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说话。”她抬起手,一柄长刀出现在手中,“既然不说,就下真地狱去说吧。”
……看来没法沟通了。
温默咬咬牙,从后腰拔出刀来。
*
血月当空。
天一黑,阵阵阴风就吹了起来。沈奕躲在空无一人的院子角落里,打了两个喷嚏。
他抹抹鼻子,站起身。他踮起脚,从院墙里头探出半个脑袋,往外头瞅了一眼。
很远的地方是一座小山,那地方大概是猎杀场。沈奕把眼睛瞪的溜直,却看不见什么。
沈奕有些神伤。他踮着脚,两手搁在墙上,望眼欲穿地望着那边,低低脑袋哎了一声:“现在脾气怎么那么暴啊。”
明明可以更和和气气地解决,他怎么非要剑走偏锋……以前可是小卖部老板多找了一分钱都要特地跑回去还的小乖乖。
死几个玩家就死几个玩家嘛,反正进这里的人都是犯错的,大家都是罪人。
像龚沧那样的狗玩意儿,真就该在拔舌地狱里待个十万八千年。
温默杀他都是便宜他了,他就该被吊着一口气再多受十年折磨。
……
这么一说……
温默是因为什么,才在这里做守夜人?
他又为什么会被拉进别的游戏里?
这么一细想,沈奕脑袋里立马多出十好几个问题来。
阴风阵阵吹来,沈奕又打了个喷嚏。他再次望向路那头,跟个被主人留下看家的大狗似的,脑袋贴在高处,可怜巴巴地对着主人离去的方向望眼欲穿。
话说温默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你在看什么呢?”
身后传来声音。
沈奕回头。
一个满脸血肉模糊,没有脸皮,牙齿牙床都血淋淋地暴露在外、两只眼睛里没有眼球的、浑身都皮开肉绽血肉腐烂的小孩,站在沈奕身后。
沈奕朝她眨巴两下眼,一脸淡定。
“你又是在干什么?”他说,“你是谁家小孩?”
“我妈妈叫付含玉。”血肉模糊的小孩说。
她声音沙哑,但能分辨出是个小女孩。
付含玉……
没在这地狱里听过的名字。
沈奕从墙上松开手,落到地上,转过身。
他朝着小女孩走过去。
走到小女孩跟前,他蹲了下去,跟她平视。
“你家在哪儿?”他问,“是这里吗?”
小女孩摇了摇头。
她抬手,指向北边的方向:“我家在那边,从这里往右边数,第三个小别墅。”
沈奕眉头一敛。
那是于飞薇家——更准确的说,是于飞薇和她老公程明的家。
第036章 幸福之家(柒)
沈奕记得很清楚。
不久前, 温默拉着他往这里来时,就只顾着拉着他往前走,都不回头跟他眼神交流, 也不跟他眼神交流。沈奕实在无聊, 便歪着脑袋侧着头数人家,一户两户三户地数。
他数过一共经过了几户,所以对于小女孩眼下所指出的那户是哪一家,他有百分百的自信。
“你确定吗?”他问小姑娘,“你爸爸是程明?”
小女孩点了点头, 发出了一些要笑起来似的气音。她或许是在笑的,但是她的一张脸皮都没了,只剩脸上已烂的血肉一阵阵相挤压堆起, 而后又抽搐着,沈奕也看不出她究竟有没有笑。
“爸爸,程明, 妈妈,付含玉。”小姑娘说, “妈妈,很漂亮。”
沈奕眉头一皱,明白了什么。
他拿出从屋子里拿出的几张地图, 一张一张翻看过来。
最终,他拿着小别墅一层的这张地形图, 停下了手中翻看的动作。
沈奕眯起眼来。
地形图已经发黄, 左上角标注着“1层”的楼层数的左边, 隐隐约约似乎还有什么文字, 只是已经掉色。
沈奕脑子里过了一遍所有的线索。
他心里冒出荒唐的猜想。
该不会是……
“你是又来做法事了吗?”小姑娘突然问他。
沈奕刚陷入沉思,小姑娘一句话把他拉回神来。
他没听清, 便问:“什么?”
“你是又来做法事了吗?”小姑娘睁着漆黑的、没有眼睛的两个眼眶,满嘴牙齿一张一合地问他,“你还要把我们关起来几次?”
她的声音越来越哑,变得越来越阴森。
沈奕心里咯噔一声。
他闭上了嘴,不再作答。
小姑娘歪了歪脑袋,朝他一步一步走过来,声音越来越沙哑,语气越来越幽怨:“你到底要把我们关起来几次……到底要把我们关起来几次……”
她的脑袋越来越歪,颈骨发出咔咔的声音,好像要断裂。
沈奕不禁往后退了两步——就算他再不怕鬼,这么诡异的情景出现在眼前,多少还是要为自己的老命捏一把汗。
他咽了口口水。
“好不容易要爬上来了……又把我们丢下去……好不容易要爬上来了……又把我们丢下去……”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不是爸爸的小孩吗?”
“弟弟不是爸爸的小孩吗?”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要在漆黑的地底下,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为什么!!”
最后,她大喊起来,声音歇斯底里。她张大嘴巴,尖叫起来,伸出手。
那指尖同样烂得血肉模糊。
场景惊悚,沈奕顿时吓得六神无主。
他突然不受控制地一屁股跌到地上。他暗叫一声不好,一抬头,小女孩血淋淋的手已经伸到了跟前,眼瞅着就要戳进他眼睛里。
沈奕眼前一黑。
*
“哥们。”
“哥们!醒醒啊!”
“还活着吗?哥们?”
“喂——”
一声一声的呼唤里,沈奕的意识逐渐回笼。
他眼皮抖了抖,眼睛还没睁开,脑袋里就一阵钻心似的钝痛。
他倒吸一口凉气,捂住自己的脑袋,痛苦地翻过身痛呼了一阵,才扶着脑门,缓缓坐了起来。
一坐起,就见桐哥和他搭档的小青年正盘腿坐在自己跟前。
这俩也是人才,周围本就漆黑,俩人在他跟前盘腿坐着,还把手机手电筒打开,倒扣着放在地上,直直照着自己的脸。
这死亡底光一照,他俩跟两尊死亡大佛似的。
沈奕刚起来,就看见这么冲击的一幕,当即大叫一声,连滚带爬地往后蹭了一大段屁股——再不怕鬼,人也害怕突脸杀。
等看清了,他就破口大骂起来:“我操了!你俩有病吧!有大病吧!给自己打的什么屁光,你俩想吓死我吗!?”
“啧,你反应那么大干什么,”桐哥无语,“这不是也是看你没反应,才把手机放到地上,想把你叫醒的。”
“那也不用这么放!”
“这么放不是方便吗。”桐哥拿起手机来,拿手电筒光晃了晃他的脸,“行,活得好好的,看起来不是鬼。”
沈奕被他晃得刺眼,抬起胳膊挡了挡光,啧声:“别晃我,眼睛要瞎了。”
桐哥便把手机往旁边放了放:“你也是被一个好像被车撞过似的小女孩搭话,然后她朝你伸手,你两眼一黑,就进来了,是吧?”
“……搭话确实是跟我搭话了,我也确实是两眼一黑。可,什么叫进来了?”
“你自己看。”
桐哥拿起手机,向旁边一照。
沈奕两眼一瞪,瞳孔骤缩。
一个短卷发女人正被钉在一面水泥土墙上。她被展成大字型,手脚都活生生被钉子歪歪扭扭地钉了进去,背后是大片淋漓的鲜血。她整个人像个中世纪被活钉死在十字架上的吸血鬼,或者绑在十字架上预备烧死的女巫。
她两眼圆睁,死不瞑目,脑袋歪斜,正盯着他们看。
沈奕被盯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虽说他不怕鬼,但真实打实地被一个死人盯着的时候,真是会觉得很诡异。
他从兜里掏出手机,也打开了手电筒。
沈奕一步步凑近过去,仔细打量起女人。和别墅里温温柔柔的于飞薇不同,这女人一双丹凤眼和剑眉,即使是死不瞑目着,也能看出是一张很有攻击性的长相。
沈奕想起周围邻居所说过的话,于是打着手电筒,朝女人脖颈照去。
她的脖颈上,的确有着一圈细小的手印。手印很幼,瞧着还真是婴孩的手笔。
可这婴孩真是力大无穷,掐得她脖骨歪斜,那一圈指痕深深地凸陷着进去。
沈奕又仔细看了看,瞧见这圈指痕发黑,外围和痕迹里头还留着一些焦黑的碎片。
他一眯眼。
他又往女人的手脚看去。钉子深入她的皮肉,伤口边缘淌出的血都已经干涸。看来,她死在这里有段时间了。
“还有更糟的。”
桐哥说。
沈奕往他那边看去,见到一个男人瑟缩在另一个角落里。桐哥的手电筒光照在他身上,男人却恍若未闻,抱着自己缩成一团,打抖个不停。
沈奕走过去,眉头紧皱:“这位该不会……”
“应该就是伟大的程先生了。”桐哥说,“我刚醒过来他就这样,一直哆嗦,跟他说什么都不理我。”
沈奕看得头大。他转身,又照了照四周,就见周围一片水泥地,墙面和地板都是坑坑洼洼的。身后倒是有一截往上去的楼梯。他凑近过去,把光往上一照,见楼梯尽头是个横在地上的门。
看起来是个暗门。
而这里,是个地下室。
地下室里密不透风,又阴暗潮湿。沈奕搓了搓胳膊,很头大地回头:“所以咱哥仨,现在是被困在这里了?”
“应该是。”桐哥答。
沈奕一脸痛苦:“不要啊。”
共困密室这么好的展开……怎么跟他一起被困的不是温默,是这哥俩!?
第037章 幸福之家(捌)
沈奕顺着楼梯爬上暗门。
他把手机放在台阶上, 伸出两手,使劲把暗门往上顶。
暗门无动于衷,一动不动。
推不动。
沈奕缩了回来, 叹了口气。他盯着严丝合缝的暗门, 心里一阵烦躁,突然一股无名火由心而起,越看这破门越烦。
温默还在外头呢!
他大骂一声,而后一声大喝,再次顶上去, 使出浑身力气对着暗门用力:“开啊!!!”
“啊啊啊啊啊啊——”
正在地下室里四处搜寻的桐哥听见声音,回头一望,望见他跟哪吒顶天元鼎似的顶暗门, 一阵无语。
沈奕显然不是哪吒,所以仍是没能撼动这暗门。
他松了力,在台阶上软绵绵地往旁边一倒, 歇菜了。
“没用的,小哥, ”桐哥在下头凉凉地说,“不在这里做点儿什么的话,那个门是打不开的。”
“做点儿什么, 是要做什么啊?”
“找到什么东西。或者找到什么任务,把它完成咯。”桐哥说, “就像那些恐怖rpg小游戏——你玩过吧。”
“没玩过, 但看过解说。”沈奕说, “魔女之家我看过。”
“那就妥了, 跟那个差不多。”桐哥说,“下来吧。”
沈奕坐在台阶上, 很不满地呼了一口气出来,没动。
他倒是知道,把他们哥仨锁在这儿的暗门不会轻易打开,这扯上生死的恐怖游戏没那么天真。
可一想到温默还在外头,他就不想在这里多待一秒。
温默要是回过头来找不到他,那怎么办?
他边想边抬头。
暗门漆黑一片地挡在头上,分毫没有要挪一挪,给他让个路的意思。
沈奕重重叹了一口气,没有办法,只好拿起手机,从上头下来——
突然,他脚底一滑。
“诶?咿呀啊啊啊啊啊!!”
沈奕当场摔了个腾空而起,从楼梯上,他一个屁股蹲接狗吃屎再接一百八十度翻滚,最后重重背朝地,摔出一个超高难度的折叠屏动作。
桐哥拿着手电回头一扫:“……”
他的搭档:“……哥们,活着吗?”
“没死。”沈奕咳了一声,从地上一个翻滚,顺利起身,揉了揉自己摔痛的老腰,“真是好久没这么倒霉了……”
从拔舌地狱出关以来,直到刚刚,沈奕都很久没这么凄惨地摔过了。
他扶着腰,拿起手机看了眼。国产品牌就是给力,他本人都快要摔散架了,但手机丝毫没事儿,手电筒的光也明亮动人。
沈奕身残志坚地拿起手电走上前,问桐哥:“怎么样?”
桐哥正半蹲在被钉成吸血鬼一般的女人面前,他的搭档在一旁手举着手电光给她照明。这女人还穿着一身睡裙,和于飞薇的款式相近,但颜色有所不同,这是一身白色,看起来更为少女款式些。
身上本就没多少能放东西的地方,只有睡衣外套有两个兜。桐哥摸了下她两个兜,从左边的兜里摸出来个什么东西:“有了。”
他把东西拿出来,那是个手机。
沈奕凑上前来,桐哥的小搭档也凑上前。仨人把脑袋凑在一块儿,一起盯着新拿到手的这个线索。
这手机款式新颖,地狱游戏真是与时俱进。只是屏幕裂开了花,也不知是怎么摔过。
桐哥摁了两下锁屏键,又点了几下屏幕,手机丝毫没有反应。
“没电了吧。”沈奕说。
“谁带充电宝了?”桐哥问。
“哦!我带了我带了。”小搭档从兜里摸出来个小充电宝,“幸好带了。”
“干得漂亮。”
桐哥大赞一句,从他手里拿过充电宝,抽出充电宝自带的一条数据线,插进了手机里。
等了片刻,手机没有丝毫反应。
“完了,”沈奕说,“这手机坏了吧。就算是没电关机了,插上线以后,也应该有‘充上电了哦’的那种显示啊。就那个,一个电池图,里面红红的只有一丁点电量的那个小动画。”
桐哥没吭声,但神色越发凝重。看得出来,他是同意沈奕这番话的。
小搭档挠挠脑袋:“那这个手机就没用了啊。”
沈奕陷入沉思。
白日,温默朝着他比划的那番话记上心头。
“线索不可能重复……”他嘟囔了句,“那线索,肯定也不会有没用的东西。”
“喔,”桐哥听出来了,“你那个小哑巴说的话?”
“给我一下。”
沈奕没理他这茬。他从桐哥手里拿过摔坏的手机,拔掉了数据线。
“既然开不了机,那说明,东西不在手机里面……”
他边嘟囔着,边拆开了手机壳。
两枚大头贴照片在壳里一抖。
沈奕动作一顿,身旁两人倒吸一口凉气。
“真有东西!”小搭档说。
“可以呀你!”
桐哥大喜,抬头猛拍一下他的肩膀,哈哈大笑了声。
沈奕呵呵干笑两声,把手机壳拆了下来,拿起里面的两张大头贴。
一瞬间,几人愣住。
两张红框大头贴上,在繁重鲜艳的字母和星星与爱心特效后面,一张是两个姑娘朝着镜头比耶大笑的模样;另外一张上,两个姑娘一同挤着中间的一个男人。
男人是程明。
而两个姑娘,一个是眼前这位死去的女人,一个是小别墅里的于飞薇。
三人沉默许久。
空气在此时凝固成冰,一股说不出的诡谲气氛蔓延开来。
沈奕深深地用力吸了一口气,将两张大头贴转头交给了桐哥。
桐哥表情复杂地接了过来。沈奕研究了一下手机,思索片刻,将它重重摔在地上。
“哎!”
桐哥大惊。
手机在地上四分五裂,沈奕蹲下去,把手机拨拉了几下,拿起手机的后盖子。翻过来一看,这后盖子上居然也有一道漆黑的画符。
虽是漆黑的,但看起来更像是干了的血——这恐怕也是用血画的。
沈奕把它拿到鼻子边上,嗅了两下。
一股刺鼻的腥臭混着狗味儿直冲鼻腔。
这味道刺鼻得仿佛成了一把刀,往他鼻子里狠狠一捅。沈奕当场被这味儿刺激得神清气爽原地飞升,瞬间白眼一翻,“呕”的一下,推开桐哥,丢掉手机盖,冲到旁边的角落里去,干呕不停。
好一会儿,他才缓过神来。
沈奕颤颤巍巍扶着墙站起来,两眼含泪,被呛得都快哭了:“什么味儿啊……”
“不知道。”桐哥问他,“什么味儿啊,你这么大反应?”
沈奕光是回想起来,都脸一白,一股反胃直冲喉咙。
他捂住嘴:“呕。”
看他这样,桐哥一阵好笑:“行了,那就不说是什么味儿了。”
沈奕摇摇头,硬撑着说:“是黑狗血。”
那么大的狗腥味儿,他一闻就闻出来了。
话落,他就想起白天时温默也拿着一个黑罐子闻过。
他那时候皱起眉来,沈奕问他是什么,温默就撇了他一眼,把瓶子放到一边,跟他说别闻,是黑狗血。
地下室里吹出阴风来。冷风当头,这么一吹,沈奕顿时很想温默。
他觉得自己有点毛病了,才一小时左右没见温默,他却已经想起他千千万万遍了。
……但,还是温默好啊。
温默最好了。
温默说他要去杀守夜人。如果守夜人死了,现在游戏就该结束了,那么,那道暗门早就该开了。可现在还没动静,就只能说明……温默还在打。
他那个小身板……
这么长时间了还没动静,沈奕越来越担心。他觉得自己该出去看看,于是站起身来,强忍不适,回头走向程明。
“喂。”他踢踢这人,“别哆嗦了,把后花园钥匙交出来。”
桐哥和他的小搭档还正在头脑风暴手里的两张大头贴。
一听这话,俩人一愣。
程明还在角落里抱着自己哆嗦。
“我不知道……不知道……”他说,“我真的不知道……没有……没有……”
“什么不知道什么没有的,”沈奕啧了声,“赶紧交出来,我还要去找人呢。”
“我真不知道……”程明哭了起来,把自己抱得越来越紧,“求你了,我不知道……都是她……都是她……”
沈奕烦躁起来,啧了一声。
“终于说话了。”
桐哥从后头走了过来,手里捏着两张大头贴,“看来是多亏了这两张照片,剧情被解锁了。”
“可喜可贺。”沈奕随口敷衍着回了一句,转头又对程明道,“你少装了,哥们,我已经都知道了。”
“是你吧,你害死了你跟付含玉的两个孩子。”
此话一出,程明一震,顿时惊恐无比:“我没有!”
“你……”
“不是我!!”
程明大叫起来,他伸出手一顿乱挥,疯了似的喊着,“我没有!不是我!谁让她、谁让她……不是我!!”
他面色惊恐涕泪横流,说完这些就开始无意义的呜嗷大叫起来。
真是个难办的男人。沈奕啧了一声,摁了两下指关节,手上一阵咔吧咔吧响。他刚想过去给程明上一些“真理的力量”,手上突然一阵湿润。
是右手掌心摁在左手手背上时,手背上染上的湿润。似乎是掌心里有什么,沾到了手背上。
沈奕当即一滞,“嗯?”了一声,抬起右手掌心。
一看,他立即两眼一瞪。
掌心里全都是血。
就仿佛把手按进过血泊里,整个掌心都是血。
沈奕顿时脸色悚然。
他突然不动了,桐哥便转头看过来。这一看,他也看到了沈奕掌心里的血,顿时大惊:“我曹!”
小搭档也大叫起来:“我去!小哥,你这手里怎么回事!?”
“你问我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沈奕茫然,“我没碰过什么啊,怎么会一手的血?”
“难道是手机盖?”小搭档回过头,“除了手机壳,你就只摸了手机盖。”
“你手上这不会是黑狗血吧?”桐哥也猜测。
沈奕觉得不对。他张嘴刚想反驳,一阵微风从身后的地下室深处传来。
微风清凉,有如春风拂面。若在外头,这定是一阵怡人的风。
可在此刻此处,这便是一阵诡异的阴风。
风中有股血味儿。
沈奕想起了什么:“哥们,刚刚有风吗。”
他这么一提,桐哥和小搭档纷纷沉默。
“我记得,”沈奕话语幽幽,“这个地下室密不透风,又湿又潮来着,对吧。”
“……嗯。”
沈奕眼睛默默转了半圈,朝着传出阵阵风声来的、没有光亮的深处看去。
他很不道德地在程明的白衬衫上抹了两下手心手背的血,拿着手机,转身向深处走去。
桐哥跟小搭档跟在他后面。沈奕用手电筒照着深处,可深处却仍然一片漆黑。仿佛一个不见底的黑洞,光亮照进去,只会被吞噬其中。
手电光扫到深处的墙上。
沈奕停了下来。这墙上一片血,血字大大小小、歪歪斜斜地写满了整面墙。
【救我】
【救我救我救我】
【混蛋】
【负心汉混蛋 负心汉】
【杀人犯负心汉杀人犯负心汉】
【下地狱去下地狱去一起下地狱去】
【程明于飞薇程明于飞薇】
【杀人犯杀人犯杀人犯杀人犯】
【放了他们放了他们】
【杀人犯】
【杀人犯杀人犯杀人犯杀人犯杀人犯】
整面墙上的字或大或小,这样的字写了满墙。那些血字里还有一些碎肉,大约是咬破了手指写出的字。那最大的三个“杀人犯”的大字上,还有一个手印。
手印里的血迹有些浅薄,沈奕大概是刚闻了黑狗血后来这边干呕,没看到墙上有这些字,扶着墙站起来时,一手按了上去。
可这墙上,这样多的出血量……
沈奕心惊肉跳。他往里走去,一看,见到一旁还有歪歪斜斜的正字,这边是用石头划出来的。那些正字同样写了满满一片墙,瞧着至少有五百来个了。
“这是困在这里多少年。”桐哥在背后嘟囔着,“看着至少五六年了吧,这么多正字。”
沈奕没有回答,他继续往里走去。
一步步走进最深处,原本照不清的黑暗也一点点清晰起来。
最终,路到了尽头。
尽头的墙边,有一具躺在地上的女尸。她骨瘦如柴,倒在地上,干瘪惨白得如一具只是一层皮包包着骨头的骷髅。她身后是一道不知通往何处的门洞,
她浑身上下没有半两肉,脸仰面朝天,同样死不瞑目地盯着他们。她枯瘦至极,脸上骨头凸出,灰暗的双眼瞪得仿佛要从眼眶里掉出来。
“这是……”
小搭档停住了脚步,有些不敢再上前。
“是饿死的吧。”桐哥猜测道,“真是可怜,被关在这种地方活活饿死。”
沈奕捏着手电筒,走上前。
他手里的电光在女尸脸上照了一圈。
沈奕说:“这是屋子里那个女人。”
桐哥难以置信:“什么?”
沈奕蹲下来,仔细地打量了番女尸:“虽然瘦脱相了,但的确是她,能从眉眼间看出来。”
“所以,别墅里那个真的是个鬼。”桐哥神色凝重,“于飞薇早就在这里死了。”
沈奕笑了声:“于飞薇确实死在这儿,这个是不是于飞薇就不好说了。”
桐哥怔了下:“啥?”
“小哥,你说啥呢?”小搭档也莫名其妙,“别墅里那个女的就是于飞薇啊,付含玉是那个……”
“那就把那个男的抓过来问问。”沈奕站起身,回头将手电照向程明的方向,“喂,死渣男,过来。”
他大步流星地走去,走到程明跟前,抓住他的后衣领子,拎小鸡崽子似的把他拎到饿死的女尸跟前。
程明在他手里挣扎不停,大声鬼叫。
沈奕把他扔到女尸面前,摁住他的脖子:“说,这是谁,说不出来就掐死你。”
程明吓得一抖,缩在原地,不敢动弹。
“……我错了,”他说,“我知道,知道……你们,你们也都被她困起来了,你们也很……那个。可是我真的没空告诉你们……你们看到了,这,她……她把我困在这儿,我没法打电话告诉你们……”
“再说了!你们也有错!不是说,不是说她出不来的吗!?你们做的什么傻缺法事啊!”
“她出来了啊!”程明哭起来,“她……呃!”
沈奕手上一用力,狠狠摁了下程明的脖子。他要出口的话一呕,全都被强硬地止在了嗓子眼里。
“少给老子说废话,我他爹没那么多时间,有人在外面等我。”沈奕冷声道,“重说,只说重点,不然掐死你。这个饿死的姑娘,是谁?”
程明再不敢说废话,他吓得都举起双手投降了。
他哆哆嗦嗦的:“付……付含玉。”
桐哥顿时炸了头皮:“什么!?”
“这是付含玉!?”小搭档更是懵逼地回头指向被钉死在墙上的女人:“那那是谁!?”
“飞……”程明咽了口唾沫,“飞薇。”
俩人目瞪口呆。
俩人转头看向沈奕:“怎么回事?”
“还不明白?”沈奕嗤了声,“就是……”
话才起个头,突然一阵怪异的、刺耳的拖拉声传来。
沈奕闭上了嘴。
三人一同抬起头。
声音是从头上传来的,是地下室上头的一层。有人在拽着什么东西在地上拖行,那声音仿佛利器划破地板,拽了一路的刺啦声过来。
程明又鬼叫一声,连滚带爬地跑远了,又缩到原来的角落里去,抱着自己的脑袋瑟瑟发抖,嘴里嘟嘟囔囔的,竟然开始念南无阿弥陀佛。
三人站在一处,没敢动。
刺啦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最后,那声音走到暗门的地方。
随着一声重响,暗门被打开来。
吱吱呀呀的笨重响声在一片寂静里清晰地回响。
片刻,几声怪笑从门上传了下来。
第038章 幸福之家(玖)
三人被这阵怪笑声笑得各个一哆嗦, 赶忙往深处躲了躲。
沈奕不小心踩到女尸的肩头,吓得原地一蹦,往旁边退了好几步。见着自己居然踩了尸体, 他吓得两眼一闭双手合十, 朝女尸小拜几下,苦着脸低声:“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尘归尘土归土姐你早日往生早点投胎……”
桐哥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随着拜尸体的动作,沈奕手里的手机手电筒的光也一下一下地在桐哥脸上上下摇摆。
直到此时此刻,桐哥才猛然反应过来,他赶紧闭掉手机的光, 又赶紧一拍他俩,指指他俩手上的手电。俩人这才反应过来,赶紧都把手电关上了。
怪笑声消失了。
吱呀, 吱呀。
这次响起的,是楼梯被一步一步,踩着下来的声音。
三人更往深处去了一段, 屏息凝神,不敢吭声。
程明瑟缩在另一个角落里, 还在不停地颤抖着念佛。
哐啷、哐啷。
随着一步一步走下来的脚步声,有什么东西也重重砸在地板上。
不多时,一道人影走了下来。
那是别墅里的付含玉。她手上拖着一把斧头, 一步一步慢悠悠走了下来。
斧头重重磕在地上,仿佛一下一下砸在心脏上, 砸得人已经在精神上皮开肉绽了, 十分可怖。
看见程明, 她又怪笑起来:“你做什么呢?”
程明猛地一哆嗦, 捂住耳朵,没有抬头, 念佛声更大了,也越发恐惧:“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女人笑意渐敛。
她渐渐不笑了,她站在程明面前一动不动。空气安静下来,冰冷的杀意从女人身上丝丝缕缕地传出来。
很安静。
周遭很安静。
除了女人背后的门洞里吹出冷风来。
此情此景,沈奕明白了什么。他拍了拍桐哥,在一片黑暗里,指了指女人背后的通风的门洞。
两人很是给力,尽管是在黑暗里的一通比划,桐哥和小搭档也立刻了然了。
两个人二话不说,转身进了门洞里。
小搭档第一个轻手轻脚地钻了进去,随后是桐哥。
桐哥正要紧随其后进去时,程明突然惨叫起来。
桐哥回过头,沈奕也回头望去。就见女人举起斧头,朝着程明猛地劈了下去。
一斧头,皮开肉绽。
程明连滚带爬地开始疯狂逃窜,可女人一斧头已经砍断了他的脚踝。
只剩下一只腿能动,程明根本动不利索,站都站不起来,只能满地乱爬,像个满案板上不断扑腾挣扎的鱼。
他不断惨叫着,连哭带嚎地大声求饶。沈奕见势不妙,赶紧踢了一脚已经看呆了的桐哥。
桐哥回过神来,连忙往门洞里挤进去——里面是一条昏暗狭窄的甬道,没有丝毫亮光。
甬道窄得可怜,桐哥又虎背熊腰的,挤进去费时又费力,还卡在了洞里。
沈奕不敢出言催促,只好咬着牙给他疯狂推背疯狂踩背,用蛮力把他往里硬塞。
个见鬼的,知道自己这么大块,还非要第二个进去!
先让他沈奕进不行吗!
他就算长得高,可人瘦啊!
身后,程明惨叫不断。女人的斧头一下一下,落在他身上各处。血肉破裂声,斧子劈下又拔出来的闷响声,伴着程明时不时撕心裂肺一瞬的惨叫声,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回响。
沈奕的耳朵里都一下一下地跟着炸。他紧咬着牙,一点儿力气都不敢松,紧张得心脏都要跟着程明炸开了。
程明慢慢没了声息。
沈奕回头望去。
程明已经被砍成一滩肉泥。
女人在他尸体前呆然站立,一动不动。她手中还拖着那把斧头,斧头已经卷刃,上头黏连着程明的血肉,血肉滴滴答答地淌落在地。
沈奕吞了口口水,头皮有些发麻。他低头,桐哥终于钻了进去。
沈奕赶忙蹲下身,可还没来得及钻进去,身后突然一凉。
他浑身一僵。
他不敢回头,但身后的气息越来越阴冷。
沈奕十分僵硬地把脖子转了过去。
沾了血的紫色睡裙立在他面前。沈奕又僵着脖子,缓缓抬头,见到满脸是血的女人眼神麻木地看着他。
女人朝他歪了歪脑袋,抬起斧头,一斧头朝着他脑袋砍了过来。
“我曹!”
沈奕本能地大骂一声,往后一退,一个翻滚,堪堪躲过那把斧头。
一声巨响,斧头砍进他身后的墙上,刃尖顿时入墙三分。女人使劲用力,却没全拔出来。
眼瞅着她需要时间,且她还挡住了大半门洞,从那儿走是不行了,沈奕便只能一咬牙,转身朝着暗门上跑了出去。
不管上头是哪儿,先跑再说!
沈奕冲上楼梯,抬头一看,暗门果真没关。
他便一鼓作气冲上门。爬出来一看,他立刻欢呼一声。
是小别墅!
这地下室是小别墅的一道暗门!
沈奕连滚带爬爬出来,冲向大门,一拧门把手——拧不开。
门把无动于衷,硬得简直离谱。沈奕当即脸色扭曲,猛拍几下门,又狠狠撞了几下,门还是不动如山。
锁上了!?
哐啷。
斧头拖上楼梯的几下声音从身后传来,随后是刃尖在地面上拖拽过来的刺耳声音。
沈奕浑身一麻。
冷汗蹭地就下来了。他僵硬回头,就见女人佝偻着腰,从通往暗门的拐角里走了出来。
她嘴里发出一阵怪笑声。
“为什么不杀……”她沙哑地喃喃,“为什么不杀……为什么,为什么不杀她的孩子……啊?”
“为什么我的孩子,随随便便就被弄死……她的孩子,能一直好好的!?”
“凭什么!”
她抬起头,一张满是鲜血的脸癫狂又扭曲。
“都不杀,连老天……都向着她!”她张开双臂大喊,“都该跟我女儿,跟我儿子一起死!”
“被火烧死,被车碾烂——都该这样死!!”
语毕,她突然安静。
她仰头望着天花板,双臂高举着,沉默了很久。
她松开手。
手里的斧头轰然落地,砸得沈奕脚下的地板都跟着抖了三抖。
女人低下头。
她歪着脑袋,朝着沈奕咧嘴一笑。
她伸手,目不斜视地盯着沈奕,却从一旁挨着楼梯的柜子上拿起打火机,又伸手一拽,把柜子上的布帘给扯了下来。
她点燃布帘,把打火机扔到地上。
布帘瞬间燃起熊熊烈火。
女人的笑容越来越甚,几乎咧到耳根。她一松手,布帘当即坠地。
女人脚下,是铺满了整个一楼的波斯地毯。
瞬间,客厅里烧开火海。
沈奕心中猛地一震,眼前一晃,突然看见烧起的一座破庙。
【烧了他们!】
【烧了他们,这是为了除鬼!】
【别哭了,桂兰,这是为你家奕哥儿好!】
【王婆子说了,只要还是人,就能从火里活着出来!】
佛像倒地,碰地碎裂。
房梁被烧断,咚地砸在身旁。
女人癫狂地大笑起来,沈奕回过神来。
火蔓延到了客厅里的窗帘上。窗帘杆被烧碎,咚地砸到地上。
一时间,现实和幻影重叠交织起来。沈奕看见小别墅的沙发烧着了火,也看见了破庙里的香炉碎在了地上。观音悲悯的眼睛碎裂地看着他,女人癫狂的笑声在烧得噼咔作响的火海里回响。
烟起了,沈奕咳嗽起来。他转身,又用力地撞了几下大门,可大门还是一动不动。
糟了。
他想,温默要疯了。
“桐哥!”沈奕只能大喊,“救命啊!桐哥!!”
无人回应。
女人在身后癫狂地大笑,沈奕往外看去,黑天之下,别墅外有一群村民们高举着火把,行侠仗义一般,众志成城地喊着烧死他身上的鬼。
*
刀剑相撞,电光火石。
温默一刀杀向对方喉咙,却被她侧身一躲,一柄长刀砍了过来。
温默也紧急刹车,往旁一退,堪堪躲过。
躲过了割喉的刀,但没躲过这次攻击。守夜人茫的长刀割在他的胳膊上,他低头看了看,衣服已经被划破,鲜血顺着伤口淌出来。
血是黑的。
温默捂了捂胳膊,眉头蹙起。
“没想到。”
守夜人茫侧身面向他,声音沉静,“拔舌地狱的守夜人,居然跑到了这里来。”
“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她轻声询问。
风吹过,吹得她衣发飘飘,声音温柔——她真的在细声询问他的理由,他的动机,没有任何不怀好意。
只可惜,问得再温柔,对象错了也白搭。
比如问了一个哑巴。
温默暗自咬牙可惜,没有多废话,拔刀冲上去,再次厮杀起来。
两刀相撞,再次在黑夜里撞出火花来。
茫挡住他冲来割喉的刀,也暗自蹙眉。
“拔舌地狱的守夜人,这么不愿说话?”她说,“你要杀我,是要通关游戏?为什么这么着急?”
“你该知道,这是最糟糕的做法。”
“在各自的地狱里,该当的守夜人有最快的自愈速度。但你到了别人家里,自愈可就没那么快。跟我打起来,和在凡世间挑战举世神明,没有任何区别。”
“你这么不怕死?”
说话间,温默抬起一脚,将她踹飞了出去。
茫没能躲开,她摔了出去。
温默深吸了一口气。已经打了太久,他呼吸紊乱起来,这会儿连冲上去趁机补刀的气力都没有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已经伤痕累累。
在别人的地狱里,确实自愈太慢——守夜人是鬼神,受了伤能自愈的。
茫从地上爬了起来。
她啐了一口血出来。
“下手真是狠。”她说,“你是为了谁,那个叫沈奕的参与者吗?”
看过断罪书了吗。
温默并不意外她知道。他在自己手上划了一刀,靠着痛感,逼自己精神起来了几分。
“真是为了他,就不该把他扔下,到这地方来杀我。”茫说,“你也是守夜人,不明白吗?”
“这些地狱游戏里,危机重重。就算躲在一个地方,也不见得能安生地在那地方呆一晚上。”
“这里,有鬼的。”
温默脸色阴沉下来几分。
他拿好刀,再次冲上去——
轰!
一道巨响在身后响起,他立刻顿住。
他回过头。
一栋别墅已经烧成了火海,刺眼又深深地,烙进他的一双血眸里。
“你看,”茫淡声说,“我告诉过你。”
第039章 幸福之家(拾)
温默听不见守夜人茫的说话声了。
远处别墅熊熊燃烧。离得很远, 自打刚刚的一声过后,就再也没有声音,只是矗立在那里, 安静地燃烧不停。
温默脑子里却轰隆隆地响。
耳边嗡嗡地震着, 他呼吸急促起来,缓缓转身过去,远处的火海在眼睛里忽远忽近,视野里的整个世界顿时都四面八方地滚滚坍塌下来。
房梁断裂,屋顶倒塌。火明明在远处, 可耳边却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眼前出了重影。恍惚间,温默看见虚无缥缈的幻象。
一道断梁砸到对面。对面的供台桌子碎裂,上面的观音像摔碎在地上, 一双观音眼恰好碎在附近。那双悲悯的眼睛注视着他,在火里慢慢融化。
【阿默!】
江奕把他抱在怀里,沙哑地叫着他, 【别怕,别怕……】
他们瑟缩在破庙的角落里。江奕按着他的脑袋, 把他按在自己胸前。他声音颤抖,明明已经怕得要死了,可还是像那样, 哈哈地笑着跟他说——
【我在这儿呢……不怕。】
“你做了错事。”
守夜人茫说,“火已经烧起来了, 那个参与者……”
她话没说完, 跟前儿突然响起一阵匆匆离去的脚步声。
茫的话语一顿, 没有再往下说。
脚步声迅速在耳畔消失。
守夜人茫知道, 那是拔舌地狱的守夜人。
他在朝那个参与者奔去。
*
火烧得轰然。
温默冲回小别墅区,跑进他先前安置沈奕的地方。跑得太快, 身上正在自愈的伤口都被扯开,流下满身的血。
顾不上这些,温默冲进角落里,翻开草丛,没找到人。
他转身跑出草丛,满院子看了一圈。
半个人影都没有。
奕哥儿……
奕哥儿!?
温默脑子嗡嗡一震,猛地转头,望向那整栋房子都已经烧起来了的小别墅。
耳鸣骤起。
【温默,你以为自己也很惨是不是?】
【没你做污点,我能告发江奕什么?】
【装什么惨?】
【装什么无辜啊,温默!】
【他就没落什么不是,就除了脑子犯轴喜欢上你这件事,他就没什么能让我告发的!】
【你害死的江奕!】
【江奕死了,你错的最大!】
他的错最大。
他的错最大。
他的错的确最大。
如果没有他……如果一开始,江奕就不认识他,于覃就根本找不到告发江奕的事儿。
江奕不会是鬼。不管是留在村子里,还是往城里去,他都有一条更好的路走……
他不会被烧死,他会有完整的一生。
江奕没遇见他就好了。
江奕那天没路过那个破巷子就好了。
那些村人说得对……他这么晦气的玩意儿,早点找棵树吊死好了。
别墅前悄悄地聚集起了许多罪人玩家。一群人惊愕地望着别墅,心里都直犯嘟囔,纳闷至极,都不明白怎么好好的突然就起火了。
火已经蔓延到了院子里。温默跑到门口的时候,桐哥和小搭档咚地推开门前下水道的井盖,气喘吁吁地爬了上来。
“哎哟我,”桐哥大呼小叫,“小王!拉我一把,这井道太窄了!”
“你减点儿肥吧桐哥……”
小王叹了口气,弯身下去,拽起桐哥一条手臂,使劲把他往外拉。
温默跑到他们旁边来。他顿了顿,望了他俩一眼,很快感到,下水道里已经没人了。
他转过身,朝着已经烧得熊熊的别墅里冲进去。
“哎!”小搭档回过神来,“已经进不去了,都烧成那样了!”
“你那个队友已经完了!”桐哥也在后头喊,“他没来得及进洞,这会儿估计被砍成肉酱了!”
“你就别送了——”
他们在身后呼喊,温默置若罔闻。
大门已经被烧得变形,且从头到脚都被火裹得严严实实。温默毫不犹豫地撞了上去,半个身子瞬间撞进火里。
灼烧痛感眨眼烧了半身,痛得他仿佛魂飞魄散。他暗暗咬紧牙关,起身后退几步,又撞上第二下。
三五下后,门终于碰地向后倒去,一声重响落在地上。屋子里头更是一片火海,烧得一片废墟,黑烟四起。
温默冲进里面,四处找了一遭,都没找到人。
他急得眼眶里溢起血红的模糊。他抓起刀,拉下高领,一刀划开嘴巴上缝的线。
这一刀太狠,直接划伤了唇肉和嘴角。顾不上那么多,他张开嘴,时隔数年地用尽力气,从喉咙里发出细碎的、高声的“呃啊”气音。
不能顺畅出声的声音极其怪异。
温默边跑着边喊叫着,却始终没得到回音。他跑到二楼,一旁的房间里终于传来咚的巨大声响。
沈奕在里面惨叫一声。
温默冲向那房间。这道门同样被烧得变形,温默用力往上撞了两下,碰的一声把门撞得大开。他随着惯性往里踉跄两步,一抬头,看见女人高举起斧头,朝着沈奕用力地劈下。
瞬间,温默浑身如冷水淋头。
眼前又出了幻视。
他突然看见数十年前,江胜国高高举起一把砍刀,朝着江奕后背上砍下去。
温默脑子里登时一白。
他冲过去,拔出刀,按住女人的肩膀,一刀捅进她的后背。女人惨叫一声倒地,手里的斧头砸到了地板上。
温默不管不顾,把刀子又拔出来,再次狠狠捅进去。就这么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了好几下,直到女人在他手底下抽搐都不抽搐了,温默才松开手,气喘吁吁地站起来。
他木木地望着身下女人的尸体,脑子里嗡嗡作响,好半天,江胜国的模样才从视野里淡出去。
“咳!”
沈奕的声音把他拉回过神。温默抬头,沈奕在满屋的浓烟里坐到地上,手捂着口鼻,咳得后背弓起,头都抬不起来。
温默慌了神,手里的红刀子一丢,冲上去拉起他。
沈奕仰起头来。他两眼已经血红,咳得一口气都喘不上来,呼吸都是哑的。可看见温默,他还是弯了眼睛,下意识地对他笑了下。
温默浑身一抖。
他张开嘴,嘴巴哆嗦两下,想说什么。可没说出口,他就又咳嗽起来。
大约是气管里呛了浓烟,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抓住温默,低着脑袋弯着腰,咳得直呕。
温默脱下外套,罩在他头上,把他按在自己怀里,望向一边的落地窗。
玻璃已经被烧得崩裂。
温默咬了咬牙,把沈奕抓紧。他站起身,拽着沈奕也踉踉跄跄地跟着起来。
温默拽着他,冲向落地窗。
嘭!
玻璃碎裂,是温默用后背撞开了落地窗。
他护着沈奕的脑袋,又背朝地重重落到地上。
顾不上满后背都是扎进了皮肉里的玻璃碴子,温默翻身起来,把沈奕放到空地上,拉下他脑袋上的外套。
沈奕闭着眼,眉间抽搐,一动不动地半昏迷了。
温默呼吸急促,慌乱拍掉两手的玻璃碎片,用满是鲜血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他的脸,晃了两下。
“啊……”
他从喉咙里挤出颤抖的、很不顺畅的气音,视线里迅速被血染红。脸上划过两缕森冷的液体,温默流了血泪。
血泪淌下脸颊。
他又想起死了的江奕,想起那时他被压死在房梁下的模样。
沈奕也要死了。
又被他害死了。
温默胸口发闷,血泪一颗一颗滚落下来。他用力晃了几下沈奕,气音里都染上了哭腔。
沈奕突然惊醒过来,张嘴狠狠地提了一大口气。
他惊天动地的咳嗽起来,本能地用力吸了几大口新鲜的空气,胸口剧烈起伏了好几下。温默吓了一跳,眼睫忽闪几下,好半天,才扯了扯还流血的嘴角,难看地笑了出来。
他两手往下移,抓住沈奕的胳膊,跪在他身上,脑袋埋在他胸口上,浑身颤抖不停地哭了起来。
沈奕用力地喘了好几大口气,才缓过神来。温默随着他胸口的起伏跟着上上下下,听见他心脏在努力地跳动——它在一点点把这具刚从火海里出来、差点就被呛死的身体掰回正轨上。
沈奕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身体。
“没事……”他声音哑得不成样,轻得几乎听不出在发声,还是跟他笑着,“不怕……我命硬得很,不怕……”
温默深吸一口气,在他身上摇了摇头。
还是差点就死了。
他还是差点把他害死。
他这个扫把星,他又差点……
温默咬紧牙关,从沈奕身上猛地坐起来。他从后腰拔出一把新刀,二话不说,往自己的脖子上就插了过去。
刀尖刚到脖颈,突然生生止住。
温默一怔。
他低头,沈奕居然半坐起身,用手抓住了他的刀刃。
刀刃没入他的掌心,划破了皮肉。
滴滴鲜血顺着指缝淌出来,两股力气扯得刀刃微微发抖。
温默怔怔地望着他。
沈奕咳了两声,又哑声笑起来。
“……怪不得,”他说,“我说呢……你,原来是这么打算的。”
沈奕坐直起身来,眼睛里还留着被呛出来的一片红。他无可奈何地望着他,把他手里的刀刃拉到两人之间。
“你想去死,”沈奕哑声道,“你根本就不打算再活着……你也不打算好好通关打游戏……你就只想,把自己送出去,找个地方去死。”
“你根本……就没有,觉得我不是江奕。”
“你知道我是,”沈奕说,“所以……才要去死。”
第040章 幸福之家(拾壹)
刀刃上, 沈奕的血滴滴答答地淌落下来。
他仿佛感觉不到疼,又将刀刃握紧了几分。鲜血登时流得更凶,哗啦啦地落在沈奕的这件白色T恤上。
温默的脸色变得惨白, 他下意识缩起脖子, 朝着他无措恐惧地摇了几下头,使劲扥了下手里的刀。
可沈奕力气大得出奇,温默连拽好几下,这刀在沈奕的手里无动于衷。
“不要动。”沈奕哑声,“我不会松手的。你越拽, 这玩意儿就划得越深。”
“我是画画的,温默,你愿意看我以后笔都拿不动变成个废物的话, 可以多拽几下。”
“……”
温默立刻不动了。
沈奕笑了声:“我说为什么,这次这么倔……原来根本就不打算活着,所以跟这里的守夜人去血拼也没关系……什么都不在乎了, 就只想早点儿出去……”
“你怎么这么不要命。”
温默:“……”
“如果没猜错,你是因为我。”沈奕说, “恐怕这里面,有些只有守夜人知道的……隐情?”
“比如……如果你活着,我就会因为你, 不得不进入这些游戏里面。别的玩家争的是结束游戏的机会,我争的是你……虽然不知道, 是为你争什么。”
“你不想让我来争。”
“你宁可自己去死, 也不想让我蹚浑水……”
温默紧咬起冒血的嘴唇。他眼睛红了, 越来越多的血泪滚滚而落。
“别哭呀。”沈奕苦笑, “能不能别死?”
温默摇了摇头。
“我愿意争的。”沈奕说,“我命很硬的, 真的。”
温默没有说话。他仍然攥着被沈奕握着的刀,一动不动,只是刀刃越来越颤。他要握不住刀了,眼前被血模糊,后背上浑身上下都传来细密的痛——是他刚刚用后背落地的原因,刚刚地上全是小别墅落地窗崩裂的玻璃碎片。
温默抬起被烧得血肉模糊的手。他的手控制不住地抖着,对沈奕比划了起来。
【放开,】温默对他说,【我差点害死你第二次了。】
“……什么?”
【我,差点,害死你,第二次。】温默说,【我不管他们想干什么……我也不在乎,是不是能活过来。】
【我根本就不想活过来。】
【是我害的你。】
【我什么也不要。】
他什么也不要。
他已经受够了,看着江奕去死,一次他就受够了。
他什么也不要,他只要江奕轮回转生之后遇不到他,往后生生世世都平平安安。
只要遇不到他就好。
沈奕打断他:“怎么就是你害死我了?你……”
【就是我。】温默哆嗦着比划,【不是我,他根本就告不了你什么——】
“他怎么没的告!?”沈奕抓住他比划着的手,“没有你,他还能告我对我弟弟不好,还能借江胜国的嘴告我不孝顺!真的没得告,他也会造谣!他跟我一起上了多少年的学了,什么谣言他说不出来!?”
温默怔住。
沈奕神色急切。
“他什么干不出来?”沈奕说,“你听他的干什么呀,你傻啊!他就是为了刺激你!”
温默浑身一抖,霎时哑然。
他血眸颤抖几下。
温默脑子发白,看着沈奕急切生气的神色,看着他还发红的两只眼睛,他刚说出来的话就那样震耳欲聋地在温默脑子里面盘旋起来。
沈奕喉咙里又不适起来。他低头,猛地咳嗽了好几声。
“……温默,”沈奕咳嗽着,手上将他的手腕抓得越来越紧,乞求一般地叫他,“你别再死了。”
“行不行?”
“算我……算我求你了。”
温默没有说话。他怔怔地望着沈奕,半晌,下意识地轻轻摇头。
他扯开沈奕的手,哆嗦着在自己心口上点了两下,磕磕绊绊地比划起话来。
【那也,不行。】他说,【你可以,不受这些苦的。】
【如果我出现,又只会让你遇上各种危险,不如让我去死。】
沈奕沉默了。
咳嗽平息了下来。他望着温默还噙着血泪的眼眶,看着他咬紧的嘴唇和往外冒血的嘴角,看着他倔强的眼睛,忽的一笑。
“跟以前一样犟。”
他松开手,松开了温默手里的刀刃。
温默心里一松。
然而下一秒,沈奕就把手覆在了他握刀的手背上,把他的手往自己脖子上一拉,将裹着血的刀刃横到了自己脖子上。
温默瞳孔一缩。
“那就杀了我。”
沈奕看着他的眼睛,“杀了我,你再自杀。”
温默瞬间浑身血液倒流。他惊骇至极,赶紧把刀往回扯。可沈奕这次也拉住了他,他怎么扯都扯不回刀来。
【你闹什么!】温默焦急比划,【我就是不想让你死才要——】
“那我也不能让你一个人去死。”沈奕说,“我是想让你逃,上次才拼死把你扔出去。”
“我想,活着总比死了好。虽然跟你殉情也不错,可我当时更觉得,从那见鬼的村子里逃出去,活下去,比死在那么多人令人作呕的恶意里好。就算是换个地方死,也比死在那儿强。”
“我是想让你跑。”
“可最后,我让你成了这样。”沈奕说,“虽然这么说很自私,可我不愿意看着你去死。”
“虽然我让你看着我去死过,但我怎么都不愿意再看你去死。”
“我跟你一起下地狱。”沈奕说,“你要死,就先捅死我。”
“我要跟你一起走。”
温默说不出话来。
他的手顿在了半空中。沈奕的脸上已经没有半点儿笑意,他皱着双眉,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他是认真的。
奕哥儿是认真的。
沈奕手心里的血漫到了温默手上,从握着刀的手背上淌了下来。
温热的鲜血在冰凉的皮肤上流过,温默握着刀的手开始颤抖不停。
身边大火熊熊,小别墅逐渐在火海里倒塌。石瓦房梁倒落下来的声音隆隆作响,震得膝下大地晃动。
火海边上,他跪在沈奕身上,手里的刀被对方抓着。
温默脑子里一片乱麻,眼前又出了重影。耳边的声音变得影影绰绰,恍惚间,他又听见那些村民讨伐的声音。
要他们死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高,当真身临其境。
温默浑身颤抖起来。用力挣扎起来,终于将手里的刀从沈奕手里拽了出来。
他一甩手,刀子飞到了远处。
短刀在远处地面上磕碰几下,掉进火中。
温默气喘吁吁,怔怔地望着远处落进火里的刀,两眼发木。
耳边终于安静下来,四周死寂。火海的燃烧声重回耳畔,村民们渐渐消失。
“温默。”
沈奕叫了他一声。
沈奕望着他。火海边上热风阵阵,把他头发吹得晃动。
他面无笑意,皱着双眉。他伸手,捧住温默的脸。
温默不得不顺着力度仰起头。
沈奕满手都是温热的血,温默半边脸颊都跟着那温度滚烫起来。一只手指的指腹抹过他鲜血淋漓的嘴唇,嘴上传来阵阵刺痛。
温默两片唇肉微微一抖,唇后染血的齿若隐若现两下。
沈奕俯身下来,吻住了他。
唇齿相交,鲜血味儿立时溢满口腔。温默瞳孔一缩,伸手想将他推开,没推几下,一双手便盖住了他的耳朵,摁着他的脑袋,往沈奕那边强硬地靠过去。
他被狠狠咬了一下舌头,以示惩戒。温默狠狠一抖,本能地再不敢推开。他被迫张开嘴,接受对方给予的一切。
半晌,沈奕松开了他。
温默气喘吁吁,嘴角里又淌出一片温热来,不知是血还是什么。
沈奕低头抵过去,和他脑门抵脑门。
“阿默,”他说,“不要死。”
“我爱你,阿默……我还和以前一样爱你。”
“别丢下我。跟你下千八百次地狱,我都认。”
“只要能见到你,我什么都做。”他发红的眼眶里淌下泪来,“你总要让我做一下……你别总推开我,别总躲着我……这世上,总有人愿意为你做点儿什么的。我什么都会为你做的,温默。”
“我已经遇见你了,也已经想起来很多事了。你就这么推开我,就这么死掉……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自己的。”
“我爱你啊,阿默。”
“别再跑到我看不到的地方去死了。你像那时候一样,拼了命都要来见我吧……好不好?”
话音一落,温默瞳孔一抖。
像那时一样,拼了命都要来见我吧。
像那时一样,拼了命都要来见我吧。
再穿过诅咒你我的村人,再吐掉灌进喉咙里的符水,再推开打断我的腿的血亲,再拿起钝掉的斧头,再劈开贴上黄符的大门。
再一次,无数次地,拼了命地来见我吧。
别绕开我。
往事袭上心头,温默终于再坚持不住。眼眶里立时涌起越来越多的血泪,他扑簌簌地淌下泪水,抓着沈奕,倒在他身上,歇斯底里地喊出声音来。
沈奕的手覆在他头上,轻轻地揉了两下。温默往他身上挪过来,抱着他的腰,哭得声嘶力竭。
他的声音仍然很怪异,像个没法顺利出声的什么小野兽。沈奕把他抱起来,让他靠在肩头上,一下一下拍着他。
温默身上全是玻璃碎片,一拍起来,手上都阵阵刺痛。第一下时沈奕被痛得哆嗦了一下,抬手一看,看见手心里的玻璃碎片,一时沉默。
然后,他便继续拍了拍温默。
“还是这么瘦。”他轻声说,“多——”
话才说到一半,沈奕突然浑身一凉。
一股凉凉杀意立马从头上降下来,仿佛一大捧雪打头上浇下来似的,沈奕当即从头凉到脚。
他抱紧温默,蹭地抬头一看,看见一个长发黑裙女人站在旁边院墙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