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吗?
这怎么与她想象中不一样?
月思朝哭丧着脸,轻声问他:“你不是不吃旁人为你夹的菜吗?”
修长手指放下筷子,他抬手把半杯残酒送至唇边,两片薄唇轻抿一口,缓解了下唇齿间的辛辣。
而后道:“对我而言,你不是旁人。”
“……你……”
她望着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凝着那只已被他毫不留情霸占且咬了一口的兔头欲哭无泪。
她的神情实在太过明显,嘴唇微微抿住,清凌凌的眸子一瞬不眨,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慕昭默默思忖,她大可不必感动至此,维护妻子本就是他作为夫君的份内之事。
他不动声色地看向月家那对母女。
月思娴正开心地吃着鸡腿,丝毫没留意他们,月夫人看似平静,微垂的眼帘却昭示了此刻她心中不大爽快。
这样的事他见多了。
每逢节宴,总有不知道谁家的姑娘来讨好他。
或奉父母之命,或自己本就甘愿,讨好他的手段也不过是敬酒布菜,歌舞助兴,再大胆些便是蓄意勾引,其目的无非是期盼他能动心起意,好借此机会攀附侯府。
按说如今有月思朝在,月府大可不必再在他身上大费周章,可月夫人却当着她的面,指派她嫡姐来讨好他,明摆着不把她放在眼里。
他本不是张扬之人,始终觉得喜欢不过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无需展示给外人看。
但她若被人欺负到明面上,他也不介意在别人面前彰显几分。
他把自己刚夹进盘子里的时蔬夹给她,然后道:“你尝尝,这个还不错。”
他吃过太多珍馐美馔,月府的席面对他而言实在一般,满桌菜品他只觉着这道时令鲜蔬称得上不错,鲜嫩爽口,他已然吃了好几片。
他记得她在侯府里叫菜时,荤素总是搭配得很好,想来也会喜欢吃这个。
月思朝沉默住了。
她从小过的便是别人吃肉她闻香的苦日子,想吃些好的只能全靠自己赚,因此格外喜欢吃各种各样的肉。
若非为了身体康健着想,她才不愿吃蔬菜。
而且她给他夹的可是兔头,为表回报,他多少应该帮她拿条兔腿来吧?
居然只给她吃蔬菜。
想必是因她夹给他的兔头上有不少辣椒,从而怀恨在心,试图报复她。
她本不想吃,脑海里却忽想起月夫人同她说的那些话。
她可不想给外人可乘之机。
片刻后,她还是垂下头,在慕昭的注视中吃下了这片时蔬。
他即刻又为她夹了一片,压低声音道:“我没骗你吧?”
……他不似捉弄她,倒似真心喜欢这道菜。
她木着脸点了点头:“还可以。”
旋即望向他只吃了一小口的麻辣兔头,想着不然再争取一下,嗓音柔得似水:“你吃啊夫君,怎么不吃了,是不合胃口吗?”
看着他微微蹙起的眉眼,她心中呐喊:不喜欢就赶快夹给她!
见他仍无动于衷,她主动开口提醒道:“……要不我帮你吃?”
慕昭望着盘中兔,心想,她提点得对。
是他不够缜密,既要在人前恩爱,便要做戏做真,哪能吃一口就放在盘子里?
那不是打她的脸吗?
“怎会?夫人说笑了,你给什么我都喜欢。”
慕昭再次夹起兔头,送入唇齿间,专心吃了起来,间隙还会再给她夹几筷子他觉得不错的菜。
……他好像是第一次叫她夫人,叫得还挺好听。
月思朝抿了抿唇,脸上莫名有几分发烫。
不过她还是惆怅地望向兔头,心想,这大抵就是有缘无分,遗憾错过吧。
早已出嫁的大姐姐今日甚至没有夫君作陪,看到小两口如此恩爱,由衷羡慕起来:“朝朝真是好福气。”
他淡淡回应:“不是福气,是她本就值得。”
月思朝更难为情了,扯了扯他的衣袍:“饭桌上呢,你多少注意点。”
余光看向月夫人,见她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
饭后,月思朝回了小院,同娘亲交待了几句,又塞给她些银子,让她这些日子在府里做些打算。
告别温雪后,她便坐上了回程的马车,慕昭早已在车上候她多时。
自上车后同他打了声招呼,她便没再说话,车厢内很是寂静。
他已经看了她许久,她都不曾察觉。
“你在想什么?”他率先打破沉默。
月思朝抬眸看向他,摇了摇头,再度垂下眼去,凝着自己的绣鞋鞋尖。
“没什么。”
她也不知道她怎么了,就是觉得烦心。
月夫人的话萦绕在她耳边,她不禁开始梳理起自己认识慕昭之后的点点滴滴。
她清楚记得那夜他们说得很清楚。
他们的一切,皆缘起于一场场阴差阳错的误会,而在这些误会里,他喜欢上了她。
那他喜欢的到底是真实存在的老实巴交的她,还是他眼中的那个与旁的高门闺秀不同,不择手段引诱他的她?
如果他喜欢的是真实的她,而不是自以为的她,那他怎么会看不出其实是自己想要吃烤兔?
还有,慕昭从前同她说过他家祖训不许纳妾,那时她明明不是很在意,为何今日嫡母一说,她反倒在意起来?
他以后会喜欢旁人吗?
不对,他喜欢谁,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的思绪剪不断理还乱,慕昭那边也好不到哪去。
马车内的寂静被无限放大,他就算对男女之事再无经验,也能察觉到她的情绪明显不对。
很显然,她在生气。
谁又惹她了?
他动了动腿,轻轻碰了碰她的膝弯。
衣摆相贴,他道:“谁惹你不高兴你就同我说,我帮你解决。”
千般思绪纠缠成一团,她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侧目望向他,答道:“你。”
慕昭诧异:“我?”
他做得难道还不够完美吗?
她点点头:“你为什么不把小兔头夹回给我?”
……等了半晌就这?
他感觉她有些莫名其妙:“那不是你夹给我的吗?”
“可你先前就把鸡腿夹给嫡姐了。”
她神情落寞,连鬓边的碎发都柔柔垂着,颇有些无力。
他更为不解:“是啊,她给我布菜我不要,仅吃你布的,在你家里人面前与你极尽恩爱,这难道还不够给你面子?”
……那她是不是还得谢谢他?
她皱起眉,认真道:“是你先前说你不吃旁人筷子沾染过的东西,我才夹给你,你若像还给嫡姐一样还给我,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吃了。”
“没想到我们一点都没有默契。”她颓丧道,“你都把她想吃的给她了。”
他的眉头比她皱得还紧:“旁人都给我布菜了,你就只想着吃?”
月思朝觉得他无疑是在倒打一耙。
“……只是布个菜而已,又没有发生什么。”
“你还想发生什么?”他匪夷所思地看向她。
他都被别的女人处心积虑地布菜了,她都没有丝毫危机意识吗?
“难道非要我和别的女人躺到一张床上才作数吗?”
他很不悦。
月思朝被他成功带偏,莫名心虚起来:“……可那时你不是给我解释清楚了吗?”
其实她对慕昭带着一种天然的信任。
他是个敢作敢当的男人,从不推卸责任,也不会避重就轻,所以他说什么她都会相信。
“就算你和别的女人躺了一张床……我初见时或许会生气,但只要你说你没有,我就相信你。”
慕昭短暂沉默了片刻,望着她诚挚的眼睛,心中的不悦消散些许。
没有人能够抗拒这样无条件的信任。
但转念一想,他就做不到对她这样信任。
假若她和旁的男人躺了一张床,她说她没有,他八成只会自欺欺人地骗自己,然后内心妒忌到发疯。
她对他,就没有这样阴暗隐秘的占有欲。
……很烦。
“不行。”
他绷着唇角,面色微冷。
“你就不能多管管我?我又不是没有夫人的野男人。”
“别人家的丈夫和旁的女人多说一句话,都得哄夫人半天,你倒是大方得紧。”
“这回是筷子伸碗,下回便能是被子伸腿。”
“你以后不能这样了。”
“你要同我闹,对我不依不饶,明白吗?”
……奇怪的要求。
她信任他还有错了。
她云里雾里地“哦”了一声,“知道了。”
不过经他这么一搅和,她心情反倒莫名好了起来,最后反倒是她去撞了撞他的鞋尖,小声哄他道:“那你别生气了。”
慕昭仍不说话,反倒阖了眼睛。
她又喊了他两声,见他仍不为所动,便晃了晃他的衣袖道:“慕昭,你理理我嘛……”
“求求你了……”
慕昭抿了抿唇,强压下想开口的心思。
月思朝心说他也太难哄了。
自己一两句话就不与他计较了,她都哄了他这么多句话,他怎么还是不满意。
见他仍不理他,她凝着他冷冰冰的侧脸,往背后一靠,终于没了耐心:“你不说话算了。”
“话。”他言简意赅。
月思朝:“……”
见他还是下了台阶,她进一步解释道:“其实我也觉得我今日很怪。”
“我也不是非要争那只烤兔,就是我之前回小院的时候,撞见了嫡母。”
“她同我说,你对我只是一时新鲜,早晚会移情别恋,听得我很烦,我觉得你不是这样的人,谁知去了席间,便见你把嫡姐爱吃的鸡腿还给了她,我就也想试探试探,看你会不会也把我喜欢的给我罢了……”
红唇开开合合,她说了好长一段话,嗓音一贯很轻,带着若有似无的撒娇。
“……我不是只想着吃。”她补充道。
“所以你一路上就在想这个?”
不
知其中那句话戳中了他,他看起来神色稍缓,几乎没有犹豫道:“我不需要什么新鲜感,也不会移情别恋。”
他自小到大的口味皆偏好清淡,从未更改;衣衫大多都是相似的款式与颜色;与他关系最近的凌川,几乎相交了二十年。
他并不喜欢被人群拥簇包围的感觉,也不喜欢接触新的人与关系。
这么多年来,唯一走到他眼前的,也就独一个她而已。
可他对她,从不是新鲜和刺激作祟,而是在漫长相处里窥见了她的善良和勇敢。
人生就是这样,在遇见时误会,在误会中看见,在看见后纠缠,最终成为彼此生命里无法抹去的烙印。
“停车,解马。”
慕昭起身,不由分说地拉住她的手腕,阔步下了马车。
“你带我去做什么?”她好奇问道。
他不费吹灰之力地一臂把她捞上马。
“带你去山上打兔子。”
“现烤现吃。”
他不想她有任何遗憾。
约莫一个时辰,他便带她到了座城外的山,带她翻身下马后,他将马拴至一旁树边,拉过她指向不远处的灌木丛。
“看见了吗?那处便有一只灰兔子。”
“你别动。”
他让她等在树边,足尖点过地上覆着的青草树叶,飞身拎住兔子耳朵,很快便把它提了过来。
小兔蜷着腿,瞪着双圆溜溜的眼睛。
慕昭把它递给她,转身往树林去:“我去找些柴火。”
“……算了。”
她抱着兔子,依依不舍地拽住他的衣袖。
“兔子这么可爱,我舍不得吃它。”
他转过身,有些不解:“那你平日——”
“它在我眼前活蹦乱跳,和我平日吃的不一样。”
她抚了抚兔子耳朵,试图安抚它颤抖的圆胖身子。
而且根本不是烤兔的问题。
“我平日吃的都是他们已经做好的,我每次一边吃,一边忏悔地流眼泪。”
慕昭笑了下,道:“别告诉我你的眼泪是从嘴角流的。”
她没说话,亦跟着笑了起来。
晚霞落在他身上,似是云端之人。
她没再出声,只安静看着他,忽然很想做一个小偷。
清香与温软一同袭来,有一瞬间,他们离得很近。
她踮起脚尖,在他唇上偷偷印下一个一触即分的吻。
第47章 月亮喜欢他。
两人四目相对。
慕昭昳丽的脸庞蕴着一如既往的冷淡,但墨黑的瞳仁里却是少见的无措。
她偷亲他。
她居然偷亲他。
但仅仅就那么一瞬间。
可他并不想纵容她就此抽身离开,几乎没有犹豫,大掌便扣住她的后脑,重新垂首吻了过去。
他熟练地撬开她的牙关,与她唇舌交缠。
她似乎有些紧张,双目微阖,墨黑的眼睫翕动如蝶,手臂不知何时垂了下来。
只听“扑通”一声,小兔坠入软草,踩着草叶嘎吱嘎吱地逃跑,没入灌木深处。
两人之间没了阻碍,他将她按在怀里,给原本温柔的吻添上些许占有与情/欲。
直至她有些喘不上气,下意识抬手抵在他胸膛前。
拇指不慎滑入他的衣襟,触及薄薄里衣时,炙热的体温就这样透过来,惹她微微蜷了蜷指尖。
他却忽然松开了她,顺手理了下衣裳。
眼前的美人红唇微张,秀眉轻蹙,胸口起伏着。
慕昭喉结滚动,避开目光道:“……等下山。”
月思朝尚浸在这个意乱情迷的吻中,没理会这句令她有些不知其意的话。
她垂眸,见身前沾着几片枯草,忽想起了什么。
“兔子跑了。”
她抬眼看向他凌厉的下颌,遗憾道:“到嘴的肥肉就这么飞了,看来今日果然有缘无分。”
说归说,她心里其实并不遗憾。
那只小兔让她想起了她自己。
最初只能任由旁人拎起耳朵,被迫乖乖折服,却一直不曾放弃逃出生天的机会,如今它彻底成功了。
那是不是意味着自己的布局也会成功?
是个好兆头。
然而慕昭并不知晓她在想什么,还以为她是在暗指自己——
他方才的婉拒,让她“到嘴的肥肉”不翼而飞。
……她难道不觉得在这样的地方,和他做那样的事,实在太过出格了吗?
不过她一向不太按常理出牌。
他凝着她,明明生了一副安静杳然的面容,神色亦无半分引诱和妩媚,可他莫名觉得她随风摇曳的发丝和裙摆皆彰显着娇艳。
她怎会是这样的姑娘。
他怎会喜欢上这样的姑娘。
……算了,谁让他栽在她手里,不由着她还能怎么样?
月思朝站着未动,只是手忽地被一只温暖大掌牵住了。
她侧目看向他,他却没有言语,沉默着将她扣进怀中,垂下头去,薄唇再次捕捉到她的柔软。
手掌自她的领口滑至肩头,她被轻放在野草上,身下垫了件男人的外袍。
恰逢日暮,落日碎金,晃得她眼前模糊一片。
男人高大宽阔的身形笼罩住她,她一抬眼,便能看见近在咫尺的那张昳丽面容和他被汗浸湿的额发。
她伸出手臂,攀上他的脖颈,微微张唇,吻了吻他的喉结。
他顺势揽住了她的腰,带她换了个姿势。
不知过了多久,月亮终于爬了上来。
夏夜寂静,明星璀璨。
她仰面躺着,身上随意盖着件衣衫,觉得自己从未离月亮这般近过,仿佛一伸手就能够下来。
当然她也这么去做了,抬臂的时候,衣料滑落,露出纤细白皙的手腕。
晚风吹散薄汗,送来丝丝缕缕的凉意。
还未等她够到月亮,男人先一步攥住她的手腕按了回去,把她关回衣料里。
“小心着凉。”
如今她连说话都没有力气,自是懒得挣扎,只静静望着他。
或许月亮早就来到了她身边。
他被她盯得有些受不了,扶她坐起身,二话不说拿起了她的小衣,开始为她穿。
她随意倚在他身上,半点不想动。
但好在他很会照料人,连女子的小衣也穿得很熟练,连对系带的掌控都与她自己分毫不差,既不会太松,也不会勒到她。
她打趣道:“慕昭,没想到你帮女孩子穿小衣还挺有天赋的。”
在她腰间系绳结的手微微一顿。
哪有什么毫不费力的天赋,这都是他夜夜努力的结果。
最初他怕被她察觉,在这些带子上翻来覆去系了十几遍,才勉强与她自己打的无异。
不过还是他疏忽了。
为免她再度起疑,他在系腰间那条的时候特地勒得紧了些。
藕粉色的系带在她最纤细之处陷入软肉,将光洁的背与挺翘的臀一分为二。
“……我才刚夸完你。”她叹了口气,拨开他的手坐直身体,“我自己来吧。”
她的双手绕去背后。
借着月色,他轻易便能看见她深陷的锁骨,她很白,在月光沐浴下更显肌肤透亮,小衣的布料与身前紧紧贴合,勾勒出姣好身段。
他喉结滚了滚,不动声色地挪开视线。
月思朝穿好衣裳,起身朝前走了几步,站在了崖边。
此处可俯瞰整座京城。
尚未至宵禁,满城灯火连绵不绝,巍峨宫城匿在万家灯火之后,像一只潜伏在暗夜里守护整座城池的兽。
晚风掠过青草,在她耳畔沙沙作响。
她闭上眼,感受着风的轻吻。
“真好看。”
平心而论,她很喜欢这座城池,它巍峨,繁荣,大到几乎不近人情。
也正因如此,
她才能在其中得觅一丝生机。
她也曾去过一些人口简单的小镇,镇上人人相互认识,因此当一个被丈夫常年殴打的女人试图从中逃出去时,被镇上的人相互通风报信,抓回去了一遍又一遍。
男人走到她身旁。
“你从前没来过吗?”
她侧目看他一眼,男人只披着衣衫,衣襟敞开,心口有她先前为了忍住声音而咬出的齿痕。
她道:“来过的。”
“但是从没好好看过。”
他好奇问:“那你来这儿做什么?”
“采菌子。”她回身,“你饿不饿,吃不了烤兔,咱们不如吃点旁的。”
“好啊,你想吃什么?”
“野鸡,野猪,还是野鹿?我给你打。”
“不用,今日我请你吃。”
晚风迢迢,篝火熊熊燃烧,炙烤的香味一阵一阵传来。
她请他吃的是一顿全素宴,有菌子,有野菜,还有她不知碾碎了什么东西制成的调料。
她一边烤着,一边难得和他说起从前。
“……其实我会的东西可多了,只是仅能算是在打打零工,那时我觉得就靠着这些养活自己和娘亲也不错,直到我后来遇见了季述。”
“是他告诉我,想要赚大钱,不能仅靠接旁人的活,一定要学会自己寻找机会。”
好好的怎么又提起季述了?
慕昭心中有些不悦,开口道:“那你觉得我和他谁厉害?”
“……都很厉害。”她诚恳道。
对她而言,无论是朝堂还是战场,离她的生活还是太过遥远,比起来还是赚钱更为要紧。
可没有慕昭这样的人守土安疆,她就没法在京城安心地做生意。
两厢真的很难一较高下。
抬眼见男子脸上的冷意多了几分,似乎不大高兴,她忙接着补充,“但你要更厉害一点。”
她盯着慕昭的脸,火光下,男人的冷淡消散不少,轻轻“哼”了一声。
她抿了抿唇,压出微微上扬的唇角。
她之所以和他讲起过去,不是想要他吃醋,只是想与他说清楚她同每一个人的关系而已。
不过她也不介意多哄哄他。
她随手递给他一串:“这是鹿茸菌,听他们村民说很补身子。”
“我可没有给过旁人。”
慕昭敏锐捕捉到“很补”二字。
他凝着她手中他亲手削出来的木枝。
……她又在暗示他什么?
他面无表情地接过,警告她道:“等回去再说。”
两人饱餐一顿后准备下山。
她凝着眼前的马儿,动了动腿,腿根有些发酸。
想象着还要跨坐在马上备受颠簸,尤其是在山路,她就直皱眉。
“要不我们干脆在山上歇一晚好了。”
……总不能还在山里做吧?
他蹙眉道:“山中可不比城里,夜里很凉,而且你还没沐浴。”
条件有限,最后他只能用随身带着的帕子为她简单擦了擦,连打湿帕子再擦都做不到,如今更是一条干净的都没有。
连她自己都忽略了这个问题,他却细心惦记着。
“那我们还是快点回去吧。”
她正要拽着缰绳往马上爬,他却一把拉住她,帮她理好衣衫,再三确认她哪儿也没露后,弯身将她背了起来。
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闭上眼睛,靠在他宽阔的背上,嗅着自他颈窝后传来的冷香,心想,余生有这样的一个人作陪,其实也挺好。
她可能有点喜欢他。
*
慕昭背她下了山,才抱她骑上马,却并未往侯府赶,反倒去了她买的那处宅子的方向。
“好端端来这儿做什么?”她窝在他怀里,不解地问,“此处虽离城门较近,可家里物件尚不齐全,还没法住人——”
他没理会,只带着她径直开了宅门。
谁料门后的场景出乎她的意料。
原本空荡荡的府宅一改旧日之色,大件的家具一应俱全。
她轻易便联想起那个他要走她钥匙的清晨,一时有些讶异,抬眼去看他。
“你布置的?”
他淡淡“嗯”了一声,牵她入了一间厢房,用火折子点燃一盏灯,站定后道:“你要的楠木床。”
她环顾四周,何止床,连衣柜桌椅皆是金丝楠木,在烛下泛着绸缎般的光华,奢侈至极。
她眨眨眼,后退几步,去了另一间房。
亦如先前那间。
而她之前买的那张床榻,已不知被搬去了何处。
她本意只是咬咬牙给娘亲买一张,却没曾想他居然背着她,给她安排好了一切。
“……你这也太破费了。”
慕昭默默注视着她。
“别客气。”
他只是不想看她厚此薄彼而已。
总不能给季述用楠木,却给他用旁的。
如此,她看着这满屋满院的家具,第一个想起的,只能是他的名字。
他倚着门,手臂抱在胸膛前,微微扬眉:“太晚了,我带你去沐浴吧。”
这回,他特意用了带,而不是帮。
第48章 脱壳“你看着我。”
即便如此,他还是怕她会拒绝,先一步迈开长腿去了柴房,弯身去添柴烧水。
月思朝跟着他进去,本想说她自己来就行,却捕捉到他弯身拾柴之时,偷偷瞥向自己那小心翼翼的视线。
话至唇边,她改口道:“……谢谢你。”
女子窈窕的身影自门口覆过来,修长十指握住木头,微微一顿,心头松了一口气。
“不客气。”
慕昭不知忙活了多久,最终抱她去了屏风后的浴桶。
水雾蒸腾,熏得她颊边泛红。
他放下她,她倾身把手探了进去,是恰到好处的温度,水面还撒了她一贯喜欢的干花花瓣。
她刚抖落手上的水珠,便见他来帮自己脱衣裳,莫名生出几分局促,按住他的手道:“要不我还是自己……”
“晚了。”
他不由分说地拨开她的手,柔滑的绸带被拉开。
脱离了系带的拘束,衣裙松松垮垮地散落开来。
她有些后悔自己的一时心软,竟让她落至这样一个这般被动的境地。
取下小衣之时,男子的手指不经意划过她的肩,她屏住呼吸,下意识捂住胸口,又意识到自己只有两只手,捂了这儿也捂不住旁的地方,窘迫地抿了抿唇,强忍住身子的战栗。
她偷偷侧目望向他,余光见他面色平静,转身去把她的衣裙搭在屏风上。
她咬了咬牙。
就是现在。
此时不下水更待何时,总不能等他回身,把自己抱进去吧?
扑通一声,水花溅落一地。
她把自己埋在水里,仅露出一颗脑袋。
溅出的水花亦散在他的衣角,他回身,瞧见美人光洁的肩背在花瓣掩映的水面下若隐若现,水珠自她的发梢垂落下来,沿着脸庞勾勒出柔软的曲线。
“好,好了……你带也带过了,现下可以出去了。”
她紧靠在浴桶边缘,有些不敢看他。
他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神姿高彻。
“月姑娘,你可听清楚了?”
“我最初说的是带你沐浴,并非带你进湢室,更不是仅仅是带你更衣。”
“你……”
她这才反应过来他的话中真意,脊背渐渐绷紧,眼睁睁见他慢条斯理地褪去外衫。
屋内落入一片静寂,只余自己的心跳声砰砰作响。
她闭上眼睛,垂下脑袋,只觉得水汽快要将她蒸了个熟透,身体的温度又给温热的水添了把火,咕嘟咕嘟地烧至沸腾,喧嚣得仿佛有人肆意闯了进来。
周遭若有似无地冷淡香气突然变得明显。
下巴被手指轻轻抬起。
他微微倾身,凑至她面前,目光落向饱满柔嫩的唇瓣,似蛊惑般道:“朝朝,看着我。”
她不睁眼,他便不撒手。
就这么两厢僵持了许久,她终于败下阵来。
……
不知过了多久,水声终于渐止。
他为她拭去
身上的水珠,把她抱回馨香柔软的床榻,又折返回屏风后面收拾。
折腾许久,她甚至有些感受不到双腿的存在,但还是往榻里挪了挪,给他腾出位置。
片刻后,他赤着上身出来,山上她给他手臂和肩上留下的咬痕未散,反倒又新添了几枚。
她把自己蒙在软缎中,佯装假寐。
她羞于去回忆先前的半个时辰。
真是,男女之间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手段和法子?
她还以为那些不过是存在于笔者之间的想象,没曾想他居然妄图带着她一一实现。
更可恨的是她并不排斥,身体反倒会在他的引导下升起一种无法控制的感觉。
慕昭上了榻,颇为熟练地把她捞进怀中。
见她装睡不理会他,便故意探入了她的衣摆。
她“啪”地一下拍开他的手,睁开眼睛严肃道:“你不要得寸进尺!”
慕昭敷衍地“哦”了一声。
怕他再对她怎么样,她小心翼翼地往床榻内挪了几分。
他对她躲他怀抱的行为很是不满,手臂一伸,轻易把她带了回来。
她挣扎着,婉拒道:“天很热。”
他面不改色示弱道:“我背疼。”
但其实不疼,只有这样说,她才会顺着他的意思。
于是她又老实不动了,但心有不甘道:“你疼你还和我做?”
“就是和你做了才疼的。”
但其实不是,和她做这种事真的很快乐。
这种快乐他很难用言语表述清楚,只知每每把她抱在怀里的时候,那份与她紧密相连的亲密,会让心底渴求已久的安定越来越清晰。
若此心安处是吾乡,那她就是他的故乡。
“……那你还?”
“忍不住。”
这句是真的。
在他的前二十多年,他始终不理解人为什么会对另一个人魂牵梦萦,且对此不屑一顾。
他现在依然不明白,但却彻底经历过一回,并且甘之如饴。
只要想起她,看见她,便无时无刻想去触碰,哪怕日日把她拴在身边据为己有也不够。
人心总难逃得过欲壑难填。
正如他此刻陪在她身边,明知她的生命中不可能只有他一人,却还是暗自希望她谁都不曾遇见。
不论男女老少,不论亲人朋友。
他只想她独属于自己。
所以,他只能做得更好,把旁人通通比下去。
“这个床好还是家里的好?”他问道。
她如实回答:“家里的。”
家里的床要更大一些。
若她真滚去了床角,他不可能这般轻易地把她捞回来。
而慕昭所在意的却是她默许了侯府是她的家。
是他们的家。
那是不是意味着,他在她心里已经变得更重要了些?
攻心如用兵,如今他已逐渐占了上风,今后还需再接再厉,万不可懈怠。
*
鸟鸣悠悠,清风徐来,是个晴朗夜。
今日是八月十四,中秋的前一晚,也是她和娘亲约定好金蝉脱壳的日子。
依着她拟好的计划,今日天没亮时,娘亲便会服下那假死药,静待药性发作后便是清晨。
娘亲一贯起得早,白日院内的女使未见到她,定会起疑,派人去屋内查看时人便已没了气,这事儿很快就能传到月夫人耳朵里。
温雪一无家世,二无宠爱,又恰冲撞了月夫人精心准备许久的中秋节宴,女儿还是个不听她操纵的性子,她自是对她厌恶至极。
果不其然,月夫人并未打算好好为她料理后事,只差使了两个干粗活的下人,趁夜深人静时,将她扔去城外的乱葬岗。
月思朝雇了辆马车,匿在树影里,亲自守着月府的小门。
她都想好了,待接到娘亲,确保她安然无恙,便把她带回一处安全之地暂藏,待明日中秋节宴,以思母为名不请自上月府,问月夫人要人。
月夫人自是给不出的。
待过段日子,风平浪静些许,她便把娘亲接回她的宅子里,对外只宣称她思母入魔,所以寻了个替身养着,聊以慰藉。
今日之事关乎日后能否让娘亲彻底改头换面地活在世间,因此知晓的人越少越好。
她犹豫数日,最终还是决定不告诉慕昭。
以她对他的了解,若他知晓,定不会让自己深更半夜亲自来这种地方接人,八成会指派他的属下,并且强硬地告诉她安心。
可事关她的娘亲,又是她多年大计,她怎么能安心?
若是不慎留下什么破绽,便会彻底功亏一篑。
打更人的更声不知敲了几遍,小院的门终于“吱呀”一声响起,一辆满是茅草的板车就这样缓缓使出月府。
兴许是心虚,驾车的二人并未四处留意,只把车赶得飞快。
待他们走得远了些,月思朝赶忙驾车跟上。
未免被人认出,她今日特地换了身夜行衣,又披了件墨黑的兜帽,如不细看,只会当她是一个瘦弱的男子。
她跟着他们一路使出了城门,不知过了多久,见他们停在了一处幽黑之地。
此处三面环山,山体呈倾倒压迫之势,黢黑的岩石仿佛随时便会坍塌,把乱葬岗变成一处真正的埋骨之地。
因着夜里与白日的温差,升腾起些许薄薄白雾,月思朝光是看着,便觉得胸口发闷,有些透不过气。
好在不止她会恐惧,那两位打杂的下人放了板车,连杂草带草席里裹着的人通通一倒,便仓惶驾车往城里赶,一边赶一边唾道:“赶快回去吧,真晦气。”
等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她这才从阴影里走出来,凭借着记忆走向先前他们“抛尸”之处,忍着难闻翻找半晌,从草席里扒拉出还算体面的娘亲。
她赶忙喂她吃下解药,长长舒了口气。
仅需一盏茶的时间,她便能转醒了。
先前她提心吊胆,紧绷着精神,便没觉得怎样,如今骤然放松了些,忽觉得此处万籁俱寂,只有幽幽萤火和惨白月光,实在是有点吓人。
紧接着,比寂静更为吓人的东西出现了。
她身后竟响起了细微脚步声。
背后顿时起了一层冷汗,她攥了攥手,回过头去,见是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
有手有脚,不是飘的。
她知道有些好吃懒做之徒是靠扒死人身上的值钱物件谋生,想必他们此时前来,为的就是这个。
如今人与鬼谁更可怕,她也说不清。
她默默从袖中掏出匕首。
俩人远远便瞧见一道模糊跪坐在边上的身影,起初还以为是多了只木桩,谁料看见那木桩还会动,其中一人率先跳起来:“鬼……鬼啊!”
“鬼什么鬼?”
另一人的胆子显然要大些,用手肘戳他一下。
“都干了这么些年了,若是有鬼,咱们早缠上了,过去瞧瞧。”
月思朝见两人离她愈发地近,心里顿时有些着急。
若他们只是图财倒也好办,可这些游手好闲之人,大多都是亡命之徒,她们又是女子,他们在这荒郊野岭之处见色起意也说不定。
娘亲还未醒,她很难带着她躲起来。
但她已喂了她解药,断不能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等她独自转醒。
娘亲性子怯懦,她会吓坏的。
罢了,能拖一时是一时。
等娘亲醒了,她们就是两个大活人,总比她一个活的带着一个昏迷之人要好得多。
她抿唇想了想,如今只好从那个怕鬼之人下手了。
她没多想,狠了狠心割破手指,把血珠抹在眼睛下面,和着风声,嘤嘤哭了起来。
“……呜呜,我们死得好冤……”
哭声飘入男子耳中,他吓得不敢往前走。
“王哥,真是鬼……我今日不去了。”
“我就不信真有鬼!”
那姓王的男子嘴硬着,壮胆继续往前。
他一把按在月思朝肩上。
“喂!”
她回眸,月下,是一
张惨白的脸和挂着两行血泪的眼睛,眸中蕴着冷意,正直勾勾地越过面前男子,盯着远处的男人看。
“鬼啊!”
远处的男人惊叫一声,撒腿便跑,连头也不带回。
而身前的男人却并不怕她。
方才那鼓起勇气的一掌,让他触及到她温热的体温。
她不是什么女鬼,而是个活色生香的女人。
第49章 勇气“我想去找他。”
肩上的手黢黑,年纪留下的纹路在冰冷月光下清晰可见,明明瘦骨嶙峋,却又重若千钧。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安慰自己道,能吓跑一个是一个。
与一人斡旋,总比两个强多了。
她偏了下身子,迅速站起身,刚拔出匕首,却被男人一把扯住了兜帽。
他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衣料连同她的长发一同被他死死攥在手里,扯得她头皮生疼。
她吃痛地后仰,试图用手中的刀刺向他,挣扎着道:“你放开我!”
见她手中有武器,男人提防着与她拉开些距离,扯她头发的手却并未泄力,试图把她手中的匕首夺下来。
纵使这小娘子挥刀的动作毫无章法,空手夺白刃还是令他有些犯怵,拉扯之间,竟被她占据了些许上风。
刀锋在他臂膀上毫不留情地开了几条口子。
然而也正是这几道刀口的疼痛,彻底激怒了他。
他一个男人,居然被一个柔弱姑娘装鬼戏耍,又被她划伤,这若是空手回去,被他兄弟瞧见,不得被笑话一辈子?
他迎着朝他挥来的利刃,抬手攥住了她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将她的臂膀弯折至背后,关节处发出几声脆响。
他把她手中的匕首狠狠夺下,远远抛了出去。
她被他死死压住手臂,只消略微挣扎,便会带来一阵刺骨的疼痛。
她忽然有些后悔没把她的计划告诉慕昭——
若告诉了他,即便他们会在行动前有所争执,甚至不欢而散,但她还是相信他们应当会找出一个彼此都能接受,且足够安全的办法。
她这时才陡然惊觉,她对他的信任,早已越过了她给外人设置的那条红线。
然而为时晚矣。
她出府之前,他尚未回来,即便想找到这儿,怕也要费不少力气。
月下,她的兜帽早已在缠斗中被取下,乌黑的长发柔柔地散在男人的手背上,因被他拘着,她弓着腰,姣好的臀挺翘起来。
男人看入了迷,喉结滚了滚,愤怒的目光在不知不觉间变了味道。
他狎昵道:“想不到小姑娘性子倒烈。”
“我可听说……听说性子越烈的女人,滋味越好。”
他见过的女子不多,女尸却很多。
看她的衣着打扮,不似什么富贵人家的夫人小姐,那双手也不是娇生惯养出的细嫩,指尖反倒带着薄茧。
她深更半夜出现在这种荒郊野岭之处,兴许是私逃出府的奴婢或是美妾。
既如此,他玩她一玩,她也不能把他如何。
月思朝感受到那只令人作呕的黑手在她的腰上摩挲了一下。
她扭着身子躲开,眉眼冷了下来,当机立断后抬腿,狠狠踹了男人裆部一脚。
“……你他娘的!”男人吃痛,手上力道一松。
她趁机挣开他,朝不远处的匕首跑了几步,刚想弯身去捡,却又被那男人一脚踹在膝弯处,猛地趴在了地上。
“臭娘们!”
男人踩着她的肩头,愤恨道。
他先她一步拿起了地上的匕首,架在她颈边。
冰冷的锋刃贴着她跳动不已的脉搏。
她只觉得自己的肩骨生疼,浑身都似散了架一般。
男人弯身警告她:“老子劝你乖乖把衣裳脱了,不然老子这就送你上西天!”
“左右刚死的女人还热乎,将就着来一发,也不是不可以——”
他的轻薄之语戛然而止。
只听“砰”地一声,月思朝肩上一松,男子轰然倒在她旁边,双眼瞪得溜圆,仿若有些不敢置信。
与此同时,露出他身后站着的一个满眼惊恐的女子。
她纤细,柔弱,低眉颔首之间,仍能窥见她性子里的温顺,可她的双手正捧着块尖锐的石头,上面满是温热的鲜血。
连身前都被溅落不少。
周遭安静下来。
温雪脸色很是难看,颤着手轻声道:“朝朝,他,他……是不是死了?”
月思朝扯起唇笑笑,无力唤了声:“娘。”
她没想到今夜救自己于水火之中的人,不是她自己,也不是慕昭,而是素来怯懦,逆来顺受的娘亲。
温雪在刚睁开眼的那刻,精神还有些恍惚。
她看着不远处女儿被人踹倒的景象,甚至觉得难辨真假。
可她没做多想,摸起旁边的石块,起身颤颤巍巍走去那人身后,用尽全力砸了下去——
不管是梦境还是现实,她只是想起了女儿幼时试图为她向主母讨回公道,跪在冰天雪地里的倔强身影。
她只是也想不顾一切地保护她一回。
她曾经觉得,人各有命,吃苦受罪便是她这一辈子的修行,待修行圆满,佛祖一定会保佑她,让她有一个顺遂的来生。
她曾经觉得,女儿的性子太过倔强,既不温柔,也不顺从,日后该如何觅一个如意郎君。
可当她看着女儿越过越好,甚至妥善为她筹谋安排了今后的一切,她又不禁想,她从小听到大的对于女子应当如何的规训,是不是错了?
温雪鼓起勇气服下假死药的时候,第一次觉得她未必不能主宰自己的人生。
未必不能保护她想要保护的人。
如今她……似乎做到了。
手中石块“啪”地一声砸在地上,咕噜咕噜滚去老远,温雪腿一软,如释重负地跪坐在月思朝面前,忽地放声大哭。
月思朝撑着身子坐起来,搂了搂温雪的肩。
她的膝盖很痛,手掌擦破了皮,腕骨亦带着淤青,衣衫凌乱,灰头土脸,只是那双清凌凌的眸子依旧清亮,透露出少女稍显紧张的冷静。
“别哭了娘,此地不宜久留,我们把他丢进那里,赶快回城去吧。”
“能,能行吗?”温雪抽噎问道。
她伸手去探了探他的鼻息和颈脉,见男人瞳孔微扩,道:“他已经死了。”
“他那同伙以为他撞见了鬼,死在这儿理所应当,且这地方……”她回眸瞧了眼乱七八糟的土堆,“这样多来路不明的尸首,不会有人留意他。”
温雪抹了把眼泪,点头应道:“好。”
两人协力把男子丢入枯草堆,温雪又把沾了血的外衫随意套去了一具女尸上,与她一齐搀扶着往马车走,却听不远处有马蹄声传来。
马蹄声越来越近,月光下是一道清隽瘦削的身影。
是季述。
他匆匆下马,几步迈去母女二人面前,见她们如此狼狈,不由蹙起眉:“你们这是怎么了?”
“没事,天黑,摔了一跤。”她遮掩道,旋即抬眸,疑惑看向他,“季大哥,你怎么来了?”
季述虽知她有假死药,却并不知道她要在今夜行动。
她如今住在侯府,慕昭才是最清楚她在或不在的人。
季述不知她的动向,又怎会无缘无故追到这里的?
莫非是慕昭寻不到她,所以登门拜访季述,试图自他那里问出些线索?
……那他怎么不同季述一起来?
是生她的气了吗?
季述只淡淡回避了这个话题:“……哦,说来话长,咱们先回城吧。”
*
时光回溯至一个时辰前。
秋闱结束,季述已然熄了烛火早早躺下,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急促叩门声惊醒。
他只得披了件外衫匆忙下榻,开门却见来人是慕昭。
记忆之中的他素来冷傲,墨黑的眸子一贯带着睥睨与懒散,今夜,他的眸光却有些
许游离,透着不安与担忧。
他问他,有没有见过月思朝。
“她不见了。”慕昭声音很轻,有些失魂落魄。
“听侯府中人说,她天一黑便出了门,到如今都没回来,那宅子我去过了,空无一人,货船铺子也早已打了烊……能找的地方我都寻了,我不知道她在哪儿。”
“我只好来问你。”他望向他,“你知道吗?”
实话讲,这句话极大地取悦了季述已不知滋生了多久的妒忌心。
纵然慕昭能与她朝夕相处,可他知晓的关于她的事情终究没有自己多。
不论她喜欢慕昭与否,她终究与自己相识得更早,甚至早他数年。
所谓关心则乱,只要静下来想想,便知她一向是从不乱来的姑娘。
如若陡然消失,且在这之前没有约见什么人,那定是去做她认为极其重要的事,且不想受旁人惊扰。
他自然而然联想起那瓶假死药。
可就在“你应该去城外乱葬岗找一找”这句话脱口而出的一瞬间,季述犹豫了。
慕昭算是他的情敌。
既知她的动向,他为何不自己把握,反而告诉他呢?
可他知而不报,看他担忧,又实非君子所为。
他攥住门框,因着用力,指尖微微有些泛白,私心终究占了上风,于是他道:“我也不知道,我已经数日没见她了。”
真假参半的话最容易让人信服。
而慕昭知晓后半句不假,他忙着秋闱,确实没空来扰她。
慕昭没过多废话,只道了声“打扰”,便匆匆离去了。
而他亦没有耽搁,待慕昭走后,便打马出了城。
思绪回笼,离城门不远的一处偏僻客栈里,季述停在月思朝的门前,抬手轻叩几声她的房门。
得她允准推门入内后,他在她的桌上放下了消肿止痛的药膏。
“大夫嘱咐过了,一日三次,按时上药,这些日子要少动弹,否则你的膝盖容易落下病根。”
她的衣裙妥帖地贴着她的腿,露出肿起老高一截的左膝。
他没那么好蒙蔽,自然不信这样的伤势会是摔出来的,但是她既不愿多说,他便不会多问。
一直以来,他们之间都保持着如出一辙的默契。
月思朝闻言点了点头,烛下,他看出她有些心不在焉。
其实她一路上都是这样的神情,微微蹙着眉,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可她最为挂牵之事明明已然解决了大半,她为何如此呢?
她在念着谁?
季述看向少女不施粉黛的恬静脸庞。
她看向他的目光其实始终不曾变化过。
和善,钦佩,夹杂着几分客气与疏离。
他忍不住问:“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她颔首:“挺好,你呢?”
他“嗯”了一声,“我也很好。”
晚风穿堂而过,犹如这几年的光景自他生命的间隙里悄无声息地溜走。
冬日,他们一同烤着火整理书册,无数个清晨她迈进铺子时,会好心给他带一份早餐。
春日,她会从山上带来新鲜的花枝装点在铺子中。
夏日,她会把新鲜的瓜果一丝不苟地洗好,摆放整齐地送给他。
秋日,她会捡些金黄的叶片,耐心制成书笺,在上面画一弯日月。
……
月思朝,是她娘亲为她取的名字。
生于暗夜,却期盼朝阳。
简直名如其人。
他年少时光中与心动有关的部分,皆是与她度过的朝朝暮暮。
他不由想起了那个与她并肩撑伞的雨夜,想起他犹豫许久也不曾道出的心意。
如今子时已过,已至八月十五,正是他从前打算与她告白的日子。
可隔了半晌,他也没说出口。
那时他不说,是因为他不敢。
可如今,他已经不能去说了。
她心里不知不觉间已住了旁人,只怕他说出口,日后连朋友也没得做。
他掩住眸中情绪,弯起唇,笑意温和:“其实我找你之前,武安侯来找过我。”
“……我知道。”她垂下眸子,淡淡开口,“我觉得我做得有点不对,我想去找他,可我娘才刚安顿下来,我暂时走不开。”
……她知道。
她居然知道。
那她怎么不戳穿他,戳穿他卑劣又自私的心思,让他无处遁形。
他想,他这辈子也不及她坦荡。
“你去吧。”他后退一步,出了房门,与她保持着得体的距离,“如果你还信得过我的话,可以把温姨托付给我。”
月思朝笑了起来,她应了一声:“好。”
第50章 亲夫踩着她杂乱的心跳。
月思朝解下套在马车上的马儿,策马往侯府赶。
来时她曾仔细分析,她在城外耽搁了这么久,回城的一路却不曾遇见慕昭及他手下之人,更是连一个打听盘问的都没有,说明他压根没想过自己会出城去。
既然他还在城内,那么只消她回府一趟,最多不出半个时辰,他便能得到自己的消息,然后赶回来。
关于这一点,她还是十分笃信的。
不论慕昭生气还是怎样,从不会赌气乱来,夜不归宿,最多也就是回府后皱着眉不理她,或者说些不大中听的话。
……不管他怎样,反正她会低头。
方才在客栈,她已然把那身脏兮兮的夜行衣脱了,换回了出府时穿着的衣裙,在侯府门前自马背上跳下,守卫率先迎过来:“夫人,您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可让侯爷好找。”
她甚至忘了她的伤,肿胀的膝盖猛地一疼,怕被人看出端倪,她强忍着没出声,微微吐出一口气道:“侯爷回府了吗?”
“还没。”守卫摇摇头。
“跟在他身边的有多少人?”
“约莫二三十。”
“可有法子联络到他?”
“自是有的。”
说罢,随着一声破空之音,一簇火团在半空炸开。
月思朝这才放心了点,抬脚慢慢往府里走,打算回房上个药,顺便等他回来。
半个时辰很快过去,随他一同出去的人大多都看见信号回了府,可慕昭却始终没有如期而至。
她捏着自己的裙摆,望向窗外,心中莫名有些不安。
她可不觉得如今是慕昭与她赌气的好时机,因寻不到她,所以他便自己躲了起来,等着她也尝尝心急如焚的滋味。
……他会不会出事了?
如果他因为她遭遇了什么本不该遇见的坏事,她真的会自责一辈子。
她头一回在深更半夜敲响了凌川的房门。
凌川睡眼惺忪地看着那张恬静姣好的脸,第一反应是他疯了,他居然敢梦见侯爷的心上人半夜来敲他的门。
待发觉这不是梦时,第二反应是明日慕昭会不会因着吃莫名其妙的飞醋而扣他月钱。
未待思绪回笼,只见月思朝神情严肃地通知他:“慕昭可能出事了。”
出事?他能出什么事?
他武艺高强心眼又多,唯一能骗他的人正站在自己面前。
凌川一边揉着眉心,一边听月思朝说话,神色逐渐凝重起来。
“……府卫已发了信号,却只有他没回来,说明他那时身边并未跟着任何人。”
“他明明很谨慎,我想不出有什么能让他只身赴约。”
“但我推测他如今应当已不在京城了。”
“自保对他而言并非什么难事,城内又有京畿守卫,在京城与他动手怕是占不到什么便宜,我能想到,对方自然也能想到,可若把他引去城外,就大为不同了。”
京城有东西南北四面城门,她回来的那面并无异常,唯剩南北两面与从前她去跑马过的那个皇家林场。
她想起长公主曾在那林场里与人私通。
长公主同慕昭的关系很是微妙,且那处她能只手遮天。
“凌大哥,南北两处城门只消派一小队人马打探打探,你得带大队人马往皇家林场去。”
月思朝紧抿双唇,目光沉静地落在他身上。
明明是一个从没上过战场的柔弱姑娘在对他这个身经百战的副将发号施令,可他却觉得她莫名令他信服。
“好,我这就带人过去寻他,你在
府中——”
话音未落,她打断他道:“我跟你们一起去。”
“你可以给我一把弓和一桶箭吗?我不会添乱的。”
*
慕昭从季述处离开没多久,便在巷尾瞥见了一抹碧色,宛若初春新柳,既柔且韧,在月光下拉出一道修长的影。
她正往前匆匆地走,每一步都仿若踏在云端,不染尘埃。
那身影他再熟悉不过,抬步追了过去。
女子回首侧目,似留意到了他,即刻加快了脚步。
他不耐蹙眉:“朝朝。”
她不应,只埋头往前奔去。
但被人唤了小字后的下意识一颤不似作假。
“月思朝,你给我站住。”
他虽不知她在躲他什么,又为何要躲,明明之前都好好的,却还是跟了上去。
谁料她跑至一处马车,竟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马车缓缓启动,直奔城外而去。
马车的图腾他再熟悉不过,是长公主的。
关心则乱,他来不及思考太多,只怕她受人威胁,只好折返回他栓马之处,翻身上马,打马往城外追。
直至追去了一片漆黑的林子,他终于拦在马车前,逼停了那车。
“下来。”他不容置喙道。
他下马,走去他往日接她下车的地方,望着平静的车帘。
车中人似是在鼓起勇气,片刻后,车帘终于掀起涟漪,而后她直直扑进了他怀里,把他抱得很紧。
身前的女子在细微地发抖。
她在害怕?害怕什么?
还未来得及问出口,他便闻到了一丝怪异的、不属于她的气息——
虽然眼前这女人衣着打扮模仿得很好,甚至特地熏了月思朝素日喜欢的茶香。
可月思朝身上的味道他再熟悉不过,除却熏香之外,还有她本身就带着的一股馨香。
他很难形容,也不曾在他人身上闻到过,只知很令他安心。
他当即推开她,蹙眉问:“你是何人?为何引本侯至此处?”
“呀,这么快便发现了呀。”
细而轻佻的声音并未从身前传来,而是自身后响起。
“真可惜,我本来还想用她冒充你夫人,同你做个交易呢。”
面前的姑娘跪得极快。
“长,长公主,您别杀我……我已经依您吩咐,把他从城内引过来了。”
雍容华贵的女人自林后绕出来,颇为嫌恶地看了她一眼:“那又如何,还不是乱了本宫的计划。”
慕昭皱起眉,往腰间摸去,本想从荷包里拿出用来召集联络的信号,却摸了个空。
垂眼却见那跪在地上的女人将他的荷包双手同长公主奉上:“我,我还偷了这个,总能将功补过了罢……”
他抿住唇。
想来是她扑过来抱他那时,顺手摸走的。
长公主总算轻笑了下:“可真不愧是怀宁费尽心思找来的人。”
“但她也实在是蠢,之前居然只是想利用你与月家那小姐几分相似的容貌去勾引他,却忽视了你的真本事。”
在怀宁寻到她之前,她叫燕儿,是一个偷鸡摸狗的小贼,脚程很快,为人也很机灵。
怀宁给她改名“妱妱”,让她日日陪着她,演好她的远亲,好在有朝一日见到慕昭的时候,惹他几分青睐。
长公主一步步走到他面前,慢声道:“慕侯爷,如今你只身一人落入我手中,我劝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慕昭淡声道:“何为敬酒?何为罚酒?”
漆黑的林中亮起一片火把,照亮了他的面庞,像是在昭示对方人多势众。
“敬酒便是你与我在此歃血为盟,此后为我所用,我放你离开,且日后断不会再让怀宁去烦你。”
“罚酒便是我杀了你,再夺了你的虎符。”
良久,他把目光自天边收回来,轻叹了一口气道:“可惜,我不饮酒。”
她的脸色冷下来:“哦?这便婉拒了?你该不会觉得你今夜能安然无恙地走出这里吧。”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他语气很是散漫,手中动作却是利落,当即出手扣住长公主身边男人的脖子,抽出他的佩剑,手起刀落地抹了他的喉咙。
“没带武器,凑合用这个吧。”他平和感慨道。
鲜血喷溅而出,溅至长公主的衣摆上。
艳丽的眸中有一瞬错愕,她飞速退了几步,若干火把当即前涌,把他重重包围起来。
这群养在京中的酒囊饭袋,又怎配同他一较高下?
不消片刻,慕昭周围又躺下不少。
长公主面色很差,几乎没怎么犹豫,拔起身边的剑便往人群中疾步而去,在她把剑对准慕昭心口时,他的剑先一步搭在了她的肩上。
“你敢杀我吗?”
他剑上的血腥气一阵阵往她鼻腔里钻,可她仍是用剑尖儿不疾不徐地抵住了他的胸膛。
“这么多人看着呢,我若死在你剑下,明日便会有人参你谋反,你府中上上下下,包括你,也都得给本宫陪葬!”
月思朝远远站在林外时,看见的便是这副场景。
她没同凌川他们一起试图从林场入口攻破。
想都不必想,如若真的有事,那里定会是长公主最为防备之处。
她不想在那耗着,她只想快些见到他。
她之前在这里迷过路,误入一片杂草地,也正因如此,发现了一条通往外面的林间小道,此间皆是一人多高的灌木和细碎尖锐的石块,走不了马,堪堪能容一人通行。
她听不见他们说什么,只见长公主的剑尖又往前挪了挪,压住了慕昭的衣裳。
月思朝指节泛白,没有犹豫,颤着手举起了弓。
如今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她得救他。
好在她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之人,虽有些费劲,但还是能拉开。
她没练过射箭,也不知自己的准度和射程,只好瞄准远处的一棵大树先练习一发。
她瞄着树干,毫不犹豫地放箭,果不其然没中。
箭矢没进一旁的土地里,尾羽高昂。
她盘算着落点和树干的距离,差得挺远。
她又悄悄往前走了走。
如今她与长公主之间的距离和她同方才那棵树差不多一样。
而后她抬箭对准长公主,继而根据先前落点偏移的尺寸,朝右缓缓偏了偏,心想,赌一把吧。
赌命运会不会再次眷顾她。
风向未变,若她算得不错,且控制好了力度,那么这支箭应当会射向长公主——
她深吸一口气,拉紧弓弦,羽箭破空。
她瞪圆眼睛,心如擂鼓,眼看那箭直直射向慕昭肩头。
坏了。
她心中一沉。
慕昭听见了来自背后的破空之音,没做多想便闪身去躲,长公主手中的剑刃划破他身前的衣裳,与此同时,她的箭擦着他的大臂而过,划出一道血口。
他的血珠混杂着风声,直直没入了长公主提剑的手臂中。
她吃痛一声,长剑“当啷”落地。
而他反应很快,当即把长公主扣在身前,长剑横在她的脖颈。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
月思朝的心随之大起大落。
“都住手!”他冷冷望向面前的人马,“即刻投降,本侯便给你们求个恩典,否则格杀勿论。”
枝叶重叠,月思朝的身前起伏不定。
隔着枝叶,她不确定他有没有看见她,但她留意到方才他转身的一瞬间,似乎与她对上了目光。
膝上和腕骨的痛感猛然清晰了不少,她的腿一软,坐在了碎石地上。
自古擒贼先擒王,慕昭挟持住长公主,很快对方便溃不成军,凌川带人赶来,见他浑身是血,身前还挂了道伤,顿时心下大骇。
“侯爷,这——”
“无事。”他的唇色有些苍白,“我自己伤的。”
他务必得用身前抵住她的剑尖,才能带着长公主一同调整位置,让后面射来的羽箭没入她持剑的手。
如她所言,他不能杀她,否则便会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可他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放过她,更不能顺从她。
留她活口,把她交给陛下,是最为妥当的办法。
慕昭呼出一口气道:“我还以为你明早才会来。”
凌川责道:“您信号呢,为何不发?若非夫人她察觉不对,半夜喊属下起身,您确实要独自鏖战到明早……”
他抬眸望向羽箭射过来的那片灌木丛,没再理会凌川
的话,抬步走了过去。
与长公主对峙时,他看见侯府方向的信号,便知她已安然无恙回府。
他没了后顾之忧,才说了那句“他不饮酒”。
只是他没想到她会最先发现端倪,带人来救他。
自古以来都是英雄救美,哪有美救英雄?
哦……不对,她不是。
“你是要谋杀亲夫吗?”
他的声音轻柔,含着一缕揶揄她的笑意。
灌木被拨开,她见他踩着碎石过来,像踩着她杂乱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