喉药的山水李家,以儿科闻名的班防御家和柏郎中家,专攻产科的任郎中家……不胜枚举。

因此,知道熟药惠民南局有位十三岁的苏小大夫的,大多是住在外城的平头百姓。但贵生道人给苏衡布置的出师任务,却是要名扬整座开封城。就在苏衡开始琢磨,是否要在内城以自己的名义开一家医馆时,来自邓州与眉山的信件竟不约而同地送达。

从邓州寄来的书信是范仲淹父子写的。去年冬,因宋夏和议已成,边防已固,范仲淹奏请卸下主持西北边防的重任,退居闲职。朝廷特批范仲淹迁往邓州居闲休养。

邓州富庶安然,离京师汴梁也不远,是元老重臣颐养天年的福地。开国宰相赵普、开国元老张永德、太宗朝的宰相苏易简都曾担任邓州知州,在邓州安养。范仲淹年离古稀之年还差之甚远,甚至还未到花甲之年,朝廷允许他知邓州,已是开了特例。

范仲淹先是带着长子范纯祐到了邓州,安定下来后,便将继室张氏还有次子范纯仁、三子范纯礼一并接了过来。一家人在邓州团聚,范仲淹也算得享天伦。

不仅如此,家中还添了一位新成员——幼子范纯粹。

等得空要去邓州看望一下范爷爷,顺道把粹儿的满月礼给补上。苏衡这般想着,把范仲淹与范纯祐父子的信叠起收好,继续看来自眉山的家书。

这次的家书怎么这般薄,之前每次都是厚厚一沓。苏衡微微皱眉,心中突然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

第85章 第85章归眉救亲

“清风,过来。”贵生道人刚步入五岳观中,便撞见清风,立刻把他唤了过来。

“师伯,您回来啦。咦?这是什么?”清风凑过去想看看贵生道人手里提着地麻布袋里都装了什么新奇玩意。

昨夜下了场大雪,今朝雪霁天晴,贵生道人便出了门,至晚方归。清风见他红光满面,喜气洋洋,像是遇见了什么大喜事,不由猜测那麻布袋里可能装着什么新鲜吃食。

“在郊外林子里逮着了一只肥兔子。”贵生道人笑眯眯道,“把着兔子送去厨房,同他们说,今晚我们要吃拔霞供!”

清风眼睛一亮,疯狂点头:“好好好!”拔霞供哎!冬日里吃上一锅热乎乎

的涮兔肉,快活似神仙!

清风两手提着那麻布袋乐颠颠地往厨房跑。贵生道人则哼着曲儿,懒懒散散地找他徒弟去了。

拔霞供这道菜背后有个小故事。据说发明它的人不是厨子,而是一位书生。那书生冬日游武夷山,遇上雪天,在山中一户樵夫家留宿。雪大无处觅食,那樵夫家中只有半边生兔肉,还是昨日吃剩的。书生见状灵机一动,将那生兔肉切成薄片,用酒、酱、与川椒腌制,又把风炉安到桌上,倒入半锅水,等水烧开,便可以开动了。

书生与樵夫一同夹起兔肉片在开水里涮,涮熟后蘸着调味汁一起吃,满口鲜香。两人吃得正香,外头雪霁霞出,美不胜收。那书生诗兴大起,吟诗道:“浪涌晴林雪,风翻晚照霞。”于是,这道涮兔肉便有了“拔霞供”这个雅致的名字。

贵生道人以前带着苏衡到处游医时,也曾口述这道菜的做法,让苏衡做给他吃。没办法,他实在没有厨艺天赋,若让他来烹制这道菜,那兔肉十有八九会被糟蹋掉。

“乖徒儿,学了一日了,也该歇歇了。你师傅我搞到了好东西,今日暮食咱们吃拔霞供!”清风进门不敲门的开门方式大概是跟贵生道人学的,药房的门被他粗暴地推开,发出抗议的嘎吱响。

苏衡却似没有听见贵生道人的话,仍旧枯坐桌前,对着一张信纸出神,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贵生道人笑容一凝,直觉苏衡不对经,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苏衡身旁:“乖徒儿,这是怎么了?”

苏衡仍是木木的没有反应。

贵生道人眼神一凝,抬手将苏衡手中的信纸抽出来,一眼扫过去,便看见一句要命的话:

【祖父病重,速归。】

这下,贵生道人什么都明白了。他往桌上左瞟右瞟,总算找到了针灸包。取出银针给苏衡扎了几处穴位,苏衡总算回过神来,哑着嗓子唤他:“师傅……”

就算他这乖徒弟平日里表现得再怎么稳重,到底还是个孩子,贵生道人暗叹。

“莫慌,是病重又不是病危,还有救。咱们今晚便收拾行囊,明日便赶路回眉山。”贵生道人劝慰道。

“嗯!”苏衡也是关心则乱,如今镇定下来,恢复冷静,也意识到事情还有转机。

次日一早,苏衡师徒便与五岳观的众人道别。

清风第一个哭起来,哭得涕泗横流的:“呜呜呜呜,小师兄我会想你的,呜呜呜呜……”虽然极度不舍,但清风也知道苏衡此去是为了救治他的祖父,因此一句挽留的话清风也没说出口,只抱着茯苓儿“呜呜呜”地哭成一个泪人。

“喵!!!!!喵喵!!”茯苓儿像是知道苏衡要出远门,也许很久才会回来,在清风怀里疯狂挣扎,叫得撕心裂肺。

苏衡身侧地手指蜷了蜷,到底还是没有再抱一下茯苓儿,跟在贵生道人后踩着上马石,登上了马车。

车帘垂下,彻底遮住了两边的视线。茯苓儿的叫声陡然抬高。

“嗷!”清风吃痛大叫,“茯苓儿,你冷静点,小师兄他只是回家一趟,很快就回来了。别挠我了别挠我了!”

从开封至眉山,陆路与水路加起来共一千多里,若是把茯苓儿带上,舟车劳顿,十有八九茯苓儿会受不住。苏衡狠了狠心,还是把它留在了道观。

苏衡本想把茯苓儿寄养在曾巩那里,毕竟茯苓儿与他更为亲近,但曾巩不久前收到父亲去世的噩耗,已经打算辍学回乡居丧。苏衡只好作罢。最后,还是将茯苓儿留在五岳观,由观内的道长们看顾。

而赋闲在京的王安石也终于等来了述职与考核结果,朝廷命他知鄞县,即日赴任。三驾马车一齐出了开封城,然后各奔各路。

纯白的冬雪在冷风中翻腾飞舞,漆黑的马蹄落在厚厚的白雪上,留下一个又一个足迹,缀连成三条不同的道路,又很快被风雪掩去,只留得一片白茫茫大地。

眉州眉山县。

正月初一,本该是一家人欢欢喜喜过年的日子。眉山的百姓几乎家家户户,无论男女老少,都欢欢喜喜地提着食盒,到东门外的蟆颐山踏青。蟆颐山离眉山县不过十数里外,下临玻璃江,山景宜人,是早春踏青的好去处。

去岁元月,苏家人也曾登蟆颐山踏青。苏轼拉着苏辙满山乱跑,还遇见位卖符的道士。那道士将自己买的符吹得天花乱坠,说是买回去挂在家里,养蚕结茧大如瓮,养羊羊肥数百斤,能够襄助主人家发财致富。

当时,祖父苏序其实身体已经开始出现一些小病小痛,苏轼兄弟俩便问那道士有没有保人长命百岁的符箓。那道士卡壳了一下,在怀里掏了掏,又摸出一张符来,说是平安符,请回家能保阖家安康。苏轼与苏辙凑了凑各自的零花钱,买了一张。

“臭道士,大骗子,祖父的病越来越严重了,这个平安符根本就不灵验!”苏轼将那平安符扔在脚下,泄愤地踩了好几脚。

“二哥”,苏辙拉了拉苏轼的衣袖,“别生气了。买这符的时候,我们都知道,求个心安罢了。

“知道归知道,还是很生气”,苏轼踩完那张鬼画符往旁边的矮凳上坐下,怒容一收,嗓音低了下来,“祖父病情又恶化了,也不知能不能撑到伯父与阿兄回来。”

苏辙也低下了头,用脚尖踢了提地上的一颗小石子,不说话了。

就在苏轼兄弟俩双双垂头丧气,唉声叹气之时,一阵翅膀扑棱的声音打破了苏家庭院中沉闷的气氛。

“唔?什么声音?”苏轼仰头,循声望去,竟是一只颜色艳丽的鸟儿自空中盘旋而下,落到院中新载的一棵紫花泡桐树上。那只鸟儿生得极为奇特,鸟首是蓝紫色的,朱红背颈,浅黄胸腹,还拖着长长的蓝紫色尾羽。

“是桐花凤!”苏辙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纱縠行苏家飞来了一只桐花凤,在苏家院子里的紫花泡桐上筑巢安家。这个消息先是被苏家的左邻右舍知道,没过几日,很快传遍了整个眉山县。小县城就是这样,生活平淡安宁,偶尔出了件新鲜事儿,很快便传得人尽皆知。

“这可是祥瑞之兆,你们家最近定会有好事发生!”邻居大娘喜气洋洋地送来了一篮子土鸡蛋,说是想看看苏家院子里的桐花凤,沾沾喜气。

“真有祥瑞的话,那我希望祖父快快好起来!”苏轼仰头望着那只桐花凤,默默许愿。

也许,桐花凤真的祥瑞的化身。就在它筑巢泡桐树的第七日,苏衡回来了。

“阿兄!”这次,是苏轼最先发现刚下马车的苏衡。一见到苏衡,苏轼那两只眼尾微垂的狗狗眼瞬间变成两个荷包蛋,眼泪汪汪地扑了上去。苏辙紧随其后,虽然没有苏轼那般夸张,却也紧紧扒住苏衡的腰身不放。

屋内的苏轸听见外头的动静,连忙走了出来。看见多年未见的兄长,苏轸的眼眶也慢慢红了起来。只是,她今年已经十二岁,已经不再是可以在兄长怀里任性撒娇的女娃娃了。苏轸忍着泪意,端庄稳重地款步走到门口,迎接苏衡。

“阿兄,欢迎回家。”

苏衡费了好些功夫才把弟弟妹妹们哄好。

“怎么只有你们在家中,爹娘呢?”见三个弟弟妹妹们的情绪终于平复下来,苏衡问道。

“爹娘都在老宅照顾祖父。阿兄,祖父他,他……”苏轼硕说着说着,又想哭了。

“先不说了,我们现在就去老宅。你们在信中也没有详细告知

我祖父的病症,我还不清楚祖父究竟是得了什么病。我从京中带了不少珍贵药材,希望能排上用场。“苏衡这些年一直在精进医术,水平已经与贵生道人相当,甚至由于苏衡拥有前世的从医记忆,在某些方面比贵生道人还要略胜一筹。

“好!”长兄回来了,苏轸三姐弟仿佛有了主心骨,原本绝望的心中又升起一丝希望。阿兄的医术独步天下,也许祖父的病还有救!

苏衡见到苏序时,苏序已经无法和自己最宠爱的三孙子交谈了。

眉山的郎中与成都府的郎中都为苏序诊治过,都说他是得了风疾,药石无医,只能延缓病情,无法彻底根治。苏序一开始还能走动,到后来只能勉强坐着,再后来,只能躺在病床上,无望地感受着生命力的流逝。

“祖父!”苏衡见到口歪眼斜,嘴角流涎地苏序,衣袖下的双手不由紧紧握成了拳,连指甲都陷进肉里。

上前几步,跪在苏序榻前,苏衡颤声道:“孙儿不孝,迟迟未归,让祖父受苦了。”

“衡儿,你跟着贵生道长学医数年,医术想来大有长进,快帮你祖父看看吧。”苏洵道。

“是。”

第86章 第86章地黄饮子

要治好苏序的病,说难不难,说易不易。苏衡替苏序细细诊断后,确定前医诊断无误,苏序所患就是风疾,用前世的医学术语来讲,就是中风了。

按了按苏序因肌肉萎缩而无力支撑躯干的四肢,苏衡敛眸沉思起具体的治疗方案。

“衡儿,你祖父这病,可还能治?”苏洵心焦地出声问道。一旁的苏涣也投来关切的视线。

苏衡的伯父苏涣在外地做官多年,这次听说苏序病重,也同苏衡一般日夜兼程地赶了回来,比苏衡还要早到几日。大宋官员的休假制度还是相当人性化的,凡是父母居于三千里外的官员,每三年都有三十日的探亲假。苏涣这次回来,便是休的探亲假。

“祖父这病,是由于年老体弱,肾元虚衰,使得虚风内动,痰浊上泛,闭阻窍络。因沉疴难愈,恐怕需要花上一定时间治疗方可痊愈。”苏衡缓缓说道。

“可以痊愈?!”苏洵和苏涣对视一眼,喜出望外。

“嗯”,苏衡点头,“我先为祖父开十剂滋补肾阴,温阳肾阳的补益剂,再配合针灸为祖父疏通经络。至于彻底根治,短则半年,长则一年,需要慢慢来。”

“这已经很好了。为父先前去成都府花大价钱请了一位蜀中名医,连他都说只可延缓难以痊愈。还是我儿聪慧,医术过人。”苏洵老怀大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