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70(1 / 2)

第061章 光明中学(拾)

其余玩家们的确不知道。

鹿依依便把吕夏的事复述了一遍。

站着怪费劲的, 看起来一时半会儿走不了,沈奕就找了块马路边边的地方,抱着温默坐了下来。

等鹿依依把话说完, 其余的玩家也理解了游戏里的现状。

“我整理一下, ”李欣奇说,“也就是说,整个时间线就是,张瑞敏在前年写了这封信后,就失踪了。直到将近一年半后的前两个月, 吕夏在宿舍里发现了这封信。”

“她就去找了始作俑者的……这个,”他指了下教导主任,“吵了一架。”

教导主任又炸毛了:“我没有!”

李欣奇不管他有没有, 继续把话往下说:“那之后没几天,他就失踪了。没错吧?”

教导主任又嚷嚷:“我都说我没有了!那张瑞敏又黑又丑的——”

“闭嘴!”阳哥狠狠瞪他,“不论长得如何, 人家女孩子都受到折磨了!你一个教导主任,不关心学生受到重创之后的身心健康, 还在这儿攻击她的长相?有病吧你,我看你长得跟个竹节虫似的,还有脸说别人!”

教导主任的脸红了又青, 不说话了。

李欣奇两手抱臂:“而且,这不管怎么看都和你有关。就算你一直强调不是你, 可吕夏是找了你之后才失踪的, 这张信上又写的是你签名……”

“又没写是我签的!”

“可在资料上只有你能签名。你自己也说了, 如果有谁签了名, 你这个负责审批的一定会知道。可你一直坚称只有你的签名,那你说……”

“我怎么知道!那些文件上真的只有我自己的签名!”

场面变得吵闹起来。

温默沉默地思索一会儿, 抬头看向沈奕。

沈奕正百无聊赖地托腮坐地旁观。察觉到目光,他转过脑袋一瞧,和温默四目相对。

“怎么了?”他问,“你想到什么了?”

温默点了点头。

他转头看了眼鹿依依,鹿依依正站在人群后头好奇地旁观。

在这里让鹿依依替他说话,实在冒险。地狱里的NPC要是替玩家说话了,是个傻子都会察觉到不对的。

温默便抓起沈奕的一只手,在他手心里写起了字。

【就算信上写了,那个侵。犯她的老师签了名,】温默慢吞吞地写道,【也不一定,是在真的签了名,对吧?】

沈奕怔了怔:“什么意思?”

【复印件。】

温默道,【假如是一个也有权力管理她的贫困生资格的老师,只要把贫困生资料审批的文件复印一份,假模假样地盖个章,再以此要挟她。】

沈奕腾地站起来,恍然大悟——

“就算签了字,也不用交到主任那儿去!”

正和主任battle的玩家们:“?”

沈奕抱着温默,跑到他们跟前,急切道:“文件不是真的!”

“什么?”

“我们都太钻牛角尖了!”沈奕说,“因为信上写了签名,所以我们就觉得一定是真的在文件上签了名。可那文件不一定是真的,只是在张瑞敏看来,老师签了字盖了章!”

“她是个农村来的女孩子,还是个十几岁的学生,分辨不出那文件究竟算不算数!也就是说,只要这个老师拿来一张复印件,或者自己照猫画虎写出来一张根本不算数的文件,在她面前签字盖章就可以了!只要能把她唬住,这样就足够了!”

众人如梦初醒。

“所以主任这儿也不会有多余的签名!”阳哥恍然大悟,“因为打一开始,那就是张没用的文件,只是骗住小姑娘用的!”

教导主任终于沉冤得雪。他日的一下就哭了,嘴唇都哆嗦得跟痉挛了似的,泪奔不能语地望着他们。

玩家们嫌弃地瞥了他一眼,懒得理他。

“那会是谁?”李欣奇两手插兜。

董夕也把手插在上衣兜里:“是呀,照你这么说,所有老师都有可能。”

“不,不对。”沈奕说,“这必须是一个让她觉得对贫困生资格这件事很有话语权的人。那些单纯的科任老师,就不可能了。”

“也对。”

李欣奇回头望教导主任,“那果然还是只有校长了嘛。”

“校长就没必要装签字了吧。”阳哥说,“如果是校长,那大可以把贫困生的事儿直接从这个半秃这儿要过去,还更能给张瑞敏压力。作为一个变。态,他完全没有不去这么做的理由。”

“半秃”教导主任:“……”

“倒也对。”

“那就只有一个人咯。”沈奕说,“班主任。”

此言一出,空气微静。

死寂一瞬后,众人互看了一眼。

“有道理。”李欣奇说,“这么一想,信的事情也说得通。”

有人问:“怎么说?”

“有一点,我从看到这封信开始就很奇怪。”李欣奇说,“她为什么会找学生会长寻求帮助,而不是老师?”

沈奕点头:“而且遇上这种事,第一反应都应该是去老师说。是个学生的话,那第一个会依赖的就是班主任。她既然已经写信给了学生会会长,那就只有两个可能。”

“一个是班主任不相信她,一个是……班主任就是做这件事的禽兽。”沈奕道,“如果是前者——班主任不相信她的话,那么这件事应该在信里写出来。对她这样的处境来说,受到班主任的不信任也是一大绝望,也应该会和吕夏倾诉出来。”

“可是没有写。那也就是说,班主任没有不相信她。”

沈奕没有再往下说。

他扫视了一圈众人,众人神色凝重,眼中都已了然。

阳哥迅速回身,凶狠着一张脸,问那半秃:“张瑞敏的班主任是谁?”

他太凶了,教导主任一哆嗦:“赵、赵崇……”

“他现在在哪儿?”

“失踪了啊,”教导主任讪讪,“第一个失踪的就是他。”

此言一出,众人一怔。

“失踪了?”董夕凑上去,“你可别为了袒护老师瞎骗人,他怎么可能失踪!?”

“他真的失踪了,我骗你们干什么!”主任欲哭无泪。

主任看起来不像在说谎。

董夕神色难看极了。她转过头,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失踪?”

阳哥神色也很难看:“不应该啊,推理到这里,这个赵崇是‘罪人’,是我们该终结的‘罪恶’本身。他怎么会失踪?他失踪了,那不就是已经被吕夏‘终结’了吗?”

李欣奇回头望向沈奕:“推出错了吧?”

沈奕皱着眉头。

这么听起来,好像还真是出错了。赵崇如果已经失踪,遭到了终结,那游戏早就结束了——甚至都不会开始。

“可推到这里,逻辑上很合乎情理。”董夕揉了揉自己的后脖颈子,“应该没出错啊。”

沈奕脑子有点不够用了,脑仁开始嗡嗡的疼。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叹了一声,说:“不管怎么样,先去这个赵崇的办公室看看吧。他是班主任,张瑞敏的事,他那边肯定有一手资料。”

“说得对。”阳哥又问半秃,“赵崇的办公室在哪儿?”

教导主任缩了缩膀子:“三楼。”

*

10:10分。

光明中学,教学楼,三楼。

教工职员办公室。

上课的铃声适时响起。

铃声在死寂的校园里回荡,响前响后都没在学校里激起半点儿涟漪。整个学校像是已经死了,除了铃声没有半点儿动静,仿佛上课铃是一段丧钟。

外头的天气依然阴沉。

董夕走到窗户边上,往教学楼下看去。楼下空空荡荡,目之所及没有半个人在。

她拉开窗户,摁着窗沿往外远眺片刻,呼了一口气出来,回身道:“我们进教学楼没关系?别一会儿又莫名失踪几个。”

“不进就只能卡关,大家永远留在这个地狱里,跟全军覆没有什么区别。”阳哥说。

董夕哽了哽。

好有道理。

“那有找到什么吗?”

她走过去。众人正围在一张桌子跟前,翻翻找找。

这就是赵崇的桌子。

沈奕一屁股坐在赵崇的桌子上,拉开旁边几个柜子,把里面所有的东西都拿出来,放在了桌子上。

赵崇的东西还挺多。

众人翻了半天,又听了一轮上课下课铃,终于将赵崇的所有文件翻完了。

“没有多少和张瑞敏有关的东西。”

众人把整张桌子翻了个底儿朝天,做了总结,“就只剩一些个人资料……”

“因为张瑞敏都已经失踪了,没什么用了吧。学生失踪又是个敏感话题,他肯定不会多留这些东西。”

“就只剩下一些个人资料和学籍表了。”

众人把张瑞敏的个人资料翻了一圈,最后交到了沈奕手上。

温默走过去,拽了拽他的衣角。

“光看这些,也看不出什么来。真是头痛……”

“我们是卡关了?”

玩家们交谈着。沈奕接过张瑞敏的资料,低头看看,见温默小小一个,两手扒着他的衣角朝他示意,于是一笑,低身把他抱起来,搁在自己腿上,两手环到身前,把他搂住,跟他一起看起了资料。

温默凛起血眸,认真看起学生资料。

右上角,是张瑞敏的三寸蓝底免冠大头照。这确实是个算不上漂亮的女孩,皮肤是如同黄土的黝黑,脸庞又很瘦削。她紧抿着唇,即使是照片也看得出眼神闪躲,仿佛照相时就已经对未来的校园生活感到了不安。

她的资料不多,很简单,写了住址和一些基本的资料,家庭住址那儿写着一个山村的名字。

“话说回来,这赵崇桌子上没有教材啊。”董夕转头问,“赵崇教什么的?”

教导主任自然也跟着他们来这里了,他鼻青脸肿地站在门口:“美术。”

“美术??”董夕难以置信,“一个高中的班主任,是教美术的?这像话吗?”

“这怎么不像话。”教导主任嘟囔着,“八班本来一直都是特长班,美术老师来当班主任,再正常不过了。现在高一和高二的八班,还是音乐老师和体育老师在当班主任呢。”

“牛。”董夕只能这么评价。

“世界上让体育老师美术老师音乐老师当班主任的学校……不存在吧。”

“国内是不存在吧,国外应该很正常。”

有只大手环绕过来,把温默往怀里拉了拉。脑袋上微微一重,温默抬抬头,感到沈奕把下巴搁在了他的发旋上。

沈奕开口说话了,每说一个字,温默脑瓜顶上都跟着他声音起伏动一下。

沈奕问道:“这里资料不多,所以张瑞敏,在校表现具体怎么样?她遭遇了这种事,你一个教导主任,就从来没有察觉过吗?”

“我哪儿知道啊,她又不说话。”教导主任说,“农村来的贫困生很多都那样。十六七八,学生正是青春期,最难搞,自己家里穷,还自尊心很强,心思难猜的很。”

“哪儿有精力一个一个都照顾到,全校一千多个学生呢。”

沈奕冷笑了声:“你现在不就很省心了吗,主任,再这么下去几天,全校两百个都快没有了吧?”

主任的脸青了又红。

“既然不知道张瑞敏,那就来聊聊赵崇。”沈奕说,“自己学校的老师,你总得清楚的吧。”

“赵老师的话,没什么好说的啊。”主任说,“很文艺的一个人,说话都一直细声细语的,跟谁脾气都很好。东西按时交,被说了就道歉,又博学多才又不卑不亢的,学生们也都很喜欢他,那个赵老师,怎么可能像你们说的那样似的……”

是个衣冠禽兽。

“他对美术可有研究了,自己也一直都在画油画。还一直送别的老师小画呢,都是他自己画的。喏,他桌子上就有一个,别的老师桌子上也有,都是他送的。”

教导主任伸手指了下。沈奕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见桌上有个小画框,画框里面是明亮的夏日海边,洁白的海浪朵朵拍在沙滩上。

很有意境,色彩明媚。

温默从他身上起来,伸手拿了过来。

沈奕又抬头,看向旁边的办公桌。和教导主任说的一样,隔壁老师的桌子上也有一个差不多大的小画框——这不该叫画框,这是两个相框,相框背后有条木头腿儿支撑着,让它们立在桌子上。

沈奕低头看温默手里的相框。

“赵老师教出来好几个考了名校的艺术生呢。”主任哼哼着,好像挺自豪,“他怎么能看得上……”

他下意识就要张嘴再贬低张瑞敏,但沈奕抬起眼皮给了他一眼刀。

主任立马不说话了。

沈奕望着他脸一白,立马闭了嘴的样儿,嗤笑一声。

他低下头,望着温默手里的相框,沉默半晌,又偏开眼睛,看了眼旁边桌子上差不多的相框。

“给我一下。”

沈奕低头,声音很低又语气柔软地对温默说。温默抬手,把手里的相框递给了他。

“知道吗,主任。”沈奕把相框拿在手里打量,不急不缓地说着话,“我这两天,身边出了点儿事。”

“我以为是哥们的兄弟,差点儿没把我捅死,也好悬没把我给毒死。出事儿的那天,我就想起之前的事。之前我俩特别好,他每天都笑着跟我称兄道弟,但我最近才知道,他一直在跟我演,他早就恨不得我去死了。”

“所以我的意思是,人呢,是会演的。”沈奕说,“你眼里的赵崇,是他想让你认为的赵崇。”

“像他这种变。态,应该还有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他对自己的学生做了什么的心理。学生在他手心里只能挣扎,无法逃走,我猜,他应该会认为这也是他的艺术品。”

“一个美术老师,还是一个画家,他怎么忍得住不把这种艺术品展出?”沈奕道,“但是这样展出,他肯定身败名裂。”

“所以他会隐秘地展出。”

“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展出了什么,都不知道自己收到的东西只是表面,黑暗里的画作才是他要送出来的,真实的艺术。”

“无知的同事接过他色彩明媚的画,把不为人知的‘床事’光明正大地摆在了教育学生的办公桌上。”

话到此处,所有人都懂了。

玩家们面目悚然。

沈奕把相框翻过来,将四个角的别钮旋开,打开了相框的支架。

“对他来说,这是把这种艺术推到顶级的‘行为艺术’。”

画作背面,是一张女孩伤痕累累青紫交加的裸。体画作。

和一张血淋淋的赤。身照片。

第062章 光明中学(拾壹)

沈奕把拆开的相框放到了桌子上, 相框里的内容在玩家们面前一览无遗。

顿时有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响起。

玩家们或震惊或惊恐地望着眼前的东西。

教导主任推开所有人,来到桌子面前。看见这相框背后的内容,他那被沈奕打得几乎睁不开的青紫双眼都瞪大了。

“这不可能!”他大声嚷嚷, 声音都撕裂了, “绝不可能,这什么东西!?”

“还不可能?这都他爹的铁证如山了!”

董夕怒吼起来。

她也忍这个混蛋小老头很久了,此刻一听这混账居然还想不认账,真是怒火中烧。她拿起相框,把这肮脏的画作往他脸上怼, “看看!你仔细看看!你们赵老师!张瑞敏的班主任!这就是你说的教书育人博学多才的赵老师!!”

“这就是他怎么对学生的,这就是他怎么教书育人的!这就是你说的张瑞敏在骗人!?你还要给这禽兽讲话吗!?”

教导主任瞪大眼睛,被逼得节节后退, 被她一句一句吼得呼吸不畅。

董夕不放过他,跟着他往后踉跄的脚步,一直往前逼近, 将手里的画死死地往他脸上按,逼他直视这一切。

直到教导主任后背重重撞到后头的一张办公桌上。

那桌子被撞得一歪, 滋啦一声刺耳声响,往后狠狠一斜。

教导主任身子也一歪,倒在那张桌子上, 一脸惊恐地气喘吁吁起来。

他瞳孔颤抖地瞪着相框背面,嘴巴哆嗦半天, 却说不出一句话来了。

李欣奇拿起旁边那张桌子上的相框, 照猫画虎地也把后边的相框背面的钮儿抠开, 打开一看, 脸色立时一沉。

“他说对了。”

李欣奇把相框拿过来,也放到赵崇这张桌子上。就见这相框画作背面, 是一张色彩恐怖的另一张画作。女孩捂着身体,涕泪横流,嘴角冒血,痛苦地张着嘴巴,无声地、又撕心裂肺地嘶喊着。

她嘴巴里一片黑暗。

不知谁咬紧了牙关,那牙根被咬得咯咯响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有人骂道:“禽兽。”

地狱里的玩家虽然都是罪人,但大伙的罪名五花八门。

有打擦边球拿钱的、有偷吃公司公款的、有寻衅滋事打了人但打点过后逃了罪的——罪名很多,都不是好人,但大都还有做人的底线。

比如绝不欺负女孩子。

但这都不是欺负就能说尽的等级了。

鹿依依站在门口,眨巴了两下眼睛。

温默从沈奕的身上跳了下来。他刚走过去,鹿依依就好奇地往里走进来了。

温默及时地挡在她面前,堵住了她往里去的路。

“默哥儿。”鹿依依停下脚步,低下身,扶着膝盖一脸天真地问他,“刚刚说的都是什么呀?我怎么听不太懂?”

【听不懂也没关系,说的都是大人的事。】温默在心里默默道,【赵崇你认识吗?】

“我知道的呀,赵老师,不过和我们班不亲近。我们是文化班嘛,顶多每周一节美术课。”鹿依依说,“现在高二下半学期了,马上就要高三了,所以美术课也没有了,我就每天上午大课间做操的时候能见到他,话都没说过两句。”

温默松了口气。

【那就好。】他说,【你回去上课吧,之后就别跟来了。】

“为什么?”鹿依依委屈起来,“我做错什么了吗,默哥儿,你怎么不要我了?”

【……】

这孩子怎么智力一正常过来,说话就像江奕?

江奕就最会戳他软窝子,随口一句话就能让温默再也拒绝不了。

鹿依依眼巴巴可怜兮兮的,温默瞧过去一眼,就越看她越觉得像江奕。

温默叹了口气,硬着头皮,努力把语气放强硬:【不可以,很多东西你看了不好。】

“我看了好不好那是我自己说的!”

鹿依依一大声,那边围着教导主任和相框的玩家们就注意到了。

他们回头,望见鹿依依居然正在和温默说话。

“哑巴?”阳哥皱起眉头来,“你在和那妹子说话?”

“谁!?”鹿依依突然怒了,“谁说我默哥儿是哑巴!会不会说话!不会问人家名字吗!人家明明有名字为什么还要叫哑巴,你会说话你了不起吗!长了个嘴你要上天啊!”

温默吓了一跳。

他赶紧上去推了把鹿依依,回头抱歉地朝人群笑笑。

玩家们的神色更加怪异了。

沈奕“哈”地大笑一声,坐在椅子上翘起腿来,一脸大仇得报的痛快,抬手给鹿依依用力比了个大拇指。

他还高兴上了!

温默狠狠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少闹,赶紧想点办法。

对上他责备的目光,沈奕耸耸肩膀,无奈地抱臂又笑笑,出来救场了:“我弟弟还是个小鬼嘛,这里是地狱游戏,没准鬼和NPC之间就是能不用说话地交流。”

李欣奇保持狐疑:“这可能吗?这科学吗?”

“咱们都在刀锯地狱里了,刀锯地狱这地方难道科学吗?”

李欣奇无言以对。

“别在意这些小事了。”

沈奕站了起来,朝着歪在椅子上大喘气的教导主任走过去。董夕还站在他面前,把手里的东西往他脸上怼。

沈奕按下她拿着东西的手,顺便拍了两下她的手背,示意她冷静。

他脸上带笑。转头望见他的笑脸,董夕登时也没了多少脾气,乖乖地退到了一边去。

“现在我们的麻烦,在于学校没有察觉到张瑞敏的痛苦,放任赵崇在学校里依然我行我素,甚至于这次吕夏都跟着失踪了。”沈奕对众人说,“但张瑞敏已经在很久之前就失踪了,并且赵崇现在也是已经失踪。他明明有了报应,那现在游戏所要求的通关方式到底是什么,就成了问题所在。”

“所以呢,还是得再推断一下。”沈奕转头,对着教导主任笑眯眯的,“假设张瑞敏的失踪是赵崇所害的,那她的失踪就是‘被杀害’。而且这封信本身也还有问题,之所以把要紧的地方涂黑,就是有人想要诱导吕夏去误会教导主任。”

“就不会是张瑞敏被逼得精神有些失常,所以乱涂了一些地方?”有个玩家没带脑子似的问。

“乱涂能精准无误地把最要紧的人名的地方都涂黑,那她这精神失常真是高级。”沈奕说,“绝对不可能的,那封信里她吐字清晰,行文很有逻辑,所以没有精神失常的可能。”

“而且,信的后半段还变成了鬼画符。虽然不知道她是在哪里写了信,但可以确定的事是,那封信写到中途,她被赵崇发现了。”

“信的后半段,是在被逼迫的恐惧中写完的。”沈奕说,“写完信,她就遭到了毒手。”

“所以发现她在写信的人,一定是赵崇。赵崇把信纸揉皱、涂黑,做了误导,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塞进了吕夏的文件里,等待着她某一日翻到,从而‘东窗事发’。”

“和他料想的一样,吕夏找到了信,并且去逼问了教导主任——可不知道为什么,吕夏突然也失踪了,就在和教导主任争吵的两天后。”

“假如是赵崇利用这封信,想让她和主任争吵起来,那一切都随着他想要的事态发展过来了,他没必要再杀吕夏。”沈奕说,“所以,只有一种可能。”

“吕夏也察觉到了我们察觉到的事,那张信不对劲。”

“也就是说,她知道了。”

“是赵崇侵害了张瑞敏。”

“所以,她又去找了赵崇。但这一次没人知道她的行动,赵崇把‘工作’做得很好。所以在众人眼中,她是突然失踪了。”

沈奕说,“那么现在,学校里又有这么多人因她而闹起失踪来,那是不是……”

沈奕陷入沉思。片刻,他眼睛一亮,一拍掌道,“是不是她还有话没有说?”

玩家们一头雾水:“什么话?”

“她还有事想告诉我们。对她来说,事情还没有结束。”沈奕望向玩家们,“罪恶还没有被终结。她只是报仇了,可赵崇的事,学校还不知道。”

“被赵崇‘杀害’并藏起来,伪装成失踪的两个女孩也还没有被找到。所以,‘罪恶’还没被终结——赵崇只是失踪了,但‘罪恶’还没明朗,也并没有被终结,甚至都从来没被发现过。”

玩家们了然了。

“有道理,这些也算罪恶。”

“那现在,我们是要找出吕夏和张瑞敏在哪儿。”李欣奇做了总结,“只要把这些终结,我们就能通关了!”

“可学校里的人都找过了哦。”鹿依依背着手,站在温默边上开口,“不说最近的吕夏学姐,瑞敏学姐当年失踪,大家都把整个学校翻个遍了,但都没找到过。”

“没关系,我们有线索的。”沈奕望向温默,“我被种在根基里,血肉被寸寸浇灌。”

第063章 光明中学(拾贰)

“我被种在根基里, 血肉被寸寸浇灌。”

沈奕一说这句话,温默就听出来了。

他说的是这一关地狱游戏的播报提示。

其他玩家也听出来了:“播报提示?”

“对啊,这提示原来是吕夏和张瑞敏被藏在哪里的提示!”阳哥一锤拳头, 明白过来, 语气兴奋,“只要解开这个提示,我们就能通关了!”

“还得把赵崇的事儿在学校里公布。”沈奕说着,转头笑眯眯地看向教导主任,“主任, 你也不想被我再揍一顿,对吧?”

教导主任:“……”

主任的脸色现在已经五彩缤纷了——这一上午短短的几小时,他经历的事儿简直比他上半辈子所有事情都精彩。

他欲哭无泪:“我把学校的人都叫起来嘛。”

沈奕对他的懂事很满意, 点了点头。

“那现在就得赶紧找出那两个女孩儿被藏在哪儿了。”董夕说,“播报说的提示,我记得还蛮长的, 有谁记得吗?”

沈奕二话没说,拿出自己的手机来:“它记得。”

*

经过机械处理的地狱播报声, 听着更加阴森诡谲,一字一句都寒凉刺骨。

【……我被种在根基里,血肉被寸寸浇灌。】

【肥料分解我的根茎与枝叶, 铁锈的芬芳使我再不能逃向远方。】

【我变成丝丝缕缕片片碎碎的小我,我的血管通向养育我的四面八方。】

【我的朋友, 我被浇灌成腐烂的雕塑, 再不能动弹半分。】

【暗无天日之下, 我将不受控制地……永远注视你。】

【我们终会相聚——在园丁的泥土中。】

玩家们面色凝重, 将录音听了一遍又一遍。董夕拿着手机,做下了笔记。

待记录完毕, 沈奕也关上了手机的录音。

董夕把手机放到桌子上。

众人齐齐围着一张桌子,对着几行线索,沉默地思考了很久。

温默又拽拽沈奕。沈奕转身低头,把他抱了起来,面向桌子。

“是地底下吧。”李欣奇说,“又是肥料又是泥土的,虽然没直说,但好多词都在暗示泥土。”

鹿依依把脑袋挤进玩家之间。

“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她抬头,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们,“学校里开始闹失踪以后,校领导就怀疑会不会是有人杀人之后埋尸,所以招呼上所有学生,花了整整一个礼拜,把整个学校的地皮都翻过一遍。学校地下是绝对没有藏人的,这事儿完全可以保证。”

“楼的底下呢?”董夕问道,“教学楼可没有地下室,下面完全可以藏人。”

鹿依依怔了怔:“楼底下当然是挖不到……”

“可能吗,楼底下?”阳哥怀疑道,“挖到楼底下去,可不是个容易事儿。”

“只要从楼边上往里挖进去,也不是什么难事。”董夕说,“找个偏僻没人去的地方,挂上个施工中的牌子,让人别进去,自己悄悄咪咪地施工个三天,就能挖到楼下面。把尸体藏在里面,谁也找不到。”

阳哥恍然大悟:“有一定道理。”

他们说完,所有人忽然都不约而同地一同抬起头,望向沈奕。

温默也仰头。

沈奕还在思考,皱着眉头,半张脸埋进温默软乎乎的头发里,丝毫没察觉。

直到周围半晌都没动静,他才察觉到一丝不对。

一抬头,见所有人都盯着他,沈奕吓了一跳:“都看着我干什么?”

“没有,征求一下你的意见。”李欣奇说,“毕竟刚刚是你找到重要线索的。”

“是啊。要是没有你,那个相框背面的线索也找不到,到时候又不知道要卡多久。”阳哥说,“所以你觉得呢,兄弟,会不会在教学楼楼底下?”

“为什么认定就在教学楼楼底下了?”董夕不解,“学校里有好多楼呢。那边还有个科技楼,再那边还有个实验楼……”

“笨蛋,昨天在操场上,那个秦老师不是说过了吗。”李欣奇轻斥,“只有教学楼才会闹鬼,在其他地方,学生是不会失踪的。”

董夕恍然大悟:“对哦。”

“嗯?”沈奕忽然发觉不对,“那就不对了吧。”

“哪里不对?”

“刚开始,不是说有个校车连司机带学生都失踪了吗?”沈奕看向鹿依依,“如果说学生只会在教学楼里失踪,那辆校车又怎么解释?”

“啊,那个我也知道。”鹿依依说,“那辆校车其实也算是在教学楼里失踪的。”

她说着,抬手指指窗外:“从二楼南边出去,那边就有个连廊。连廊通着学校别馆,再旁边就是校车和老师们的停车场。那辆校车里的人,是从连廊底下穿过去的一瞬间消失的。”

“原来如此。”沈奕懂了,“这也算是在教学楼里失踪的。至少,是在接触到教学楼的一瞬间消失的。”

“是呀。”鹿依依说。

玩家们点了点头,各自表示了解。

“所以。”阳哥看向沈奕,“你觉得在教学楼楼底下吗?”

沈奕表情皱起,为难片刻:“我觉得不像。”

“为什么?”

沈奕转头看向远处的桌子,朝那边扭了扭头。

“这里所有的桌子上,都有那禽兽送出来的相框。”他说,“一个恨不得全天下都来隐秘地欣赏他的杰作的变态,表现欲一定很强。我怎么都不觉得他会把人真的深埋在地底下,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有道理。”阳哥没法反驳。

董夕问:“所以,你是觉得,他也用了和这个相框的手法差不多的方式,把那两个人藏起来了?”

沈奕点点头。

李欣奇也为难起来,他抱起双臂:“一样的手法……尸体能怎么用这种手法?”

众人脸色沉重地沉默片刻,突然,董夕眼睛一亮。

“画啊!”她说,“是美术老师,就一定有美术教室来教学生吧,那他那间美术教室里,不就会挂画吗!”

“用相同的手法的话,那就一定是把她们剁碎成……肉酱,涂在了画布后面,裱起来了!”

这种残忍手法,正常人根本说不出口,所以她不由得结巴了一下。

众人瞬间醍醐灌顶。

阳哥立马回头,问主任:“美术教室在哪儿!?”

教导主任吓了一跳:“别、别别别,别馆。”

阳哥吼:“赶紧带路!!”

主任被他吼得哆嗦了好几下,欲哭无泪:“好的。”

沈奕的神色并不晴朗。

众人都跟着教导主任走出了办公室,往着美术教室的方向去了。

沈奕一直没动。

温默仰起头望他。怀里的人有了动作,沈奕也回了些神。他一低头,和温默对上目光。

不用比划,他也知道温默的意思。

望着他,沈奕的眉头便舒展开来。他笑了声,轻声细语道:“我只是还觉得不对。”

温默歪了歪脑袋。他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董夕刚刚说的话没什么问题。

“乍一听是没什么问题,也很合乎逻辑。”沈奕歪歪脑袋,“可是我总觉得,这赵崇可是个顶级的人渣变态,对艺术也有近乎变态的高追求。从相框这件事就能看出来,对他来说,他觉得被自己伤害的学生也是艺术,是他的杰作,所以他如果杀了她们,那尸体一定也是艺术的一部分。”

“他真的会把她们分尸,抹在画作的背后?”沈奕说,“这好像不符合他的逻辑。”

他这么一说,温默忽然也觉得不太对了。

玩家们已经闹闹哄哄地走出去了。温默看向外面一眼,抬头朝沈奕比划了两下。

【先跟过去看看吧。】

沈奕想想也是,不论怎么说都得去赵崇的美术教室看看。

他跟了出去,身后还响起了一阵紧跟着的、亦步亦趋的脚步声。温默回过头,就见鹿依依背着两手跟了上来,像个游戏自带的小随从似的。看见温默投来目光,她就向他笑笑。

虽是一张温和的笑脸,但她看起来实在像只不听主人话、一身反骨非要跟上来的、一脸骄傲,挺直胸膛的布偶猫。

温默顿时没了什么脾气。

众人下到二楼,走向南面走廊。在走廊尽头豁然开朗,就见右边还有一条连廊。教导主任说,这边是通往学校别馆的连廊。

“原本,美术教室音乐教室这些,都是在教学楼里面的。但经常用不到,总有学生趁大课间进去乱晃。校长就拿钱出来,造了这个别馆,把那些个玩物丧志的美术教室音乐教室都放到这边来了。”

温默已经不想吐槽这个学校了,这教导主任刚刚还很自豪的说赵崇教出了许多考上了名校的“艺术生”,一转头又说这些东西玩物丧志。

众人穿过连廊,又上了一层楼,来到了美术教室门前。

温默抬头,看了一眼头上美术教室的门牌。

“这里就是美术教室。”教导主任说,“学校里的美术老师就只有赵老师和池老师两个人,她和赵老师各用一间美术教室。”

“美术教室有两间?”

“有时候班级上课会撞,所以有两间。”教导主任说,“这间是赵老师的。”

阳哥拉开了教室门,众人一同进了教室里面。

教室里很暗,没有开灯。阳哥转头在墙上摸索片刻,摸到了灯的开关。

啪嗒一声,他开了灯。

教室里豁然开朗。

真是一间标准的美术教室。无数个画架各自立着,又谁也挡不到谁。最里面摆着一张小小的矮桌,矮桌上有个白色的衬布,衬布上摆着几个静物——盘子苹果柠檬罐子和一串葡萄,还有个叉子和可乐瓶。

高中色彩与素描静物大套餐。

一旁的墙上,贴着一大排学生的素描和色彩作品。除此以外,教室里摆满了石膏和雕塑。

人头雕塑在靠墙一排的柜子上有序地罗列,角落里还有个断臂的维纳斯。头顶的白炽灯一照,每一个都惨白无比。

外头仍然风声阵阵,在窗外呼啸得如诉如泣。

教室另一边的墙上,还真的挂了几张油画。

那些油画同样色彩明媚,画的是日出和春水。洋溢的青绿与橘红的日出,仿佛有无尽的生机。

“就是那两个!”董夕指着墙上的画,“一定就是它们!”

阳哥往前走了两步:“你是说,赵崇就是对这两张油画动了手脚?”

“对!”

“取下来看看。”李欣奇对阳哥说。

阳哥点了点头。

他走过去,将两张油画分别取下。李欣奇跟着过去了,他接过阳哥取下来的油画,把两张都翻过来放到地上。

众人聚集到一起。李欣奇在众目睽睽下,在画框背后摸索到了背钮。

他扭开背钮。

咔哒一声响。

油画的背框开了。

众人立即都屏息凝神,空气安静。

空气凝重,李欣奇也不禁咽了口口水,头皮发麻地紧张起来。

他伸手,拿住油画背框,手上忽然都毫无知觉。

牙一咬心一横,李欣奇把背框用力抬起。

顿时,众人愣住。

背框下,画布背面干净。

尽管油画色彩透纸些许,可画布背面干干净净,没有任何他们想象中的血肉。

“怎么回事?”董夕怔怔。

沈奕丝毫不意外:“果然。”

“果然什么?”董夕望向他,“你早猜到了?”

“猜到一半吧。”沈奕说,“这个赵崇虽然不是个东西,但也是个很沉浸艺术的下三滥疯子。碎尸对他来说,太过俗气,不会那么干。”

“那到底是在哪儿?”阳哥有些沉不住气了,语气急躁,“再找不到,我们里面就该又有人失踪了!”

沈奕皱着眉头,没做声。

很显然,他也不知道。

温默看了他一眼,又回头看向美术教室里的雕塑。

“仔细一想,也的确不会是在油画的背面。”李欣奇说。

“为什么?”

“和线索提示的没有关系。”李欣奇说,“油画背面,跟播报说的线索,一行也对不上。”

“这也是。”董夕喃喃。

“别那么淡定了!”阳哥真是要疯了,“所以那两个小姑娘到底被藏哪儿了!?”

一直没说话的马力杰回头看了看,突然脸色一白。

“喂!”他说,“是不是又有人不见了!?”

玩家们一惊,回头一看。

“怎么就只有六个人了!”他们说。

“糟了,又被这教学楼吃了两个!”阳哥说,“喂,那个脑子灵光的,你还想不出来在哪儿吗!?”

沈奕愣了下,无可奈何:“就算你这么说我也……”

阳哥被他气得骂街:“该死!”

“我看我们还是先出别馆吧。”李欣奇凝重道,“出去慢慢想,再这么在这里待下去……”

身后吵嚷起来,温默置若罔闻。

他望着那些画板。这里很久都没有人来了,画板上都落了灰。学生们画了一半的画,一张一张各自贴在上面。

望了一会儿,温默忽然有所发觉。

画架似乎并不是杂乱地随便乱放的。

画架有很多,但是都放在左右两侧,中间空出了一个过道。从温默所站的地方,能直直看到前面那堆摆在矮桌子上的静物。

【……我被种在根基里,血肉被寸寸浇灌。】

【肥料分解我的根茎与枝叶,铁锈的芬芳使我再不能逃向远方。】

【我变成丝丝缕缕片片碎碎的小我,我的血管通向养育我的四面八方。】

我被种在根基里,血肉被寸寸浇灌……

铁锈的芬芳使我再不能逃向远方……

说不合时宜又好像很是合时宜地,脑海里闪过了江奕。

那时依然落日余晖。江奕从包里挑了个白纸本子出来,一边陪他坐在河边,一边捏着铅笔头画了河边的模样。

温默那时靠在他身上。

江奕画了画,画的却不是他们眼前所见到的河,反而是另个视角的模样。

温默觉得奇怪,比划着问他,为什么画了别的样子。

“这个样子看起来更好看嘛。”江奕笑着说,“画画不是看到什么就画什么的,跟照相不一样。艺术嘛,都比较主观,我觉得这样好看,就这样画了嘛。”

“其实好多人也这样。想让看的人怎么去看,他就怎么弄。”

“我解释得还算明白吗?”他问他。

想让看的人怎么去看,他就会怎么弄。

“我知道啊,你别着急。”

思索间,沈奕无奈的声音也在他后边响起,“播报说的肯定不是在教学楼楼底下。教学楼这么大,咱开个挖掘机来挖那也得半天。”

“他说了这么多,肯定是能够直接指向一个特定的、只有一个的地方。对,就是能让我们迅速直接地锁定某一点的地方。”

迅速、直接地,锁定某一点。

温默仿佛明白什么。他走到一个画架后头,爬上画架前的椅子,站了起来。

他这儿发出了窸窸窣窣一阵响。

沈奕被动静吸引去了目光。他回头,就见自己还没一米高的小男朋友晃晃悠悠地爬上一张椅子,抓着画板,抬头望向教室前面。

沈奕立马失声尖叫:“祖宗!干什么呢!!”

他赶忙冲过去,扶住温默。

温默没搭理他。

他眯起眼,望着从这里望去的方向——果然,所有画板都朝向那堆静物,而空出来的地方,恰好是个直指静物的箭头。

【我的朋友,我被浇灌成腐烂的雕塑,再不能动弹半分。】

【暗无天日之下,我将不受控制地……永远注视你。】

我将不受控制的——永远注视你。

“你在看什么呢?”沈奕扶着他,“多危险啊,你要做什么能不能跟我说一声?你说你才这么大点儿,万一摔下来磕了碰了的。你知不知道这些画架子就很危险?你看看……”

温默没理他的嘴碎。

他推开沈奕,从椅子上跳了下去。他走到一旁的柜子边上,拉开几个柜子。

拉了两三个,温默在从下往上数第三个小柜子里找到了自己想要的。

他把一把刀从柜子里拿出来——他自己的刀因为没缩小,他一个小孩握不住,被沈奕收进了宿舍柜子里,这回没拿进来。

看见他拿起刀了,沈奕一惊。

“你干什么!”他说,“别胡闹,你不能用的!”

沈奕怕他用能力。

温默朝他翻了个白眼。

“这里怎么会有刀?”李欣奇问道。

“因为学校会有雕刻的课呀,还有刻印章的课。”鹿依依说,“而且,赵老师好像也有学雕刻。”

雕刻?

玩家们一怔。

“温默!”

沈奕又喊了他一声。

温默还是没理他。众人转身一望,就看温默居然踏上了放静物用的桌子。

沈奕朝他跑了过去。

“虽说死了很多年了,但小孩终究还是小孩。”阳哥嘟囔,“熊孩子。”

“是啊。”

俩人话音还没落,温默扬起手,重重地把手里的雕刻刀捅进墙体里。

“阿默!”

沈奕追到他后头来,“你想做什么,跟我打个招……”

沈奕突然话语一顿,卡了壳。

他两眼一呆。

眼前的景象让他忽然说不出话来。半晌,他才怔怔地把最后一个字说出口:“……呼。”

玩家们注意到了他的异样。

“怎么了?”李欣奇问道。

“小孩闯祸了?”

温默低眸扫了一眼。

他松开手,跳下桌子,将那一块让开来。

雕刻刀深入墙体。而在刀下,墙体里,一滴鲜红的血从里缓缓地淌了出来。

第064章 光明中学(拾叁)

一滴血蜿蜒地从墙上流下, 在惨白的白炽灯下十分刺眼。

众人震惊地怔然半晌。

沈奕率先回过神来。

“拿刀来!”他回头喊,“在墙里啊!快拿刀来!”

众人如梦初醒。

董夕回头跑向柜子,从打开的柜子里拿了一大把雕刻刀, 分发给了众人。

温默退到了一边去。

众人踢翻摆静物的矮桌子, 对着后头的墙一刀一刀挖起来。

每一刀下去,都有血流出来。

越来越多的血流满了墙体。

教导主任吓得尖叫起来。

“愣着干什么!?”

沈奕回头朝他喊起来,“快去把学校里的人都叫过来!学生老师全都叫!”

“好,好好好!”教导主任吓得两腿打哆嗦,“我这就去, 这就去!”

他连滚带爬地跑了。

鹿依依走进屋子里,在温默旁边蹲了下来。

温默一回头,就对上她乌黑的一双杏眼。

她看看温默, 又看看忙得不行的一群玩家,又低眼看看温默:“默哥儿,这是干什么呢?”

温默望了望血流成河的白墙, 没有作答。

心里沉默很久,温默转头看向鹿依依。

鹿依依正看着他, 还朝他眨了眨眼。

温默叹了口气,伸手去摸她的脑袋。鹿依依头发软乎乎的,摸到的一瞬, 温默动作一顿,实在有些不适应——从前, 鹿依依是个可怜的小水鬼, 头发总是湿哒哒的。

顿了一瞬, 温默用力把她的头发揉了一遍。

鹿依依跟着他的力度摇头晃脑, 嘿嘿傻笑几声。

咚地一声,一大块墙体倒塌下来, 碎在地上,又一阵粉尘四起。

粉尘太大,温默狠狠呛了一口。他捂嘴咳嗽起来,伸手挥了两下面前的粉尘。

墙上露出了一个巨大的洞。

一个姑娘被镶嵌在水泥的墙体里,周身是一条条钢筋。它们横的横竖的竖,如同把她困起来的一道牢笼。

她被换上洁白的裙子,嘴巴里被塞着一朵石头玫瑰。她双眼紧闭,脑袋微侧,两手空空荡荡,只剩一道直溜溜的肢体嵌在其中,如同断臂的维纳斯。

沈奕明白了什么。

他把一旁的墙用力抠了下来,一片血哗啦啦地流下。

水泥里,一条胳膊镶嵌其中,血肉在水泥里不成型地扭曲着。

一时间,空气寂静。

温默走近墙体。他抬头,打量着这女孩,忽然发觉了什么。

沈奕也走过来。他同样望着这姑娘,脸色有些难看。

她已经死了,脸色惨白,长发垂落。

可眉眼的模样,放下来的前额的发,都和那个高马尾姑娘一模一样——他们初进学校时,秦老师把他们安排进的那个教室里,唯一没有在哭哭啼啼的那个,坐在最角落里的高马尾女孩。

【问了,你们就会死。】

温默突然想起她说的话:【学校里是真的有鬼。你们知道得太多,就会死。】

学校里是真的有鬼。

因为她已经是鬼了。

温默望着她紧闭的眼睛,他想这应该是吕夏。

他忽然想不出吕夏说出“学校里是真的有鬼”这句话时,是什么心情。

找到那封信的时候呢?

看到已经失踪很久的同学的绝笔的时候,去找教导主任对峙的时候,发觉背后有更深的深渊的时候,跑到这里来和真正的恶魔对质的时候,发现整个学校其实早都烂透了的时候,她都在想什么?

已经没人知道答案了。

她变成了一具凄惨的尸体,被砍去双臂,关在钢筋之中,浇灌在墙里。

玩家们沉默不语,手里都还握着沾血的雕刻刀。

她身上多了些伤口,是玩家们刚刚急着将她放出来,用刀捅进墙里时,在她身上留下的。

明明她死去很久了,却还有鲜血在洇洇地流。

每个人脸上都神色各异,没有说话。

没人觉得这是艺术品。

他们只觉得赵崇是个混蛋疯子。

“再往旁边挖挖。”李欣奇抹了一把脸,打破了沉默,“张瑞敏还没找到,应该也在墙里。”

沈奕看向温默。

温默朝他摇了摇头。

沈奕用手背抹了抹下巴,低下眼帘,思虑片刻后道:“张瑞敏应该不在这儿。”

“为什么?”

“线索说的最后一句,是她会永远不受控地注视。”沈奕说,“她这块地方是刚刚那些静物背后的墙。来上美术课的学生们,每次上课坐在教室里画画时,都会注视到静物。”

“连带着背后的墙。”

“毫无疑问,这里是视觉的中心点。可如果张瑞敏藏在旁边,就不符合线索的最后一句了,也不符合赵崇这一路来的作风,不是吗?”

话说得很有道理。

“那会在哪儿?”李欣奇问他。

沈奕往外扭扭头:“不是有两间美术教室吗。”

众人一怔,如梦初醒一般,恍然大悟。

*

14:21分。

光明高中。

天上乌云滚滚,似是要下雨。

两间美术教室就肩并着肩,玩家们这间的隔壁就是另一间。

他们来到这里,将这里的、一堆静物后的墙壁也用雕刻刀抠开了。

水泥墙里,张瑞敏同样被镶嵌其中。她同样模样惨白,两眼紧闭,失去了双臂,成了一个被水泥浇筑在黑暗里的,断臂的维纳斯。

等她也终于重见天日,走廊上便响起一阵重重叠叠的脚步声——来了许多人。

听到那阵脚步声,温默就知道,游戏要结束了。

他走到一旁去。

教导主任冲进美术教室里。看见墙里嵌着的尸体,他那张本就已经没什么血色的脸霎时又白了。

教导主任连一声惨叫都没发出来。

他两眼一翻,碰一下倒下去了。

校长、副校长,一群老师带着一群学生,跟在后面乌泱泱地走进了教室里。他们打眼一瞧,立马尖叫起来。

一群人都被吓得不轻,一齐嘶声尖叫——群众的力量很伟大,温默被吵得一哆嗦,耳朵里顿时都痛起来。

“这是什么!?”

校长惊恐不已,又下意识地转身,将学生往外推,“快走!回教室!不许看!”

“够了吧你!”阳哥大声喊他,“学校都这样了,你还要瞒着学生吗!?”

校长浑身的肥肉一抖。

他转身,神色暴躁:“你懂什么,闭嘴!这场景怎么能让学生——”

“这也是学生!”李欣奇指着墙里的断臂尸体喊,“这是前年失踪的贫困生,难道她不是你们学校的学生了吗!?”

校长一怔:“什么!?”

秦老师闻言,震惊地瞪大了眼。她走上前来,虽是吓得只咽口水,但也赶紧打量了一番墙里的尸体。

片刻,她回过头:“校长,真是张瑞敏……”

“……”

校长也咽了口口水。

“……还是先回去,”校长说,“不能让学生再看下去。都会教室!都要高考了,还出来跑什么!”

校长又在招呼学生们回教室去。

虽然早已对这学校的狗屎领导有了思想准备,但沈奕还是气笑了。

他问:“你都不问问是谁干的吗。”

校长没理他,拍了一把副校长:“快去!把学生都带回教室去!”

副校长点头哈腰的说好,然后抬手喊:“都回教室!”

“喂!”沈奕有些气恼,大声道,“我说!学生死在墙里面,你都不问问是谁干的吗!?”

“你喊什么!?”

校长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我会查的!”

“是赵崇。”沈奕说。

校长一怔。

老师们也纷纷一怔,学生们更是纷纷愣在原地。

“赵崇一直靠着班主任这个职位的便利,威胁贫困生张瑞敏跟他产生关系。后来张瑞敏想写信求救,被他发现,他就把人杀了,藏在了这堵墙里。”沈奕回头撇了那堵墙一下,“那封信后来被他藏在吕夏那里,他想靠那封信把黑锅甩给主任。”

“可惜他的人选错了,吕夏是个聪明人,她发觉了其实是赵崇在背后搞鬼,找上了门,结果同样被做成了这么一尊雕塑。”

“她就在隔壁。”沈奕说,“校长,要去看看吗?”

校长脸色阴沉:“谁叫你们私自调查的?”

沈奕一怔。

“什么?”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我说,谁叫你们私自调查的?”

校长声音低沉,神色可怖。他厉声道:“我招聘你们,是来给高三生上课,不是调查学校的事故!”

“你们不做职责内的事,反倒多管闲事,管起这些事儿来了,闲的吗!”

沈奕怔了半晌,活活又被气笑出来。

“你说什么?”他说,“学校里的老师侵害学生,你不谴责老师,不谴责教导主任监督失职,谴责我们居然把事情查清了?”

“别颠倒黑白,我是在教训你没做职责内的事!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再说了,你怎么确定就是赵老师?我们学校的老师,个个德高望重,你少泼脏水,有证据吗!”

说罢,校长转身,“都回教室去!到底怎么回事,学校自己会查!”

沈奕气得脑子都懵了。

他笑得几乎停不下来——这学校比他想得还烂,烂透了。

副校长招呼着学生们赶紧回教室,秦老师也视线复杂地看了他们这群玩家一眼。

“你们的确多管闲事了,”她说,“怎么做和工作无关的事情呢。你看,惹校长不高兴了吧。”

沈奕不想再说话。

他撸起袖子,准备用真理的拳头来说话。忽然身边也一阵窸窸窣窣响,沈奕转头一看,玩家们都在撸袖子了,个个脸色阴沉。

很显然,被气死的不止他一个。

沈奕哼笑一声。

都是好队友。

他撸好袖子,跳下桌子。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的!”校长气得不轻,满脸横肉随着说话的力气一颤一颤的,瞪着他们说,“自己主意那么大,也不想想学校需不需要!”

“真是太把自己当个东西了,以为自己很正义吗?学校需要你那么做吗?”

“不要脸!”

沈奕走向他,刚要抬拳打人时,突然,校长身后,摆在教室角落里的雕塑——断臂的维纳斯,动了动脑袋。

沈奕当即一骇,停在了原地。

维纳斯转过头来。

“让你查你就查,没让你查,你瞎弄什么!”校长说,“十几年的学白上了是吧?就你,还当什么老师?”

“一点儿社会常识都没有——”

维纳斯的眼角边,淌下一滴鲜血血泪。

咚。

咚。

咚。

耳边声音突然远去,模糊,如同被谁捂住了耳朵,沈奕突然听不清了。

模糊间,他听见歇斯底里的惨叫。

沈奕回过神。他抬头一看,就见教室里突然变得空空荡荡。

刚刚,学生还挤满了一大半的教室。

学生的疏散很费劲,副校长和其他几个老师都还在校长对他们的叫骂声里忙碌。

可突然间,学生没了,副校长没了,老师也没了。

教室里只剩下他们这些玩家和校长。

“人呢?”

校长怔住——刚刚的惨叫就是他发出来的。身后所有人都突然在一声敲墙似的咚咚声后人间蒸发,他惊慌不已,转头连连望向四周,“人呢!?人都去——噗!!”

校长突然绷直脖子仰起头,张着嘴巴,说不出话。

玩家们望着他。

校长瞳孔颤抖,脊背挺直。仿佛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逼着他挺直背似的,校长四肢不断痉挛,但脊骨却僵直极了,不曾弯曲。

校长嘴巴里呜呜呃呃地呻。吟,两手挣扎着乱挥,大片大片的鲜血从他嘴巴里涌出来。

众人惊疑不定地望着他。

一株石雕的玫瑰突然刺穿他的喉咙,从他嘴里破土而出。

校长瞳孔骤缩,他往后跌跌撞撞几下,倒到了地上。

他嘴巴里的鲜血仍在源源不断地涌出。

校长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开始一张一合。可他闭不上嘴,于是只能发出呜呜的呜咽声。忽然,他又惨叫起来,温默定睛一看,就见校长两条胳膊居然从肩膀上鲜血淋淋地断裂了下来。

校长挣扎不断,温默抬头看向那维纳斯。

维纳斯脸上的血泪蜿蜒而下,顺着脸颊滴落在地。

血泪落地的一瞬,所有人眼前一黑。

【刀锯地狱,游戏《光明中学》结束。】

【恭喜各位罪人,成功通关本轮游戏。】

眼前还一片黑暗时,就听播报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响起。

【引路人已经出现。请回到尸体发现处——美术教室,找到引路人·吕夏,跟随她的脚步,找到回归人间的路……等待你的下一个地狱。】

耳边突然响起轰隆隆的巨响,视野里终于慢慢亮起光,清明起来。

温默揉了揉眼,睁开。

五层楼的教学楼正在坍塌。

他怔住。

“学校倒了!”

“我天啊,怎么回事?”

“教学楼怎么塌了!?”

“别馆也一起塌了!”

四周传来惊慌失措不知所以的声音。

温默转头看向身后,才发现身后居然人头攒动,放眼望去全是学生。他打量四周,见自己居然站在操场这边,而操场上此时此刻人挤人,绝不是先前操场上寥寥无几的两百多人。

沉默片刻,温默又扭回脑袋。那五层的教学楼轰隆隆地倒塌下去,仿佛地震了似的,没一会儿就化作了废墟。

“这是怎么回事?”

温默转头。并不只是他一个人在操场这里,其余所有还幸存的玩家,也都被一同送到了这里来。

说话的是李欣奇。他话音没落,温默就看见沈奕慌慌张张地从人群里挤了出来——这哥们似乎运气不太好,居然被传送到学生中间。他都快挤成面条了。

看见温默,他面色一喜,朝着他跑了过来,伸手就把他抱起来。

“找死我了,”他松了口气,又跟温默抱怨,“挤死我了!”

温默无奈又好笑。

阳哥也很奇怪:“我也不知道,这到底发生什么了?为什么校长死了?”

“啊?”沈奕转头,“不是很明显吗?校长太不是个东西了,所以吕夏……或者张瑞敏,就把他杀了。”

“我觉得是吕夏动的手。如果是张瑞敏,那尊维纳斯的雕像不会有反应,张瑞敏的尸体会直接动手才对。”他歪歪脑袋,“张瑞敏的事情,吕夏应该非常上心。她不是个鲁莽的人,既然和教导主任吵架的事大家都知道,那么她一定是在有人在旁边的情况下去和教导主任对峙的,她有保护自己安全的意识。”

“这样的人,不会独自一人冒着生命危险去虎狼窝。她在意识到赵崇有嫌疑的情况下,应该做过调查,并且和上边的老师领导反映过。”

“可她没声没息地就突然消失了。”沈奕说,“我想,赵崇恐怕和校领导有关系。”

“说不准是领导看被她发现了,所以……就直接把她交给了赵崇。”

温默被他说得悚然。

玩家们也惊得一时失语,个个眼珠瞪得很大。

片刻,董夕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复杂:“难怪校长会是那个反应,也难怪他被杀了。那看来这个教学楼塌掉,也是吕夏做的,她不想让这学校继续存在了吧。”

“也是个黑的。”李欣奇点头,“这学校真是没好人。而且操场上都是学生,没有一个老师在组织纪律,那看来学校的老师们也都被她杀了。”

“确实。”

教学楼没了声息。众人转头望去,见那处已经完全成了个废墟。

“学校没有了,校长死了,之后这边的警察会接手吧?如果这游戏真有个完整世界的话。”李欣奇说,“不过这就只是个游戏,我们已经通关了,那些就不是我们该担心的了。”

“走吧。”他们说,“可以出关了。”

“我天,终于可以出关了!”董夕用力伸了个懒腰,有些想哭,“我闯过最累的一关!”

李欣奇说:“呵呵,我闯过对我精神摧残最大的一关。”

“……俺也一样。”董夕讪讪。

“也没见半个活鬼,但怎么就这么吓人。”阳哥深有同感,他边吐槽了一句边搓了搓自己肌肉粗壮的两只胳膊,“走吧。”

玩家们一同走向废墟。

温默在沈奕怀里挣扎起来。

沈奕把他放下,问他:“怎么了?”

温默回过头,望向操场上还是一片骚动的学生人群。他抻长脖子,四周跑了一圈,似乎在找谁。

沈奕明白了什么。

他直起身,两手拢成喇叭,搁在嘴边,朝操场上喊:“鹿依依!!”

“鹿——依——依——”

“鹿依依在不在啊!”

沈奕接连喊了好几嗓子。

然而,操场上的学生们依然吵嚷,没有任何人、也没有任何声音,回应沈奕的呼唤。

等了很久都没动静,沈奕收回手:“她好像不在。”

游戏结束了,所以鹿依依也泯然于人群之中……了吗。

温默忽然有些落寞。

他低下脑袋,叹了一声。

这很正常,也很应该,他都知道。

但他心里有个地方,还是忍不住疼了一下。

以后就见不到她了。

温默朝沈奕比划了一下:【走吧。】

沈奕点头。

两人也朝教学楼别馆的废墟走去。

废墟前,先走一步的玩家们已经等候多时。见他俩慢慢悠悠地来,几个人都忍不住抱怨了几声。

“就等你俩了,干什么呢,这么慢。”

“出关都不积极,想住在这里呀?”

沈奕哈哈干笑,挠挠脑袋,赔笑说了几句不好意思。

温默转头望去。废墟前,高马尾的女学生已经站在那里。她手插在外衣上兜里,一脸随意,抬头望着天空,嘴巴里嚼了两下,然后吹出一个泡泡——原来在嚼泡泡糖。

众人来齐了,她回头朝他们点点头,抬手指了个方向:“这边。”

她抬脚就走,众人跟在她后面。

绕过废墟,走了几分钟,众人来到校门口,猎杀场出现在面前。

这是个大坑,大坑旁边有一棵巨大的黑色枯树。枯树是个歪脖子树,粗壮的树枝横贯整个猎杀场。树枝上,许多刀锯垂落下来,刀尖锯尖都向下对着猎杀场。

猎杀场里,七零八碎地躺着几具尸体——究竟是几具,没人能说清,因为那些尸体都已经被锯得七零狗碎,碎成了皮肤碎片。

刀锯地狱的守夜人坐在粗壮的树枝上。那人瘦削,衣发飘飘,看起来是个女人。她望着远方,光明中学天气阴沉,凉风将她的背影吹得飒飒。

玩家不敢多看,赶紧跟着引路人匆匆走上奈何桥。

走到桥上,他们礼貌性地道别,各自说了几声“辛苦了”,随后一同走向桥那头。

沈奕回头,毫无芥蒂也丝毫没多想的,和温默挥了挥手。

“那我先回去啦。”他说,“一会儿见。”

温默点点头,朝他挥挥手。

沈奕朝他一笑,没多说,转身小跑着上了桥去。

温默松了口气。

他站在桥边,等了一会儿。沈奕没那么快过桥,他等个几分钟再上桥,比较安全。

光明中学的风凉飕飕的。温默站在桥边吹了一会儿,抬头望了望吕夏。她没看他,又在抬头望着天空,一脸随意地吹着嘴里的泡泡糖。

温默回头,望了眼光明中学。

学校已经塌得不剩什么了。

这恐怕是温默最后一次看它了。

温默却没多留恋。

他收回目光,一转头,看见了那块儿巨石——摆在校门口的这块儿巨石,他们进关时就看见过。

上头写着十二字的校训。

博学求索,明德厚学,德艺双馨。

温默越看越觉得这十二个字刺眼,还讽刺。

光明中学实在不是个好学校。

“默哥儿!”

突然,身后响起一声叫喊。

温默浑身一哆嗦,回过头,难以置信得一双血眸都快瞪出眼眶了。

他视线尽头,鹿依依气喘吁吁地向他跑来。她朝他用力地挥着手,笑容明媚。

“默哥儿!”她喊,“你等我一下!”

第065章 光明中学(拾肆)

鹿依依朝他跑了过来。

温默感受到如芒刺背的视线。他抬头, 果然撞上了刀锯地狱守夜人的眼睛。

那人很诧异——想也当然,在他的守夜人生涯里,应该从未出现过眼前这种情况:学生NPC居然喊出了玩家的名字, 并朝他跑了过去。

闻所未闻。

前所未有。

空前绝后。

鹿依依跑到了温默跟前儿, 停了下来,粗气喘个不停。这么阴凉的天儿,她出了满头的汗,碎发黏黏地贴在脸颊上,累得满脸通红。

“走也不跟我说一声!”她说, “你要走了呀?”

温默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还会回来吗?”

鹿依依问他。

【……】温默沉默良久,【不会了, 应该。】

“是吗。”鹿依依失落一会儿,又笑起来,“没关系, 就算不见面了,我也会一直记得默哥儿你的。”

【……嗯。】

“默哥儿, ”鹿依依说,“你要去找江奕了吗?”

温默慢吞吞地点点头。

鹿依依望着他。她忽然没有再问下去,只是望着他, 那双乌黑的杏眼和江奕一样亮晶晶的。

半晌,她笑弯了眼, 红扑扑的脸上是月牙一样的弯眼和笑意。

鹿依依蹲了下来, 和他平视。

再开口, 她语气柔和, 声音平缓。

“已经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吗?”

温默猝不及防地怔住。

他望着鹿依依亮晶晶的眼睛——那眼睛仿佛烧着火的刀刃,一刀将他捅了对穿, 把他钉死在原地,让他无处可躲。

怔了半晌,温默想起来了。

很多年前,他第一天到了拔舌地狱,上岗做了这守夜人,送走了第一轮玩家以后,在引路人状态下的鹿依依第一次和他打了照面。

在一些互通姓名的相互认识后,温默越看她那头被风吹乱的头发越不顺眼。

他想着,反正白无常说,在一轮游戏结束玩家离开后,地狱里会有一段时间的空白期,他能歇一会儿。

下一轮的玩家还一时半会儿进不来,温默便对她说:【我给你梳梳头吧。】

鹿依依呆愣了下,可能在她被赋予的记忆里,没有人给她梳过头。

温默把她带回学校,在宿舍楼里找到一把梳子,给她梳了头。

不谙世事的小女孩便和他闲聊。

她问他从哪儿来,问他是学生还是老师,问他之前是做什么的,有没有喜欢的人。

温默就有一搭没一搭地随心答。他说他从河里飘来的,他说他不是学生也不是老师,他说之前并没有做什么,到处被人欺负。

鹿依依就笑,说:“我也被欺负诶,我们一样。”

【嗯。】

“那喜欢的人呢?”鹿依依问他,“有没有喜欢的人?”

温默手上一顿。

他很久都没动,也很久都没在心里吭声,火海又在心里熊熊的烧。

过了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他说:【有过。】

“有过?怎么是有过呀?”鹿依依好奇道,“现在你不喜欢他了吗?”

【不是。】

“那是他不喜欢你了?”

【也不是。】

“那是什么呀?”

【……】

温默沉默地梳着她的头发,半晌,才轻轻在心里说,【他走了。】

“那他不就是不要你了嘛。”

【还是要我的。】温默说,【至少走的时候,应该很想一直要我。】

“可他不是扔下你走了嘛。”鹿依依晃起腿来,又问他,“那你家在哪儿呀?”

【没有家。】

“哎?你爸爸妈妈呢?”

【不要我。】温默说,【我出生起,他们就讨厌我。】

【我没有家。】

或许是他心里的语气都太沉重,鹿依依不做声了。

她沉默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又问他:“那你……平时,都回哪里呢?”

【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

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

宿舍楼外阴风阵阵,拔舌地狱里一直没有放晴。温默说这句话的时候,天上阴得像要下雨,奈何桥上还有白雾,但他即使穿过那里,人世间也没有他的地方。

“已经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吗?”

刀锯地狱里依然阴风阵阵,猎杀场里传出风都吹不尽的血味儿。

鹿依依眼睛亮晶晶地问他。

温默对着她的眼睛,良久无言。

【……嗯。】他半晌才答,【算是有了。】

鹿依依笑了起来。

“那就好。”她说,“默哥儿,我呀,我脑子不太好,平时就总有人说我傻。像今天,我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虽然好像发生了很大的事……但我真是不太明白。”

“但你放心,我运气还是不错的。虽然人傻,但身边朋友人都不错。所以你不用担心我,好好跟着江奕就行啦。”

“你超级喜欢他的,对吧?”

温默沉默不语,片刻,点了点头。

【你坐下来。】他说,【我最后给你梳个头。】

“好呀!”

鹿依依欢天喜地地背过身去,坐了下来。

她真的很不会扎头发,发型很乱。温默伸手,将她的皮筋解了下来,正给她用手一点一点捋通顺时,刀锯地狱的守夜人从猎杀场的树上一跃而下,走到了他面前来。

温默抬头看了眼。这位守夜人一头黑长直,长发飘飘,同样穿着一身黑。

她脸上一道长长的刀疤,从右眼眼角到脸颊下方,触目惊心。

他收回目光。

鹿依依抬起头,望着守夜人笼,沉默片刻后说:“默哥儿说,他一会儿就会自己走,不用你费心。”

笼:“……我倒不会费心那个,我只是在意,你为什么能和NPC对话?NPC为什么能记住你?”

鹿依依说:“喔!默哥儿说,因为他是拔舌地狱的守夜人。”

守夜人笼沉默。

片刻,她说:“你倒真不藏着掖着。”

“因为游戏结束了嘛。”

守夜人笼低头撇她。

鹿依依一脸无辜地指指背后给她扎头发的温默:“默哥儿说的。”

守夜人笼无言。

“我对这些事情无所谓。”她说,“做好了事情,就尽快走吧。我猜到你是拔舌地狱的守夜人了,黑无常把这里的剧本改前,跟我提过。”

“他说,我这里要改成学校,但是因为地狱游戏里已经有一个相对完整的学校世界了,所以会直接从哪儿搬到这边来。”

“听说原来的地狱,就是拔舌地狱。”她说,“NPC既然认识你,我就猜,你应该是原本的主子。”

“什么主子不主子,我只是个看门的。”鹿依依说,然后又指指温默,“还是他说的。”

“……你不能说话?”

“默哥儿有一点先天性的病。”鹿依依回答。

她和江奕一样,都不愿意直说温默是哑巴,他们都觉得太伤他——但温默其实真的没所谓。

守夜人笼没再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温默低着头,没看她,只是用细长的手指将鹿依依的头发一缕缕地梳好。

头发梳通,他给她重新梳了个丸子头。虽然没有梳子,他这次扎得也有些粗糙,但比她自己扎的还是好了太多。

鹿依依蹦蹦跳跳了几下,看起来很开心。

温默上了桥去。临到桥头,他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鹿依依站在远处,朝他用力挥着手,大声说再见。

望着她的脸,温默想起半年前。那时光明中学还在拔舌地狱,鹿依依是学校里的小女鬼。她智力残障,被人欺负,被人骂怪胎,被锁在厕所里,死在了里面。她们举着水桶往里倒,所以鹿依依的死相湿漉漉的,是个小水鬼。

温默从来没觉得她可怕。

小水鬼跟他在一间地狱里四十二年,总是在游戏间隙时跟在他后面叽叽喳喳。

鹿依依是个和江奕一样明媚的姑娘。

她蹦蹦跳跳着,朝着他挥手,笑着说:“拜拜,默哥儿!”

温默朝她挥了挥手。

鹿依依能平安就好了。

他忽然想。他知道,NPC都是地府捏出的灵体,没有真正的生命。可他还是忍不住对着这个曾经的小水鬼想,鹿依依能平平安安地离开这个糟烂学校,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能一生顺遂就好了。

尽管他知道这不可能。等到他也离开,等到下一轮游戏开始,教学楼会恢复,鹿依依也会回到那个该死的高二(一)班。

鹿依依……

……鹿依依,能跟他离开就好了。

这不可能,NPC眼里,根本就没有奈何桥。

她离不开地狱,温默比谁都清楚。眼眶里突然有些发酸,于是温默立刻转身,低头,踏上了桥。

后会无期。

他心里念,转身时,眼角适时地落下一滴血泪。

他不敢让鹿依依看见。

温默没有再回头。他走上奈何桥,进了白雾,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光明中学。

第066章 你与我(壹)

1974年9月16日。

晚。

天已经黑下来很久。

被江奕送到家门口的时候, 温默家里已经点上了灯。九月已经过了一半,但夜里,村中还是虫鸣依旧。

他和对方告别, 回了家里。

家里已经灯火通明, 听得见粥在锅里煮得咕嘟咕嘟响的声音。黑白电视里似是在播节目,吵闹声夹着滋滋啦啦的电流声,在安静的夜里响得突兀。

温默抱着酱油瓶,穿过院子,打开了家门。

家里有一股米粥的香味儿。

餐桌前, 他老爹温文学坐在那儿,手边一瓶白酒,有一口没一口地夹着桌上的小榨菜吃。

梁上一盏吊灯, 照亮了家。

“哥!”

一个小男孩从沙发上跳下,高高兴兴地朝他跑来。这小孩穿白背心和大裤衩,虽说穿得也很简单, 但衣服瞧着很新,背心白白净净。

反观温默, 身上衣服旧得发黄。

小孩儿叫温舟,是他弟弟。村边水路多,老温两口子给他取这个名字, 是想让他乘舟远航,离开村子。

温舟蹦蹦跳跳走到他跟前, 愣了下:“哥, 你身上怎么这么脏?你又被欺负了?”

“什么?”

厨房里, 林红正往外走来, 边走边往围裙上抹着手上的水。听见温舟这么说,便脚步匆匆了几下, 走到温默跟前一看,她皱起眉来,很不耐烦地用力一推他的肩膀:“你这孩子蠢死了,是不是猪啊,我都告诉你绕道走绕道走,别遇上那几个欺负你的,你是不是又走大路被逮到了!?”

温默瘦小,被这么一推,往后一踉跄,撞到门上,差点没跌。

肩膀上顿时痛起来,但他没辩解,只是低下脑袋。

“又来!又这样!好像多委屈似的!一个屁都不会放!”林红夺过他怀里抱着的酱油瓶,骂骂咧咧道,“天天好像我欠你二五八万似的,摆个脸子给谁看!晦气东西!”

“拿上毛巾,去河边洗干净再回来!”她走回厨房,嘴里还在骂,“这么脏,别想进屋!”

温默还是没吭声。他闷闷点了头,转身出门去——他们家的盆子肥皂毛巾一类的洗漱用品,都放在前院里。家里的人会在院外洗漱,所以毛巾都挂在院中。

见他真要出门,温舟忙说:“哥,我跟你一起去。”

一听这话,正转身往厨房里走的林红一急,又匆匆走回来,不轻不重地往温舟肩膀上锤了一拳头。

“瞎说什么呢你!这黑灯瞎火的,你跟着去干什么!万一下河把你卷走了,妈上哪儿找你去?我就你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你没了,我怎么活呀!”

温舟怔了下。

“哥也会被卷走啊。”他说,“妈,哥也是你儿子啊。哥被卷走,你就能照样活,就不伤心吗?”

林红表情一僵,顿时青白了阵,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她眼神闪躲几下,一转头,却正好和温默撞上了视线。

视线相撞一瞬,林红又立刻别开眼睛,眼中莫名闪过几分心虚。

温默看在眼里,心里没什么波澜,她一直这样。

一时之间,谁都不说话了,空气里就只听得见温文学吃菜吧唧嘴的声音,和电视里的吵闹声。

气氛尴尬,林红不好解释。

她把视线求救般地转向温文学,大约是想让温文学出面帮她说几句,含糊过去。

可温文学就只是坐在餐桌跟前吃着小咸菜喝着酒,嘴里不停吧唧着,发出一阵把小菜咬碎的动静,然后跟着电视机笑了几声,仿佛根本看不见他们娘仨。

温默也习惯他亲爹这样了,他亲爹一直跟个眼瞎耳聋的皇帝老儿似的。

他转身出门,没再理睬林红。

门关上。屋门上有块玻璃,昏黄的光透过玻璃照进院子里面,温默能借光看清。

他抓起挂在晾衣绳上头的两条毛巾,出了门,摸着黑往河边去了-

温默八岁。

在这个村子里也是活了八年。他不会说话,出生后父母就嫌弃。

摸着黑去河边把自己洗干净,他又摸着黑回家来了。路上见不着光,怕摔倒,他是在路上一小步一小步蹭回来的。虽然从家里去河边也就三四分钟的路程,但他这样走一趟来回,还是花了不少时间。

小孩睡得早,他回来时弟弟已经睡下,温文学从餐桌边的位置移动到了沙发上,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白酒,还在看电视。

林红见他终于回来,一皱眉,就开始骂他:“叫你去河边洗一下,你要花多长时间?有那么金贵吗你?怎么,身子那么金贵,从我肚子里爬出来还是个哑巴?”

“你要不是哑巴,我生了两个带把的,不知道能过上什么好日子。”她说,“你奶奶早就恨不得把我捧天上去了。”

温默没吭声,回头把门关上,挂上锁。

“桌上还有粥。”林红说,“自己拿去吃。”

温默点点头,走过去。桌上的确有个碗,碗里还有半碗粥。但咸菜没了,烙的白饼也没了。

见他打量饭桌,林红又在后边说:“还想吃饼,想吃咸菜?美得你,有的吃就差不多了。”

温默还是没做声,挨骂了也没反应。自己只有粥吃这事儿,也在他意料之中,家里向来只有他爹和他弟弟有最好的吃,他只能混点边角料吃。

温默拿起粥拿起筷子,走到一边去,乖乖在墙边坐下,端着凉了的白粥,吃了起来。

他不能上桌吃饭,哪怕桌上都没人了,他也不可以上桌。

林红看他自觉,才哼了声,没再说什么。

她坐到沙发上,跟温文学一块儿看了一会儿黑白电视。

屋子里一时安宁下来。

片刻,林红随口唠道:“哎,我听赵婶儿说,江胜国家里来了个女的。”

温文学终于出声了:“啊?”

“老江家来了个女的,带着仨孩子。”林红说,“一个老大不小了,瞧着十多岁了,还有个小姑娘,甚至最小的那个,还在襁褓里头呢。”

温文学讶异:“才那么大点儿?”

“是啊。”

“他在外边搞大的?”

“不是,我听说,那是他嫂子。人说江胜国之前有个亲哥,真假的?不会是找的借口吧?我嫁过来都快十年了,没听说过。”

温文学没吭声,想了一会儿才说:“之前他是有个哥来着,好像叫江什么军。”

“真有啊?我还以为是老江为了给这新老婆打掩护找的借口呢,怕她一上门就带仨孩子,在村子里过不下去。”

“真有,小时候我还见过他哥俩。”温文学说,“你嫁过来之前,那个江什么军就说要去县里闯闯,带着大着肚子的老婆,就坐绿皮火车走了。”

“他走了没几年,江胜国他爹妈就不行了。兄弟俩把葬礼办了,他哥就又风风火火地回城里去了,后来一连好几年都没回来。你要不提,我都要忘了,还有过这么个人。”

一提老江家老头老太太死了的事儿,林红倒是有印象:“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我刚嫁来那会儿,村子里是突然死了人。”

“就是老江家。”

“咋死的?”

“忘了。好像是老头上屋顶晒苞米,掉下来就摔死了。老太太正好在院子里晒阳阳,亲眼看见了,结果一口气没上来,跟着就没气了,等江胜国到家,就看见爹妈都死院子里了。”

温默听得都心紧了一下。

林红也是倒吸了口凉气:“哎哟喂。”

“你说的那个来老江家的女的,应该真是他兄弟媳妇。”温文学说,“他又没种,生不出孩子,怎么可能能在外面三次搞大女人的肚子,还让她上门来。”

“倒也是。”林红往沙发后面一倒,“他都没那个本事。”

“他嫂子来干啥,还带着孩子。”温文学问,“跟他哥过不下去了,来找江胜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