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沈安行莫名其妙,“这不是很明显的事吗。”
“yes!!!”
沈奕大吼一声,欢呼起来。
前面跟着引路人往前走的人群吓了一跳,众人回过头来,就见沈奕朝着温默一步奔了过去,不由分说地抱着他的腰,把他一把搂起,欢呼雀跃地抱着他转了几圈,高兴大叫:“能变人!阿默!能变人呐!!”
沈奕哈哈哈地大笑。
谢未弦看得一阵无语。
他回头,朝着前面的人群摆摆手:“别管他,他疯了,你们继续走。总会出一两个的,通关以后就被逼疯的人。”
众人半信半疑地回头,跟着引路人往前走。
谢未弦松了口气,又斥责地回头瞪了沈奕一眼。
沈奕分毫未觉,抱着温默停了下来,哈哈笑个不停。
他是真的高兴,笑得眼尾耳根都红了,眼角里流了两滴泪。
温默本在他手上僵着,他脸皮薄,被这么当众抱起,羞得脸都红透。可一见沈奕高兴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他心中哑然了瞬。
片刻,温默伸出还青紫一片的手,把沈奕眼角边的眼泪抹去。
他扬扬嘴角,笑出两声气音来,朝着他点点头。
沈奕红了双眼。
他松了些手,把温默托着屁股抱在怀中,额头抵住他的额头。
“你如果真能活过来,”沈奕轻声说,“什么我都能做。”
“这种玩命的游戏,我能十八层都玩过来,跟阎王爷对着干都行。”
温默眼睫忽闪两下。
他们没有距离,额头抵着额头,眼睛望着眼睛,温默看见沈奕琥珀似的漂亮眼睛里又变得湿漉漉的,好似又要哭,可眼底里又透着股剑似的坚定,仿佛能踏过刀山火海。
沈奕很认真,他是真的要这么做,他有这样的决心。
温默忽然心里无端滚烫起来,忽然没有再去看他的勇气,于是只点点头,咳嗽了两声。
沈奕又嘿嘿地笑起来,脸上也红透了。
他眯起湿漉漉的圆眼,还抵着他的额头。温默低着脑袋,再不敢看他。
沈安行在后边跟着轻笑起来。
*
引路人把他们领到奈何桥前。
玩家们一个接一个地上了桥去,有的有良心的还和陈黎野挥挥手,毕恭毕敬地又谢过他这位大腿,才上了桥去,奔向桥后的现世。
等普通玩家们都离开,谢未弦刚要跟陈黎野说什么,沈奕突然在后面出声:“那就我和陈哥先走?”
谢未弦脚步一顿:“?干嘛你俩先走?”
“不是吗?”沈奕眨巴眨巴眼,一脸无辜的迷茫,“不是说,在所有玩家都离开地狱前,守夜人是不可以离开地狱的吗?”
陈谢沈三人满脸呆滞。
陈黎野呆滞道:“在所有玩家离开前。”
谢未弦呆滞道:“守夜人是不可以。”
沈安行呆滞道:“离开地狱的……?”
话到此处,三人都明白了。
三双审视诘问且看透的视线瞬间刺向温默。
温默侧过脑袋,一眼都不敢对上。
空气有些许古怪,沈奕动了动鼻子,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他转头,一看温默侧着身,头都没抬,顿时觉得更不对劲了:“阿默?”
眼见沈奕闻着味儿了,事态不妙,沈安行连忙“啊”了一声,挥了挥手:“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回事来着。”
他说完这话,就朝谢未弦挤眉弄眼了下。
谢未弦想了想,反正他也准备留下来再办点儿事,于是点下头,帮温默扯谎:“是有,不说我都忘了,我都出狱三年了。行吧,你俩先走,我们三个再在这里一起待一会儿。”
陈黎野一脸嫌弃。他看看温默又看看谢未弦,满脸堆着不想帮忙四个大字——守夜人过桥会受死一次这事儿,他当年也是被谢未弦这混蛋骗了很久,深受其害。
他不想帮。
谢未弦朝他龇牙咧嘴了下,往他后腰上一拍,无言地让他赶紧补话。
陈黎野无可奈何,只好也应下来:“好吧,是有这么个事儿来着。沈奕,你先跟我回去,一会儿他们三个一起回去。”
沈奕却没动。
他扫视了他们三个几圈,眼睛一撇,一脸鄙夷:“你们是不是合伙蒙我呢?”
三人一僵——算上他旁边那个鬼,四人齐齐一僵。
“怎么可能!”沈安行忙说,“我们闲的,全都蒙你一个?快和你陈哥走,你俩走了我们才能回去。”
“就是,快滚!”谢未弦骂他,“再不滚出去我拘你了,你妨碍公务了!”
沈奕抽了抽嘴角,回头看了眼温默:“那我走了?”
温默点点头,跟他挥挥手。
沈奕朝他笑笑:“外面见。”
沈奕抬脚离开,和陈黎野一起上桥走了。
等他们踏进桥上白雾里,没了身影,三个守夜人齐齐如蒙大赦,重重松了一口气。
谢未弦问:“你没告诉他?”
温默摇摇头。
“直接说不就好了,不是你男朋友吗。”沈安行不解,“又没什么的,有什么可瞒的。”
温默没做反应,也没抬手比划,沉默地低着头。
“白痴,你当谁都跟你一样。”谢未弦睨他,“人家说一句‘你不可以瞒着我’就真的什么事儿都不瞒着的傻子,全世界也没几个的。”
沈安行抽抽嘴角:“我这是深情。”
谢未弦冷笑:“对,你凉城第一深情。”
沈安行真想吐血:“你少上点网行吗,我求你了。”
“行了,过来坐会儿先。”
谢未弦手叉着腰走来,招呼着他俩进了铁树地狱的猎杀场,挨着如比天高的铁树,一屁股坐了下来,“反正他俩过桥还得一会儿。他还是重伤,别站着说话。”
温默身上还有伤。
沈安行看了他一眼,也说:“也对,我们先坐会儿吧。”
温默点点头。
两人走过去,挨着谢未弦坐了下来。
温默坐在他俩中间。
“不过你到底怎么回事,”谢未弦也有点儿不解,“你不傻啊,他怎么连你能变回活人都不知道?你连这个都没告诉他?”
温默讪讪点点头。
“怎么这个都不告诉他?”沈安行也很不解。
温默沉默片刻,从地上捡起一根铁树枝,在地面上一笔一划写起了字。
【不知道能不能出去。】他写道,【怕到时候出不去,死在这里面。】
“怕他竹篮打水一场空更伤心?”谢未弦嘟囔着,“现在已经没区别了,他完全认死你了,你看不出来吗。以后除了你,估计也不会找别人。”
温默用树枝尖在地上画圈,一声不吭。
“再说你没问题的,”沈安行也趁机加了把火,“他那么喜欢你,你对人家坦率一点嘛。你总是自己死在桥上,你也很难受的,对吧?你叫他留下来,他带你回去,总归好受一点。”
【怕他哭。】温默写,【他哭我更难受。】
谢未弦情不自禁:“我理解你。”
沈安行啧了声,瞪了他一眼:“能劝点好的吗?”
“本来就是。”谢未弦说,“柳煦哭你受得了吗?”
沈安行不吭声了。
温默又用树枝尖在地上画圈。
“再说他不知道就不知道,也好,无知的人更幸福点。”谢未弦说,“能从头瞒到尾的话,也没什么不好。”
沈安行不认同:“可是对方会怎么想?”
“他不知道,他能怎么想?”
“那如果是你呢?”沈安行问他,“如果陈黎野每次出关要像当年一样死一次,而你一无所知地出关去了,心里还喜滋滋地庆幸又过了一关。等哪天你知道这件事的时候,等你知道每次自己在桥上庆幸的时候,陈黎野在面对第二次第三次甚至第五六七八次的死亡的时候,你会觉得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很幸福吗?”
谢未弦无言以对。
“他该需要一个人陪他一起面对。”沈安行说,“你不会庆幸自己不知道,只会怪自己当时怎么没在桥上陪他,对吧。”
“他想让你需要他。”
“谁都不想一无所知。”
温默在地上画圈的手顿了顿。
岸上举着火把的人影又出现在眼前,沉塘的窒息感漫上胸腔。温默闭了闭眼,长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呼了出来。
或许真是该告诉他。
温默被说得有些动摇。
谢未弦没再说话,或许也是想起了什么。
三人都没再说话。
片刻,温默感受到一阵视线。他抬头,望见谢未弦正望着自己。
谢未弦望了他会儿,问他:“你还是迷茫?”
温默被他问得蒙了一下。
思虑片刻,他点点头。
【不知道活过来该干什么。】他写,【我又什么都不懂,也没上过学。】
“没事,他们会给你安排。”谢未弦说,“做你想做的事就行。”
【我连我想做什么都不知道。】
谢未弦顿了顿:“那你想不想活过来?”
温默也顿了顿。
想活过来吗?
温默想起刚刚抱着他高兴得转圈的沈奕。
他想起他红透的脸和充血似的耳根,想起他流了两滴泪。
河边芦苇摇曳。
他又想起坐在他身边的江奕来,想起那些燃烧的火把,烧成火海的破庙。
他想起他和江奕那突然拐了个弯急转直下,突然再也没了以后的人生。
……还是想要个以后。
他想着沈奕的脸,脑子里痛得钝钝的,喃喃地在心底里念叨着,还是想要个以后。
能有以后的话,还是想要个以后。
他还答应他了,他答应沈奕了。
于是,温默点了头。
谢未弦笑了声:“想的话,那就先活过来再说,大不了过来当警察呗。”他站起身来,“干的还是那点事,逮人抓人逮人抓人,算重操旧业。我就在那儿,能带你。”
“人要是想混口吃的,去哪儿都能有事干,不用担心。”
“过桥的事,你是告诉那小子,还是不告诉,随你的便。你俩先走吧。”
他说着,回身往地狱里面走去。
见他往回走,沈安行莫名:“你去哪儿?”
“还有点儿事要办。”谢未弦头也不回地朝他挥手,“不用管我。”
第087章 等待天黑的人(拾捌)
“无限地狱”里, 罘躺在最底层上。
这个有无数向上的楼梯,足足有八层楼高的“井口”,其实有个名字, 叫无限地狱。
不过没那么重要。
游客只会记住设施带来的刺激, 很少有人记住设施叫什么名字。
夜风在吹,四周的灯已经全灭,头顶的海盗船被风吹得吱呀吱呀响。罘还在原来的位置上,她依然躺在最底层,仰面望着被海盗船压得漆黑一片的天井。
她叹了一声。
灯灭了, 玩家们找到了答案。
一旁,响起一阵嘎吱嘎吱的脚步声。
有谁踩着铁树的碎片来了。
罘扭了扭头,看见她技高无数筹的大前辈又手插着兜, 眉眼戾气满盈地走来了。
“做什么?”她问,“不是通关了吗,前辈, 怎么还不走。”
谢未弦走到她身边,蹲了下来。
“你女儿, ”他问,“现实里,活着没有?”
罘瞳孔一缩。
她嘴角往上抽了几下, 似乎是下意识地想扬起,想笑起来, 可最终她没有笑出来。抽搐的嘴角终是控制不住地往下一撇, 她咬住唇, 没有眼泪留下, 但声音已经哽咽。
“……没有,”她说, “没有……”
她抬起手,手臂遮住自己的眼睛。
罘哭出声来,又吃吃笑了几声。
她又哭又笑了半晌,深吸了一口气:“游戏真好啊……能把自己最想要的,能把最理想的事……全都变成真的……”
“我真能变成游乐场的鬼就好了……真能让他们所有人都死就好了……”
“真能救她就好了……”她说,“可是我不行……我蠢,我太蠢了……”
“她死在我面前,他们把她先推进了电箱里面……她还在喊我妈妈,还在喊我妈妈……”
“我为什么没快点离开他,为什么没有带着圆圆快点离开他……我有很多钱啊,我早点离开他,去一个他再也找不到我的地方,我就能让她住大房子,能给她买很多漂亮的裙子,做漂亮的小卷发……”
“那个混账软蛋就不会受人挑唆,不会因为外头那个女人的三言两语,害死我的圆圆……”
罘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
谢未弦走到她身边,蹲了下来。
“那个混账软蛋,”他问她,声音平静却肃然,“他被抓了吗。”
罘一哽。
她松开手,怔怔地望向谢未弦。
谢未弦眸子乌黑,早已没了血色,但脸上仍然是一成不变的肃冷,仿佛一片风雪。
“告诉我。”他说。
罘回过神来:“没有。”
“我的尸体,还没被人发现。”她喃喃着哽咽着,“三年了,没人发现得了我了……无常说了,会有报应,但是需要时间,所……”
“是哪个游乐场。”
“……”
罘更怔了。
她放下双手,难以置信地歪过脑袋,望向谢未弦。她望见他眼中坚韧,沉静,一片威严,她眼前一晃,忽然望见他一头墨色长发扎在脑后,长发飘飘,一身银甲着身,仿佛一位逆风来给她撑起天地的大将军。
她双唇抖了抖,开口,道出了乐园的、真实的名字。
*
算好时间,温默站起身来。
沈安行跟着他站了起来。他往桥上瞧了一眼,对温默说:“看时间,他俩应该已经回了。这次我带你回吧,我照顾你一次。”
温默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突然有些愧疚。
这么好的一个人,他居然在这轮游戏里怀疑过他。
沈安行拉着他,上了桥去,回了人间。
*
谢未弦回到奈何桥的时候,那俩人已经不见了。
看来是回去了。
谢未弦没有多想,也上了桥。走过桥边时,他望了眼坐在桥头上晃着腿玩的袁艺艺。小女孩哼着歌轻轻摇晃着身子,嘴角噙着笑意,天真又可爱,仿佛没有任何烦恼。
谢未弦意味深长地深吸了口气,转身上桥。
白光过后,人世间的喧嚣回到耳边。
谢未弦睁开眼。
视线里的白茫散去,他坐直起身。
他面前是一张办公桌。
警局的办公室,整个地界黑白分明,整整齐齐,墙上挂着一堆守则须知和流程,旁边的书柜里塞满了案卷。办公室里时不时响起说话声,刑警们来来去去,时不时地又有人拿起外套出门。
谢未弦揉了揉脖子,抬手从自己桌子上抽出来一张废纸,在背面的空白上飞快地写下两行字,然后抓着纸站起身,步履迅速地走到刑警队长桌子前,毫不客气地啪地把纸甩到他的桌子上。
徐大队长喝着咖啡的手一顿。
他看看桌上,又看看谢未弦,把杯子里的咖啡仰头又喝一口,才放下杯子拿起纸。
刑警大队队长叫徐凉云,人长得挺好。
“长汀欢乐度假乐园,总动力室,电箱BA3041。”徐队长念了遍纸上的东西,莫名其妙地抬头,“这什么玩意儿?”
“你信不信我?”谢未弦反问他。
“突然问这个干什么?”
“你别管,你先说信不信我。”谢未弦说。
“那当然信你。”徐队长往座椅靠背上一靠,“你晋升这么快,才两年,头等功就有了,再来几年估计就跟我平起平坐了。你有能力,我当然信你。”
他说完,又拿起咖啡要喝。
“别喝你那咖啡了。”谢未弦说。
“管我这么多?”徐队长嗤笑一声,拿起咖啡就往嘴里送,“别说别的,这到底什么东西?”
“尸体所在地。”
徐队长一口咖啡喷了出来。
谢未弦一脸嫌弃:“所以我告诉你别喝,不听老人言。”
“你算什么老人!”徐队长骂他,又手忙脚乱地把咖啡放下,从一边的桌子里拿出抹布来,擦掉桌上的咖啡渍,边忙活边问他,“什么尸体所在地,你说这地方有尸体?怎么可能!”
“真有。”谢未弦说,“所以我问你信不信我。这个地方在外地,如果要去查,就得跟那边的警局通气儿。我这职位没那么大权利,只能你帮我。”
“我帮你?”徐凉云迟疑,“这可不是跟警局通气儿的事,调查是要打报告交的。你也不是第一天当警察,这种跨省查案追捕,要交的报告可不是一星半点儿!”
“要是去查了,什么都没有,那更不是打报告交上去就能解决的——”
“一定有。”谢未弦打断他,“不会跑空,百分百不会出现你说的这种情况。要是真没有,我辞职给你抵罪。”
“……”
“我给你顶着,你信我。”谢未弦向天起誓,“如果这里面没有尸体,我就不做警察了。”
徐凉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谢未弦丝毫不惧地和他对视。
片刻,徐凉云问他:“你为什么确定有尸体?”
“谁知道呢,为什么?”谢未弦难得朝他笑笑,“冥冥之中。”
是个很靠不住的理由,但徐凉云没有多问。他又看了会儿谢未弦,随后站起身来,拿着他刚写了精确到电箱编号的地点,朝着外头头也不回地走。
走到门口,警队的心理顾问钟老师正好进门来。
俩人擦肩而过,钟老师回头问他:“你去哪儿?”
“局长办公室!”徐凉云说,“给他打调查报告!”
钟老师扭过头,看见谢未弦跟把剑似的站在刑警队长办公桌旁边,一脸无辜。
两人对上眼,谢未弦还抬手跟他挥了挥,打了招呼:“你好。”
“……你好。”钟老师说,“你叫他打什么报告?”
谢未弦眼瞅着钟老师后面飘进来一个超级眼熟的、扛着招魂幡的眯眯眼白毛,于是张嘴就胡编乱造:“如何友好帮助后辈并在现世推进地府工作进程以及试图催促地府给回职人员打点钱之调查报告。”
白毛嘴角一抽。
钟老师:“……?”
第088章 芦苇间(一)
白无常无可奈何地走进来, 摇了摇招魂幡。几抹诡异的绿光飞出来,飘到了钟老师身上。
钟老师怪异的眼神立马正常起来。
他“哦”了声,没多问, 只笑笑, 如同只是听见了个普普通通的回答似的,他进了办公室,走到自己工位上,一屁股坐下,开始干活。
谢未弦不用脑子都知道, 是白无常动了法术,更改了钟老师听见的回答。
谢未弦幽怨地挖了他一眼,挑了挑眉。
白无常指指外头:“出来说话。”
*
谢未弦顺手拿着自己杯子出去, 接了杯热水泡茶,然后找了个这会儿肯定没什么人去的档案室,把白无常带了进去说话。
白无常嘴角带着一成不变的笑, 脚步晃悠地走到窗边,往楼下看了一眼, 头也不回地悠闲开口:“罘怎么样?”
“就那样,能怎么样。”谢未弦说,“每个守桥的不都一样?脸上一堆戾气, 心里一堆伤心事,跟个刺猬似的, 见人就浑身竖倒刺, 程度不一样罢了。”
“她死的事还没了结, 被人大卸八块了, 所以是个很刺儿脾气的刺猬,觉得谁都是来欺负她的, 横冲直撞地做了不少错事,见人就扎。”
“你还挺向着她说话。”白无常笑着,“她进了铁树地狱以来,每轮游戏都很激进。游戏的通关率这几年一直低迷,最低的时候连5%都没有。”
“你也知道,铁树地狱的大判官惘,对你脾气很好。毕竟你在那儿呆了两千年,又从来不生祸事,所以他爱护守夜人这事儿,成了个习惯。罘来之后,他就顺其自然地用对待你的方式对待了罘。”
“结果,罘是个小刺猬,接过游戏之后就杀天灭地。”白无常无奈道,“我们去劝她收敛收敛,每每都碰了一鼻子灰。判官惘又是自己把游戏的生杀大权全交给她的,去要回来又不太合适。”
“毕竟,虽然她杀天灭地的,可游戏的原则和规则,她又没有打破。”
“她的确每晚只杀三个。虽然她擅自把游乐园的场地变幻权也归到了自己手上,可她又没有用这个破坏规矩,我们也不好说她什么。”
谢未弦捏着杯把,喝了口茶。
“事实上,她还很少用出这个游乐园的场地变幻。”白无常说,“这回,怕是被你们逼急了。”
谢未弦耸耸肩,放下茶杯:“她是不安惯了,才会把游乐场的场地变幻权握在自己手里。如果在她这儿,游戏有任何不确定性,她就不安心。”
“这很正常。女儿死在自己面前,她还被真心实意对待的一家人吃了绝户。迄今为止,尸体还一直没被发现——所以,黑无常才说只有我能管。”
谢未弦抬眼看向他,“只有我被卷进这场游戏的因果里,我才能去问她是哪里的游乐场。只有我,才能从游戏里带走情报,回到现实里,找到她的尸体。”
“你聪明的很嘛。”白无常笑笑,“没办法,我们这些阴间人,不能直接向阳间人传递情报的。只能用这种方式,让你自己去琢磨出来。理解一下,下面规矩也很多。”
谢未弦叹了口气:“帮这个倒是没问题,但你们这么大个地府,能不能给点什么?干白活真的很伤人心。”
“我可没说不给你报酬。”白无常说,“我只是说地府给你钱也是天地银行,你收也不会敢收。可我没说,一点儿‘报酬’都不给。”
“钱都不给,还不是没报酬?”
“地府给活人报酬,怎么能直接给钱?”白无常说,“多吓人。”
谢未弦愣了下,忽然明白过来了些。
见他脸上表情似有所悟,白无常哈哈一笑。
“那这件事,就有劳你了。”
白无常朝他挥挥手,“一见生财。”
说罢,白无常转身,化作一阵烟气儿,消失在了原地。
同一时刻,档案室的门被人拉开。
进来的小警察看见他,吓了一跳:“我去,谢哥!”
谢未弦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又喝了口茶,一挑眉。
“吓我一跳,”小警察拍拍自己胸脯,恼道,“怎么还跑这儿喝茶来了?”
“闲的。”谢未弦说。
*
温默睁开了眼。
视野里白光散去,温默揉揉眼睛。
身上的痛已经消得无影无踪。
他在桥上躺了半天,直到身上的伤全都痊愈,才离开的。
等视线里恢复清明,温默往四周一打量。
学生课里,冷气运转,老师们敲打着键盘,白炽灯投下清冷的白光——电风扇也在吱吱悠悠地晃。
温默猛然想起进游戏前发生了什么。
他冲过去,伸出手,拽住沈奕的衣服。
沈奕还站在学生课的台子跟前,正茫然地在看四周,一看就是才刚回来,还没想起来这回怎么死的。
温默赶紧把他拉过来。沈奕嗷一嗓子,往后退了一大步。
他被拽得一屁股坐到地上。
台子后头的沈安行也反应过来,他抓起沈奕的论文,往后猛退几大步。
头顶的电风扇闶阆一响,高速旋转着坠落下来,轰隆一声,正正好好砸在台子上。
巨响吓得整个学生课都为之一抖,老师们尖叫起来:“啊啊啊啊!!!”
“我靠!!”
学生课里惊叫四起,老师们吓得腾地起身。
电风扇还在旋转着,在地上吱悠吱悠地不停扑腾。眼瞅着这个杀器又朝自己扑腾过来,沈奕连忙爬起,抓着温默往远处躲去。
一个女老师冲出工位,去墙边手忙脚乱地关了一排开关,终于关上了电风扇。
电风扇慢悠悠地停了下来。
老师们松了口气。
有人跑过来,查看情况:“同学,你没事吧?”
沈奕把温默搂在怀里,笑着挥挥手:“没事没事。”
别人看不见温默,沈奕此刻的动作落在旁人眼里,有些怪异。
但电风扇刚掉下来,还差点砸死个学生。在这事儿面前,老师无暇注意他的怪异,赶忙跑出来,拉着他看了一圈,见真的没事,才都松了口气。
“你没事吧?”有人又转头问沈安行。
沈安行也摆了摆手:“没事,我退开了。”
一大圈人都围了过来,叽叽喳喳了起来。
“怎么电风扇还掉下来了?”
“真吓人,怎么搞的?”
“先给校长打个电话吧,这么大的事情……”
有人回身打电话去了,老师们又围过来嘘寒问暖。
温默不得已站到了人群外围去。
他望着被人围起来的沈奕,望着他笑着应付着人。沈奕这张脸和江奕一模一样,没有任何改变,笑起来时也一模一样。
嘴角弯起的弧度,应付人时无奈撇下的眉角,眼睛跟着笑意微眯起来的模样。
温默隔着人群看了他片刻,沈奕忽然一撇脑袋,看了过来。他发现了温默在看他,于是隔着人群,朝他也笑笑。
他一笑,温默心里就有块地方一软,不自禁地也朝他笑起来。
电风扇这事儿,沈奕被折腾到太阳落山。
电风扇差点砸到他,老师们叫来了教导主任。
后来校长都来了,一群人生怕他出事,围着他问了好半天。明明沈奕哪儿都没挨着,可校长硬是不放心,叫了几个老师,非带他去校医那儿做检查。
花了一个下午,沈奕把各种检查都做了一遍。等老师们终于放下心来,相信他没问题,终于放他走时,太阳都要落山了。
沈奕独自一人出来了。
站在学校门口,他浑身酸痛地伸了个懒腰。
温默坐在门口下的台阶上,看着沈奕边伸懒腰边发出一阵要变异似的动静,他笑出了声气音儿。
正巧,这会儿太阳落山,落日余晖,橘光洒在沈奕身上。温默望着他,忽然想起从前,江奕跟他总是在这样太阳落山的时候偷偷在河边见面。
那时候芦苇摇曳,水光橘黄,落日在水面上波光粼粼,连江奕看他的圆眼里都有火烧似的光。
他抱着他,嘟嘟囔囔地咬着他耳朵说话。
风吹来。
凉城的风没有杨庄子的河风那样凉,没有记忆里那泥土河水的味道。
温默望着沈奕,落日落在沈奕脸上,和那时总在河边的江奕一模一样。
沈奕伸完懒腰,一低头,望向他时,忽然愣了下,随后噗嗤一声,朝着温默走过来。
他迈下两三阶台阶,自然而然地一屁股坐到温默旁边,问他:“想什么呢,对着我傻乐。”
温默脸一红,抿抿嘴又抹了把脸,他都没注意到自己还在笑。
“别害羞啊。”沈奕往他身上靠了靠,肩膀贴着肩膀,“别跟我还这样拘谨嘛。跟奕哥儿说说,对着我笑什么?想起什么来了?”
温默望了他一眼,望见他在夕阳底下发亮的圆眼。
沈奕就那么两眼亮晶晶地瞧着他。
温默顿时没辙了。组织了会儿语言,他比划起来:【没什么,想起你以前也总是跟我在这种时候见面。】
沈奕好奇:“这种时候是哪种时候?”
【太阳要落山的时候。】温默比划,【你从前说,天黑之前,大人都忙着准备晚饭,回家的也着急回家,河边没人路过,所以一直在河边偷偷跟我见面。】
“原来如此。”沈奕吹了声口哨,笑起来,“我还挺精的嘛。”
温默跟着他笑起来。
“所以,那之后都发生什么了?”沈奕把手放在膝盖上,托腮问他,“我说我爱上你之后。”
【后来,你没有要我回答,我也只是点了头。】温默慢吞吞地比划着答,【然后你开始追我吧,算是。】
【你开始总往我洗衣服去的那个河边跑。再后来,你一直没道歉没认错,日子一长,你妈熬不下去了,地里的活太多,家里的活也多,你都不干,她就干不过来。】
【跟你拗不过,她就把你放了出来,又跟你哭,说寄人篱下不容易,求你以后安分点。】
【你没说话,第二天到河边来,坐在我旁边发呆了一下午,最后跟我说你讨厌这个村子,除了我。】
【我也没说话。】
【我也挺讨厌这个村子。】
沈奕没做声。
他把手放到温默腿上,摩挲了他两下。
【你总算回到了正常生活,也没用的上要认错。】温默靠在他身上,继续慢吞吞地比划,【你后来就总是偷偷来我家。也不知道你是从哪里知道的,知道了我爹妈什么时候会不在家,就总是趁他俩不在才来敲门。】
【有时你去县城里卖菜,回来的时候就偷偷拿钱给我也买东西,然后顺路到我家来塞给我,每次都不放心地嘱咐我,让我别给我爹妈和我弟弟看见,让我一定一个人吃了。】
【这事儿后来被你妈知道了,但是她没敢说你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怕又跟你有隔阂。】
【村子里的人也知道了点儿,知道你喜欢偷偷接济我,但是都没和我爸妈说,也不知道为什么。】
【你人很好,我想回你点什么,可我什么都没有。你就总说,没事的,你喜欢我,你应该的。】
沈奕笑了声:“本来就是啊,我应该的。”
温默摇了摇头。
【没有什么是应该的。】他比划,【你对我很好,你是很好的人。】
【其实我弟弟对我也很好,他知道父母不好,总是追着我叫哥,偷偷照顾我。】温默比划,【他还会偷偷掰饼,掰馒头,藏在兜里,等我回来就偷偷塞给我。】
【你都知道,但你还是不喜欢他。】
【你不喜欢我家每一个人,你就觉得我最可怜。】
“那本来就是啊!”
沈奕气得坐起来,本能地骂起来,“你家没一个好人,全都欺负你!你弟弟也不是好人!”
温默吓了一跳,慌忙拉着他坐下。
沈奕心不甘情不愿地乖乖坐下。
温默望着他气鼓鼓的样儿,笑出声来。
【后来,你偷偷接济我很多年。】温默比划,【一晃的空,我十六了,我弟十四。】
【我妈就开始念叨。】
【说该给我弟找个媳妇,先认识认识。】
【她的意思是,先找个姑娘来认识,培养培养感情,等到了时候,就自然而然地谈婚论嫁。】
【这事儿,她去找了村子里的媒婆,托人家帮忙牵线。】
【话传出去,就成了老温家的儿子要找个媳妇先认识,慢慢过个几年,再水到渠成地结婚。】
【村子里没人把我当个人看,都知道我家对我一点儿不上心,说的肯定是我弟弟。】
【可落到你耳朵里,你居然以为是我妈要给我找媳妇。】
比划着,温默笑得脸红起来,两肩都抖了几下,【那天中午,你火急火燎地来了。】
那时盛夏,太阳很大很辣,来敲开他家门的江奕满头大汗。
中午时,林红在家。
她去开了门,吓了一跳,问他怎么来了。
江奕支支吾吾地说找温默。
林红一听这名字,顿时没有什么好脸色。她翻了个白眼,回到屋子里,嚷嚷着把温默喊了出来。
“门口有人找!”她不耐烦,看他一眼都无比嫌弃,“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怎么他天天要来找你,到底看上你什么了。”
一听这话,温默就知道是谁了。
他有些奇怪,江奕怎么这个时候上门来。
他知道这个时候老温家会有人的,真奇怪。
温默心里嘟囔着出了门,一到门口,就见江奕满头大汗,脸色发白,气喘吁吁。
温默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他比划。
江奕突然面色紧绷。他紧抿嘴,脸上被慌乱占据,惨白的脸突然腾地红了一片。
“你……”他支支吾吾了下,问道,“你晚上有空吗?”
温默点点头。
“那晚上,我来跟你说。”
江奕说完,转头就跑了。
温默想拉住他,跟着跑出门几步,没拉住人。
他一脸懵逼地站在村路上,看着江奕落荒而逃的身影,在远处的村道上消失成一个小小的点。
四周树上响着蝉鸣。
晚上的时候,江奕又来敲门了。
温默出去应门,江奕把他带了出去。那天晚上月色明亮,没路灯也能看清地面,但江奕还是拿了把手电筒来。他打着手电筒照亮着地面,带着温默一步一步走到了河边去。
江奕一路没说话,温默跟在他后边,也沉默了一路。
等到了河边,江奕停了下来。
温默跟着停下。
河风飘飘,水声习习。他们站在河边,身后是一片比人还高的芦苇丛。夜色下,芦苇随风轻轻地摇。
江奕站在那儿没动,一直背对着他。他手里手电筒的光照在地上,照成圆乎乎的一个光圈。
夜色里,他吸了口气。
“你是,没看上我?”
他声音颤抖。
温默怔了怔:“?”
江奕猛地回过身,手电筒的光照到两人之间的地上。周身的黑暗也亮了些,温默看见江奕两眼通红,一脸委屈,眼泪已经啪嗒啪嗒地流了好多。
“你是不是没看上我?”江奕哭着问他,“你没看上我,所以随便你妈去给你找媳妇,是不是!?”
温默愣住了。
江奕紧抿着嘴巴,但嘴巴还是哆嗦个没完。
眼泪扑簌簌地一直掉,他抬起手抹了两把,又把手埋在胳膊里,哽咽了起来。温默才回过神,连忙上前来,从兜里摸出一张干净帕子,上前来想给他抹眼泪。
江奕推开他,鬼叫起来:“你别过来!你先说!”
“你是不是看不上我!你说!你告诉我啊!”
他委屈得脸都是红的,一双眼更湿了,又很不服劲儿地死瞪着他。
“要是真不喜欢我,你说出来啊!你告诉我啊!你嫌我烦,你还不告诉我!?你看不上我还不告诉我,就随便你妈去给你找媳妇,你想用这种方式甩我!?你有意思吗温默,你怎么不气死我啊!你——”
江奕哭嚷不停,伤心欲绝,声嘶力竭。
温默抬手:【我妈是给我弟找媳妇……】
江奕声音一顿。
他一双哭眼缓缓瞪圆,哭声打了个嗝。
半晌,他像个傻狗似的,带着哭声:“啊?”
温默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江奕跟个傻子似的,温默笑得停不下来。他踉跄几步,靠到一边的大树上,笑到直不起腰。
“别笑!”江奕脸更红了,急得跺脚,“别笑了,不许笑!”
“有什么好笑的,我很认真啊!还不是怪你妈,又不说清到底是给哪个儿子说媳妇!”
“……别笑了,温默!”
温默还是笑得抬不起头。
江奕再也挂不住脸了,他越想越臊,脸红得要炸。
他把手电筒一扔,蹲到地上,崩溃地抱着脑袋尖叫起来。
“我什么都没说!”他喊,“我什么都没说,你全忘了!你全都给我忘了,你今晚没见过我!!”
温默笑得咳嗽。
他抬起头,江奕还在抱着脑袋哭叫。
温默看着他,渐渐地不再笑了。
河边吹着夜风,他望着江奕,心里头有个地方骤然滚烫起来。温默三言两语说不清自己的心绪,只是看着江奕,忽然想,以后再也不会有今晚这样的事了,也不会再有江奕这样的人。
再也不会有人这样紧张他。
芦苇摇曳着,他起身来,走向江奕。
江奕听见了脚步声,又喊起来:“好了!我知道了,你就笑吧!你想怎么笑就怎么笑,你笑我一辈子!你把我笑死算了,我——”
温默把他的脸捧起来。
江奕声音一顿,来不及反应,就不得不随着他的力道抬起脑袋。他整张脸都红得充血,脸上还有泪痕,一双圆眼怔怔地望着他。
温默亲了上去。
河风吹来,芦苇摇动。
天上明月婆娑,河上明月粼粼。
江奕蓦地瞪大了眼。
片刻,温默松开他。
他终究没有胆子,只是嘴唇碰了嘴唇。
温默一脑袋的黑毛被河风吹乱,一张脸也红得充血。他怯怯地望着江奕,眼睫忽闪两下,又低下眼帘,不敢看他,嘴巴也紧抿起来。
凌乱的发丝间,江奕只看见他通红的耳尖。温默松开手,黑发被风吹得一动一动,瘦小的身子又缩起来,好似想找个地缝躲起来。
江奕僵在原地。
很久,温默听见他猛地倒吸一口凉气。
温默两肩一痛,是江奕猛地攥住他的肩膀。
他吓了一跳,抬头。
江奕脸色更红了,瞳孔颤抖,死盯着他,按在他肩上的手都抖个不停。
江奕心一横,闭上眼,也亲了上来。
用力地、深深地,抱住他,亲了他。
温默猝不及防,他下意识地想挣脱,却被死死地摁着后脑压着腰,扣死在江奕怀中。他无处可逃,只能任由空气一丝一丝稀薄下来。
很久,江奕松开他。
空气被剥夺许久,温默大吸一口气,低下脑袋气喘吁吁。
江奕在他耳边笑了声,把他抱得更紧。温默唔了声,被迫靠在他肩头上。
江奕拍着他的后背,抱着他高高兴兴地摇晃了几下,又亲亲他的耳朵,咬了咬耳骨。
咬得温默在他怀里一哆嗦。
“我的了。”
他在温默耳朵边上呼着热气,声音带着笑的气音,“我是你媳妇了。”
第089章 芦苇间(二)
沈奕脸红透了。
他本来是看着温默的脸。但这段往事听着听着, 他的眼睛就不自觉地从温默脸上往下移了移,飘到他的嘴巴上。
温默比划的手一顿。
沈奕丝毫没察觉,盯着他的嘴巴, 喉结一动, 咽了口口水。
这人在想什么,简直太好懂了。
温默伸手,扯了下沈奕的脸。
他很轻,沈奕却嗷一嗓子叫了出来。
他揉了揉脸,委屈巴巴的一脸无辜。
【在看哪里。】温默无语比划。
“嘴巴。”沈奕一脸坦诚, “说得我又想亲你了。”
“……”
温默红了脸,连忙别开眼睛。
“干嘛,不给亲?”沈奕失落起来, “怎么这样。”
【……回去再亲。】温默比划,【这里,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 又没人。”
温默指指身后的教学楼门上:【有监控。】
“不在乎。”
沈奕嘻嘻笑着,凑了过来, 抓住他一只手腕,把他往自己身上一拉,亲了上来。
嘴唇与嘴唇相叠。
温默人是死的, 嘴唇也是冰的。沈奕贴上来的双唇滚烫,他抖了抖。
他一抖, 沈奕以为他是想跑。他摁住温默的后脑, 把他摁在自己身前, 用力拥吻。
*
凉城艺术大学, 西门。
落日余晖,夕阳西下, 一辆黑车稳稳当当地停在学校门口。
沈安行浑身酸痛。已经六点半了,学校也终于放过他这个差点被卷进电风扇事故里脑袋开瓢的兼职老师了。
和沈奕一样,凉艺也生怕他出事,抓着沈安行去做了一遍检查。
不知是不是地狱游戏里用了一轮能力的副作用,沈安行有点儿浑身发冷。大热的天,他却感觉迎面吹来的热风凉得骨头里都打哆嗦。
他走出校门,看见熟悉的场合,突然很想哭。
沈安行拉开车门。
驾驶座上坐着个人。
沈安行的家属——柳煦靠在座椅上,手里拿着电话,正脸色难看语气不好地说着话。
“我都说了,判决出来了我会第一时间跟你说的,那法院又不是只顾着你这一个案子,对不对?”
“对,是开完庭了,但是人家又不是批试卷,不可能三天就给你出判决……”
说着话,柳煦看了他一眼。一瞬间,他眼睛亮了亮,朝沈安行笑了一下——但只是一瞬间。很快,柳煦又拉下脸回去讲电话。
“你着什么急呀,让我给法院打电话催?你这才几天,大哥,才三天!你去哪儿都不可能三天就出判决!就算你事情再小那也得一个月左右——”
沈安行关上车门。
他一听就听出来了,柳煦又被当事人缠上了。
经常这样。
做律师的,隔个几天就会遇上一个不讲理的。
车里冷气很足,沈安行更冷了点,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但外头很热,关上的话估计柳煦就不舒服,他干脆忍下来了,反正关不关他都冷。
他看了几眼柳煦。
柳煦表情不好,有些凶,但沈安行越看他越觉得帅。
他凑过去,抱住柳煦,整个人像个考拉似的拖在他身上。
柳煦自然而然地也搂住他,继续讲电话。
沈安行往上够了够,得寸进尺地贴住他的脸,一阵狂蹭。
柳煦随他这种猫蹭猫薄荷似的行径。
沈安行在他身上蹭来蹭去,最后把脑袋埋在他颈窝里,猛吸一大口。
“行了,时间流程就是这样的,民事诉讼三个月内审理结束,大家都是这么长时间的。”柳煦对电话那头说,“没人故意拖着你的案子,等着就行了,挂了。”
说完,柳煦也不废话了,拿开手机挂了电话,再不听当事人在电话那头哇哇地叫。
他把手机扔到一边去。
沈安行已经得寸进尺到搂着他的脖子,咬住他的耳朵了。
他松开柳煦的耳朵:“当事人?”
“是啊。”柳煦叹了口气,又侧头看向他,失笑一声,“干嘛,一上车就这样。”
“想你了。”沈安行委屈巴巴,“我又进去了一次。”
“进哪儿?”
“铁树地狱。”
柳煦当即惊悚:“什么!?”
他吓得侧身过来,脸都白了。
震惊过后,柳煦又生气起来:“有病吧!不是说出来就不回去了吗!?又让你回去干什么?!”
沈安行呼噜了两下他的毛:“行啦,不生气,事出有因。”
“有什么因!?”
“去帮忙。”沈安行说,“拔舌地狱的也要出来了,他用了能力也要反噬,所以就让我去帮一次。铁树地狱的新守夜人也有点情况,地府也是没办法吧。我这次下去,他们就是让我无偿用了一轮冰山,给人家帮一次忙……虽然我好像什么忙都没帮上。”
沈安行悻悻地撇撇嘴,叹了口气,“我怎么总这么没用。”
“说什么呢,你肯定有用。”柳煦忙道,“八成又是你妄自菲薄了,别总这么说自己。”
柳煦伸手捏捏沈安行的脸。
“你这次进去,没出事吧?”他又担心,“受伤没有?”
“没有。”沈安行说,“就是想你了,他们都有人跟着,就你没跟我进去。不过没进去也好,这次的蛮吓人的。”
“吓人也该叫我跟着你啊。”柳煦不满地嘟囔。
“还是算了。”沈安行笑起来,“真吓着你,你又要几天都睡不着了。哎,你今天早上,没喝生椰拿铁吧?”
“喝了。”柳煦说。
沈安行委屈起来:“怎么还是去买了?怎么总不听我的话……”
“大早起的,不摄取点儿糖分和咖啡因怎么活。”
“那你也不能摄取科技狠活的糖分和咖啡因……”
“就爱整点儿科技跟狠活儿。”柳煦笑着,“行啦,逗你的,我早上没喝。”
沈安行不满又幽怨地睨他。
柳煦哈哈笑了声:“你这样好玩啊,谁不想逗逗你。好了,起来啦,开车回家了。”
窸窸窣窣一阵,大学西门门口的这辆黑车启动了。
它开了出去,平稳地一骑绝尘。
红绿灯跟前,黑车稳稳停下。
“话说回来,你干嘛要来这儿做兼职老师?”
“……”沈安行沉默一会儿,“心血来潮。”
“那这潮什么时候退?”
“不知道。”沈安行说,“但我的任务好像没几天时间了。”
柳煦的声音里,透着股“果然如此”的无奈:“有关那个拔舌地狱的守夜人?”
沈安行本就不想瞒他,再说他也瞒不住。
谢未弦前几天把这事儿交给他的时候,也跟他说了,白无常说过,有关这把钥匙的事,他也能跟柳煦说说——如果他一个人解决不了的话。
沈安行就朝柳煦点点头。
“你说,”沈安行问他,“怎么能从一个人那儿神不知鬼不觉的把钥匙偷过来?”
红灯变绿了,柳煦没动。
他沉默很久,转头,难以置信:“什么玩意儿?”
“地府让你偷钥匙?”
*
太阳虽然已经落山,但沈奕还是拉着温默去买了几套衣服。
等回到宿舍,已经八点半,沈奕累瘫在椅子上,长舒了一口气出来,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空调。
吹到冷气,他又发出一阵人类返祖似的变异声音。
“热死了。”他说。
温默拉过一把椅子,坐到他身边。
沈奕呼噜了一把他的头发。温默已经换上了沈奕新买给他的衣服,是件灰色的宽松T恤,上头画着一只橙色眼睛的表情凶恶的小黑猫,背面是一只眼睛圆溜溜的萌萌小黑猫。
沈奕非说像他,硬给他买了下来。
他还越看温默穿这件,越喜欢。
沈奕边摸他的脑袋,边打量一遍温默身上的衣服,再次心满意足地点头:“你穿这件就是好看!”
他喜欢的话,就穿吧。
温默无奈地点头。
沈奕拿起他的手,把他手掌握在手心里。温默手上也有细小的刀疤痕,沈奕眼神一沉,撇着嘴,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揉搓了几下。
“话说回来,”沈奕问,“你们是不是真瞒着我什么?”
温默放松的骨头立马绷紧——如果他还能流冷汗,这会儿必定已经满头大汗。
“就是在刚刚那个铁树地狱里,”沈奕揉着他的掌心,抬头看向他,“我怎么总觉得你们合伙在蒙我什么呢?”
温默心虚地比划:【你想多了。】
沈奕狐疑:“真的吗?”
温默点头。
【我们,三个,能合伙骗你什么?】他比划,【只是他们都忘了还有这件事,而已。】
“是哦。”沈奕思索片刻,缓缓点点头,被说服了,“倒也是,你们能合伙骗我什么。”
温默松了口气。
“比起这个,”沈奕朝他兴奋地扬起脸,“要是你真能活过来,我们去做什么?”
温默一怔。
沈奕拉着椅子,刺啦一声朝他靠近过来,眼睛里闪闪发光:“我有好多想跟你做的事!”
“你活过来是不是就能吃东西了?那就先去晚秋,那家是这里最有名的约会餐厅!然后就去吃烧烤,去甜品店吃提拉米苏,我再给你买橘子吃,你以前就喜欢吃橘子——对对,我们还得去看海!还有还有……”
沈奕拉着他的手,一条一条把要吃的东西和要做的事情数了过来。
温默望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忽然想起,四十多年前江奕也这么数过,在他放弃名额的时候,还有之前之后许多个傍晚,他都唠叨过。
沈奕也唠唠叨叨地、一句一句的说着。
【你不会庆幸自己不知道,只会怪自己当时怎么没在桥上陪他,对吧。】
温默想起铁树地狱里,沈安行最后说的话。
【他想让你需要他。】
【谁都不想一无所知。】
“阿默。”
温默想入神时,沈奕叫了他一声。
温默抬头,撞上他的圆眼。
沈奕目光灼灼。
“我们会通关的,”他说,“我会让你活着回来的。”
温默僵了片刻,失笑一声,点了头。
不说吧。
还是不要说了。
温默抓住他的手腕,想,还是奕哥儿不哭最重要。
【睡觉吧,】温默给他比划,【以后的事,以后说。】
“听你的!”
沈奕心情好得很,温默一说,他就欢天喜地的拿着洗漱用品出去洗脸了。
温默从善如流地换上睡衣,爬上他的床。沈奕每晚都要这么睡,必须抱着温默。
小小一张单人床,每晚都挤着两个大人,翻身都翻不开。
温默有跟他说过,这样太挤了,要他晚上一个人睡。
可他这么一说,沈奕就委屈巴巴地看着他,说不抱着他睡不着。
“你不懂,”他伤心欲绝,“你身上有特别清香的味道,我闻不着你就睡不着。”
温默无语,心说他怎么从来没闻见过自己身上有什么清香味儿,奕哥儿是狗吗,到底闻见什么了。
他虽是这么想的,但这些话没比划出来。因为沈奕又在用那双湿漉漉的圆眼盯着他,温默又没辙了。
他总对奕哥儿没辙,不论沈奕还是江奕,只需要或委屈或期待地用湿漉漉会发光的眼睛看他一眼,温默就只能缴械投降。
于是温默每晚都上来陪睡。
沈奕洗漱完回来了,他把牙缸和洗面奶放回到桌面上,转头看看阳台,忽然想起什么:“我衣服好像还没收,你等等我,我去收了衣服再睡觉。”
温默点点头。
沈奕哼着歌,伸展着胳膊,往阳台外头走去。
“说起来,阿默,”他边打开阳台门,边问,“那你这种情况的话,到底怎么才能通关出来?守夜人肯定和其他玩家不一样,那出关方式也不一样的吧?”
沈奕问到了点儿上。
温默也一直纳闷这个问题。既然守夜人是能变回人的,那理应他们这个流程也会有一个标准答案。
到底怎么做,才能通过游戏,变回活人?
并且,温默本人并不是正经的守夜人。
原本他是因为没法去轮回才被安排进拔舌地狱里的,身上并没有罪。
这种情况,到底怎么才能通关?
温默深思。
突然,沈奕惊叫一声:“卧槽!”
温默吓得一抖。
阳台上突然噼里啪啦一阵响。温默从床上探出脑袋去,就见沈奕在阳台上踩到了一大滩水,脚底一滑,摔得在那儿前仰后合地跳起了探戈。
温默:“……”
噗地一声,他笑了出来。
沈奕最终扑到了阳台边上,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
“我靠,”他松了口气,“吓死我了,我以为又要进去……”
怎么可能那么快,奕哥儿才出来半天。
温默笑着——他脸上的笑意还没下去,又突然间,夜里猛地刮起一道大风。
彷如台风,风吹得几乎轰地一声。
楼下响起学生们的尖叫,沈奕更是一声惨叫,竟然直接被大风刮了下去!
他直直坠楼了,掉下去前他喊:“阿默!!!”
温默:“!?!”
第090章 烩人菜(壹)
一条阴森的林间小路, 蔓延向远方。
温默穿着一身睡衣,穿着双拖鞋,站在路上, 整个人都不好了。
沈奕比他没好多少, 也是一身睡衣,脚上一双趿拉板。
温默幽怨地转头,挖了他一眼。
沈奕顿时蹭地冒了一脖子的冷汗,赶紧手忙脚乱地挥着双手解释起来:“不是这样的,也不是那样的!就是, 就是你看到的那样,我晾衣服的时候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一滩水,我就摔了, 扑到栏杆上的时候,那阵大风就刮过来了!其实风没什么的,但好像有个人突然把我往外扯, 我就一下子掉出去了!真的!你要相信我!!”
沈奕解释得要哭了,满眼都是生怕温默怪他的可怜兮兮, 圆眼又湿漉漉的。
又是这招。
又是这招!
温默深吸一口气,而后重重地叹出来——他还真的就吃这一招。
沈奕就靠这一招把他吃死了四十多年,拔舌地狱里温默每回闭上眼睛想起他, 都是这双圆眼。
算他眼睛长得好。
温默摆摆手:【行了,我不怪你, 又不是你自己想掉下去的。】
沈奕松了口气。
这话倒是真的, 不可能是沈奕自己想掉下去的。
温默想着, 皱起眉来。
【这就意味着, 是地狱提快了频率。】温默朝他比划,【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总之小心一点。】
沈奕闻言,神色也凝重了些,点了点头。
温默放下手,望了望身前身后两侧。这是一条山间小路,身后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山林,林后是一座巍峨的高山。而身前,有一条狭窄的小路蔓延向远方。
沈奕把手在裤子上擦了两下,见这一幕,他轻嘶了声:“好像拔舌。”
这种林间小路,的确很像拔舌地狱的杨庄子。
【山村游戏,差不多都是这样的。】温默比划,【先走吧。】
一说走,沈奕脸色纠结了下,表情难看地低了低头,扯了扯自己身上的这一身睡衣。
温默也低下头,看向自己身上的睡衣:“……”
“我们这次,”沈奕一言难尽,“就这么玩吗?”
温默比划:【先往里走吧。如果确认是人的话,换上NPC家里的衣服也行……他们给换的话。】
“那也是。”
反正停滞不前是不会有任何进展的。
沈奕拉起温默的手,两人趿拉着拖鞋,往里走去。
跟着他往前走了几步,温默抬了抬头。沈奕穿着一身黑衬衫睡衣,发丝微卷,脸庞棱角分明,眉眼深邃。阴暗的天空下,那双眼睛却丝毫不显惨白,总是亮着光。
拉着他的手算是有力,宽大的手掌把他一整只手都包裹在其中。
身边草地树林在阴风里摇曳着,温默忽然就想起四十多年前。那时候,江奕也常和他一起走这样的村路。
游戏还没开始,四周颇有些岁月静好的安宁感。
于是温默把沈奕攥紧,往他身上贴了贴。
穿过林间小路,眼前豁然开朗。
一个小饭店出现在眼前。小饭店是个小二楼,白砖红瓦的破旧房子,蓝玻璃上贴着白底红字的菜名。
“炒菜”“盒饭”“拉面”“快餐”,什么都有。
温默仰头,小饭店的门牌挂在门上。
【草姐小饭店】
已经有好几个玩家来到饭店门口等着了。
但跟沈奕和温默不同,他们穿着很得体,身上都是正经的短袖短裤。
玩家们都正刷着手机。但听见脚步声,他们一抬头,望见他俩一身睡衣就过来了,顿时大跌眼镜。
“我靠,”他们放下手机,难以置信,“两位兄弟,上床睡觉的时候被弄过来的?”
“神人啊。”
“你俩就这么玩这关吗?”
温默脸色难看。
他本来就不想面对这事儿,这帮人还就哪壶不开提哪壶。
其中有几个人吃吃地笑起来,笑得两人无比尴尬。
“喂,笑笑就算了,一直笑干什么!”沈奕忍不下去,上前一步骂起来,“你以为我是愿意穿着这身进来的吗!”
“好了好了,你别吵。”一个女玩家总算是当了个人,无奈苦笑着说,“行了,都别笑了,这是没办法的事啊。一会儿进游戏,你们就去找没危险的NPC借两身吧。穿着睡衣,怎么想都不方便。”
有人出来打圆场,沈奕才收起了脾气来。
他哼哼两声,再没多说,拉着温默到一边等着去了。
草姐小饭店前栽了两棵歪脖子树,温默靠到树上,沈奕靠在他肩膀上。
过了会儿,玩家们陆陆续续地来了很多。
玩家们正还在等人齐时,突然,一声怒吼打路那边响过来。
“喂!!”
众人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就见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一脸暴怒地朝他们冲过来。
“怎么回事!?”他大喊,“这儿到底是什么地方,老子正开车往家走呢!是不是你们安排货车撞我的?老子怎么一睁眼跑到这个地方来了?!”
新人。
温默得出结论。
男人脾气爆,不是个善茬,他拉着沈奕往边上躲了几步。
“问你们话呢!干什么不说话!?”男人指着他们,“你们到底干什么的!?是不是拍节目的,这么整人!”
“来了就闭嘴。”一个玩家啧了声,“烦不烦?不是拍节目!要是拍节目,那导演和摄影机都去哪儿了?”
“鬼知道去哪儿了,肯定是你们藏起来了!”男人嚷嚷,“要不然的话,这是哪儿啊!”
那玩家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了。
男人朝着他又高声嚷嚷了几句,但玩家一句话都不再回。
男人追着他嚷,看他不说话,又得意起来:“说不过老子吧!嘿,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水平,敢跟老子对着干,我呸,毛都没长齐的玩意!”
玩家又翻了他一个白眼。
男人追着别的玩家又骂:“你们也少他爹废话,赶紧的!让录像的出来,老子没空跟你们玩这种整人节目!知道老子是谁吗?老子很忙的!”
没有一个玩家理他。
男人在众人跟前走了一圈,结果还是没一个人搭理他。他更怒火中烧了,再次骂了一圈,这回瞧见众人身后的小饭店,于是撸了两把袖子,抬脚就往里去。
砰的一声,男人撞上了一面透明的墙。
地狱播报的诡笑声响起来,男人吓了一跳,惨叫一声以后后退一大步。
“什么玩意儿!?”他大喊,“到底在哪儿出声呢,你们这么拍节目,我告诉你们,是违法的!等着我去报警抓你们吧!”
还是没人理他。
地狱播报嗤笑着响:【人不够,人不够……】
人的确是还没来齐。
男人仰着头,对着播报骂了半天——真是个神人,温默觉得敢和播报对着骂的神人,男人应该是头一个。
播报的声音太诡异,男人骂了一会儿,突然也缩起脖子来,没了什么胆量。他撇撇嘴,竟然意外地老实下来,再没说话,抱着双臂把所有人都瞪了一眼,蔫蔫地走到一边去,找了个位置坐下。
玩家们又陆陆续续地来了几个。
十八个人到齐了。
一如往常,十八个人一到齐,就有人过来数了数人头。见人来齐,他抬脚就往里走。
他也碰地撞到了一面透明的墙上。
那人嗷了一嗓子,捂着脑袋退后几步,一脸懵逼地抬头:“!?”
地狱播报适时响起。
它诡异地笑了一嗓子:【人不够,人不够,地狱只接十八人……】
“已经十八人了啊。”有玩家奇怪,“怎么回事?”
“你数错了吗?”旁人问。
“没错啊!”那人说,然后又数了一遍人,斩钉截铁道,“就是十八个人!”
旁边,别的玩家也数了一遍。
“没错,真是十八个人。”他说。
“那怎么会……”
语毕,玩家们突然沉默下来。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陷入了良久的沉默——大家都不是傻的,这意味着什么,他们其实很是清楚。
这之中,有个鬼。
有人,不是人。
众人的视线警惕起来。他们立刻互相打量一番,视线狐疑地彼此打量。
空气都冰冷几分。
真正的鬼——温默手插进兜里。迎面的阴风冷冷吹来,沈奕狠狠打了个喷嚏。
温默转头看他,沈奕抹抹鼻子,吸了口气:“这睡衣还是薄点,你不冷吗?”
温默摇摇头。
他早死了,冷什么。
“喂,你们互相瞪什么瞪?”新人男又胡咧咧起来,大声道,“到底为什么进不去啊,话说进去干什么?”
还是没人理他。
正在此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温默转头一看,立即骇然。
黑皮衣姑娘——拔舌地狱和剪刀地狱里,温默都见过的这位把脸挡得严严实实的皮衣姑娘。
她就这么又水灵灵地出现在温默面前,向着他走来,又跟他来了同一场游戏。
她戴着鸭舌帽大墨镜和黑色口罩,蹦蹦跳跳地就走来了。
“这么多人呐,”她走进人群里,大大方方地一笑,“是不是都等我呢?我是最后一个吧?”
没有人回答。
众人戒备地又互相打量一番。片刻,有人意味深长地挺直胸膛,转头走进饭店。
这一次,再没有透明的墙拦住他们。
“走。”
众人一窝蜂地走向饭店。
新人男见他们全都走了,慌张地喊起来:“走是去哪儿啊,喂!到底怎么回事!那个声音为什么不见了!?”
没人理他,众人只是往里走去。
新人男碰了一鼻子灰,骂了句爹,只得骂骂咧咧地跟了上来。
黑皮衣姑娘哼笑了声,也跟着大伙进游戏去了。
等走到歪脖子树旁边,她才瞧见还没动身的温默和沈奕。
姑娘身形一僵。
“……默哥,”她声音有点儿凄惨,“这么巧?”
温默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这么巧。”沈奕朝她一笑,“我们同场三场了吧?”
“是啊……哈哈哈哈哈哈。”黑皮衣姑娘强颜欢笑,“所以这次也是……”
沈奕点点头,很命苦地偷偷伸出两只手,朝她比了个1和9。
这次也十九个人。
“哎。”黑皮衣姑娘叹了声,“算了,没事,我帮你们瞒着。作为交换,你们这把得护着我啊。”
“好说,那我们一起。”
“行啊,奕哥儿——话说你们怎么这个打扮,都上床睡觉了吗?”
“……对,”沈奕讪讪,“刚要上床。”
黑皮衣姑娘哈哈一笑。
“走吧。”她说。
沈奕点点头,带着温默跟了上去。
“话说姑娘,好像都没问过你的名字。”沈奕问道,“你叫什么?”
“嗯?我吗?”姑娘说,“我叫韩骨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