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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烩人菜(拾贰)

收拾好心情, 又抱着沈奕再缓了很久,温默缓得差不多了。

俩人擦擦眼泪,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

河风飘飘。

温默把上衣脱了下来, 他赤着上身, 把上衣一拧,哗啦啦地拧出好多水。

身后响起狠狠一声打喷嚏声。

温默一回头,就见沈奕也刚脱下上衣。他把上衣拧干,又光着上身,河边冷风一吹, 就吹得他狠狠打了个喷嚏。

沈奕抹了抹鼻子,吸了两口气,然后用力甩了甩全身, 一脑袋头发甩得水花四溅,真像个刚爬上岸来的大狗。

温默笑出声来。

沈奕回头看他,见他捂着嘴笑个不停, 于是也跟着笑出声来。

视线往下一飘,沈奕看见了他身上。温默身躯瘦小, 形销骨立,身上又大大小小地有许多细密的疤。沈奕当即笑容一僵,嘴角缓缓往下撇去。

他走过去, 伸手,把温默的脑袋用力揉了一遍。

温默猝不及防, 顶着一脑袋被揉成鸡窝似的头发, 一脸茫然地抬头看他。

沈奕朝他笑笑。

他又捏了捏温默的脸。

“我爱你。”他突然说。

温默愣住了, 半晌才懵懵地抬起手:【怎么突然说这个?】

“突然想说了。”沈奕又低下身, 亲亲他额头,“我爱你。”

温默红了红脸。

他支支吾吾犹犹豫豫, 还磕磕巴巴地也比划了几下:【我也爱你。】

把上衣拧干,两人重新穿好衣服,回到了田地里。沈奕拿起手机,继续打着手电,拉着温默走在田里,大声吆喝了两声韩骨爱的名字。

温默放眼望去。

老重家的田地很大一片,简直四野茫茫。夜里的血风一吹,满目都是看不见尽头的麦浪。

田地太大了……或许这里不止是老重家的田,还有别人家的麦地,只是地和地连在了一起,没有很仔细地区分开。

不多时,韩骨爱喊了一声:“奕哥儿!”

两人循声看去,就见这姐姐站在不远处的麦田里,朝他们伸出手,用力挥了两下。

沈奕拉着温默,拨开麦子,小心翼翼地绕开农作物,走了过去。

一到跟前,就见这是块儿空地。

空地不小,站他们几个人都绰绰有余。

韩骨爱和眼镜哥站在边缘些的地方,打着手电照在地上。温默低头一看,就见地上有一大滩鲜血。

空地中央,有个小洞,看起来是有什么东西插进去过。

田地中央,有个什么东西插进去过的洞……

温默心里咯噔一声。

“你们没事吧?”眼镜男问了一句。

沈奕也正打量着地上,听了这一句,他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应下:“没事,呛了几口水而已,小事。比起这个,这些血就是那个老太太的?”

“是啊,没有错,你的推论也没有错。”说着,眼镜男看向温默,给他解释起来,“你男朋友刚推断出来的,那个老太太和稻草人有很大关系。”

“因为,被稻草人带走而失踪的人,出现在了小饭店的餐桌上。那也就是说,稻草人和小饭店有关系。”

“一个稻草人,在给小饭店提供人肉的食材。不管她是不是死去的老太太,这个稻草人都和村子里的重家有关系。”眼镜哥说,“那她很有可能就是重家的稻草人。”

“所以如果稻草人带走了人,就会带到重家的田地里。为了验证这一点,他才把村长薅起来,让他带我们过来的。”

“如果不在田地里,那能想到的就只剩下破庙。”韩骨爱笑了笑,“不过一发就中了。”

温默抽了抽嘴角,干笑了下。

“所以,”眼镜哥嫌弃地看了眼还拉着个脸一副命苦样儿的老村长,“这怎么回事,老重家到底出的什么事?”

“没什么事啊。”老头噘着嘴巴,不情不愿嘟囔道,“重老太死了,就这么简单。”

老头说完,别别扭扭哼了声,一副爱信不信的样儿。

眼镜哥语气阴森:“再不说人话我也扇你。”

老村长浑身一哆嗦。

温默才看到,老村长左半张脸上有个红手印。

刚刚老头背着光站着,温默又刚从水里上来,眼睛里模模糊糊的,没看清。

……谁扇的,这么勇,敢打NPC。

好像能读心似的,韩骨爱突然笑了声:“喔,这是你老公打的。”

温默:“……”

被威胁的老头缩着脖子,一脸惊恐,老老实实地把话交代了:“就是……出了意外,老太死了。”

“这几年,村子里的收成不是好了很多吗?所以小饭店的饭菜也多了,大家也都吃得起了。以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这回好不容易日子好起来,大伙就报复性的点了很多菜,每顿都是,每个人都一个劲儿地吃……就是,暴饮暴食。”

“后来点的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就算吃不完,他们也要点很多,哪怕会剩下很多,也要点。”

“小饭店的人不太乐意,反正肯定是嫌收拾起来太麻烦,香妹子……就是重家的小姑娘,就跟大伙说,别点太多,浪费粮食不好。”

“她也是毛病,一说这话,大伙肯定不乐意啊。一个小丫头片子,敢这么说村里老人?从前她还小的时候,大伙天天饿得前胸贴后背的,谁不知道粮食很重要?”

“之前天天饿的发昏,现在好起来了,多点些菜怎么了?老子就是愿意看桌子满满当当的,就算吃不完,也要这么点!哪儿做错了,谁叫老天爷之前天天饿着我们!”

老村长气得嚷嚷起来,一口黄牙喷得唾沫星子横飞,“就算是我们浪费粮食,她一个死丫头片子,也好意思来说我们!不知道尊敬长辈吗!”

眼镜哥撸起袖子。

啪一声,手心“重”抚脸庞的声音很清脆地响彻在血夜里。

温默:“……”

沈奕:“……”

老村长左脸上的红印更深了。

他一下子不说话了,只是捂着肿起来的半张脸,一脸委屈地瞪着眼镜,眼角挂泪,嘴巴撅得老高。

韩骨爱无奈:“你多少换一边打啊。”

老村长右边脸上干干净净。

左边脸上黑里透红。

很不对称。

眼镜男往手心里吹了口气,甩了甩手。

“他也配。”眼镜男悠悠道,“再说一句废话,我再抽你一巴掌。陈述客观事实,别添油加醋地输出情绪,听着都烦。”

这两句话真是太“法庭”了,感觉是法庭工作人员会和原告被告证人说的话。

沈奕猜测道:“哥,干法律的?”

“四舍五入也算。”眼镜男淡淡应下,又眼神如刀地剜了眼老村长,“继续说。”

老村长低下脸,再不敢嘚瑟了,蚊子似的嗡嗡着:“大伙不爽,就在小饭店里和老重家吵了一架……大伙说,我们自己花钱买的饭,想怎么吃就怎么吃,想怎么浪费就怎么浪费,管得着吗你们。”

“后来吵得急眼了,动起手来,最后就闹得不欢而散。有人不去小饭店吃饭了,也有人还是会去,但是都变本加厉地点了更多菜。”

“香妹子就一直哭。”

“重老太看大伙都这么浪费粮食,就在村子里到处劝,说不好这么浪费粮食,让大家别浪费粮食。”

“后来劝的村里的大伙动怒,一群小孩趁她下地,跑到田里,跟她推搡起来。一不小心,重老太就自己摔了一跤,磕到了石头上,死了。”

“喏,就死在这片儿。”老村长指指地上,“死的时候,这里插着个稻草人,重老太就磕在稻草人身上。”

“老重家的人知道这事儿以后,什么也没说。虽然是意外死的,但村子里的人给了他们家一个面子,还是去给他们道了个歉。重家也没说什么,就只是跟我们笑,说没关系是意外。之后,这事儿就翻篇了,小饭店也不再说什么别浪费粮食的屁话了。”

四个人陷入沉默。

他们低头,望着地上的一大滩干涸的血,很久都没说话。

半晌,韩骨爱抬头:“老太太就是稻草人。”

温默歪歪脑袋,一脸疑惑不解。

眼镜哥问:“何以见得?”

“这里只剩下个洞,说明那个稻草人就是老重家的稻草人。”韩骨爱说,“老太太好巧不巧磕死在稻草人身上,鲜血流进了稻草人的身体里。”

沈奕懂了什么:“于是她的怨念邪念和灵魂,都进入了稻草人的身体里,她就变成了稻草人?”

“很说得通,不是吗?”韩骨爱看向他,“到这里为止能说通,但是土地公怎么回事,就还是不明白。”

“总之,先去小饭店看看吧。”沈奕提议,“这夜黑风高的,小饭店的人肯定也要回去睡觉,饭店里没人,咱们进去查查。”

韩骨爱同意:“也对,仔细一想,就只有晚上能查,白天一直都有人在。”

血月依然明亮地挂在空中。

村路上一片安详,只是阴风阵阵。走出田地,温默感觉到了什么,往西边一看,就见村西边有一个巨大的“缸”、像是捣米用的捣缸。

那玩意儿大得吓人,光是远处看都令人心生巨物恐惧症。

温默看得一哆嗦。

沈奕也才注意到那处的异样,“呜哇”了一声:“太大了吧!”

“毕竟是猎杀场。”眼镜哥平静道,“搞什么,你没注意到吗?刚刚跑过来时不是就看见了吗。”

“我没看见啊,”沈奕一脸理所当然,“男朋友丢了,我看这玩意儿干什么。”

“……这玩意儿应该是你不想看都得看见的,这么大一个。”

一群人感叹完,转身往小饭店的方向走了过去。

“话说回来,这边是西边吧?”沈奕回了回头,“我怎么感觉猎杀场一直在游戏的西边。”

“毕竟西同死嘛。”韩骨爱随口解答,“太阳东升西落,所以打很久以前开始,‘西’就被视为事物的终结,又跟死的发音很像,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西的方位就被当成死了。”

“还有这种说法。”沈奕惊奇。

温默回头,望了两眼走在身后的韩骨爱,往她脚下看去。

他怔了怔。

韩骨爱居然有影子。

血月当空,她的影子和眼镜男一起,都被拉得很长很长。

温默怔愣抬头,和韩骨爱撞上了目光。

她朝他笑笑,嘴角扬起的笑意灿烂。

温默怔住几瞬,忽觉她这笑容眼熟。

他毫无征兆地想起许多年前,他死时遇见的白无常。

踏着夜色,几个人走到草姐小饭店门前。

刚到半路上,老村长就说自己要回家去,然后就走了。

几人没管他,反正他已经把话都交代了,就随他去了。

他们来到小饭店前。

和村子里所有人家一样,夜晚的小饭店一片漆黑。

几人的脚步变得轻手轻脚,小心翼翼。沈奕走上前,拉了拉门。

他手一碰,小饭店的门就吱呀一声,被推开来。

居然没锁。

沈奕回头,不出声地对他们做了番口型。

没、锁。

韩骨爱立马做了一番手势,示意其余人偷摸进去找。

沈奕推开门,一群人偷偷摸摸地走了进来。

沈奕拿着手电,四处扫了一圈。小饭店里很干净,原本桌子上的一片狼藉都被收拾掉了,一张张桌子上都擦得锃亮,在椅子前各自摆着一套餐具。

饭店里面也没有半个人。

但出于谨慎,他们还是不敢大声。韩骨爱和眼镜哥也拿出手机来,他们打亮手电,也在饭店里面搜寻起来。

找了一通,饭店里没发现什么。

温默轻手轻脚去了前台里面,低头看了看下面。

也没发现什么。

一起身,他一望台子上面,一愣。

台上零零散散落了一些杂草。温默捻起其中一缕,放在指间搓了搓。

是杂草。

突然,肩膀被一碰。

温默吓了一大跳,猛地跳开来,转头一看。

是沈奕。

手电的光照到手边来,沈奕在漫反射的昏光里不好意思地朝他笑笑,低声说:“什么也没有,去后厨看看吧。”

温默点点头。

后厨里肯定有东西,毕竟白天这厨房端了人肉菜上来。

“走吧。”

沈奕牵起他的手。

还没迈出步,突然,后厨咔哒一声。

昏黄的光从后厨门帘后头亮了起来。

第102章 烩人菜(拾叁)

后厨的灯光突然亮了起来。

饭店里的人都吓了一跳, 韩骨爱和眼镜哥都齐齐一哆嗦。

几人顿时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后厨和饭店正厅间,没有门, 只有两片门帘子。门帘子上画了个大圈, 圈里龙飞凤舞地写着个“厨”字。

灯亮起的一瞬,没人敢动了。

所有人一动不动地望着后厨,连手里的手电都不敢挪一下。

空气凝固,几乎冻成冰般的沉默蔓延,四周仿佛死亡一般的寂静。

咚, 咚。

须臾,一阵咚咚声缓慢地响起。像是菜刀砸在菜板上,切着什么东西。

是一阵很有规律的刀落声。

几人僵了半晌没动, 就听那砍刀声一下一下地响。

温默吞了口口水。

这样下去,不行。

他们总不能一直僵在这里,听里面咚咚地切菜——那最好是菜。

温默抬起脚, 无声无息地摸了过去。

沈奕一惊,忙关了手里的手电, 跟在他身后。

温默悄悄走到后厨边上,探头往里一看。

他瞳孔一缩。

后厨里全是人。

人山人海。

全是断肢残骸。

几个人头摆在旁边的台子上,各个死不瞑目的, 就那么排成一排。

温默放眼一望。就见前面几个都是小孩的脑袋,但后面排了一排的四个人头, 竟是这轮的几个玩家!

稻草人站在灶台边上, 她伸出草做的双手, 动作僵硬诡异地手起刀落。

伴着咚咚的声音, 她身体里也嘎吱嘎吱一阵响。

细碎的草沫儿从她身上飘落下来。

菜板上是一只惨白的断臂。稻草人手起刀落,切落了他五只手指, 喷溅的鲜血溅到她的脸上,但她不为所动。

仿佛一个机器,她一下下、一下下地剁着菜板上的断手。

温默的肩膀被拍了两下,他一哆嗦,抬头,沈奕朝他往里面的一个方向指了指,难得眼色凝重,略微惊恐。

温默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地上,有个已经被肢解得七零八碎的人。那人脖颈和脑袋还连着些许,没有全断,而那张惊惧得扭曲惨白的脸——不久前,还和他们在一起。

村长!

温默头皮都炸了——怎么会是村长!?

村长不是几分钟前刚回家吗!

突然,身后一声“我操”!

稻草人猛地回头,温默也猛地回头。

就见前台的木桌子旁边,眼镜哥惊慌失措地伸出手。

他手边,是一个眼瞅着失去平衡,要掉到地上去的花瓶。

温默大惊。

他居然把花瓶碰掉了!

砰的一声巨响。

眼镜哥没捞住,花瓶掉到地上,摔碎了。

后厨里的稻草人动作一顿。

菜刀声停下了。

整个饭店又陷入一片死寂。

温默只觉后背蹭蹭发冷——如果他活着,这会儿一定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几乎没有回头的勇气。

半晌,他才僵着脖子,回头望去。

稻草人站在后厨里,站在菜板前,拿着菜刀,一动不动。

突然,稻草人蹭地扭过头。

那颗草做的脑袋就那么毫无预兆地转来九十度,麻绳的嘴巴依然扬着,而草做的脸上,竟嵌了两只真实的人眼!

人眼直直地瞪着他们。

韩骨爱声嘶力竭地尖叫起来。

“跑!”

眼镜哥大喊一声,横抱起韩骨爱就往饭店门外窜。

沈奕一愣神的空,眼镜哥已经头也不回地窜出去八百里。

“我靠!”他回过神来,“你苏炳添啊!”

温默回头,稻草人已经僵硬地转过身来,脑袋朝他们咔咔动了两下。她拔出已经插进菜板里的刀,一跳一跳的蹦了过来。

一见这出,沈奕倒吸一口凉气,也骂了一声,一把将温默也横抱起来,转头冲向门外。

眼镜哥已经跑到门口,拉开了门。他还算有良心,出去之后就放下人,然后站在门边,给沈奕拉着门。

“快点!”他催促,“跑快点啊!”

沈奕拼尽全力地冲刺,冲出了饭店。

一冲出门,眼镜哥立刻把门一踹关上。

韩骨爱转头一看,眼尖地看见放在一旁地上堆起来的一大堆锁链。

她冲过去拿起来,丢给了眼镜哥。

眼镜哥转身接住,迅速地把锁链缠在门上,利索地绕了一圈两圈三圈。

门被锁住了,正从里往外蹦来的稻草人停在了原地。

她手里拿着菜刀,一双人眼定定地盯着他们。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双眼睛十分怨毒。

温默浑身发毛。

沈奕气喘吁吁地把他放下来。

眼镜哥也后退两步,抹了抹脸边的汗。

韩骨爱一屁股坐到地上,长出了一口气。

他们又惊疑不定地看向饭店里。

一片没开灯的黑暗里,稻草人就那么一动不动地死死盯着他们。

一双没有眼皮的眼珠子水灵灵地瞪着。

沈奕虽是不怕,心里却有点没底。

他转头说:“还是走吧,离远点。”

几人都这么觉得,于是赶紧回头就跑。怕稻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袭,温默频频回头了几下,还好,她始终站在门里一动不动。

跑远了些,直到进了村子里,他们停了下来。

回头望去,村路上空空荡荡。身边四面八方也没有半个多余的人,简直一片荒凉。

虽阴风还阵阵吹来不停歇,但众人心安了。

没人总比有鬼好。

韩骨爱“装模作样”地抹了两把脸边不存在的冷汗,松了口气,委屈巴巴地出声:“吓死我了,那到底什么东西啊?”

“鬼。”眼镜哥声无波澜地回答,“正在做人肉饭的鬼。”

“就算是鬼,那大晚上的剁什么肉……”

“对鬼来说,大概正是因为大晚上的,才要剁肉。”

韩骨爱:“……”

突然,一声惨叫穿破云霄。

“啊啊啊啊啊!!!”

四个人吓了一跳,循着惨叫的声音看过去。

那声音在很远的地方,他们什么都没见到。

只听声音清晰又凄惨地穿破云霄:“不要!救命啊!!”

“救命——救我啊!!”

一阵更加撕心裂肺的惨叫猛地远去,仿佛是被人拖拽走了。

沉默须臾,眼镜哥说:“被狩猎了吧。”

沈奕听得心里没底。

他把温默往自己身边拉过来些,又把他揽着抱住。

“我们没事就好。”韩骨爱说,“这回可真是一无所获,到底怎么回事?我们在饭店里什么都没找到,没有任何多余的线索啊。”

眼镜男思索片刻:“还是有的。”

沈奕歪歪脑袋:“有什么?”

“是稻草人在做菜。”眼镜男看着他,“就说明那稻草人的确就是死掉的重老太。而且,你们也不是新人了,都应该知道——不止是游戏里,很多人在陈述对自己不利的事件时,都会下意识地把自己撇清出去。”

“换言之,他所陈述的事,还是会很大成分上有个人的主观色彩,并非事情的全貌。人毕竟不是机器,心理因素时时刻刻都在对人本身做出影响。”

沈奕明白了什么:“你是说,那个村长所说的重老太的事情,不一定是真的?”

“至少并不像他所说的那么单纯。”眼镜哥说。

“原来如此。”韩骨爱若有所思,“假如他在一定程度上撒了谎,比如重老太的死不是意外的话,那这个小饭店就是在复仇,所以才会把村里的小孩都炖掉。”

“小孩已经死完了,所以她就开始对大人动手。第一个目标,就是这个村长。”

几人一阵无言。

温默伸手,揪了揪他。

沈奕低头。

温默从他怀里站起身来,对他比划了一通。

【劝村里的人别浪费粮食,还有因为这件事而死在田里,应该都是真的。】温默比划,【重老太对粮食有执念。如果只是单纯地被害死,她单纯地为此报仇的话,就没必要把人做成饭菜,还端上去给村子里的人吃。明明把尸体扔在家里不管,和把尸体扔下不管都可以,但她偏偏要做成菜,就说明这事儿上,她有执念。】

有道理。

沈奕点了点头,深以为然:“的确是这样。并且她带走人的时候,土地公的嘴巴里还流了血,所以和土地公肯定也有关系。”

“有关土地公的事儿,现在还没有半点儿头绪。”眼镜哥叹了口气,“土地公到底怎么回事。”

眼镜哥话音没落,突然,天上飘来一阵熟悉又诡异的阴森笑声。

【守夜人饥,狩猎结束。】

【十个小士兵,出门打牙祭;不幸噎住喉,十个只剩九……】

播报念起了第二天的线索,它语气缓慢,悠悠地像要唱起来。

这条线索很长,播报悠悠念了很久,从“十个小士兵”一直念到“一个小士兵”——

【……一个小士兵,落单孤零零;悬梁了此生,一个也不剩。】

念完,播报嘻嘻笑起来,远去了。

等声音消失,韩骨爱简短评价:“好他娘长。”

眼镜哥朝着她后脑不轻不重地抽了一下。

“我操!”韩骨爱捂住脑袋,痛得嘶了一声,幽怨回头,“干嘛?”

“放尊敬点。”眼镜哥说。

……怎么感觉他俩挺熟的。

温默看得心里直犯嘟囔。

沈奕伸出手,又拉住了他。温默回过神,转头一看,就见沈奕若有所思。

他摸了摸下巴,说:“刚刚那个……好像是福尔摩斯?”

“什么?童谣?”眼镜哥看向他,“什么福尔摩斯?那不就是个童谣吗。”

“不不,我好像在哪儿听过。”沈奕沉思半晌,突然恍然大悟,“哦对!无人生还!不是福尔摩斯!”

无人生还?

什么无人生还?

温默歪歪脑袋。

沈奕下意识地说完就低头看他。见他不解,他忙给他解释:“一个犯罪推理小说,后来被拍成电影,很有名的一个小说。”

“我记得,讲的是八个素不相识的人受邀去了一个岛上。他们抵达后,接待他们的却只是管家夫妇俩。用晚餐的时候,餐厅里的留声机忽然响起,指控他们宾客以及管家夫妇这十人都曾犯有谋杀罪,然后他们就一个接一个的死掉。这首童谣,在他们每个人的房间里都有写着……”

“刚刚那个小士兵?”眼镜哥问。

沈奕郑重地点点头。

血月散去,天亮起来了。韩骨爱回头,望向破晓的天边,不解问道:“就算是这样,为什么播报给的线索会是这本《无人生还》?”

“不知道。”眼镜哥说。

天边慢慢地全亮起来,朝阳升起来了,而后天上的阴云渐渐密布,天气顿时成了阴沉的灰天。

沈奕抬头望着天空,脑子里也是一团浆糊。

怎么会出现《无人生还》?

照理说,播报都是有用的,第二天的播报最是——它会在第一天的基础上,给出新的线索。

沈奕放开温默,默默地蹲到地上,皱着眉沉思,还发出一阵小狗烦心似的低声呜呜。

温默站在旁边:“……”

韩骨爱和眼镜哥站在对面,都手插着兜,动作出奇的一致,简直是复制黏贴的两个双胞胎。

温默越看他俩,越觉得怪异。

他莫名越看他俩,越觉得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诶,有人了。”

韩骨爱身后传来几声他人的呼喊,“哟!活着呢——”

几人转头望去,身后村路上竟出现了三四个玩家。

玩家们朝他们走过来,还挥着手朝他们打着招呼。

沈奕从地上站了起来。

玩家们走了过来,将他们四个看了一圈:“还行,咱们这轮,至少还剩下八个。”

“也不一定只剩下八个吧?这才天亮多久,或许其他人还没来。”沈奕说。

“也是。”玩家们点点头。

蓝卫衣姑娘也在来的四个玩家之中。

她看看沈奕,说:“话说,刚刚那个童谣你听了吧?”

沈奕点点头:“当然。”

“那个,”蓝卫衣姑娘又看看其他人,“是《无人生还》,对吧?”

有个一身肥肉的大哥——肥哥刚点上烟。

一听这话,他五官一皱,不解:“啥无人生还?”

“……”

这大哥一看就是不怎么接近这种文学作品,蓝卫衣叹了口气,给他解释:“是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小说,无人生还,算是暴雪山庄模式的鼻祖。那本小说里,这首童谣贯穿主线,里面的十个人全都和小士兵一样死掉了。”

“那也就是说,”一个男玩家默默地将所有人扫视一遍,“不会我们这第二天也剩下十个人,然后我们就要在这村子里演一遍无人生还,变成那个小饭店里的十道菜吧?”

“………………”

此言一出,众人间一片死寂。

“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肥哥瞪他,“怎么可能!”

男玩家脸色也不好看:“我当然也不想这么说,可是……”

“不会的。”韩骨爱打断他。

众人看向她。

韩骨爱淡然自若地抱着双手,在万众瞩目里,从容道:“播报一向都是给玩家提示的,这点从来没有改变过。它会指引生路,不可能是预言死亡。”

有了这话,众人肉眼可见地宽心许多。

蓝卫衣问道:“那既然如此,为什么会是《无人生还》的童谣?”

韩骨爱耸了耸肩:“我怎么知道。”

这话一出,众人相互对视。有人迷茫有人皱眉,没有任何一个人看起来有思路。

“反正活着就行吧,”沈奕说,“我们去破庙里面看看?土地公还供奉在那里,说不定还有什么东西没发现。”

温默点点头,没意见。

“那我们就去小饭店再看看吧。”蓝卫衣向身旁的人提议,“就在门口看看,不进去,就去看看小饭店准备早餐时是在做什么。”

“也好。”肥哥点点头。

已经天亮了,天黑时的稻草人也回去了——温默很清楚。这种夜晚出来抓人的厉鬼,天亮后都会……

蓝卫衣这一群人多半遇不上危险,温默便也没阻拦。

“那倒没问题,”沈奕说,“看完如果没发现什么问题,你们就顺便去一趟村长家。”

蓝卫衣眨巴眨巴眼:“为什么?”

“没准有什么东西嘛,你们去搜搜。”

他这么说,蓝卫衣便点了点头。

“也好。”她说。

“如果没东西,那就搜村民的家里,说不定谁家有关于土地公的书籍记载。”沈奕说。

蓝卫衣拉长声音“哦——”了一声,终于明白他的用意,笑了起来:“懂了,包的。”

于是一群玩家在短暂接头后,很快又兵分两路。

破庙前。

四人停下脚步。

破庙里依然是破旧无比,温默想到昨天来这儿时出现的那稻草人,顿时一阵心悸,于是拽了两下沈奕的袖子,跟他比划了一遍。

沈奕看后,脸上一阵迟疑,于是转头看向眼镜哥:“要不你在外面守着吧。”

眼镜哥是个爽快人,他也没多说什么,点了头就利索地退到了一边去。

其他三人进了破庙里。

破庙里还和昨天一样,到处结着蛛网落着灰,空气里飘飘浮浮的都是灰尘。

三人分开寻找。

土地公还在远处,温默拉开柜子,又爬进里面去,抬头看了看,血阵和血米都在原地,没有变化。

检查完邪阵,温默从柜子里退出来。

身后一阵闶阆闶阆响。

他回头,是沈奕把靠墙的一个大木板移开了。

突然,木板后头吱吱一响。

沈奕吓了一跳,松开木板,呜哇一声往旁边跳去。

温默也一哆嗦,连忙跑过去。

一只老鼠嗖地从木板里窜出去,奔向门口,跑没影了。

沈奕松了口气:“吓我一跳,是个老鼠啊。”

温默也松了口气,又无可奈何地看向沈奕,笑了笑。

找了半晌,他们在破庙里一无所获。

把庙里翻了个遍,毫无收获的三个人重新碰到了一起,各个愁眉不展。

“什么都没有,”韩骨爱拉着个脸说,“看来,只能等进村的那群人找到什么来了。”

“是啊,这庙里真是毛都没有。”沈奕叹气。

“你把手机拿出来,我看看。”韩骨爱朝沈奕伸出手,“我看看昨天你拍的血阵。”

沈奕把手机拿出来,翻出相册,递给了她。

韩骨爱接过,朝土地公的供桌走了过去。

温默转头,朝沈奕比划了两下。

沈奕把他的比划收进眼底,转头道:“哎,姐,阿默说他确认过了,一模一样的。”

“是吗。”韩骨爱停下脚步,转头哈哈一笑,“那没事了——哎哟。”

她正要把手机还给沈奕,手刚伸出去,指头一滑,相片顿时滑到了下一张上。

——滑到了她的自拍上。

韩骨爱丝毫不尴尬,哈哈一笑:“我真漂亮,是不是?……哎?”

她揶揄一句,刚要把手机还回去,突然,注意到了什么。

她拿回手机,将相片放大。

“这是什么?”

“啊?”

沈奕和温默一前一后地凑了上去。

韩骨爱把相片一点点放大,聚集在她脑后。

她自拍时丝毫不惧视角,是将手机放到下边用的仰视,脑袋旁边是破庙的屋顶。

相片一点点放大,放大,聚在屋顶上。

同样落灰的屋顶上,有一圈一圈的圆形没有灰尘,突兀地立在那里。

圆圈没有平行,左右左右地前后交替。就像谁的脚步走过似的,甚至有几块前后有拽痕,似是往前行走时抬起了脚步。

“这是什么?”沈奕也说。

“不知道。”韩骨爱把图片缩小,又往后滑了几张,也放大了脸边的空隙,“每一张上都有。”

每一张自拍上,她的脑后,的确都留有圆圈的痕迹。

她一张一张往后划,一张一张往后划。

划到最后一张,突然,韩骨爱手一顿。

她的脑后,破庙的房梁上,稻草人倒吊在那里,只露出半个脑袋。

麻绳缝成的嘴,无声地惨笑着。

几人顿时浑身血液倒流,如坠冰窟。

半晌,他们僵硬地抬起头。

稻草人倒吊在他们头顶上。

脸上杂草里的眼珠,定定地盯着他们。

那条麻绳咧了咧,张开嘴来,露出草里的一片血红牙床,和一口人牙。

第103章 烩人菜(拾肆)

韩骨爱撕心裂肺地惨叫起来。

眼镜哥碰地就踹开破门冲了进来:“怎么了!?”

下意识逃命的韩骨爱跟个炮弹似的就冲出去了, 她一脑袋撞到眼镜哥身上。眼镜哥猝不及防,被她撞了出去,整个人顿时人仰马翻, “噗”地一声, 差点喷血。

韩骨爱抬起身,抓住他,指着破庙屋顶惨叫:“稻草人!”

“什么?”眼镜哥捂着脑袋,“稻草人!?”

沈奕也抱着温默冲了出来。

这位不怕鬼哥倒没很慌,只是惊得把温默抱得很紧。他惊疑不定地回头, 稻草人的脑袋已经很不科学地倒转了一百八十度,紧紧盯着他们。

“我测你爹啊这什么东西!”沈奕也难得骂了句,然后对着眼镜哥指着里面, “屋顶上倒吊着呢!”

眼镜哥一惊,定睛一看。

还真他爹的是在屋顶上倒吊着!

他顿时也毛了,从地上一滚就爬起来, 又将韩骨爱薅起来,大喊一声:“跑!”

四个人又忙不迭地从破庙前逃了出去。

跑出去老远, 到了村路上,几个人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到底怎么回事……”韩骨爱往前踉跄两步,抱着一棵大树, 欲哭无泪,“那稻草人怎么在房顶上……”

“谁知道。”眼镜哥缓了几口气, 在她旁边一屁股坐了下去。

沈奕也气喘吁吁, 他坐到地上去, 温默在身后给他拍了拍后背, 帮他缓过来。

等紊乱的气儿缓过来,沈奕就咽了口口水, 哑声开口说:“那稻草人在房顶上,房顶上又有很清晰的脚印……就说明,是稻草人每天都在给土地公上香的吧。”

“不一定,可能是有人给上香,稻草人每天都从房顶上跳过去,去吃香火和供奉。”

“哦,也对。”沈奕深吸了一口气,“现在还是不明白,稻草人跟土地公之间的关系……”

温默坐下到他旁边,闻言,思忖片刻。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皱了皱眉。

“哟,”韩骨爱眼尖地立刻抓住了他,呵呵一笑,“默哥有想法?”

“……”

怎么这么快就被抓到了。

温默些许无语,他这辈子真是很少被这么高频率地注意到。

闻言,沈奕也回过头。

“真的?”

他眼睛亮晶晶地问——每次看温默,他眼睛里都很亮,“阿默,你想到什么了?”

温默又想了会儿,比划起来。

【我在想,会不会土地公这件事,根本,不重要。】他比划,【我们的通关条件,是终结地狱里的罪恶。罪恶已经很明显了,村民在浪费粮食,重老太在做人肉菜,每个都没在做什么好事。】

此话一出,有如醍醐灌顶。

沈奕猛地反应过来:“对啊!”

“说得有道理。”眼镜哥目露认同,又皱皱眉,“罪恶已经摆在面前了,其实没必要去纠结土地公的事,现在只要去想通关方法就行了。”

温默一怔。

他转头望向眼镜哥,眼中涌出一阵难以置信。

眼镜哥并没觉察,韩骨爱也丝毫不觉地转头附和:“还真是,仔细一想,土地公说不定就是小饭店家的手段罢了,跟通关没有太大关系,其实没必要太纠结。”

眼镜哥点点头。

沈奕也明白了什么:“昨天那些村人都没察觉到,自己吃的其实是人肉。这或许就是土地公的功效,他会蒙蔽村民的双眼。”

“对啊,要不他们怎么一个个跟眼瞎一样。”韩骨爱眼睛一亮,“聪明啊沈奕!”

被突然这么一夸,沈奕还有点儿不好意思。他挠挠脑袋,嘿嘿傻笑两声。

眼镜哥斜了他一眼:“所以,到底要怎么通关?”

眼镜哥一句话就让沈奕回过神来,他又拉下一张脸:“对哦,这到底要怎么通关。”

“到底错算在谁身上?”韩骨爱嘟囔,“应该是要让村人受到制裁吧。”

“不,做人肉菜这种邪门的事儿,也应该算在罪恶里面。”眼镜哥说。

一群人又陷入沉思。

片刻,正做沉思状的韩骨爱突然收起目光。

她拉下鼻梁上的墨镜,那墨镜后正是一双血红的眸子。

她悄悄打量了眼沈奕,目光探究且玩味。

沈奕正苦着脸发愁。

韩骨爱偷偷不出声地笑了声,模样狡黠。她重新把墨镜架回鼻梁上,咳了咳,清清嗓子后开口:“要是这些犯错的NPC都能像无人生还那样,一个一个自己把自己解决掉就好了。”

说着,她还怅怅地叹了口气。

沈奕一怔。

温默也一怔。

两人相视一眼,忽然懂了什么。

温默蹭地就站直起来。

“找到了!”

不远处突然有了声音。温默转头一看,蓝卫衣妹子带着其他几个人,朝他们跑了过来,脸色惊慌失措。

“找到你们了!”她气喘吁吁地跑到他们面前,把手里的一本书交给了站着的温默,“真的有书,村长的屋里有书!”

温默接了过来,一看,书皮上写着:《风水大全》

是本很薄的册子。

温默立马翻了起来。

掠过可有可无的风水科普,他翻到了中央的一页。

这一页的标题写着:《神明供奉的注意事项》

“我看看。”沈奕凑到他脑袋边上,一眼看到了重点,“任何山村或居民楼里,神明必须以庙供奉,庙中为主神;各家家中可供神明,但家中神明为分神。”

“神明仙像需开光,需在瓷像中心嵌入开光用品。各神神明不同,开光用品也不尽相同。神入瓷像,只看开光品,不看贡品。”

“开光品必须正确,不可染杂物。”

“一旦混杂入个人物品,会影响此人的七魂六魄。”

念完这几句,沈奕倒吸一口凉气。

两人僵了片刻,又对视了眼。

“我跟你们说,可了不得了!”蓝卫衣妹子惊慌失措道,“我们刚刚去小饭店里看了眼,他家出的早餐全是人肉!早餐粥都是……呕,都是一碗碗人血——诶?”

她话刚说一半,沈奕跟温默突然一起转头,朝着破庙就脚底抹油地齐齐跑出去了。

“去哪儿啊!”蓝卫衣妹子大叫,“不是,兄弟!我话没说完呢!”

温默没理她,沈奕也没理她。

两人奔向破庙。

到了庙前,温默一脚踹开破庙吱呀呀的破门,冲进去一看,土地公还浑身生灰地摆在原地。

他抬头望去,破庙的屋顶上已经没了稻草人。温默放下心来,跑进去冲向土地公。

他把土地公拿下供桌,翻过来一瞧,瓷像底下真有个洞。

沈奕跑近过来,温默回过身,将里面的东西掏了些许出来。

一把细碎的稻草。

两人抬起头,四目相对。

沈奕深吸一口气,扬起手说:“出关。”

温默也扬起手,两人双手一拍即合,沈奕松开手,顺势紧抱了他一下。

*

草姐小饭店。

12:39分,已经中午。

正是饭点,饭店里热热闹闹,挤满了人。

八个玩家走到门前,推开了门。

一股剧烈的腥臭味儿和诡异的肉香味扑鼻而来。

玩家们走进饭店里。

放眼望去,每一桌桌上都满满当当地堆着人肉盛宴。

砂锅的汤里红彤彤的,只是一锅人血;炒菜的盘子里是大块大块半生不熟的肉,眼球和头发丝混杂其中。

烩菜里更是惨不忍睹,人血在盘子边上滴滴滴落。

“欢迎光临!”

白围裙欢快的声音立刻响起。

众人抬头望去,她又活力四射地笑着,朝着众人跑来。

她笑意盈盈,眼睛都弯了起来。

“又来了呀,调查员们。”白围裙笑着说,“来,上座吧,今天吃点什么?”

“不用了,”沈奕抬抬手,打断了她,“这次不是来吃饭的。”

白围裙一愣。

她脸上的笑意,忽的消失得一干二净。

“不是来吃饭的?”她冷冷,皱起眉眼,神色变得可怖狰狞,“不是吃饭的……那你们,是来干什么的?”

几人并不惧她,他们纷纷侧开身。

温默从玩家们身后走了出来,他手里抱着破庙里的土地公。

白围裙一怔。

她突然大惊失色,丢了手里的小板子,朝温默冲了过来。

见她这个反应,温默心中了然。

他松开手。

土地公从他手心里掉落,朝着地上坠去。

白围裙歇斯底里地惨叫:“奶奶!!”

砰一声巨响,土地公在温默脚边的地上碎裂,炸成一地碎片。

稻草跟着散落一地,在地面上呼啦啦地飞散开。

突然,饭店里陷入一片死寂。

吃饭的、喝酒的、笑闹的,所有村民突然都陷入沉默,一动不动了。

第104章 烩人菜(拾伍)

短暂的沉寂后, 一声呕吐响了起来。

随后是撕心裂肺的惨叫,还有腾腾从椅子上跳起,尖叫的声音。

小饭店里顿时鸡飞狗跳起来, 村人们又吐又骂, 有人倒地有人惊恐,有人摔下椅子爬都爬不起来,有人跑到远处去呕吐不停,也有人跳起来以后声嘶力竭地破口大骂。

一片乌烟瘴气。

“这什么东西!?”

“呕!!”

“人肉,这不是人肉吗!?”

“我操, 恶心死了!”

“这,这这这……”

一个大娘后退几步,指着桌上的饭菜, 恐惧道:“这不是老何家的大壮吗!?”

“什么!?”

村人们回首看去。

他们看见,大娘桌上的红油脑花的碗并不是碗,而是被开颅的大壮;大壮脑袋里的红油也并不是红油, 而是水灵灵的红血时,一群村人再也忍不住了, 哇地全都吐了出来。

大壮已经死了,可他还在笑。

他的两边嘴角诡异地往上扬着。

饭店里顿时杯盘狼藉,人仰马翻。所有村民乱作一团, 盘子饭碗被扫落在地的碎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白围裙两眼空洞地望着地上碎裂的土地公。

稻草和瓷像碎片间, 还有白花花的粉尘。它们激起灰尘, 在空中飘飘扬扬了会儿, 而后随风逝去。

村民们尖叫着。

白围裙缓缓站起来, 脸上一片麻木。

后厨里,也走出来两三个人。温默抬头望去, 就见他们脸上也没了笑意,正死死地盯着他们。

“怎么回事!”

几个村人目眦欲裂地拿着酒瓶冲过来,抓住白围裙的肩膀,把她薅了过去。

“重香!你他大爷的,你解释啊!”抓住她的那人两眼血红,“这怎么回事,为什么上给我们的菜是人肉!?”

“怎么都是村子里的小孩,难不成就是你拐走的孩子!?”

“说话!你杀了他们是不是,你这个杀人犯!?”

白围裙的眼睛也渐渐红了。

她突然狠厉了脸,脸色狰狞地回头一甩,也目眦欲裂道:“对!是我!就是我!!”

“就是我杀了你们的小孩,谁让你们杀了我奶奶!!”

村人们齐齐一怔。

“……什么?”一个人愣了会儿,又怒起来,“谁杀了你奶奶了,你奶奶明明是意外死的!”

“意外!?她的牙都被掰没了,嘴里塞的全是麦子稻草,还被做成稻草人放在我家田地里,你告诉我是意外!你他爹信吗!!”

“就因为杀她的是小孩,你们就说孩子不懂事,就说是意外!”

“你们好意思吗!”

白围裙怒吼起来,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玩家们闻言一惊。

村人们脸色一白。

他们顿时吞吞吐吐:“不是那么一回事……”

“那是怎么回事!?”

白围裙朝着说话的村人们大叫,“奶奶穷苦惯了,不愿意看你们浪费粮食,所以去劝劝你们!你们明明都是跟她一样,知道吃不饱饭忍饥挨饿什么感受,却还那么对她!?你们才是杀人犯,你们活该!”

村民们被她说得脸上挂不住,眼角直抽个不停。

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拨开人群,站了出来。他脸色惨白,抹了抹嘴,看起来刚吐过一场。

“好!退一百步,就算是我们杀的!”他喊,“可你呢!?你又好到哪儿去了,你不是杀了小孩,还把他们做成菜了吗!”

“他们杀了我奶奶!!”

白围裙吼,随后噗嗤一声,突然笑了出来。

她哈哈地笑着,往后晃晃悠悠退了几步。好像已经疯了,白围裙仰起头,原地转了几圈,身上的围裙跟着飘了几下。

村人们怔怔望着她。

“一群疯子,”白围裙喃喃,“明明也都是饿过来的,现在倒好……一个个,玩起了朱门酒肉臭那套……”

“吃不完也点,宁可浪费也不给狗……哈哈……真当以为自己厉害了,以为粮食无穷无尽了……忘了以前吃树皮的日子了,忘了以前跟猪抢吃的的日子了……哈哈哈哈……”

“小孩好吃吗?”她转过头来,笑着望着他们,“小孩好吃吗?好吃的吧?”

“钱叔,你不是边吃你儿子的肉,边喝血吗?”

“你不是一口气吃了一大盘吗?”

刚刚说话的人正是钱叔。

一听这话,他本就惨白的脸,又立刻没了大半血色。

钱叔跟死了一样苍白,五官都颤抖起来。

白围裙见他这副模样,嘴一咧,像看见个出了洋相的小丑似的,抬手指着他,嘲讽意味十足地、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笑得前仰后合,上气不接下气。

“那是你儿子!”她大笑,将所有人指了一圈,“你吃的是你女儿,你吃的是你孙子,你是你孙女!”

“我把他们的胳膊砍掉,眼球挖出来,头发拔下来!我说那是海带汤,你就信了,你把她的头发咽下去了,你把她的眼球咬爆了!好吃得很吧,是从你身上掉下来的肉啊,这算返璞归真!是不是啊,阿婆!”

一群人脸色骤变,目眦欲裂,五官抽搐。

终于,一个男人忍无可忍。他大吼一声,扬手把手里的酒瓶砸碎在桌子上,然后挥舞着前端锋利的碎酒瓶,朝着白围裙冲了上去。

一群村人纷纷回神,他们都惨叫起来,抄起手边顺手的东西,一同朝着白围裙冲了过去,满眼都是扭曲的杀意。

白围裙依然笑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村民们厮杀起来。

白围裙毫不挣扎,被村人推倒下去。

酒瓶朝着白围裙砸了下去,仇恨当头,有人因为打不到她而推开旁人;被推开的人撞到了桌角,顿时头破血流;有人误伤了旁人,椅子角撞到了那人头上。

仇恨让所有人不管不顾。

有人急着杀白围裙,于是推开前面的人,将他狠狠踩到地上;后头的人不管不顾,一双双脚踩在倒地的人身上,就那么将他活生生踩死了。

饭店里乱成一团,惨叫不断。被误伤的人起了火气,又与旁人厮打。饭店里所有的一切都成了凶器,碗盘摔碎,碎片成了利器,被人握在手里划人;饭店后厨里的人冲出来,手里拿着几把菜刀,咆哮着劈砍起来。

鲜血飞溅。

人与人杀得狰狞恐怖,仿佛一头头撕扯啃咬的野兽,各个满目猩红,人头像砍瓜切菜一样落地。

玩家们吓得跑出门去,又将门用锁链挂上。

饭店里,腥风血雨,血稀里哗啦地溅到窗户和墙上。

黏腻的血味儿在门外都清晰可闻。

几人气喘吁吁,回头,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这一幕。

温默情不自禁退后几步。

即使是在地狱里,也很少见到这么血腥的一幕。

饭店里的人们厮杀不断。

忽然,一股气息从身后传来。

温默一惊,又回头。

韩骨爱坐在后面的一块石头上。

那是个离饭店很远的地方,在一棵歪脖子树底下。

她大大咧咧地前倾着身,坐在那里,两手放在膝盖上,阵阵阴风把她身上的黑衣吹得猎猎。她嘴角向下,脸上毫无笑意,只是沉默地望着饭店里的杀人现场。

尽管看不见脸,但令人畏惧的一股阴冷气息从她身上传来。

她之前也这样。

温默想起之前在饭店里时,她的模样。

“这样就没关系了吗?”蓝卫衣姑娘发怵地低声问,“好血腥,真的没问题吗。我们要是这一步走错了……估计就全军覆没了呀。”

“等一等吧,还不清楚——我操!”

肥哥突然惊呼一声。

温默吓了一跳,连忙又往沈奕身上一躲。

转头一望,就见一个透明的老太太,居然就这么水灵灵的从饭店里飘了出来。

她没有脚,浑身透明,头发花白,脸上的皱纹一道一道,看起来已经七八十岁。

她佝偻着后背,朝着远处飘去。

众人惊疑不定地望着她的背影,又转头,望了望彼此。

“跟上去吗?”

有人犹豫。

沈奕皱起眉,思虑片刻后,他坚定说:“走!跟上!”

*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跟上了老太太的透明鬼魂。

老太太飘到了村子里。

就见老太太似乎是漫无目的地,这儿飘飘,那儿飘飘。

半晌,她无力的声音沙哑的一点一点传来——

“不要浪费粮食……”

“别都扔掉……别浪费粮食……”

“怎么都忘了吗,以前多辛苦……不要浪费……”

“不要浪费……”

她一边念叨着,一边在各户人家跟前走走停停。

她透明的脚边,人家的门前,都是被扔出来的,已经腐烂发臭的食物垃圾。

众人一片哑然。

老太太飘到了田边。

她走到田地里,身形摇晃不停。

“别浪费粮食……”她还在喃喃着,“别浪费,别浪费……”

“种地不容易……”

“种地不容易……”

老太太的身影,在田里猛地一栽,倒了下去。

众人一惊,连忙跑了过去。

却见那儿是一处血淋淋的空地。

没有重老太,也没有鬼魂,没有稻草人,没有尸体。

一切安宁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风吹麦浪。

灰天安静。

【舂臼地狱,游戏《烩人菜》结束。】

【恭喜各位罪人,成功通关本轮游戏。】

播报说,【引路人已经出现。请去往新汇村——草姐小饭店,找到引路人·重老太,跟随她的脚步,找到回归人间的路……等待你的下一个地狱。】

*

草姐小饭店门前。

此处已经门窗破碎,饭店里面尸横遍野,诡异的肉香味儿混杂着腥味极重的血味儿,在整个门前飘荡。

温默走上前,往里看了一眼。

就见房梁上,悬着一个死人。

是白围裙,村人口中的重香。

温默良久无言。

“话说回来,还有问题没解开呀。”蓝卫衣转头看向沈奕,“如果NPC和玩家都是在这个饭店里面被做成菜的,那你们看到的那个嘴巴里流血的土地公,又是什么?”

沈奕走过来,伸手拉住温默的后衣领。

温默正把脑袋探进破了的窗子里,左右偷看。沈奕一把把他揪了过来,像薅小黑猫的后脖颈子似的。

他把温默拎到饭店门前:“那个?那个多半是在暗示重老太的死因。刚刚重香不是说了吗,重老太并不是村长说的那样死于意外,而是被一群小孩掰掉了牙,往嘴巴里塞了稻草,做成了稻草人。”

“把牙都掰掉了,当然嘴巴里会流血。”

“原来如此……”

“所以如果深查下去,我们多半能找到村里的小孩害死了重老太的线索。”沈奕说,“只是在那之前,我们已经破解了第二天的线索播报。”

“那首童谣吗?”蓝卫衣问。

沈奕点点头,把温默放下,一边给他整理了下身上的衣服,一边继续说:“在这个村子里,并没有童谣的元素,也哪儿都没有所谓的十个小士兵。既然没有,就说明是不存在。”

“那么,童谣的意义就不是其本身,而是背后的含义,或者是由此能联想到的。”

“也就是说,背后的那本《无人生还》。”沈奕说,“它就是想让玩家想到《无人生还》这本书名,也就是在暗示通关的方法。”

“双方都有罪,所以真正的方法就是不放过任何一个人。”

蓝卫衣服了:“厉害。”

“顺便一提,你找到的那本风水大全,和破庙里的土地公。”沈奕补充说明,“风水大全里,有写着塞进神像里的是开光物,但是不能是个人物品,因为神明入像不看像,只看开光物品。”

“那也就是说,如果开光物是人个人生前的遗物……”

蓝卫衣惊呆了:“他们就可以供奉一个死人。”

“聪明。”沈奕朝她吹了声口哨。

说话间,一个佝偻的身影从饭店旁边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那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也正是他们刚刚目睹到的亡魂。

老太太朝他们慈祥地笑着。

“你们迷路了吗?”她说,“我领你们出村吧,这边来。”

众人连忙跟了上去。

跟着老太太走出饭店门口,众人朝着村西边走去。

温默一数,他们这一行人当真是只剩下了八个。

他回头望去。小饭店在视线里渐渐远去,最后消失在尽头。

奈何桥出现在身前尽头。

看见奈何桥,一群人心情都变好了,前面的几个玩家开始说说笑笑起来。

温默意外地不怎么怕了。他转头,却见沈奕面色凝重,愁眉不展地望着他。

温默朝他笑笑,伸手拉住他的手微晃两下,让他松心。

“默哥。”

韩骨爱忽然叫他。她走在温默身前不远处,回头望向他,脸上没什么笑,语气平静,“你会觉得,这种地狱没什么存在必要吗?”

温默眨巴两下眼,疑惑地歪歪脑袋,不太懂她的意思。

“浪费粮食,在饭桌上污言秽语,”韩骨爱问他,“你会觉得,这种事儿很没必要也列成罪名吗?”

温默摇了摇头。

【只是现在不缺粮食了而已。】他比划,【以前因为粮食短缺,到处都闹饥荒,这不是小事,很有必要。】

他比划完,沈奕下意识的就想翻译:“他说……”

“是吗。”

韩骨爱打断了他。

沈奕一怔。

就见韩骨爱扬扬嘴角,笑了声说:“以前确实不怎么地啊。饿得人去啃树皮,吃沙子,卖孩子。卖孩子都算好的,后来有人孩子都不卖了,直接煮一锅肉汤喝掉,美名其曰说开荤呐。”

温默听得一惊。

“嚯,这话说的。”肥哥回过头来,嗤笑道,“你说的都几百年前的事儿了?现在才没这种事。”

“你没看到而已。”韩骨爱笑着,“你看不到的大山里,还是有人在饿着的,一年到头吃不了二两肉。而你刷的短视频平台上,富足的人类却在把肉菜大米成桶成桶的浪费,就为了博人眼球。”

“他们浪费的,其实不是粮食,是人的命。”

“人吃人的事儿,以前不少,现在也没消失,只是从直接变成了间接。”韩骨爱扶了扶墨镜,转头朝沈奕和温默一笑,挥了挥手说:“那我走啦。”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了奈何桥前。

玩家们互相道了别,就上了桥,离开了地狱。

韩骨爱也毫不留恋地手插兜上了桥,离开了舂臼地狱,眼镜哥一言不发地紧随其后。

最后,整个地狱就只剩下了沈奕和温默两个人。

温默转头,朝旁边望去。

猎杀场里,巨大的臼缸里,人的残肢断臂垂落着。

到处都看不见守夜人的身影。

突然,身边传来一声哭泣的抽搭。

温默转头,就见沈奕红着眼看着他,要哭不哭的,满脸心疼。

他抿紧嘴,抓住温默两只手,眼泪当场就下来了。

温默心中一晃——他其实也怕疼,每次出去前都得在心里痛苦地挣扎五分钟。

可沈奕在跟前儿一哭,又拉着他的手,温默突然就不再怕疼。

他忽然后悔让沈奕知道了。

温默反握住他一只手,朝他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我陪你,”沈奕吸了口气,说,“我陪你到最后。”

温默点点头。

好。

他在心里说。

第105章 烩人菜(拾陆)

是夜。

温默再睁开眼时, 听见外头走廊上有学生趿拉着拖鞋,噼里啪啦地跑在走廊上。

温默浑身作痛。

他咳嗽几声,胸腔里还留着一股溺痛。温默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 脸色惨白地刚从床上爬起来, 就听外头又传来一阵雷一样的大力脚步声。

下一秒,一声巨响,这屋宿舍的门被用力推开了。

“阿默!!”

沈奕撕心裂肺地叫起来,盆子一扔一个跳起,利索地爬上床, 冲到他身前,急切地攥住他的肩膀:“怎么样?没事吧!?还有没有哪里疼?!”

温默挥了挥手,赶紧笑了笑, 比划着说没事。

沈奕松了口气。

随后他又红了眼睛,委屈巴巴地一瘪嘴,眼泪扑簌簌地又下来了。

温默一看他这样, 顿时又头疼了——沈奕的眼泪从上桥开始就没停过,刚刚挨罚时, 沈奕抱着他哭得肝肠寸断。

等好不容易挨过了过桥惩罚,温默也自愈好了,他自己都没消痛完, 就赶紧坐起来,捧着沈奕的脸把他哄好。

这会儿刚出来还没几分钟, 沈奕就又开始哭了。

温默帮他抹掉眼泪。

【不哭, 】他比划着, 【我没事了, 你不要哭。】

结果他越说,沈奕越哭。

温默眼瞅着他猛地一吸气, 张开嘴,哭得声音沙哑,那叫一个真情实感,嘴巴都张成了平行四边形。

温默一个头两个大。

他叹了口气,只好抱住沈奕,在床上摇摇晃晃了会儿,拍了拍他的后背。

沈奕慢慢地不哭了,他抱着温默,往枕头上一倒,两个人相拥着倒到了床上。

沈奕把脸埋在他身体里,又吸了几口气。

“不要离开我。”他闷声说。

温默点了点头,又想起来他看不见。于是他在沈奕身上慢吞吞地比划着,写了一个“好”字。

“我什么都会做的。”沈奕把他抱紧,生怕他又死一样,抱得越来越紧,“我什么都做……所以到底怎么样,你才能不再受这个苦?”

温默哑然。

他在沈奕肩膀上,慢吞吞地写下一个又一个字。

【我、也、不、知、道。】

沈奕不吭声了,在他身上默默地哭。

温默轻轻推开他。

望着沈奕哭得都肿了的眼睛,温默无奈至极。

怎么才能不再受这个苦——这件事,明明刚刚在舂臼地狱里,温默就告诉过他。

温默说了,他也不知道。

可是沈奕受不了他死了一次又一次,于是就像个明知道答案又不肯接受的小孩一样,来问一次又一次,盼望听到的答案能有一丝变动。

他太爱他。

爱得脑子都不太清醒。

奕哥儿有时候真的蠢。如果不蠢,他四十二年前又怎么不会知道,抱着温默跑是跑不出去的。

他想想就会明白的,可他还是抱着他就往外冲。

想着往事,温默又心碎几分。他在沈奕额头上亲了亲,抵住他的额头,摸摸他的脸。

温默在他心口上写字。

【没事的,】他写,【会有结束的那一天。】

【没有不会天亮的夜。】

——没有不会天亮的夜。

外面的风声呼地大了,是原来那阵把沈奕吹进舂臼地狱的大风。宿舍楼下的学生惊叫几声,而沈奕怔怔地望着温默。

他破涕而笑一声,又抱住温默。

*

舂臼地狱。

奈何桥上,一片白雾。

守夜人饥从猎杀场巨大的臼缸上一跃而下。

这是个一头白发,眼睛血红的男人。他穿的是极其随意的一身白,是一身和村里人差不多的朴素打扮——老头衫背心和打了补丁的外衣,极其宽松的裤子和——脚上的一双趿拉板。

说难听点,那就是双人字拖。

随意得简直像在自己家公司上班似的守夜人饥张大嘴打了个哈欠,半耷拉着一双死鱼眼,走到了奈何桥前。

桥上白雾仍在,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守夜人饥丝毫不意外。

重老太忽然起身走了,带着一脸慈眉善目的笑。于是守夜人饥顺势往桥头上一靠,手插着兜,望着桥上。

白雾之中,韩骨爱和眼镜哥走了回来。

两人缓步走出,身披白雾。

但在出雾的一瞬,就见这两个身上竟也有白雾翻腾。

他们的身形跟着白雾消散,又重新聚拢。

等到了桥前,两人已经变了一副模样。

守夜人饥淡定的一批。

他抱起双臂,望着“韩骨爱”走到自己跟前儿来。

“你是不是有什么癖好?”守夜人饥一脸无语,“为什么又女装啊。”

他说着,“韩骨爱”已经走到了跟前儿。

她原本娇小的个子拔高成了个高挑男人。身上的黑皮衣变作白的唐装,脖子上还挂着一圈朱砂,手上还扛着个招魂幡。

男人同样是个白毛。

他笑起来,一双眼眯得像只狐狸。

“人生在世,总是什么都要试一试的嘛。”

白毛笑说——这位不是别人,正是温默见过的白无常。

“有些事也不是非得要试一试。”守夜人饥低低吐槽了句,又疑惑不解,“话说,七爷,你不是打死都不会进这个地狱的吗。”

“原本是这样,毕竟整个地狱都在我雷区里跳拉丁。”白无常说,“不过也有例外,我看不得阿默受苦。这么危险的地方,还是得来保送一下。”

“那个拔舌地狱的?”守夜人饥哦了声,“我看见他了。”

“废话,那当然的。”白无常说。

“那怎么八爷也跟着下来了?”

守夜人饥又看向眼镜哥——眼镜哥这会儿不戴眼镜了,他穿着一身黑,和白无常不同,他穿着个黑色卫衣,卫衣兜帽高高罩在脑袋上。

这位是黑无常。

他淡淡道:“过来视察一下。”

“我还以为你是怕七爷乱来呢。”守夜人饥咋舌。

“也有这个原因。”黑无常说,“他要是一个人来,把这村子拆了,我去哪儿都不好交差。”

守夜人饥哼唧几声,从兜里掏出断罪书来。

“来都来了,顺便把我也视察了吧。”他说,“这是断罪书,最近这一周的被猎杀的参与者,都是杀人犯、强。奸犯,以及各种凶恶犯。能口头劝说的已经劝说过了,他们能不能改,我就管不着了。”

白无常接过他递过来的断罪书,展开扫了一眼。

黑无常凑过来,也看了一眼。

守夜人饥抱起双手,哀叹一声:“话说什么时候能把我调回去?这守夜人干的,真跟坐牢似的,一天到晚,连一个能陪我说话的都没有。”

守夜人饥和其余守夜人都不太一样。

他是地府的鬼差。

“你跟重老太聊天呗,正好年龄也相仿。”

“我比她大多了好吗!”

白无常满不在乎:“那就跟玩家啊,晚上不是也还有参与者陪你聊吗。”

“苦口婆心让他们改造也算聊天吗!”守夜人饥骂了句,又苦下脸来,“求你了七爷,让我回去吧干无常吧。”

“排班还没轮到下一个。”

黑无常干脆利落地断了他的退路,然后拿起断罪书,还给了他,“这是地府要求,有脾气也给我忍着。”

守夜人饥顿时一脸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话说,这个地狱还没有守夜人吗?”他很不甘心地又问。

“没有,现在时代好起来了。”白无常说,“也是好事,少了很多纯纯因为吃不饱而饿死的人了。所以这里的守夜人位置已经空了好几年都没人来,没办法,只能鬼差顶上了。”

“隔壁磔刑地狱不也是,都快倒闭了。”黑无常补充,“现在哪儿还有乱挖坟墓的了,基本灭绝,磔刑地狱的大判官全地府最闲。”

“啊——我听说那边的游戏,已经都八百年没放过人了,他写不出来。”守夜人饥呵呵一笑,“也是,盗墓做罪的地狱,咋写啊,进来只能玩盗墓笔记。”

“少说两句吧,总之你暂时老实在这里待着。等轮班到了,会有人来的。”白无常拿着招魂幡笑眯眯地打了他两下,转头就走,“我还有事要忙,拜拜。”

白无常走了,他拉了一把黑无常。

两个人重新走上桥,进了白雾里面。

没走几步,白无常慢慢停下。

他突然不走了,他再也走不动一步,他抓着黑无常的那只手开始抖个不停。

黑无常跟在他后面,随着他慢慢停下,叹了口气。

“明知道是什么,还非要来。”他松开手,从后面抱住白无常,“好了,没事,哥,我在这儿呢。”

白无常终于没憋住。他抽搭了声,转身过去,抱住他两千年的搭档。

——“韩骨爱”没有说假话。

“饿得人去啃树皮,吃沙子,卖孩子。卖孩子都算好的,后来有人孩子都不卖了,直接煮一锅肉汤喝掉,美名其曰说开荤”——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他两千多年前的人生。

他和黑无常,在饥荒年代里过了荒唐的一生。

黑无常露出了截胳膊,胳膊上有一口牙印的疤痕。

第106章 共明月

翌日。

凉城艺术大学。

10:05。

沈奕出来上课了。

离上课还有五分钟。偌大的教室里, 学生们陆陆续续地到了。

在教室前后门旁的机器上刷过学生卡,他们笑着聊着,找了座位坐下, 放下书包拿出讲义来, 等着老师来上课。

温默坐在沈奕旁边,手托着腮,看看这儿看看那儿。

沈奕今天带他出来上课了——之前他还小,身上又不舒服,沈奕一直把他放在宿舍里。

温默左看看右看看。

教室挺大, 时节到了盛夏,更热了,教室里前后两个空调嗡嗡地响着。

“每个人手里都有学生卡。”

沈奕悄悄开口。温默吓了一跳, 转头一看,就看见沈奕把脑袋凑到他身边来,眼睛亮晶晶地跟他说话, 手里夹着一张卡片,递到他跟前来, 朝他眨巴眨巴眼。

卡片上是沈奕的照片。温默把卡接过来,一看,上面贴了沈奕的大头照, 旁边有一串学号数字,还有一些专业学科的信息。

“学校给每个人都发一张这样的卡, 上课前十分钟开始, 就可以进来在那边刷卡。”沈奕朝着前后两个门边镶墙上的刷卡机努努嘴, “刷过之后, 学校的后台上就能知道我来过了。有的老师就不会点名了,但也有的以防万一, 还要再在课上点到一次。”

温默歪歪脑袋:【为什么?】

“有人刷了就跑啊。”沈奕说着,歪头朝前门扭扭脑袋,“你看,惯犯来了。”

温默转头往前门一看,就见三个嘻嘻哈哈的男大跑进门里,嘴里催促着彼此快快快。接着,他们把学生卡往刷卡机上一放,等三声滴响过后,纷纷大笑一声,嗖地就跑了。

温默:“……”

还真是惯犯。

“话说,阿默,”沈奕问他,“你之前来过这个学校吗?”

他这么问,就是已经知道了,于是温默也不瞒着,如实点了点头。

【从拔舌出来以后,】他老老实实地交代,【来这里找过你一次。】

“怪不得,我说我应该没有出幻觉。”沈奕嘟囔了句。

温默一听,失笑了声:【你看见我了?】

“看见了一眼。”沈奕说,“一转眼就不见了,我就出去追你,结果被老师抓了个现形。”。

原来是这样。

沈奕问他:“怎么那时候来看我了?”

温默沉默了瞬。

沈奕托着腮,转头望着他。温默望着他亮晶晶的两眼,沉默了很久,低头比划起来:【那时候,我知道,我出来的话,你就有可能被卷进游戏。我不想走,但他们硬把我赶出来了,所以那时候不想给你添麻烦,就想来看你一眼,算道个别,然后就找个地方去死。】

【所以……就来这儿,看了你一眼。】

温默悄悄放下手,眼神闪躲地别开脑袋。

出人意料的,沈奕却并没说他什么。

耳边很快传来他笑了笑的声音。

“那现在呢?”沈奕语气柔软,好声好气地问他,“现在没有想死了吧?”

温默怔了瞬,抬头,看见沈奕在朝他笑。

他笑得眼睛弯起,眯成一条缝。温默看得失神了瞬,点了点头。

“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沈奕突然问他,“如果活过来了,有没有什么,觉得一定要去做的事?”

他问得突然,温默茫然了会儿,点了点头,比划着说:【想吃点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