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下眼,掩去下一瞬涌上来的泪意,平缓了呼吸,故作平常:“奴婢,也不知道。”
尽管如此,陆执还是听出了她语气的轻颤。
她不说,陆执也不能强迫她,只能自己回忆她从什么时候起不对劲。
记得他与老师在堂间说话的时候,她就时不时看看自己,到后头席间用膳时,她更是走神得厉害,特别是和庄月淮的丫鬟说过话之后,然后一直到现在,情绪都比较低落。
“庄月淮的丫鬟同你说了什么?”陆执觉得,这是原因之一。
陆执这么一问,云若又记起了刚才采宁和她说的话。
其实才这么会,她并没有忘记,只是她刻意不去想。之所以不愿去想,只能说她把那些话听进了心里。
现在陆执一针见血地指出来,云若才后知后觉,她是在因为这个生气吗?
云若不解,这有什么好气的,采宁说的只是一个还未发生的事,可将来的事,谁说得准。
如果她不是在为此生气,那她在气什么?
第46章 醋醋了,好好哄着吧
云若会将采宁的话听进心里,是因为她觉得采宁说的话,有朝一日或许会成真。
这些事,她早有预见,不是庄小姐,未来的世子妃也定然是与世子门当户对的千金。
那时的她分明对此再清楚不过了,所以她告诉自己,只要做好分内之事即可,旁的不该也不能多想。
可今日,云若一听到这话,就会不自觉联想将来某一天,承熙院等来了它的女主人,世子会如何待她?
到那时她该如何自处?
一想到这里,她居然会因此悲戚。
如果她没有生出别的贪念,她或许可以接着做好她的丫鬟,但偏偏,云若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迷失在世子给的些许柔情里,认为世子对她比旁人来说有些不同,或许世子有那么一点喜欢她。
云若有时,会有这样的念头。
幸而,旋即她就会打消这个念头。
归根结底,她不是气采宁说的那些话,她气的是自己。
她气自己不能像以前一样心平气和看待这个已知的事实,气自己没有自知之明,乱了心神。
“这个也不愿告诉我吗?”
看她避而不谈的样子,陆执有些不快。
不是不愿说,是她不敢说。
云若摇头,陆执眸色一黯,但听到她立即解释:“不是因为她。”
陆执嗯了一声,等着她说出缘由。
“是因为心疼世子。”
马车里的两个人都静默了,显然云若这话出乎陆执意料。
云若自不会如实相告心中所想,只能寻些不沾边的理由试着应付一下。
“奴婢听您和庄丞相谈及备考说得如此轻松,想到您这么多年的辛苦,奴婢就心疼世子,一时沉浸其中,难以自持。”
她这也不算是胡说,起初听着二人说话的时候,云若的确这么想过,只是后来心绪都到旁的上去了。
半晌云若没听见陆执言语,不知他信是不信她这番说辞,小心翼翼抬眼看他神情。
陆执看她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审视,看上去并没有轻信她的话。
“单是这个,为何扭捏着不肯说。”
虽然觉得云若这个缘由有些牵强,但陆执想不到别的,只能先顺着她的话头继续问。
“奴婢觉着因此不能自拔,有些难为情……”
一瞧云若这有些心虚的样子,陆执就知道定不是像她说的这般。可是她扯出这种话来,明显是不想让他知道,也不想让他继续追问。
陆执敛了神情,松开她,做出恹然的姿态,若无其事道:“若真是如此,不用难为情,你心疼主子是人之常情,主子该夸你才是。”
他这话分明意有所指,云若却假装听不懂,只想赶快揭过此事。
“世子不用夸奴婢,世子本就辛苦,不止奴婢心疼世子,承熙院的下人都是如此。”
陆执看着悄悄退回去的人,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以前她带着真心的阿谀总让他舒心,但今儿个却让人想把她小嘴堵起来,说不出一句他爱听的话。
云若看陆执没再说什么,她也不再接话,就当这事过去了。
只是这一天,两人之间难得有如此微妙的时候。
翌日,陆执去参加鹿鸣宴的时候,没有带云若出门,云若也只是笑着送他出门。
宴席间,陆执一直心不在焉,看着旁边春风得意的徐舒柏,想着他可能比自己更懂女子的心思些,遂把昨儿个的事说给他听,问他是否知晓云若到底因何不悦。
徐舒柏一听,一下来了兴致,手里的酒杯都放下了,专心听好友的情感困惑。
只听两人的来往,好像没有什么问题,徐舒柏摸着下颌思考了一下,对他说:“你再说说别人做了什么。”
“别人?”
“对,昨日和你、和她有接触的人,你都事无巨细说给我听。”
陆执虽然不解,但看徐舒柏一脸肯定的样子,想着用人不疑,信他一回。于是他仔细回想了一下,把昨天的事从早到晚说了个透彻。
“你是说庄小姐挽了你的手是吗?你还和庄小姐一桌吃饭,有说有笑?”
陆执本想说庄相也在,不过话到嘴边,他及时止住。
陆执看向徐舒柏的眼神里带着疑惑,后者明白他心中所想,点头肯定他。
“醋了,好好哄着吧。”
“果真?”陆执有些不确信,但他心底闪过这个念头的时候,他的心情是愉悦的。
“八九不离十。不过你最好不要直接上去问,依云若妹妹的性子,定觉得难为情,不会直接承认的。”
还用他说,云若的性子陆执可比他了解,原来这就是她昨日支支吾吾不肯告诉他的缘由吗?
把这个结论带回去一看,许多事情都说得通顺了,说不定庄月淮的丫鬟也是跟她说了些她家主子与他如何如何,这才把人惹得不快了。
若真是如此,陆执现在回想她昨日的那些举动,越看越觉得可爱。
徐舒柏看着不知想到什么不禁嘴角上扬的人,心中不由得钦佩云若,把他这老狐狸收拾得怪服帖的。
“你打算如何哄人,要不要我给你传授点切实可取的经验?”
现在知道了方向的陆执心中自有谋划,“得了吧,你的那些蹩脚的法子,也就是殷灵受不了你的折磨,这才敷衍应下的,真听了你的经验,怕是要吓着我的人。”
徐舒柏闻言气极反笑,好一个过河拆桥的家伙,他的法子蹩脚怎么了,殷灵受用就行,不像他,连女孩子的心思都看不出来。
两人互相嫌弃对方,默契白了对方一眼。
不过,徐舒柏还有一事好奇。
“你若是认真的,以后打算如何安置她?”徐舒柏的意思是,“抬她做妾室?就算是替她脱了奴籍,以她的身份,想要做你的正妻怕是困难吧?”
这不是个轻松的问题,但这是一个难以回避的问题,他或许不在意云若的身份,但他的家族不可能不在意。
既然生在这种显赫人家,他的婚事便很难由他做主。
“身份而已,”陆执说道,“只要我想,她就一定会是我唯一的妻子。”
徐舒柏挑眉,意料之中,那他
就静观其变,坐等那一天的到来。
这之后,陆执那点小脾气也没有了,毕竟是他得哄人,哪敢把人晾着,因此两人间的那点微妙不再。
不过那段时间,云若的话本成功刊印,开始在无字楼销售,她为此忙碌了一阵,陆执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和她好好说说话。
尽管陆执明里暗里哄着,效果好像不显著,云若似乎已经过了醋劲,没再把那件事放在心底,看上去与往常无异,但是陆执能够感觉到她对自己有股若有若无的疏离。
陆执以为是她奔走疲乏的缘故。
值得一提的是,这次云若有如实告诉他她一天在为什么忙碌,虽然他知道,但是与她亲口告诉的意义不同。
不管那件事过没过去,陆执都想寻个机会,让云若知晓他的心意,也想确认云若对他是何想法。
只是云若这一忙,就忙到了腊月。
无字楼的掌柜撩帘进来,手上拿着银票,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
“这是这两个月售卖的分成,老规矩,四六分。”
云若接过银票,看着上面的字样,受宠若惊,她看了眼沈岁桉,后者微微颔首肯定。
由于云若是新人,她的话本定价不高,但无字楼的掌柜给了她二百两银票,想来卖出去的数量不少。
“反响很不错,已经有人在问何时出续集了,看来云姑娘等开了年,就可以开始着手准备下一部了。”
云若应下,掌柜还有事,就先出去了。
沈岁桉看着人还有些没回过神来,掩嘴轻笑。
云若拿着银票复又看了两眼,总觉得它飘乎乎的,好不真实。
“竟卖得这么多吗?”
云若向沈岁桉求证,沈岁桉点头:“我听掌柜说,除了头一批,后面又加印了两次,几乎都卖尽了,可见你的书有多受人喜欢。”
云若被她这话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她知道能卖得这么好,有一部分是因为无字楼,无字楼有不少忠实的老顾客,她的话本被大力推荐,被看到的机会也就更多一些。
说到无字楼,那还得多谢沈岁桉。云若是在和无字楼签了契约后才知道,掌柜已经很久没签她这种从未有过作品的新人了,不是因为沈岁桉的力荐,掌柜也不会答应先看看她的书稿再定夺。
“我没帮上什么忙,还是你话本写得好,是你自己抓住了机会。”
话虽如此,但云若还是很感谢她。
“若真想谢我,不若答应我,无论以后你的话本叫上多高的价,卖给我的那本都只收我成本价?”
云若摇头,沈岁桉才睁瘪了嘴,就听她说:“怎么还能收你成本价,应该我亲自送到小姐府上才是。”
两人都笑开来,末了,沈岁桉问她:“第一部的结尾,少女和少男看得人心间暖暖的,不知后续二人会如何相处。”
这个问题可把云若问住了,当时她写下这段是随心所想,没有细细琢磨,以后两人该走向何处,她现下也没有思绪。
云若欲言又止的模样倒是让沈岁桉也有些不知所措,她还以为云若已经想好了,毕竟少男少女间朦胧的情愫在他们这些观众看来,是欲盖弥彰呢。
“无碍,至少大家都看得出来两人是两情相悦的,之后可以逐渐让两人明晰各自的情感,给两人一个合适的结局……”
后头的话,云若听不真切了,等沈岁桉说完,她有些迷茫地问道:“两情相悦吗?”
少年的身上有着陆执的影子,那少女呢?
两个人竟是两情相悦吗?
沈岁桉被她问得怔了一瞬,随即说出她的看法:“虽然我对感情之事不太了解,不过依我多年看话本的经验,我觉得两个人是互相喜欢,毕竟一路扶持走过来,两个都是很好的人,互相喜欢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少女是灵鹤的身份,修道不易,若男孩真的得道成仙,拟将如何安排女孩呢?随他上界?”
云若已经无暇解答沈岁桉的疑惑,只能以还没想好掩饰她此刻凌乱的思绪。
“对了,其实我心底还有一个疑问,一直没好意思问你。”
云若问她什么疑问。
“少男有参考你身边的人设定吗,每次看书,他都跃然纸上,很鲜活。少女也是,在她还是灵鹤形态的时候,就已经有一个天真活泼的小女孩姿态了,所以她能化形,不怎么让人意外。”
见云若迟迟不答,沈岁桉觉得自己的问题可能有些冒犯了,她立马圆话:“这只是我的一些猜测,云若你别往心里去。”
沈岁桉有些心急,才说完话就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青鸢忙上前替她顺气,忙不迭在袖子里找药,云若这才不再自我沉浸。
她过去轻抚沈岁桉的背,满脸担忧地看着她咳得涨红的脸,柔声宽慰她:“快别急,你的身子要紧。刚刚我是在想你说得对,该如何安置灵鹤,想得入迷了,这才没应你。”
咳过劲,沈岁桉才重重呼吸了两口气,渐渐平静下来。
青鸢倒出黑乎乎的药丸,扑鼻的药气三个人都闻到了,云若递上一杯温热的茶水,帮着她服药。
服了药,沈岁桉的脸色逐渐好转,云若悬起的心才落下。
“吓着你了,我这病就这样,无碍的。”沈岁桉觉察握着的手生出了薄汗,猜着自己刚才那样肯定吓着云若了。
沈岁桉虽然这么说,但云若眼里的担忧久久不散。
“好啦,刚刚你冷我一回,现在我也吓你一回,让你知晓我的厉害。”
她这话孩子气十足,云若听了,也就不这么紧张了。
沈岁桉不再问云若她的猜想对不对,和她谈起别的事情,适才的事就算是过去了。
但云若因此产生的困惑并没有随事情的过去而消失。
她想,她生出的妄念不是世子有那么一点喜欢她,而是她有点喜欢世子吗?
第47章 发簪喜欢,很喜欢
近来,陆执觉得云若有心事。
人是不经常往府外跑了,不过心好像还没收回来。
看她十回,五回在走神,三回对上他视线就心虚,还有两回,语无伦次说些有的没的。
一问她就成了闷葫芦,小嘴锯都锯不开。多问两句还会被她教训不务正业,被敦促着专心看书,一时间陆执还无话反驳。
云若生辰那天,本来陆执以为能像去年一样陪她一起度过,但她却说约了朋友要和她们一起,陆执只能放人出去,自己在院里等她回来。
云若回来的时候,本想尽可能避开陆执,但是左行一见她回来,就告诉她世子在屋里等她。躲是躲不开了,她只能硬着头皮去见陆执。
“世子,您找奴婢有什么事吗?”
陆执抬眸,就见人1站得老远,仿佛他会吃了她似的。
“站这么远做什么?”
闻言,人是往前挪了几步,但相当于没挪。
陆执微不可察叹了声气,本想让她再走近点,一垂眼注意到她的脚边的积雪化了水,鞋面一大片是深色的。
“先去把鞋袜换了再说。”
“世子——”
“先去。”
他的语气不重,但却让人不能抗拒,云若只好先回房换了干净的鞋袜。
再回来,她还没问,陆执已经开了口。
“吃过长寿面了吗?”
她垂下眼眸,轻轻点了点头。
“今日都收了些什么贺礼?”
云若站在离他五步开外的地方,不远不近,她不大的声音刚好能传进他耳里。
还挺丰富,女子们送她的多是女儿家常用的东西,幸而没有人和他送一样的东西。
陆执听完,若有所思点点头:“听起来她们像是商量好似的,送你的东西还挺齐全。”
云若想了
一些,确实是几乎从头到脚都快给她置办齐了。
“虽然你已经有了新的珠花,但我还是为你准备了一支簪子。”说着,陆执放下盘坐的腿,衣袍轻晃,走到云若面前一步远的地方停下,从衣袖里拿出一个精美的锦盒。
盒身覆着绛紫色的锦缎,上面用金色的丝线绣着漂亮的祥云,缀了些圆润的小珍珠。云若此前从未见过这个锦盒,却觉得熟悉。
她看着锦盒的大小,不自觉猜测里面的东西,心竟不受控制跳动得越来越快。
陆执低眉浅笑,温柔都快溢出眼眸,他轻轻抬了抬下颌,“打开看看?”
云若懵然应了一声,拿着锦盒的手微微发颤,她掀开盒盖,只见里面躺着一支青翠的玉簪,簪身呈流畅的弧状,雕着精致的纹样,簪尾被刻成一朵栩栩如生的玉兰花,中间镶着一颗嫩黄色的宝石……
这是云若在话本里对归路的描写,这个发簪的模样是她用自己喜欢的样式凑出来的,眼前的这支不仅完全切合她的心意,而且做得如此精致华美。
云若跟陆执提过自己机缘巧合在写话本,他当时只说知道了,云若还以为他没那个闲情关注这些,没想到他还是看了她写的话本。
那聪明如世子,他是如何看待她写下的两个主人公的呢?他又是抱着何种心态决定送她这份贺礼的呢?
或许,世子真的对她有那么点怜爱。
可是,这点怜爱能持续多久?
还有,她好像真的有点喜欢世子。即使这些问题萦绕在她心间,让她顿生苦涩,可是她无法否认期间一直夹杂着丝丝甜意。
只是想要更多甜,所以才生了苦。
再抬眸看他,云若的眼里氤氲着湿意。
陆执从盒子里拿出发簪在她发间比了一下,眉眼含笑:“还不错,衬得上你。”
说着,他寻了个合适的位置,一手扶着她的脑袋,一手为她簪上。
他动作轻缓,怕弄疼了她。
“画了好几张图,都不满意,就怕做不出来你想要的样子,不知道这支合不合你心意。”
簪完簪子,他没有放下手,而是直接捧起她的脸,看向她的眼眸带着几分讨好。
“喜欢吗?”陆执顿了顿,补了句,“我是问簪子。”
云若眼里落着细碎的光,除却这些,只装得下眼前的人。
“嗯。”再开口,带了点鼻音,听上去有点可怜。
“喜欢,很喜欢。”
她连说了两声喜欢,一声比一声更重,不知道说的是簪子,还是送簪子的人,
话音才落,湿意顺着脸颊而下,她不禁落了泪。
陆执轻蹙着眉,作出无助状,抬手为她拭去,柔声哄着她:“我怎么把小寿星惹哭了,这还了得?”
云若被他逗笑,心头那点莫名的酸楚淡了些,她抬手摸了摸头上的簪子,语气轻然表达着自己对簪子的喜爱:“世子,你送我这么贵重的簪子,平时我定然不敢戴,否则丢了岂不是可惜?”
陆执抬眼看了看簪子,不甚在意:“你何时想戴就何时戴,簪子而已,丢了我再命人重新为你打一支就是。”
云若轻笑,世子还有这挥金如土的时候。
“那我就先谢过世子了。”
陆执看她这笑总算是和以前一样有了人情味,觉得自己画废的几十张图稿也算是值得了。
其实最初陆执是打算送出这支的簪子的时候,提及自己对她的心意,但他稍加思索,觉得眼下并不是最恰当的时机,不过簪子已经打好了,先送与她也无妨,至于合适的时机,他心中已经有了谋划。
云若把发髻间的簪子拔下来,抚摸着簪身,她能够感觉出来用作簪子的玉质量定是上乘。不过她知道,这么贵重的簪子,她一个丫鬟是不配簪的,即使是簪了,也不能让旁的人看见,不然该要怀疑她是不是偷了哪位主子的东西。
总之,在世人眼里,这种东西就不是卑贱的人能拥有的。
不过这是陆执的一片心意,她会好好珍藏的。
一转眼,又是除夕,今年还和去年一样,虽然忙碌,但承熙院也还是一如既往温馨温情。
上元节的时候,陆执本不打算出去凑热闹,但昭平公主年后就三天两头遣人来,非要邀请他一起出去赏灯游玩,她出宫来,放她一人陆执也有点不放心,所以只好答应了她。
在主街会面的时候,昭平已经把那一片都玩了个遍,陆执一来,她像主人家似的,热情给他介绍哪个好玩。
云若跟公主随行的公公侍卫两两并排走在两人身后,随时待命,不能像去年一样随心玩耍。
昭平给陆执介绍了她最喜欢玩的一个小游戏,陆执饶有兴致地听着,不时还应和她几声,昭平想起自己邀约陆执前和几位闺中密友打的赌,挣扎了几下,不想让她们小瞧自己,在心中暗暗为自己鼓劲。
陆执的目光被路边一个新奇的玩意吸引,停下了脚步,商贩一看这行人衣着不凡,赶紧介绍推荐自家的东西。
云若本来兴致缺缺,听商贩这么一介绍,她眼前一亮。
陆执自然回眸把她的神情收进眼底,就知道她会喜欢。
“哥哥你喜欢这个?”昭平看陆执在这个摊位前停了好一会儿不往前走,怕自己的计划泡汤,直接付钱,“这些都要了,王管事,你付钱。”
小公主连价都不问,直接要了摆出来的半个摊子,小贩遇上了大顾客,高兴得紧,立马把小姑娘指的全包起来递过去。
“浪费可不是个好习惯。”虽然这点银两对昭平来说不算什么,但陆执还是摆起长辈的架子。
昭平推着他往前走,嘴里还嚷着:“送给哥哥一些,再送给我那些朋友一些,不会浪费的!”
陆执让她好好走路,昭平仗着现在人多,陆执不能把她如何,就不听话。
说着就给王公公递了个眼神,王公公当即就把小贩包成的两袋东西给了旁边的云若一袋,云若看了陆执一眼,看他微微颔首,她才收下。
刚才还觉得好玩的东西,现在拿了这么多,云若却没什么兴致了。
不一会儿,他们走到了护城河边,不少人在放河灯,这一处的人比较多,陆执也不再任由她胡闹,把人抓到他身边,让她规矩点。
昭平吐了吐舌,一副不甘管教的样子。终究还是孩子,平常在宫里被拘着还会想着装装贤淑端庄,但是一出来玩,就掩不住爱玩调皮的本性了。
“就是那!她们说那里有好玩的,鹤回哥哥你陪我上去吧。”
昭平指的地方是一处廊桥,陆执不记得那里有什么好玩的,但是昭平耍着无赖,非要他陪她去,路过的人投来了不少目光,陆执头疼,这就是他不爱搭理昭平的原因,被骄纵惯了的小公主太磨人了。
陆执最后还是答应陪她上去,昭平高兴之余,厉声吩咐后头跟着的人都在原地等候。
不待众人反应,昭平已经把陆执拉走了。
云若下意识往前迈步想跟上去,却被人拉住手臂,她视线在两头移转,向王公公投去询求的目光。
“无碍,公主就想和世子说点悄悄话,我们在这等着就行。”
来之前昭平早就和王公公说过了,这点距离不远,在他们的保护范围之内,只能按公主的心意来。
既然王公公都这么说了,云若也只好乖乖和他们一起在原地等着。
云若一直看着两人所在的地方,怕有什么突发意外,公主在陆执前面,几乎被他挡了个全乎。
两人没说几句话,就看二人侧过了身,昭平伸出手往远处指了指。
随着昭平公主指的方向,云若抬头仰望,方才还漆黑一片的夜空突然绽开绚丽的
烟花,漫天的焰火吸引了来往的人驻足。
人声嘈杂,烟花震天。
云若的注意却被笑盈盈的昭平公主笑盈盈吸引了去。
着了魔似的,云若学着公主的嘴型,无声说出:“鹤回哥哥,我喜欢你。”
许是被风迷了眼,云若眼里一阵酸涩,在泪意汹涌前,她抬手抹去。
第48章 娘子娘子……你没死,你还活着…………
“昭平,又和谁打赌拿我当消遣了?”
烟花一放完,陆执就无奈质问她。
昭平脸上的笑僵了一下,还想狡辩:“没有,我就是……今年就快及笄了,母后说到时候能挑驸马,我觉得鹤回哥哥你挺好的,就想挑你。”
陆执长长哦了一声,似乎已经了然:“是不是有人同你说,若是招我做驸马,我就可以替你管教二皇子,可以帮你完成课业,这样你就可以不用被太傅大人批评?”
昭平眼睛滴溜溜转,一脸被说中心事的心虚。
“所以……不可以吗?”
“驸马确实可以帮你做到这些,但我是你的哥哥,不纳我做驸马,我依然可以帮你做这些。你本可以再多一个人对你如此之好,若让我一人占去两个身份,这样就会少一个人爱你了,你想这样吗?”
昭平摇头,她尚在襁褓的弟弟都知道好东西得多要点,既然驸马和哥哥都可以如此宠她,她才不想少一个人爱自己。
看来太傅大人对昭平管教还是不够严,让她有机会听进这些闲话,他改天寻了机会得去跟太傅大人说道说道。
“那你还想招我做驸马吗?”
“不招了不招了,我还是把你留给月淮姐姐吧!”
昭平心里还把陆执当做她的好哥哥,因为他帮着她理清了招驸马的好处,完全没料到笑意盈盈的陆执竟盘算着给她的老师告状。
京中这种传闻不少,不过在陆执眼里都是空穴来风,莫须有的,他并不在乎。
“你都想自己招驸马,怎么就把我安排了?”
昭平听他这么说,好像对她的话有些不满,心中疑惑:“哥哥你不喜欢月淮姐姐吗?”
“我何时说过我喜欢她了?”陆执闻言无力,从未有人问过,这些话就已经传遍了,他这个当事人比他们还知道得晚。
昭平转不过弯来了,“可他们都说你们二人很是般配呢!”
“般配重要还是喜欢重要?”
陆执这个问题对昭平来说不难回答:“自然是喜欢重要。”
昭平回完,似乎也明白了为何陆执对月淮姐姐的事不甚在意,原来不是因为礼节,而是因为不喜欢。
“好了,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到宫门口,你早些回去,可别被皇后娘娘捉住,以后就不常放你出来玩了。”
陆执猜昭平今夜非要他陪她,大抵就是为了此事,现在同她说开了,玩乐也尽兴了,该送她回去了。
“嗯!”宫禁的时候快到了,昭平也不敢在外久留,应了陆执,和他一起走下廊桥。
昭平这会盘算着等及笄了要给自己挑个好驸马,心里高兴,面上也一点不遮掩,她对着王公公道:“王管事,我们打道回府!”
王公公得令安排人去把马车驾过来,陆执要送,被昭平拒了,他也就没坚持。
把人送走了,问云若还要不要继续逛逛,她只道都听他的,陆执见她兴致不高涨,想来或许是被昭平刚才那通胡闹扰了心情,陆执也就不拉着人再乱逛,反倒累人。
回府的路上,云若一直有些心不在焉,若真有什么心事,陆执不想她埋在心底不说,啧了一声引起她的注意。
云若回了神,看向陆执。
“不问问昭平公主同我说了什么?”
这会云若已经掩去了心中情绪,浅笑着顺着他的话问道:“公主同世子您说了什么?”
“公主说,要招我做驸马。”陆执话语一顿,撇眼看云若的反应,她果真做出一副微微讶异的样子,脸上闪过一丝落寞。
唇翕合半晌,才问出了细微的一声:“那世子,您答应了?”
陆执不答反问:“你希望我答应吗?”
云若抬眸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眸子,不由得垂下眼,好一会儿没听到她的回答,他轻嗯一声表示催促。
云若攥着自己的裙角,最终还是随了自己的心答道:“不希望。”
饶是她的声音细弱难闻,陆执还是听到了。
他本想俯身凑近她耳边问她为什么,云若却先仰起头望向他,嘴角带着浅笑,眼角却下耷着。
她问他:“那你喜欢公主吗?”
陆执眉头微蹙,想着眼前的人怎么有点笨笨的。他轻敲了敲她的脑门:“我和她可是正经表兄妹,何谈喜欢?”
云若心道,表兄妹又如何,古往今来,表兄妹结亲的人不在少数,她哦了一声,复又问到:“那公主为何想招您做驸马?”
怕云若只听理会不了他的意思,他抬起她的下颌,让她看向自己的眼睛,他一本正经道:“她一个小孩哪里懂情爱这些,甚至连驸马是何物都不知道,她就想找个有威严的哥哥帮她管教不听话的弟妹,你明白吗?”
他难得说话这么一板一眼,云若眨了眨眼,两人之间静默了半晌,她才干巴巴回了一句:“明白了。”
“那还有什么问题要问我吗?”
云若动了动唇角,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陆执看向她一如既往澄澈的眼底,里面却多了很多他看不明白的情愫。
偶尔,他也会想,要是她还如以前那般,将心思写在脸上就好了,可现在,她已经长大了,有些事有了自己的主意,也学会了掩藏自己的心意,让人难以琢磨。
心里这么想着,觉得她下一刻好像不需要风的帮助,就可以翱翔天地,离他而去,陆执忽的将人抱进怀里。
云若怔了一瞬,抵在他胸膛的手还是没推开他,而是缓缓搂上他的腰间,感受他的温热。
在看到昭平公主对世子说出喜欢的那一刹那,云若清楚地知道,她喜欢陆执。
他是她故事里的男主人公,她企图成为他的女主人公。
可惜这都是她的幻想。
只是,她还贪恋此刻的温暖。或许将来的一天,她会离开镇国公府,离开陆执,但是在此之前,她想好好珍惜和他待在一起的日子。
节后,无论什么帖子邀约,陆执全都拒了,三月就要春闱,他一点不敢马虎。
有了秋闱的经历,这会云若面对春闱也变得稳重起来,三月初二那天,云若还应了殷灵的邀约,和沈岁桉一起去品新茶。
沈岁桉上楼容易耗费心神,殷灵就在一楼找了个雅间。沈岁桉来的路上耽搁了一会儿,殷灵茶都放凉了,她才姗姗来迟。
一进门,她就先说着抱歉,云若把人迎进来,殷灵则是立马烧上水煮新茶。
“路上遇上什么事了,怎么来这么晚。”
倒不是追问缘由,只是担心她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
沈岁桉边由青鸢脱着斗篷,边回她们:“过几日不是就要春闱,各省的进士都进京来了,我来的路上就撞见一个,你说巧不巧,他也要来君子台,我就为他指了段路,不想这位进士有些识不清方向,我家青鸢都给他说得急赤白脸了,他才懂了个七八分。若不是得顾着女子这些闺阁之名,我就直接将他捎来了。”
识不清方向,云若倒也有所听闻,有些人其余可能很厉害,但就是难以辨别这东西南北。
殷灵一听,不觉稀奇,续上三杯新茶,也说着她的经历:“我有一故人,也是分不清方向,出门不带人,我这君子台的这一层他怕是都要走上一天。”
云若闻言,难免吃了一惊,竟会难以辨别到此种地步。
沈岁桉环顾了一层一圈,也觉得殷灵这故人方向感有
些差了。
“那我遇上的那位进士还是好些,给他多说上几遍,还是能认个大概。”
沈岁桉落了座,把青鸢也拉到座位上,四人也不再说旁人,一起品起茶来。
云若已经喝过了,这会和殷灵一起等着沈岁桉和青鸢的品评。
两口饮尽,对上两张翘首以待的脸,沈岁桉只给出了简短的评价:“好茶。”
云若噗嗤一笑,可不同意她偷懒:“堂堂沈大小姐,就拿这么两个字就想把我们殷掌柜打发了?”
她在这边为殷灵撑台子,殷灵却在那边撤她凳子:“欸,此言差矣,这怎么算打发,我们生意人要这两个字就够了。”
云若瞪了殷灵一眼,佯装生气:“原来是我多管闲事了。”
殷灵逗不了几句,又得去哄,不过她还是爱逗。
几人嬉笑声音还没停下来,就听得外间一声清脆的声响,像是谁掀了桌子。
“你们掌柜呢!我在你们君子台吃了这么久的茶,还是第一次遇上这样的事,我就出去解个手,就有人进了我的包下的雅间,吃了我的茶,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吗?把你们掌柜给我请出来,我要让她评评理!”
男人的声音粗犷,还夹杂着几声酒嗝,听上去不是个好惹的主,四人面面相觑,殷灵起身,示意她去去就回。
这种事她遇见过不少,其实大多是客人想要你店家一个态度,那她自然是要拿出待客之道,若真要闹事的,她君子台也不缺打手。
起初那边还有几声激烈,一刻钟过去了,听起来像是平静了,但是殷灵迟迟未回来,云若怕殷灵没能顺利解决,想着去帮忙,沈岁桉也要跟着去,云若担心她受惊吓,让她就和青鸢待在原处。
循着闹事的声音寻去,只见殷灵烦躁地往前厅的方向走去,后头跟着个一袭青袍,修长清瘦,面容清秀,一打眼瞧上去就是个书生模样的男子。
云若正疑惑,青鸢从后面追了上来,想来帮忙。她也看到了那个男子,噫了一声:“那不就是我家小姐来的路上遇到的那位进士公子?”
青鸢这么一说,云若想起殷灵说的那个故人同这个进士一样难以辨别方向,说不准,是同一个人。云若记得殷灵适才提及她的那位故人的时候,神色虽然如常,但她还是察觉她与那位故人似有不浅的情感。
“”
那位进士公子追在殷灵身后,亦步亦趋,面色土灰,嘴里喃着让云若和青鸢都有些震惊的话语。
云若见殷灵面色铁青,知道这个进士大抵就是她口中的那个故人,来不及多想,她带着青鸢先上去为其解围。
“姐姐,等你半天了,你怎么在这里乱逛不回去?”
云若迎面走向殷灵,眼瞧着殷灵在见到她的一瞬间,原本僵硬的神情缓和了几分,她的眼里难得显出几分无助。
云若大步上前挽住她的手,轻拍着她的手安抚她的心绪,殷灵僵直的身子也因为有了依靠而软了下来,云若搂着她,给她力量。
“娘子……”
云若一个抬眼,眸中冷漠又不乏厉色,哪怕对面的男子比云若高上一个头,也被她这气势唬得不敢向前。
她声音淡漠,搀着几分不悦:“这位公子,我想你是认错人了,这位是我姐姐,我们姐妹自幼长在京城,正是待嫁闺阁之时。你平白无故上前来认我姐姐为你的劳什子娘子,可是要玷污我们殷家姑娘的名声?”
闻言,那个书生也是一愣,他面色呆滞,嘴里不停地说着不可能:“你说,她姓殷?”
云若目光坚定,语气平和有力:“没错,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正是我姐姐的姓氏。公子不信,大可去打听打听,谁人不知这君子台的殷掌柜。来者皆是客,我们君子台也有我们的待客之道,公子若再无理取闹,就别怪君子台送客了。”
见那人像是魔怔般,只是在原地说着不可能,时而复念着云若的话。
云若瞧他像个疯子,打算先将殷灵安顿好,再叫人把他逐出去,正搂着殷灵要走,就听见那人在后头叫了一声。
“稚鱼,真的,不是你吗?”说着,他情不自禁往前迈了一步,伸出手想要抓住眼前的人,又生怕他一触碰,就消散不见,到头来又是一片虚幻。
云若感到殷灵的步子一顿,和她交握着的手止不住地在颤抖。
第49章 稚鱼这才多久,誓言就不作数了
沈岁桉看着三人面色复杂地回来,心道定然是出什么事了。
“这是怎么了?”
云若扶着殷灵坐下,青鸢对上主子询问的眼神,无助地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
几人静默地待了一会儿,殷灵也逐渐从刚才的变故里缓过神来。
“我本来以为此生与他不会再相见,没想到这缘分还未散尽。”
不待她们问,殷灵自己说起了前尘往事。
殷灵本名江稚鱼,是江南一带有名的茶商的女儿,幼时她的母亲患病去世了,她从小跟着父亲天南地北走商。一次走商,他们遇上了土匪,父亲为了保护她,不幸客死他乡。家仆拼了命把她带回了家,她那时也不过十二岁。
偌大的家业落在她手里,她能力还不够,需要有人帮衬着才能让人服众,幸而跟着父亲多年的仆人忠心耿耿,一直跟在她身边,这才没让江家没落。
殷灵的父亲有一个好友,他有一子名为孙进明,比殷灵大三岁,二人自小相识,算是青梅竹马,在江家最艰难的那一阵,孙进明一直陪在她身边,孙家也帮了江家不少,这么些年殷灵对他也产生了不一样的感情。
她十六岁那年,以整个江家做嫁妆,嫁给了孙进明。
孙进明是个读书人,家里都期望他能走仕途光耀门楣,殷灵对此没什么意见,婚后也继续经营着江家的生意,支持着孙进明。不过孙家盼着她早日为孙家开枝散叶,孙进明的身子不好,两人久久未孕,为了让他不因此事担上担子,殷灵就把问题揽到了自己身上。婆婆刚开始还不在意,可是总被人戳脊梁骨,对殷灵的态度也不好起来。
那阵子,孙进明落榜,平时不如他的人都考上进士了,他听了不少闲言碎语,母亲和妻子都不体谅他,在后宅闹个不停,偏偏殷灵不是小意温柔的女人,她有偌大的江家做倚仗,一点不肯服软。
孙进明借口在外面备考,染上了不爱归家的坏毛病,当外头的女人挺着肚子上门,殷灵才知道她的好孙郎读的是什么圣贤书。
婆婆只想着自己能抱孙子,顾不上殷灵的反对,哭着闹着要把人抬进府来给孙进明做妾。
旁人她不管,她只要孙进明的一句话。
“孙郎明媒正娶之日,说此生此世一双人,这才多久,誓言就不作数了?”
面对殷灵的质问,孙进明说不出话来。尽管他最后没点头要不要纳这个妾,婆婆都已经认准了,哪怕殷灵态度强硬,不让人进门,婆婆就自掏腰包在外面找了个宅子让其安生养胎,只待她生下孙家长子,就好好把人迎进门。
这事还没告一段落,但总归是闹得不好看,县上本来有个举荐的机会,本打算给孙进明的,也因着这事没了动静。
不过县上老太爷说,若是孙家肯出点钱也能再买个机会。县太爷说的是江家,要的数可一点不是按着孙家的家底要的,众人把目光投向了殷灵。
若是刚嫁进孙家那会儿,殷灵还能念着和孙进明的情义买下这个机会,但到了这会儿,她可一点不愿拿江家的东西补贴他们孙家,不仅如此,她还打算忙完手头那几笔单子,就和孙进明商量和离的事情。
于是,最后孙进明没捞上举荐的机会,他剩下的希望就是重新备考。殷灵以为能和他好聚好散,可她终究还是错看了孙进明。
他竟鬼迷心窍,听了他母亲和新欢的谗言,几人一起谋划着杀了她的人,吞了她的家产。
毒酒侵入肺腑的时候,她还不敢相信,眼前那个红着眼,亲昵地叫着她小字的男人竟如此心狠。
末了,她被男人扔进夏季汛期的河流里。明明是炎热的盛夏,裹着她的河水却是刺骨的寒冷。也算她命大,饮用的毒酒不多,没能直接要了她的命,
而且她顺着水流,最后还漂上了岸,被一户好心人家救起,解了毒,活了下来。
她没在那户人家逗留太久,她身上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收留她的人家家徒四壁,再养不下她这个大活人,于是她自觉离开。
那时殷灵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她只能漫无目的沿着山路走了许久,没有干粮没有盘缠,她很快就到了濒死之际。或许是天不亡她,她遇到了一支商队,刚好也是卖茶的,要把那批茶卖到京城去。
他们要卖的茶很是名贵,只是他们还用着旧时的法子保存,虽然也能把茶存下来,但到了京城,茶的味道不如最初,也叫不上最高的价。殷灵偏巧有自己一套自创的法子能够更好地保存这类茶,她便凭着这个法子留在了商队,同他们一路上京。
商队的东家姓殷,她是商队的第十三个人,所以她自称自己为殷十三娘,给自己取了个新名字,以往的那个江稚鱼,就把她留在江南。
到了京城,她和商队分别,她尝试着在京城立足,后来,也就有了这家君子台。
殷灵把这些说得轻巧,倒不像是在说自己,更像是说哪个话本的故事。
“我还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早就把这些事放下了,没想到再见到这个人,我还是恨得厉害。”
知道是自己把殷灵那负心薄幸的夫君引到这君子台来,才让殷灵今日遭此一遭,沈岁桉不由得自责。
其实把这些陈年往事说出来,殷灵更觉轻松,况且这事也怪不得沈岁桉。
“这事不是这么论的,不是你,总会有旁人会把他引过来,要怪就怪我这君子台名声太响亮了,外来的听了都想来试试。”
话是这么说,沈岁桉心中还是不免为她难受。
云若握住她的手,沈岁桉回以一个浅笑。
云若转头看向殷灵,问她这次这位杀妻毁尸的凶手既然自己送上门来,她有何打算。
“天子脚下,王法当前。男女恩怨可了,但他这杀人的行迹可不能轻易放过。”云若适才听殷灵说那些,除了心疼殷灵,余下的就是愤懑,“这样的人竟也配和我家世子一样称作举人,真是辱了举人这个名头!”
提及举人二字,想到那人是为了参加春闱,这才会来京城,又听旁人说起了君子台,他也想来瞧瞧,这才有了这出重逢,云若就越想越气,她还以为能当上举人的,肯定都如世子这般品行端正,博才多学,风姿绰约,温文尔雅,不成想这狗男人也能考上举人!
云若前一句话,还说到二人心坎上,后头来了个她家世子,两人听闻相视一笑。
殷灵忍不住打趣:“此言差矣,那孙进明可是考了十多年才得了这举人,比不得你家陆世子。”
云若自然不是那意思,但对上两人揶揄的笑,她也不好意思多解释了,生怕越描越黑。
等二人笑过后,云若才又提起最初她说的那事:“那姐姐,你真打算既往不咎吗?”
看得出来,殷灵是个有气性的女子,被人加害至此,若她说要轻易放过,云若都替她不公。
只是这件事确实已经过去快十年了,殷灵现在有了新的名字、新的身份,若真要追究,怕是得把过去的伤疤再揭给别人看,对殷灵来说,又是另一种伤害。
殷灵默了一会儿,良久,她才下定决心般说道:“若是经了这一遭,他全当是认错人不再纠缠,他安安心心考他的科举,不再叨扰我,那我可以既往不咎。但要是他腆着个脸要来与我相认,那我不介意和他对簿公堂。”
诚然,殷灵这么做也无可厚非,毕竟之前云若已说了殷灵并非江稚鱼,识相的哪有巴巴来和自己曾痛下杀手的亡妻相认的道理,他要是能老老实实夹着尾巴做人,那今日这一出就当是一场噩梦,道两句晦气也便过去了。
沈岁桉点头,也觉得这样做无妨,这不是殷灵怕事,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殷灵已然没有被困在多年前,那她们也不必劝着她频频回头。
“反正过几日就是春闱,想必该心神不宁的是他,他应该也没心思再来这,就看春闱过后,这家伙安不安份。若是有什么问题,殷姐姐可来沈府寻我。”
“嗯。”云若点头,“也记得找我,我虽然没什么本事,但是还是可以在姐姐面前挡一挡。”
暖意萦绕心头,殷灵忍住眼角的酸涩,轻笑道:“算了,你们一个病秧子,一个写话本的,还不如我有用,再怎么说我这君子台的这些手下也不是吃素的,哪里能让他们掌柜的遇上事。以前他杀不了我,现在他也影响不了我一点。”
听殷灵这么说,两人才稍稍放心了些。
到最后,云若才想起问殷灵:“姐姐,徐公子可知道孙进明的事。”
只见殷灵摇了摇头,声音难得落寞了些:“我还未曾和他说过这些。”
云若知道,殷灵不说,定是有她的考量,她也没有多问,只是跟殷灵说,她不会同徐公子说道的,这件事,可能要殷灵亲自跟他说才好。
一转眼就到了三月初八,依例春闱的考生次日考第一科,这日就要进贡院,孙进明也果然如她们所料,这几日并没有再在君子台露面。
初春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这几天比秋闱还凉上几分,云若特地为陆执准备了毛氅御寒,她现在不紧张秋闱,就担心陆执落了寒。
而且今年陆执的生辰正巧是考第一科的时候,去年的温情还历历在目,今年他只能挤在狭小的号舍里。
要进贡院的时候,云若见陆执一直瞧着她,像是有事要同她说,她便问他是不是落下了什么东西。
陆执摇头,朝她招招手,示意她附耳过来。
“等我回来,我想要你的生辰贺礼。”
云若抬眼看他,眼里是不可置信,这个时候,世子怎么还想着贺礼的事。
陆执以为她这副神情是没准备的缘故,于是大度道:“要是没准备的话,去年那个,再送一遍也是可以的。”
他挑着眉,眼里带着点勾引和促狭,明明还是那个温润如玉的公子样,云若看着却觉得他带着坏。
云若伸出手掌隔在两人之间,避开他勾人的眼眸。
“世子,您还是先快些进去吧。”
陆执把她的手拉下来,瞥见他眉眼的刹那,云若忙不迭撇开眼。
玩味的笑撩过她的耳廓,只听他说:“就这么说定了。”
不看他云若也能察觉他灼灼的目光,她不回,他还杵着不动,云若只能点点头,不待他再说笑,赶紧催促着人快些进去。
陆执瞧着她泛红的耳垂,嘴角抑制不住上扬,就这么带着笑进了贡院,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引起不少人瞩目。
与秋闱同样的九天六夜,云若却觉得这次比秋闱快多了,之后依旧是等成绩。
放榜那天,府里的杏花开得正好,随着杏花淡淡清香传来的,还有陆执再夺第一的好消息。
春闱一放榜,不多久就是殿试,殿试一过,再有科举考试,也是将近三年后了。
陆执这一路,算不上曲折坎坷,但他确实是一步一步踏实过来的,他即将殿试,云若却总有一件大事快要结束的不踏实感。
第50章 吉服是喜欢这身衣裳,还是喜欢我穿这……
殿试只一日就结束了,陆执从宫里出来的时候,日头已西沉,他着一身青色圆领衣袍,踩着最后一点余晖缓步而来,巾帽的垂带因风飘起,而后落在他的肩头,云若怔了一会儿,小跑着迎上去。
“这就考完了?”
陆执轻轻嗯了一声,“只待三日后的佳音即可。”
他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给人胸有成竹的自信。
云若跟在他身旁,心跟着他的步子,逐渐变得慢而稳了下来。
云若才坐上马车,陆执就脱了
巾帽,自顾自半躺下来,头枕上了她的腿,在她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满意地闭上了眼,任由云若半抬着手,不知该如何安放。
陆执察觉到了,拉着她的手搭在他的额间两侧,声色如常,不过云若还是听出了几分疲倦。
“帮我按按穴。”
陆执一早就入了宫,这会才出来,云若知晓他定是累了,她轻声应下,手上微微使劲,用他最喜欢的力度为他缓解疲乏。
马车驶得不快,感觉不到什么颠簸,云若不一会儿就感受到身前的人呼吸变得匀称,手上动作停下来,他也没有反应。
这会正是夜市开始的时候,街上的人慢慢变得多了起来,马车隔不去所有的嘈杂声,传了一些进来。
云若垂首看着眼前的人,无论外面什么吆喝,她都听不进去,只看得到眼前的人。回想今早神采奕奕进宫的人,这会竟温顺地躺在她的怀里,她的心里说不出的盈满。
想到陆执备考的这些年,眼下他能做的已经做完,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但还夹杂着一些不真实。
她想,若是此番陆执金榜题名,以后就得加官进爵,届时他应该会忙于处理朝中事务,不能像这些年一样日日窝在承熙院,读书写字。而她,也应该不能再像以往一样,处处跟在他身后,时时伴在他身旁了。
这么一想,她蓦地开始贪恋此时的温情,只想让马车驶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如若马车里还有第三人,就会发现云若看向陆执的目光多么缱绻,温柔,迷恋,她不自觉上扬嘴角让人也觉察得出其中的甜意。
原本静静躺着的人突然动了动眼皮,下一瞬就睁开了眼,云若来不及错开眼,就这么和他对了个正着。
云若的那点惊慌被陆执尽收眼底,他勾唇轻笑,眼里是还未褪去的慵懒,问道:“看什么呢?”
陆执这会卧在她怀里的模样太过乖顺,一点棱角都没有,而且若是她的腿稍微一动,人就会被她掀翻下去。
看他越瞧越像一只高贵冷艳的猫,那双含笑的眸正在勾人心魂。
迎着他的视线,云若伸出手指描摹他的眉,鼻梁、唇瓣,最后停在他的下唇,这才缓缓回他:“在看世子。”
陆执薄唇微张,云若的手指滑进他的齿间,被他咬住。
喉结滚动,挤出一声意味深长的“哦?”
云若起了玩心,另一只手轻抚他的发顶,嘴角带笑:“世子方才睡得好乖,像——猫一样。”
说到“像”的时候,她故意拖长了音,直到陆执眼睛变得狭长,她才把话说完。
那声猫说得很轻,陆执觉得她才像猫,软软的小掌心踩在他的心间,玩得起劲。
舌尖抵上她的指腹,一下一下舔舐,云若被他这动作弄得心痒痒的,只见他朝自己挑眉,好像在说,猫就是这样舔舐的。
“乖。”云若注意到了陆执眼里释放出的危险,但这会才不管什么适可而止,她轻轻拍着陆执的头顶,像是嘉奖的抚摸。
本想着陆执要是有什么动作,她就立马把腿往下放,不成想陆执一点动作的征兆都没有就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不待她反应,一个挺身就坐了起来,下一瞬云若就被他抱坐在腿上。
“世……”求饶的话都来不及说,就被他的舌推回了她的齿间。
到最后,云若被吻得小脸泛红,轻喘着气,靠在他的胸口缓神。
陆执捉着她的手,另一只手从她发间轻抚到腰背,语气惬意:“小猫怎么不叫了?”
云若轻轻撞了撞他的胸口,表示反抗,她这动作也引得陆执发笑。
回了府,陆执和陈氏说了会话后才回了承熙院。回了院子,他什么都不想做,先好好睡了一觉。
此后几天,便是在等结果。
此前觉得秋闱春闱放榜太慢,但殿试又出得太快,不过这回不用云若巴巴去看榜了,那天早有人敲锣打鼓一路来了镇国公府。
百姓们跟着喧天的锣鼓而来,聚在镇国公府门口,往常肃穆清静的镇国公府也是热闹了起来。
果真如陈氏所愿,陆执是新科状元。
陈氏大喜,不止是报信的人,还有府外恭贺的百姓都收到了夫人散的银两,大家都沾上了新科状元的喜气。
镇国公府上也是一片喜气,主母欣喜,给各个院都散了赏钱,让大家同乐。
云若拿着赏钱的时候也高兴,但她是为陆执高兴。
在军营的镇国公,是听了同僚的道贺,才知道陆执真的考上了状元。虽然他本希望陆执和他一样做个武将,但现在他还是为陆执感到高兴。毕竟是他最优秀的儿子,无论如何,总是能为他脸上增光。
云若领着那一身绯色进士服回院子的时候,心中很是雀跃。一见到陆执,就忍不住让陆执赶紧穿上看看。
陆执看着她满眼期许,大有一副他不同意就会耷拉着一张小脸的样子,陆执也就遂了她的意。
穿戴好衣裳,云若退后几步,将长身玉立、意气风发的人看进眼里,真是看得她双眼发光。
陆执穿这绯色,衬得他更加俊朗。看着一旁黑色纱质的帽子,才知道还差了点什么。
云若拿着帽子走过去,踮起脚比划了一下,根本够不着身前的人。
世子也是,就这么挺直个身子看她都快蹦起来也不俯俯身,眉眼含笑看着她,好像在说她怎么这么矮小。
饶是这样,云若也没有一丝气,她软着声音,眨巴着眼直勾勾看着他:“世子,你低低头好不好?”
她都这么说了,陆执哪有不低头的道理。
看着眼前圆圆的脑袋,云若笑着把帽子给他戴上,理得端端正正。
“好了!”
陆执抬起头站直身子,两侧的展脚轻晃几下后停了下来。
这会戴上这乌纱帽,又给人别样的感觉,不过不管怎么样,世子都是人群中最打眼的那个。
“世子,您快看!”云若连忙抱了个铜镜过来,站在他面前,让他看见自己现在的模样。
“世子,您穿这身衣裳真好看,真可惜只有明天的大典才能穿。”
陆执看她眼里的欢喜都要溢出来了,一点不掩饰她的惊艳,一会儿看看他,一会儿又看看镜中的人。
陆执唇角带笑,顺着她的话说:“是有点可惜。”
铜镜不轻,陆执没让她多举,等云若把铜镜放好,才将转身,就撞进他的怀里。
云若跌进他怀里的时候手不小心抓了一下衣襟,生怕自己抓出褶皱来,云若连忙推开他,用手将那点褶抹平,嘴里还念叨着:“世子,您可得仔细点。”
陆执看她因为那点褶皱,眼里满是心疼,心中吃味,轻呵一声:“这么喜欢这身衣裳?”
云若点头:“这身衣裳比旁的衣裳更能衬出世子您的惊人之姿,看来世子您以后可以试着多穿红色的衣裳。”
陆执才不在乎这个,他只想问她:“是喜欢这身衣裳,还是喜欢我穿这身衣裳?”
他负手看她,脸上是自得的笑。
云若抿唇笑着,她知道世子想听什么,她偏不说与他听:“当然是这身衣裳,毕竟人靠衣装不是?”
陆执哪里没看到她眼里的狡黠,他自有法子制她:“既如此,那便把这身衣裳脱下来,让你抱着睡一晚,你说不定还能做上一场美梦。”
说着就要解衣裳,云若还没看够呢,急得连诶几声,伸手按住他。
“奴婢想了想,还是喜欢看世子穿这身衣裳。”见陆执停了动作,她才继续道:“世子,您再穿一会儿吧,奴婢再多瞧几眼,今夜定能做个美梦。”
陆执眸色一暗,计上心头,往前两步。正好好说着话,世子突然变了脸色,还朝她走来,云若迫得连退两步,但被梳妆台挡了退路。
陆执还欲往前,云若跌坐在台桌上,磕巴开口:“世子,怎么了?”
“这么喜欢的话——”陆执倾身附在她耳边同她说了句荤话,云若羞红着脸想把他推开,身前的人却一点不动。
“世子,不可,要是把衣裳弄脏了,明日大典可怎么办?”
陆执不以为然,反倒捉她话里的漏洞:“不弄脏不就行了?这样的话,可能就得辛苦你一点了。”
云若听他这话,抬头看他,见他眼底一点玩笑的意味都没有,直勾勾盯着自己,一不留神就要朝她扑来似的。
云若真怕他说得出做得到,赶紧摘了他的帽子,顶着他玩味的笑,几下把他的衣裳给脱了,嘴里还说着:“世子,奴婢还是先给您把这衣裳收好吧,等明日再穿。”
陆执看她手忙脚乱的样子,哪里还有刚才同他对着来的劲。
他心道,看来还是不够喜欢这个进士服,不过无妨,等他以后穿上官服,自会叫她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