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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1章 幸福之家(贰)

此言一出, 四座皆静。

空气顿时微妙起来,众人目光立即从不安变作警惕。所有人都戒备地望向四周,试图看透究竟谁是那最危险的鬼。

没过多久, 温默就感到自己身上插了好几道别人投来的审视目光。

“这位帅哥, ”一位参与者话语幽幽,“怎么刚刚开始就一直不说话?”

温默抬眸撇了一眼。说话的是刚刚那位咬了舌头的尖嘴猴腮,他还捂着撞得很痛的脸,神色却带着股挑衅与杀意。

温默没有回应,他朝黑皮衣那边望了一眼。

黑皮衣显然是刚看见他, 即使是把脸挡的严严实实,温默也看见了她抱臂的双手突然无措地松开,僵在半空——这点儿小动作, 足以看出她的惊愕。

看来瞒不住。

他想,知道他是鬼的,人群里有一个。

“找他你就找错了。”

沈奕突然开口。他走过来, 一改面对温默时的那个罗里吧嗦没话找话还有点贱兮兮的便宜样儿,伸手拍住他的肩膀, 对男人一笑:“这是我……我朋友,他本来就说不了话的,有一点先天性的病。”

尖嘴猴腮迟疑了下, 又满脸狐疑:“真的假的?哑巴?”

“啧,话别说那么难听, 他说不了话而已。”沈奕不高兴, “真的。不然你们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 他还不说话, 那不是找病吗。”

尖嘴猴腮半信半疑地又打量温默几眼。

说话间,众人的视线也在彼此间流转。

有人觉得温默可疑, 也有人不这么觉得。

“要我说,这边这位大姐也可疑。”有人盯着旁边的玩家,“你怎么流了这么多汗?紧张?你就是鬼?”

“大姐”大声反驳:“我是易出汗体质好吗?再说,你家鬼会流汗?死人会流汗吗?”

“你激动什么?我只是问了一个问题,你这么大反应?”

“别闹了,这大姐说得对,鬼才不会流汗。要我看……”

新人嚷嚷:“你们在说什么呀!什么鬼啊!我怎么一点都听不懂,这到底怎么回事?”

“就是啊,你们这是什么整蛊节目?!太过分了,摄像机在哪儿呢!”

“新人把嘴给我闭上,这种非常时候!”

黑皮衣姑娘看不下去了,她在手机屏幕上点了几下,将手机高高举起。

砰!

一声枪响震耳欲聋地炸在众人周围。

玩家们惊叫一声,立刻鸟兽群散。有人跑得慢,还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顾不上喊疼,他赶紧连滚带爬地朝着旁边滚了过去。

温默整个人也吓得一哆嗦,往后大步退了两步。

沈奕手一空,一转头,见他捂着心口,闭着眼,胸口起伏两下——看起来是被吓到了。

……

居然会吓到。

沈奕又好笑又心疼,走过去又按住他肩膀,拍了两下,以示安慰。

众人惊魂未定,朝着声音方向看去。

黑皮衣姑娘当着所有人的面,淡定地把手机朝着众人展示了一圈。

“录音,枪声的。”她说,“控场用的。别说,经常有用得到的时候。”

“……”

“别在这儿内讧了,就算我们这群人里有鬼也是剧情内的鬼,在这儿一个一个盘过来也没用。剧情都没开,线索都没到手,你们玩的又不是狼人杀,盘不出鬼是谁的。”

“再说了,狼人杀也得天黑,狼杀了人,神位验过,才能知道谁是狼。”黑皮衣姑娘把手机塞回兜里,“走吧,应该人齐了,进屋。”

一个玩家怔然:“没齐啊,刚刚不是说人不够……”

“那是刚刚,我是第十九个玩家。”黑皮衣说,“大老远过来就听见你们这儿乱成一锅粥了。行了,走了,我来了应该就齐了,总不能一群人里出两个鬼吧,那可真是没得玩了。”

众人无言以对。

黑皮衣径直走向门里。

“等一等。”虎背熊腰的男人说,“你们看这里,有门铃的。”

温默扒拉开沈奕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往那边看了一眼。

那儿的确是有个门铃。

沈奕在他旁边撇了撇嘴,一脸不满。

黑皮衣姑娘往里看了一眼:“里面还有个小门,是关着的。小门外面没有门铃,我们就该在大门外头先按门铃,叫里面的人出来接我们。按吧。”

虎背熊腰摁了门铃。

门铃叮铃铃地响了一会儿,被接了起来。

“你好。”

一个略显疲倦的女声开口,“哪位?”

虎背熊腰:“……”

他起身,回头,茫然:“我们哪位啊?”

黑皮衣姑娘啧了声,走过来,一扬手把他推飞。

虎背熊腰“嗷”了一嗓子,一屁股坐到了旁边。

黑皮衣凑到门铃前,拉下自己的口罩,开口笑盈盈地道:“哎,姐,是我呀!是我!”

女声愣了愣,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哎哟,瞧我这记性。是你们呀,快进来,快进来。”

门铃挂断,不多时,里头的小门吱呀一声响。

“快进来!”

里面传来和门铃里一模一样的声音。

众人走了进去,温默走在最后面。

院子里很大,他往人群最右边走去,看清了女人的模样。那是个穿着紫色吊带性感睡裙,披着一件蕾丝半透外套的女人,胸前一片好风光。

她还留着一头大波浪,眯起眼时眼眸弯弯,瞧着十分妩媚,风情万种。

玩家之间,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顿时此起彼伏。

温默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沈奕。

沈奕看了她一眼,没什么反应,转头就去打量这栋小别墅,最后低头继续跟着温默走了过来。

看见他看过来,沈奕朝他眨巴两下眼睛。

“怎么了?”他说,“我脸上有东西?”

温默抽了抽眉角,没吭声。

“进来吧。”

女人说,转身向屋里走去。

男人们——除了沈奕和温默以外,玩家里的所有男人都直着眼,跟着女人走了进去。

别墅里一片亮堂。

这是间原木风装修风格的别墅,很是复古,客厅旁的落地窗投进来一片昏暗的灰光。

滴答滴答的走针声从深处的墙上传来。众人定睛过去,见那是个样式古老的挂钟,钟摆在下头一下一下地摆动。

女人走去那钟边的厨房里,沈奕朝着那钟表走了过去。

温默本能地跟在他后面。

沈奕抬头,望了会儿这老钟。

“这是我先生送给我的钟。”

女人突然说。沈奕转过头,女人竟然走到他身边来,她手上端着一木盘,朝他笑了笑。

那木盘上有很多个倒扣的杯子。她把盘子端到一旁的桌子上,一边将杯子一个一个从盘子上拿下、摆正过来,一边说:“我和我先生结婚的时候,他买了这个别墅给我。那时候他不容易,刚从挫折里爬起来。喔,他是个做家具店的老板。那时候店里出了意外,有很多地方都需要钱,手上没有多少富裕,他就把这个钟送给了我。”

“据说,这个钟是他们家里最贵重的东西,说是老爷子做的。”

女人放好杯子,将一旁的水壶拿起来。那壶里飘着几片柠檬,似乎是柠檬水。

她往杯子里倒起了水。

“我先生家,祖上就是做一些木工的,老爷子更是个钟表匠,这钟是他做出来的,代代传了下来,我先生就把它给了我——不过,与其说是给我,倒不如说是给了我们。”女人放下水壶,朝他一笑,“毕竟是挂在家里。”

沈奕苦笑:“是吗,恭喜,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女人苦笑了声。

“喝水吧。”她说,“你们远道而来,辛苦了。”

女人回头对玩家们笑着说,不大的声音回荡在宽广的别墅里。

玩家们正四处打量。闻言,他们一同望向女人。

女人说:“如各位所知,我已经给了你们庞大的金额做委托费,所以请务必,务必,完成我的委托。”

闻言,众人互相看了一眼。

“看来,这就是这次的身份了。”有人说,“我们的身份是接受了委托而来的什么人。”

“是啊。”

有人问女人:“你委托我们的内容是什么?”

“不要急,先喝水吧。”女人笑着,“然后,随我来看看我的儿子吧。”

“他很可爱的。”

*

众人或端着水或空着手,跟着女人来到了二楼一间小房。

打开房间,就见这是间儿童房。天花板和墙面上都是绘画图案,房间的灯也是凹凸不平的月球纹样。婴儿床上方吊下来叮叮当当的几条彩带,一旁是个矮小的儿童衣柜。

婴儿床里没有声音。

“他睡着了。”女人说。

几个玩家凑了过去。

后头的人开门见山:“孩子活着没?”

围着婴儿床的人伸手,摸了摸婴儿床里这小婴儿的手,说:“保活的,在喘气儿。”

沈奕不禁:“你们真是直接啊。”

“一直都这样。”

玩家打量婴儿房的四周,评价:“到现在为止,一切都还很正常。”

这话话音儿都没落,就听女人说:“那么,我来告知各位,我的委托内容。”

众人回头望去。

女人站在门口,平静的面容有些惨白。她紧抿着唇,努力遏制着面上露出的痛苦。

她望着婴儿床的方向,说:“请杀了我的儿子——那襁褓中的孩子,那个婴儿。”

“他杀了他的父亲。”

第032章 幸福之家(叁)

“他杀了他的父亲。”

这话一出, 空气凝固。

婴儿床里的婴儿恰好醒来,嘤咛一声。他伸手抓紧一名玩家的手指,用力地扯了扯她, 咯咯笑出声来。

那玩家如梦初醒, 赶紧撤回手,后退几步。

玩家们望了望婴儿床,又望了望女人:“他杀了他爸?”

“女士,你确定吗?”一个男人疑惑道,“这还是个爬都不会爬的小婴儿, 怎么弄死的他爸?”

“对啊,他又不是那个什么意大利彭格列超绝黑手党家庭教师被诅咒的阿尔克巴雷诺……”①

有个玩家叽里咕噜念了这么一长串,一旁的人一头雾水:“你说什么?”

“咳, 没什么。”

女人轻笑了声。

温默看向她。女人低下眉眼,抬起骨节分明的纤纤玉手,将脸边的一卷长发挽到耳后。那动作极尽温柔, 手上淡粉的长指甲更衬得那只手修长美丽。

“我既然这样说,那事情就一定是发生过。”女人平静道, “我的孩子被诅咒了。在生下他前,我还生下了两个孩子,他们也都出现过怪异的举动……这么说来, 或许被诅咒的是我。但凡是我生下的孩子,都会这样。”

“都会哪样?”

女人抬头笑了笑。

“要想知道, 各位就去自己查吧。”她说, “各位不是灵媒师吗?”

“我先生的忌日就在后天了。那之前, 请各位杀死这个孩子, 杀死这个凶手。”

说完,她转身离开。

温默就站在门口。他往门前走了走, 望见女人出门后左拐,走入一个屋子里。

那屋门打开又合上,女人把自己关在了里面。

门合上的瞬间,播报的笑声再次从四面八方涌来。

【欢迎来到剪刀地狱。】阴森笑声沙哑道,【这里是生与死的狂欢……】

那声音例行公事地念起了“规则须知”。

这台词温默虽然是头一次听,但他早就全都知道。懒得细听,他径直走向婴儿床,挤开人群,往婴儿床里看了过去。

婴儿床里躺着个活的婴儿。他睁着乌黑的两只眼睛,半颗牙都没长的嘴巴咧开,两手两腿都伸着乱挥,咯咯地笑着,挺精神,挺有活人气息。

看来是活的。

沈奕跟着挤开人群,凑到了他身后。

温默没注意他,转头一看,看见一旁的桌子上摆着一排照片。从左到右,分别是三张婴儿的出生照,还有一张全家福。

他走过去,打量照片。三张出生照很像,但仔细看看,都有差别,不是一个孩子。

那女人说得没错,她的确有过三个孩子。

温默的目光定在最右边的那张全家福上。那照片看起来有些年头,四周微微发黄。

温默将它拿起来。照片上,刚刚的女人抱着孩子,朝着镜头温柔微笑,她身旁的男人五官清秀,戴着一副眼镜,看起来十分斯文。

郎才女貌。

【看着我,亲爱的。】

播报适时地低声念起,【看着我,看着我……我会爱你,假若你一直看着我;我会爱你,假若你的心永远不变。】

女人和男人一动不动地在照片里笑着,望着温默。

【虽然你的心移向了我,但我再不允许你移向他人。】

【尽管我深知你的心如何飘摇,但我决不允许你移开视线。】

【假如某日,我不再爱你……】

话语戛然而止,播报声音也咯咯地笑起来。

温默搓了搓胳膊。

这声音他听过千百上万遍了,可一旦到了别人的地盘,到了别家做玩家,他才发现,这笑声是真的吓人。

望了望手里这张全家福,再想了想刚刚那阵诡异的不知算诗歌还是什么文体的东西,温默一阵发怵,赶紧把全家福放了回去,抱着自己的胳膊转身匆匆出了卧室。

“哎!”有玩家看他跑这么快,喊道,“哥们,你去哪儿啊!”

“你管他去哪儿,分开找找嘛!”沈奕匆匆跟上去,还不忘回头跟别人放话,“那女人什么都不说,我们得自己四处查查!我跟他走了啊,你们加油!”

他跟着温默丝滑地跑了出去。门还没出,就在后头喊:“阿默——”

“我靠,跑这么快。”剩下的玩家嘟囔着,“他俩会不会有问题啊?”

“应该是一起进来的吧。如果在地狱内认识,临出去前交换了联系方式,见面的时候恰好都到时间了,就有会一起进入同一个地狱的情况。”一旁有人说,“他俩应该是认识。这样的话,那两个人里就不会有鬼了。”

“可那个黑衣服的看着真的很鬼诶,一身鬼味儿。”

“这确实是……”

“好了,别说那些了。”黑皮衣姑娘说,“他说的没错,那个NPC什么都没告诉我们,就要我们杀这个婴儿。动手肯定是不能现在就动手的,我们必须找线索,查清是怎么一回事,再从长计议。”

“不管我们里面谁是鬼,这都是必须的。都分组散开,查查看吧。”

她说着,偏头看了看那三个新人。

“你们也是。”她说。

*

这是一幢一户建的二层楼小别墅——表面看来,是这样。

但温默刚刚在外头仔细扫了几眼。

这别墅屋顶高,应该还有第三层的小阁楼。

可他在二楼逛了一圈,没发现通往三层的楼梯。

难不成屋顶真的只是屋顶,没有小阁楼?

他皱着眉思索。

身后始终跟着亦步亦趋的脚步,哒哒个没完。温默走一步,那人就跟着哒哒一步。

又在二楼绕了半圈,温默受不了了。

他回头,狠狠瞪了一眼沈奕。

沈奕朝他眨巴两下眼,一点儿没觉得有问题:“怎么了?”

【你总跟着我干什么?】

“我不跟着你跟着谁去呀,”沈奕一脸理所当然,“这里我唯一能毫无顾虑相信得彻底的,就只有你一个人呀。”

【……】

这话很在理。

温默无力反驳,伸手揉了揉眉角。他心想算了,当务之急还是赶紧解决这轮游戏,让他奕哥儿尽快出去。

在地狱里太危险。

等到出去,温默就把他手上那个红绳拿走,去找个没人且江奕这辈子都找不到的地方,再往自己身上捅一刀。

他得死。

只有他死,沈奕才能好。

他转身,不再和沈奕多说,往二楼客厅走去。那里有个矮柜子,温默打算去搜搜看。

NPC什么都不说,这轮游戏开头剧情还很少,很多东西都得靠玩家探索出来。

沈奕又跟在他后面哒哒地走——这人真跟条大狗似的,温默去哪儿他去哪儿。温默听着脚步声,皱着眉感觉这样不太好。

从前村子里总有人说江奕像条紧跟着温默的大狗,温默不见了就问他去哪儿了,看见温默了就跟在他后面一路巴巴地走。

温默赶他他也不会气,只会笑嘻嘻地又贴着脸跟上来。江奕他妹妹总说,感觉就是被温默打一巴掌,江奕都会心甘情愿地把脸贴上去。

江奕那时候确实那样。

现在沈奕也有点这样了。

他伸手拉开矮柜子最左边的第一个抽屉,在里面翻找了会儿。

抽屉里全是女人的珠宝首饰,各个看起来都名贵得很。温默翻了翻,除了这些珠宝各个七彩流光漂亮至极以外,看不出别的。

“她老公看起来很爱她啊。”沈奕走到他旁边,弯下身,指着矮柜上陈列了一排的照片,“你看,除了珠宝,还带她去各种地方旅游。”

温默低头看了眼。矮柜上陈列的一张张照片,的确是她和眼镜斯文男人在各个景点欢笑的模样。海边、树林、草原,各个地方应有尽有。

“她老公到底怎么死的呢。”

沈奕拿起一张照片。那照片上,女人和男人脸贴着脸,都幸福地笑着。

温默望着那照片。

照片真是个好东西,幸福能被定格在一瞬间,永远留在身边。

“阿默。”

沈奕叫他,温默抬起头。

沈奕望着他:“上一次的拔舌地狱,最后不是找到龚沧,再让那个鬼新郎杀了所有村民通关的吗?因为游戏通关要求是终结地狱里的罪恶。所以那些村民的罪恶,就是巧言相辩诽谤害人,龚沧是说谎骗人诽谤,对吧。”

温默点了点头。

沈奕两手抬起相框,搁在下巴底下。他边垫着它,边朝着温默歪歪脑袋:“那这么说来,其实每一轮游戏都是扣题的,对吧。就像拔舌地狱那些人做的事和拔舌地狱的罪名相关一样,这里的‘罪恶’也会和剪刀地狱的罪名相关。”

“所以,你知道剪刀地狱的罪名是什么吗?”沈奕说,“你跟我说不会再进来了,我就没细想这些。”

这些地狱的罪名,温默当然知道。

【很久以前,地府刚成立的时候,】他比划,【那时候男尊女卑,剪刀地狱的罪名就是,假如一位妇女的丈夫死掉了,她守寡后,有人唆使她改嫁,或者为她牵线搭桥,就是有罪,死后会被打下这里。】

沈奕:“?”

他两眼瞪圆,不可置信的脸都扭曲:“什么!?”

【确实,莫名其妙。】温默“说”,【所以后来,随着时代发展,这条罪名就改了。】

“改成什么了?”

【改成——……】

温默正要说时,突然脑子一片空白。

他比划的手顿在原地。

……哎,怎么想不起来。

他知道的来着。

白无常来拔舌地狱巡访的时候还跟他聊闲天唠叨过的,温默记得蛮清楚的。

为什么想不起来了?

温默原地不动表情僵滞,整个人都死机且正在加载中,但迟迟没有反应。

半晌,他动了动手指。

【我突然忘了。】

“……”

温默表情不太好看,有些烦躁。

【就是想不起来了,但记得改得很彻底,跟原来的这个完全不一样。】

“没事,”沈奕放下照片,“应该是因为和游戏通关方式太有关系,就不让你想起来了吧?你不知道,现在玩游戏都会ban人的。因为太强,就不会让这个人出场,你之所以不记得,一定也是这个道理。”

“这就说明,现在这个地狱的罪名,和游戏的通关方式一定息息相关。”

温默点了点头。

“不过地府会改革就好,这罪名太离谱了。”沈奕感慨,“这罪名要是留到现在,就太没事找事儿了。话说以前的社会也太不讲理了,干嘛非得逼人家姑娘守一辈子活寡,人都死了,换就换呗,怎么男的能换老婆,姑娘就不能换老公?真是有病。”

温默再次同意地点了点头。

沈奕把照片放到原来的位置上,往旁边走了两步,拉开另一边的抽屉,翻找了一会儿。

过了会儿,他突然“嗯?”了声,才发觉不对:“地府?改革?你怎么——”

疑问还没说完,楼下突然“咯咯”一声。

孩童的笑声。

听到这声音,沈奕当即闭嘴。

温默看了他一眼。

笑声咯咯不停地响了起来,一楼顿时响起一片惊叫声。温默放下手上的东西,朝着楼下冲了下去。

一下去,就看见一楼客厅里多了个小孩。可那小孩看起来完全不正常,这孩子浑身焦黑,皮包骨头,瞧着已经三岁多,正对着一片虚无的空气拍着手。

仿佛那地方有人在逗他似的,他的笑声时不时变大一瞬。

一楼聚集了很多玩家,一群人望着此情此景,神色各异。

温默望着那孩子身上的一片被烧死过似的焦黑,立马眉头一皱。

沈奕从后面优哉游哉地下来了。

“呀,”他说,“孩子哪儿出来的?”

“不知道!”一个玩家烦躁起来,“突然就从我脚边冒出来了,吓死我了,这死孩子!”

沈奕说:“哎,别那么说,看起来是被烧死的,真可怜。”

温默浑身一僵。

沈奕一无所知地从他身边擦肩而过,走了下去。看见他还好好地走在路上,背影活生生的,温默浑身的僵硬麻木才散去了些。

他心里松了口气。

沈奕走到小孩身边,伸手挥了挥,那孩子却视若无睹,继续朝着另一边的虚无空气挥着焦黑的双手。

“不理我。”沈奕直起身。

“……理你更恐怖好不好!”

沈奕一笑,没多说,问他们:“你们有找到什么线索吗?”

众人摇了摇头。

“才找没多久,哪儿有那么快就找到的。”他们说。

沈奕“唔”了声。

透过落地窗,他望着门外。思索片刻,他转头问温默:“咱俩要不别在屋子里找了,出去问问邻居?”

这幢小别墅外是个别墅区,四面八方还有别的人家。

“上次游戏地盘那么大,活脱脱有一个村子。这次就一个小别墅,也太狭窄了,一定外头还有活动范围。”沈奕说,“而且那女人说让我们查,但我总感觉她有种我们什么都查不到的自信。”

“会吗?可设定上,我们是她请来解决问题的灵媒师。”有玩家狐疑,“她请我们来的,为什么会有这种我们查不到的自信?”

“她要是真心实意想解决问题,早就全盘托出了。”沈奕说,“不管怎么样,能出去的话,就趁白天出去看看,兜一圈问问,总没坏处的。对不对?”

温默看了看外面。

沈奕说的确实有道理。

他跟着沈奕出门了。余下的玩家们有的选择继续留在小别墅里查找,有的也跟着两人后面出了门。

虽然四面八方都有邻居,但大道上不见半个人影。沈奕拿出手机来,温默凑过去看了眼,见现在才下午两点。

对刚进游戏的时间来说,这个点儿其实不算早了。

看过时间,温默转身离开。

他走到旁边的一间小别墅门口,往里看了一眼。就见里头的院子花草枯败,杂物堆满地,处处生灰,看起来已经有很长时间无人居住。

“没人诶。”沈奕走过来说,“换一间。”

他们又往前走,依然没人居住。

小别墅区很大,但居然有好几家都无人居住。往前走了半天,温默才终于找到一家有人的。

沈奕摁响门铃。

门铃响了半天,里头才终于传来回音。

一个沙哑苍老的声音从里面传出:“哪位?”

沈奕凑过去。

“您好,”他说,“我是来参加葬礼的,就您隔壁的隔壁的不知道隔了几个壁的那位邻居家。问您点儿事,方便吗?”

门铃里沉默很久。

啪地一下,被接通的门铃挂断了。

沈奕就这么碰了一鼻子灰。他摸了摸鼻子,转头说:“他好冷漠。”

温默没吭声,只是伸手,又摁了门铃。

沈奕愣了下:“还要问他?”

【既然他在家,他就有线索。】温默比划,【他没有强硬拒绝,也没有复读固定的台词,说明接下来他还有剧情,你还没有完全被拒之门外。】

“哦。”沈奕摸了摸鼻子,“那我再试试。”

说话间,门铃又被接通起来。

沙哑苍老的男声这次怒火中烧:“我没有什么能说的!滚!!”

突如其来地就被骂了一句,沈奕哑了一下。他抹了一把脸:“大哥,冷静点,我只是……”

“我没话说!”门铃里喊,“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他话语颤抖,听起来竟然十分恐惧。

沈奕愣了下。

他看了眼温默,温默也看了眼他。

思索片刻,沈奕凑到门铃跟前:“哥,那户的女主人要我递葬礼的邀请函给你,开个门呗。”

温默一顿,抬眸打量了下沈奕——这问话方式,对新人来说,算得上高级了。

门铃里声音一怔:“什么?”

“葬礼的邀请函。”沈奕重复,“难道你已经有邀请函了?”

“谁要你递邀请函给我?”

“女主人啊。”

沈奕也疑惑起来,这屋的人怎么重点在这边。

但这话一落,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沈奕浑身一僵。

苍老的声音也从门铃里恐惧地响起,在电流声里变得断断续续。

“那户……死的是女的。”

第033章 幸福之家(肆)

砰的一声, 别墅大门一声巨响。

一楼的玩家们吓了一跳。他们回头望来,就见温默一甩冲锋衣外套,狂奔着冲上二楼, 跑到女人所在的房间跟前, 用力敲响了房门。

没敲多久,门咔哒一声,打开了。

女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笑意盈盈,依然穿着性感的睡裙。

她抱着双臂,在门框上软弱无骨似的斜斜一靠, 平静道:“怎么了?”

温默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遍,眼神警惕。

玩家们也都凑了过来,在不远处围了两三圈, 疑惑地望了望温默,又望向女人。

沈奕慢几拍地跑了上来,气喘吁吁。看见女人完好无损地站在门口, 他立刻眉头一敛,脸色难看起来。

女人又望向他。

“……你叫于飞薇, ”沈奕咽了口口水,“是吗?”

女人眼睛一亮,笑着点点头:“是呀, 你知道了?”

“我去外头问了你的邻居。”沈奕说,“你远在天边的一位邻居说, 你老公前几天死在了床上。一觉醒来, 他被人掐死了, 且留下的手痕很小, 看起来是个婴儿,所以你认为是你儿子杀的。”

“并且在此之前, 你的儿子在这屋子里有很多诡异的行为。他听说,有很多次你在这屋子里发出尖叫声,哭着喊着跑出了门,大声喊着生下的孩子是个鬼。”

“你许多次的哭喊都引起了附近的住户的注意。但是你的先生并不相信,并且在几次三番的惊扰邻居之后,他对你感到厌烦,并觉得你这些行径无比丢人,后来对你一点儿耐心都没有了。”

“是呀。”于飞薇笑着,“都查到了,真好。那现在,你们能帮我杀掉我的儿子了,对吗?”

她笑意浓浓,仿佛从嘴里所说出口的是一句极其稀松平常的事。

沈奕沉默片刻,有些犹豫地看向温默。

温默看出他拿不准主意,于是朝他比划了几下。

沈奕看完,朝他点点头,转头向女人翻译:“是这样的话,那就还需要时间去准备准备。孩子还太小,没那么容易杀,你再等一等吧,我们还得讨论讨论。”

“好。”女人说,“你们可得尽快,那孩子就是个鬼。时间一长,你们会怎么样,我都没法保证。”

“你们不会想被一个婴儿杀死的。”她说,“对吧?”

女人笑意浓浓。

众人哆嗦了下。

温默又朝沈奕比划了下。

沈奕于是又问:“顺便一问,你先生的尸体,怎么处理了?”

“当然是送到殡仪馆了。”女人说。

“好吧。”沈奕点点头,“没事了,麻烦你再等等我们。”

“好。”女人应下。

门被关上,女人重新退回屋内。

温默转头,和沈奕对视了眼,都神色难看。

“怎么了,”旁边围观的玩家问道,“有哪儿不对?”

“哪里都不对。”

回答的不是沈奕。

温默望向一旁的楼梯,打那里上来了两名玩家,是刚才跟着温默后头出去问周围邻居的两个人,其中一个便是那虎背熊腰的男人。

他们同样脸色难看,望了眼女人房间的方向后,便转身下楼,还朝着众人撇撇脑袋:“这里不方便说话,下来。”

玩家们面面相觑了阵,跟着他们一起下去了。

走尽一楼偏僻的一隅,温默回头看了眼楼上。楼上安静,女人自打关门以后就没再做什么动作,温默没听见任何动静。

他这才放心,转身跟着过去,站到了人群外围。

“我们在外面打听了一圈。”

招呼众人下来的玩家——虎背熊腰的男人压低声音,开门见山道,“他们说,这家死的人不是男人,是女人。”

“什么!?”

有人惊叫起来,一旁的玩家连忙捂住他的嘴。

大家惊疑不定地朝楼梯看去。

见没有女人的人影,也没有任何奇怪的声音,他们又望向一楼客厅。那个浑身焦黑的小孩还在那里咯咯地笑着,拍着手闹个不停,并没有分给他们半个眼神。

大伙松了口气。

“据说,前几天这户人家里闹鬼。一个男人大早起就尖叫,然后来了救护车,搬走了一个死人。”

“那是个女人,被掐死的。”虎背熊腰压低声音,“男人被吓了半死,坐在地上好半天都没缓过神来。”

“这还没完。当天晚上,这小别墅里,一场大火。”

温默猛地抓住自己的胳膊。

“火烧得冲天。”

“整个小二楼都垮了,连隔壁两家都被波及到。他家一左一右两家人,全都烧死了。”

指甲慢慢扣进皮肉里,他用力得几乎要把自己胳膊上的肉都生生抠下一块。

牙齿暗暗在被缝死的嘴巴咬紧,嘴里顿时溢满血味儿。

【锁上!】

【烧了他们!烧了他们!】

“烧成了一片废墟……”

【王婆子说了!只要他们还能成人,就能从火里回来!但凡烧死了,那就是灵魂早都被鬼吃完了!】

【那就该死!】

“两户人家,无人生还。”

村民们大声吵嚷着,火把被高高举起,众人众志成城,将火把一举一落,彼此附和——

啪。

温默两肩一抖。他回过神,转头一望,沈奕按着他的肩膀。

“你眼神变了哦,好可怕,”沈奕指指眼睛,眯起眼低声朝他一笑,“没事的,实在不行,你听见火就瞪着我,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

温默甩开他的手,往旁边走去,抗拒之意溢于言表。

沈奕哭笑不得地苦笑,在原地一插兜,没跟上去。

“什么?”

人群中,有玩家难以置信地低声讶异,“真的假的?”

“真的。”虎背熊腰说,“大火一共烧了三户,相邻的两户都无人生还,但这一户的男人还活着。”

“大火烧起来的那个晚上,有人看见他从自己家里飞奔出来。他烧坏了一只胳膊,怀里抱着个小孩。”

“出来以后,他就崩溃了。他对着自己家跪下来,哭着骂‘滚’‘你他爹的别想杀我’……叽里咕噜骂了很久,但具体骂了什么,那个NPC没说。”

“然后怪事儿来了。那火烧了整整一晚,三座小别墅全给烧成废墟了,结果第二天,三个小别墅恢复原样了。”

“啊?”

“就是一夜间,恢复成我们现在看见的这个模样了。”玩家说,“但左右两边的人家没有出现,男人也失踪了。后来医院来人说,女人的尸体不见了。”

“……”

玩家们之间,顿时一片死寂。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色各异。

“总结一下,”黑皮衣姑娘站出来说话,“我们是这户女主人请来的灵媒师,但女主人其实已经死了。她死后,他家就有过一场大火,大火以后她男人和孩子失踪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孩子回来了,死去的女人也回到了这户家里,叫来了我们,让我们杀了孩子。”

“没错。”旁人点头。

黑皮衣姑娘声音透露着痛苦:“我怎么觉得这逻辑根本合不上呢,哪儿哪儿都不对。”

“确实,没有一处合乎逻辑。”另一个玩家也面露痛苦。

“说起灵媒师的话,桐哥。”跟虎背熊腰一起出去的瘦小男子叫他,“那个老太太不是还说我们这群灵媒师怎么怎么来着?”

虎背熊腰原来叫桐哥。

“桐哥”也想了起来:“哦,对。”

沈奕看了过去:“她说了我们什么?”

桐哥也看向他:“老太太说,我们该适可而止了,别每次都干缺德事儿,小心下地狱。”

温默:“……”

地狱游戏里的NPC说这句话,真是太过地狱笑话了。

“每次都干缺德事?”玩家们思索,“意思是,我们这些灵媒师,在设定上不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了?”

“而且我们之间,有人已经做了什么。”

玩家们推测起来。

温默抬手摸了摸自己身上的兜。

一连翻了好几个,都是空的——他身上什么也没有。

玩家们还在讨论这句话的含义。

温默转头打量了他们一番,最终,目光落在一个单肩挎着个背包、看起来进来前正在爬山旅游的罪人玩家身上。

温默走过去,二话不说的就把这人背上的包给扯了下来。

那人吓了一跳,猝不及防:“!?干什么!?”

沈奕也还正在思考桐哥带回来的这句话的含义。

听见动静,他一抬头,看见温默居然光天化日之下打劫了。

沈奕顿时蒙了,温默还是第一次做这么离经叛道的事儿。

沈奕赶紧冲过去。

温默抢过包,转身把包的拉链拉开了。

“喂!你干什么!”

背包主人怒不可遏,上去就要要说法。沈奕赶来,赶紧插到他和温默之间,打起哈哈:“别急别急,队友一场嘛!多点包容,多点关爱!他也是有自己的想法……”

背包主人拽起沈奕的衣领:“什么队友!?谁家好队友光天化日抢包玩?我看你俩就是因为抢劫杀人才下地狱的吧!俩强盗!”

温默没理他,他把背包的口朝下,将他背包里的东西一股脑都倒了出来。

接着,一堆东西从他包里掉了出来。

十几张纸质文件飞飞扬扬,不知名的瓶瓶罐罐和黄符、其他杂七杂八的许多东西都滚落一地。

背包主人霎时愣住。

文件在眼前飞扬,玩家们蹲下身去,拿起其中一张。

“法事协议书?”有人念出来,“甲方于飞薇、程明,乙方李剑华……你叫李剑华?”

背包主人——李剑华愣愣的:“对,是我。可奇了怪了啊,我这包里只有登山的东西,没带什么文件。再说我也不是道士,怎么还有黄符?”

包里的确还有登山的东西——事先预备好的水和面包,登山手套,护目镜和手电。

桐哥推理:“那这个甲方的于飞薇和程明……于飞薇是那个女人的话,程明就是她所说的,自己那个死了的老公了。”

有人警惕地瞪向李剑华:“你包里怎么会有和剧情有关的东西?你是鬼?”

李剑华一惊,指指自己:“我!?”

“他不是。”

赶在李剑华要大喊大叫着请苍天辨忠奸之前,黑皮衣姑娘走了过来。她拿起地上一张文件:“这是‘线索’。游戏里,当我们有特殊身份且和剧情有重大联系时,根据情况,游戏会给我们自行发放一些线索。”

“线索会在玩家手上刷新,不一定每个人都有。所以这种时候,互相分享是很重要的。懂了吗,我们是一家人。”

话音一落,众人如梦初醒,慌忙在自己身上找了一番。

不多时,六七个人都不约而同地从自己的包里兜里摸到了什么东西。

一群人将东西放到一起。

杂七杂八的东西都堆在了一起。筛选过后,众人手上算得上有用的东西,只有一个手账本、几张地图和一张纸,还有一张交易凭证,以及李剑华包里的那些厚重文件。

剩下的东西,都是些做法事用的朱砂或瓶瓶罐罐的不知名物体。

这些看起来就很玄乎、用来做法事的东西,林林总总地摆了一桌子。

这些东西什么都有,瓶瓶罐罐,黄符拂尘桃木剑朱砂和奇怪的钉子。

有个玩家拧开了一罐乌漆嘛黑的东西,闻了一鼻子,当场“呕”了出来。他转头跑进一楼卫生间,对着马桶呕吐去了。

余下的人有的好奇,又有两个去闻,结果也都冲出去吐了。

温默拿了起来,把领子拉下去,只露出鼻子,闻了一下。

他皱起眉。在恶臭里,他闻见了血味儿,还有一股狗的味道。

黑狗血?

“是什么?”

沈奕问他。温默看了他一眼,没回答,低头把地上的盖子拿起来,拧了回去,把瓶子放到了一边去。

【黑狗血。】他比划着,【你也别好奇,你闻了也吐。】

沈奕:“……行吧。”

温默走回人群之间。

桐哥和黑皮衣姑娘坐在一起,两人翻看着手上的线索。

黑皮衣姑娘手上拿着几张纸,正来回翻看着。桐哥放下自己手上零零散散的三张,抻长脖子,往她手上看了眼。

他扭回过头,又问旁人:“话说,你们在这屋子里没找到什么东西吗?”

玩家们摇摇头。

“没找到什么有用的,满屋子都是些生活用品。”一个玩家说,“硬要说,就是后花园的门锁上了。”

“后花园?”

“是啊,从那边一拐,有个门,能去后花园。”玩家指了指身后一道拐角,“上了把锁,过不去。”

沈奕问道:“二楼有落地窗吧,有人去看过后花园里有什么吗?”

温默没去过窗户边上,他跟沈奕没看见后花园。

“看过,后花园里表面上没什么东西。一片花,两棵树。”有人回答。

桐哥思索片刻:“应该有什么东西,不然不会上锁。没人找到过钥匙吗?”

“没有,这屋子里的柜子都翻过了。”一个玩家答。

“都没有吗?”沈奕望着他们,“可别因为有鬼就藏着掖着啊,这样不好。”

所有人一直摇头,一群人脑袋跟拨浪鼓似的,整齐一致。

沈奕汗颜,心说这群人真是整齐划一。

“那就先这样,过会儿再说那个花园。”沈奕蹲到桐哥旁边,“都是什么?”

桐哥把手上的笔记本递给他。

沈奕接过来,翻了两页。

“信息量很足。”桐哥说,“这本笔记本上写,这户的男女主人是他们的大单子,办了一个长达十年的法事。”

“这张交易凭证,就是当时的‘小票’。”桐哥又将交易凭证给他,“日期是六年前,一共花了十万。”

“十万!?”一个玩家大惊,“一场法事就十万啊!”

“的确挺贵,不过还蛮正常的。”桐哥摸摸下巴,“做法事做好了,那就是救人一命呐。”

沈奕看了眼交易凭证,就放了下来。他翻了几页笔记本,说:“但看起来不是救人一命的法事。”

“是啊。”

“哎?为什么?”有人问他,“是那个笔记本里写了什么吗?”

“是啊。”沈奕翻了一页,“这个笔记本上除了工作日程,还杂七杂八写了点儿别的东西……怎么说呢,一些记录生活的随笔吧。这年头真是少见,还有人会把自言自语写在本子上,这玩意儿不都是拿去发朋友圈吗。”

旁人:“……”

“你别说废话了,上面写了什么?”有人问。

“‘又到了去做那个十年法事的日子。’”沈奕两手捏着本子边边,将上面的内容念了出来,“‘我爸真是脑子被门挤了,这么昧良心的钱,他也敢挣。’”

“‘虽然老妈总说老爸是运气不好,才会被卷进那么吓人的车祸里。可我总觉得不对劲,他肯定是因为这件事受了天谴,才会死得那么惨。他可开着远光灯,可司机居然没看见他,开着大卡车正面过去,把他撞飞了。’”

“‘他被卷进了大卡车下面,被拖了一晚上,脸皮都在地面上磨了一地。被发现的时候,脸都烂了,眼球都不知道在哪儿被碾碎了。’”

“‘老爸,你这不是跟那小孩一样的死法吗。’”

“‘老妈,这叫运气不好?’”

“‘这叫报应。’”

很是时候,客厅里咯咯笑着的那个浑身焦黑的小孩突然尖笑了声。

第034章 幸福之家(伍)

婴孩的尖笑声太是时候了, 众人浑身一抖,回头望去。

那小孩还是在对着空气拍着手,并没看他们这边。

众人松了口气, 转头看向沈奕。

“还有下文吗?”

“有。”沈奕说, “还要听吗?”

“念吧,不然一个一个传着看过来太费时间了。”

“也对,你念吧。”一个姑娘搓了搓自己的胳膊,“大家围在一起听,心里还能有个靠山, 不至于那么害怕。”

沈奕哈哈一笑,低头下去,边沉吟着声边低头看了几行, 找到刚刚读到一半的地方,再次开口:“那我念了啊——‘老爸,你倒是轻松, 拍拍屁股死了就走了。这样的日子我还得挨四次,早知道就不跟你学这什么周易了, 不知道哪天我是不是也得这么死在车祸里。’”

“‘我可不想真丢了脸皮。’”

众人:“……”

倒的确是丢了脸皮。

“‘不过比起丢了脸皮,我可能会死在哪次突然的大火里。咱父子俩得对应那被害死的两个孩子,这才符合你教我的阴阳相衡, 对吧。’”

“‘哎,照你说的, 我会去这家的后花园, 把那见鬼的劳什子加固一下的。’”

“‘毕竟你签了合同, 要管这桩糟烂事十年。’”

“‘每年都得去加固。’”

“‘也不知道我们这缺了大德的良心, 往后该怎么加固。’”

沈奕念完了这一页。

他抬手,正要把笔记本往后翻时, 停下了动作。

见他停顿,温默走了过去,低下身,看见沈奕手里的笔记本的书页上湿了一片,后头的几张都湿得黏连了。如果强行翻过去,估计会把后面的几张都撕破。

沈奕下意识地回头对他说:“后面的都黏住了,好像泡过水。这谁拿着的啊,怎么还把本子泡了水?这可是重要的线索!”

他指着本子对众人嚷嚷起来,很不满。

被点名的玩家一脸无辜:“是我拿着的,可这东西是在我屁兜里的,根本没碰过水啊。”

“那就是今天就到这儿为止了,不许再往下看。”黑皮衣姑娘托腮,“等到明天,后头的线索才会继续更新吧。”

“……还有这么玩的。”

“恐怖游戏都是这么玩的。”黑皮衣姑娘晃悠两下手上的文件,“这份文件上也是这么写的,这是我们这群灵媒师六年前和这户人家签署的,长达十年的法事协议。我刚看了,没什么好在意的,法事的详细内容一概没写,只能证明我们和户主之间有联系。”

温默一听这话,皱了皱眉。

他拍了拍沈奕的肩膀。沈奕抬起头,看向他。

温默朝他比划了一顿,又指了指黑皮衣姑娘。

玩家们正要再说话,但见他突然比划起来,又都沉默了。

一群人看着温默手上一顿忍者结印,没看懂,又众脸茫然地看向沈奕。

沈奕扭过头,睁着一双狗似的清澈乌黑双眼,真诚地说:“他说你说的不对,线索不可能重复,你那么多页纸里,肯定有别的线索,你看漏了。”

“……那你看。”

黑皮衣姑娘抬手把手里的一沓文件交给了他。沈奕把手里的小笔记本一合,回手塞进自己上衣的胸前口袋里,接过了姑娘递来的文件。

一看见密密麻麻白纸黑字的一堆条文例款,沈奕当即脑子一痛,“呜哇”了声:“我最不擅长的就是这种东西……”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低头,一目十行地把合同看了下来。

这东西交给了他,温默又看向别的线索。众人围成一团,线索都摆在地上。除了沈奕身上的两样,还有几样别的线索。

有玩家和他在意同样的事情,开口询问:“别的都是什么?”

桐哥拿起地上几张黑白的地形图:“这几张是这个小别墅的地形图……这是一层,这是二层吧,这张……应该就是那边的后花园,右上角都有写层数。”

“不过这些地图都很久了,这纸都黄了。”桐哥咋舌,把这几张地形图拿回来,又把地上的纸条线索拿起,“这张纸条就很开门见山了。”

他拿着那张纸条,把它调转过来方向,向众人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展示了遍。

那是张很短小的“保证条”。

坐在旁边的玩家探出脑袋来,把上面的内容念了出来:“我以命立誓,所得知的所有有关程明、于飞薇一家的事情,绝不在外多言,绝不与第三人谈起。一旦违反,视为破规,被此法术杀死。——杜威。”

这是从一个叫杜威的玩家身上拿下来的。

“这保证条的背面,画了个符。”

桐哥又把背面亮给他们看,那上面的确用鲜红的颜色画了个符咒。

展示完这条线索,桐哥放下了手。

众人若有所思。

信息量太大太杂,他们一时间满头问号。

所有人都沉默地思考起来。

半晌,沈奕“嗯?”了一声。

“这男人离过婚?”他说。

“什么?”

“这里。”他把一张文件抽了出来,没给旁人看,先递给了身后的温默,“你看这里,这是户口本的复印件。他俩的户口页都没写着已婚,于飞薇是未婚,但这个程明是离异。”

“也就是说,男方是二婚,女方是头婚。”

温默把纸拿过来一看。

纸上是两页户口页的黑白复印件。和沈奕说的一样,男方这边写着离异,女方这边写着未婚。

温默眯了眯眼。

这到底都是怎么回事。

这些线索简直乱七八糟,连不成一条线。

又是大火、又是离异过、又是屋里的女人其实是个鬼……

这地狱到底想说什么?

简直莫名其妙。

外头的天色突然毫无预兆地昏暗下来。

沈奕转头一看外面,低头拿出手机来,顿时大惊:“我去,已经五点五十了!”

时间真快。

马上就要天黑了。

“我靠,天黑的这么突然。”玩家们慌乱起身,“怎么一点儿准备时间都不给!”

“就是啊……不聊了不聊了!天要黑了,躲在这么个小屋子里面,几条命都不够用的!”

众人慌乱地往外逃跑。

沈奕十分冷静地坐在原地,睨着眼望着一群人争先恐后地往外去。他一向懒得跟人群争,每次坐高铁回家或者回学校时,等到了站,他也是坐在座位上等人走干净了,才背起包出站的那一个。

超市九毛九抢鸡蛋他都不会去的,他老妈也一样。

温默在他身边蹲下身,将他手里厚重的文件抽了出来。

沈奕正望着人群。手里一空,他才恍然身边有个人。

他低下头。温默半跪在他身边,默默地把所有线索都放好,一一收齐。桐哥见温默在收拾,就把保证条和几张地图放回到地上,也忙不迭地叫上刚跟他一起出去的搭档玩家,趁着时间还早,赶紧溜了。

温默把线索都拿了起来,放在一起。

他一言不发地弄着手上的活,神色淡然。那乌黑的发丝丝丝缕缕泼墨似的,遮得一双血眸在发后若隐若现。沈奕恍然间有些失神,又鬼使神差地转头,往前看了看,看见温默挽起袖子露出的半截手臂,和再前面一些的手掌。

他手上还是那双漆黑的半手手套。

手套只遮住半只手,露出的半截手背上,还有蜿蜒的青筋。这人看着凶,可手腕还是跟记忆里一样细,腕骨瘦得突出,上头有道细小的疤。

沈奕莫名发了下呆。他心思在一瞬间飘远了些,突然看见一些很不合时宜的画面。

他看见自己扣住温默这只瘦小的手,看见自己的五指一寸寸一缕缕地没入这青白的指间,随后缓缓、用力地扣紧。

温默指尖微抖。

他听见气音急促地没入芦苇摇曳的窸窣声中。

河上吹来轻风,残阳如血地照在大地上,他和他躲在芦苇丛中。

他看见一双湿漉的杏眼,看见他眼角落下去的一滴清泪,感受到手心里扣着的瘦手不断地——

哒。

沈奕一激灵,回过神。他转头,见温默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身来了,刚把那些线索放到一旁的桌子上。

厚重纸张敲在桌子上,发出了方才的“哒”声。

温默转过身,那双方才在沈奕跟前泛着水光红着眼尾的乌黑杏眼,此刻在没点灯一片昏暗的客厅里,血红一片。

他一脸平静,撸了把袖子,抻了抻手套,五指修长。

温默抬起手,正要朝他比划时,忽然一顿。

【你脸怎么这么红,】他比划,【怎么了?】

“……没有。”沈奕秒答,“没有,我好得很啊,没有。”

【……干嘛说三遍。】

“……哈哈哈哈哈哈。”沈奕干笑起来,“没有啊,没什么。”

他嘴上这么说,两只手却抬起来,胡乱把脸抹了一通,看起来十分心虚。

可思来想去,沈奕也没什么值得瞒着他的。

温默便也没在意,只跟他说:【你今晚跟着我。】

沈奕两手揉着自己的大脑门:“去哪里?”

【去外面躲一躲。】温默道,【我去找个地方把你藏起来。之后,你就不要动,在那里躲好,不论听见什么都别出来,很快就可以出去了。】

“啊?”沈奕眨巴眨巴眼,“你知道这个地狱怎么回事了?这么快吗?”

【我不知道。怎么可能知道,这些线索这么莫名其妙。】

“那你怎么……”

【我去杀守夜人。】温默“说”,【杀了守夜人,大家就都能走了。】

第035章 幸福之家(陆)

沈奕大惊失色:“你要杀守夜人!?”

他这么大反应, 温默沉默了下,朝他比划:【你不记得,播报里说过吗。杀了守夜人, 也算通关。】

“我知道啊!”沈奕蹭地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 “可是多危险呐,守夜人不都是猎人吗,你去跟他打,还要把他杀了?那万一一个弄不好,你死在这儿怎么办?!”

【……】温默比划, 【我也是守夜人。】

“那也不行!太危险了!”沈奕坚决道,“你受伤怎么办!”

温默心里烦躁得很,本来正要比划着反驳他, 可沈奕最后半句话一出,他手指一抖。

思绪突然失神。

你受伤怎么办?

——你受伤,怎么办?

【不行, 阿默。】

恍惚间,他又看见了江奕。他穿着打了一身补丁的旧衣, 拉着他的手,将他一把拉了回来。

江奕低下身子来,扶着膝盖, 很不赞同地看着他的眼睛。

【很危险的,】他说, 【你受伤怎么办?】

“再说了, 又不是还没有办法!”

沈奕又继续嚷嚷起来, 温默便回过神来。他抬头看了一眼, 沈奕正神色急切。

“我们今天已经有很多线索了嘛,等到明天, 还会有新的线索!”他说着,从自己胸前口袋里拿出那小笔记本,“尤其是这个!他们说了,明天就能看后面了!所以明天一定……”

【你能完全保证,明天能平安无事地看到新线索?不会有人死?】

“……”

【你也能保证,明天看到的线索一定有用?】温默问他,【你还能保证,明天能看到的笔记本的后面的信息,能让你把先前所有线索串起来,推理出真相?】

“…………”

【你不能,对吧。】温默“说”,【而且今晚不杀守夜人,也会死人。】

“……可你一个人,太危险了。”沈奕说,“而且……”

【不需要而且,】温默打断了他,【跟我走。】

温默拉起他的手,带着他往外走。沈奕跟着他往前踉跄两步,刚随他往前去时,偶然回眸一撇。

他望见桌子上温默刚刚收拾好的那些线索。摆在最上面的,是那张背后画了符的诡异的保证条。

下面是几张发黄的纸张。

“等等!”

沈奕喊停了温默。温默回头,就见沈奕朝他抱歉地笑笑,小心翼翼地拨开他的手,回头奔向那桌子上的线索。他从上头抽出来几张发黄老旧的纸,打开手机借着光亮低头确认了一遍,就抓着纸,朝他跑了回来。

温默朝着他一挑眉。

“哦,这个是桐哥说的那个地图。我还没好好看过,顺手拿出去看看,又不碍事。”

沈奕边说边把地图线索递给他。

温默拿了过来,扫上了眼。

几张纸旧得泛黄,上头画着的字迹大多都已经模糊不清,好在大概的轮廓尚是清晰。

温默扫了一眼,没看出什么名堂,还给了沈奕。

没用的东西。

他想,反正一会儿就出去了,这些线索有和没有根本没差。

温默心里的算盘非常简单粗。暴。只要把剪刀地狱的守夜人杀了,那他就可以带着沈奕回去。

虽说跟守夜人对打风险很大,且客场作战的情况下更是雪上加霜,但这样是最好最快的。反正出去以后也是找个地方寻死,左右他都不打算活,在这里先跟对方拼死相搏一顿也不算什么。

毕竟有句糙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就算是守夜人,遇上个不要命的同事,应该也没辙。

最坏的情况,他大不了跟对方同归于尽。

虽然他会死在这儿,但玩家们依然是获得胜利的一方。

沈奕还是会赢,他能离开这里。

到那时,沈奕也就不会留在这儿。

对沈奕来说,看见温默死掉,会有点儿残忍,但也总好过在这里一遍一遍地进地狱进游戏。

沈奕该去过正常生活。

而不是跟他这么个连轮回都去不了的小恶鬼浪费时间。

既然决定要靠杀了守夜人来通关,那么这轮游戏就很无所谓。管他什么线索,反正都用不着。游戏的真相也不重要,又不靠它出关。

在心里把算盘又打了一遍,温默抓起沈奕的手,带着他出了门。

一推开门,温默顿了顿。

黑皮衣姑娘站在门口,正靠着门柱子。

看见他俩,黑皮衣姑娘一笑。

“别这么看着我,我只是来说两句话。”她说,“我不知道你来这里干什么……但提前说好,我不会把你是别的地狱的守夜人的事情说出去的,我不会让别人察觉到你是鬼的。”

“所以,您大人有大量。”

“放我一马,”她躬躬身,“求你了,默大人,我什么都不会说的,别杀我。”

温默:“……”

“……没事,他不会杀你的。”沈奕说,“他也不是来这里跟剪刀地狱的守夜人勾结的,什么事儿都没有,你别担心。”

“好嘞!”黑皮衣姑娘爽快地抬起身,“神仙之间的事儿我不会多问的,别杀我就行!”

温默无语极了。他揉揉眉间,朝着黑皮衣姑娘摆摆手,让她赶紧走。

黑皮衣姑娘拜佛似的双手合十,抬身又俯身地朝他大拜三下,才转头一溜烟地跑走。

外头的天色已经大黑,温默见状不好,便拉着沈奕去了附近的一家空房子里,把他往院子的角落里一塞。

【在这儿待着。】他比划,【不许动,哪儿都不许去。】

“你真要去杀了守夜人?”沈奕蹲坐在地上,很听话地缩成一团,两手搁在膝盖上,脑袋又搁在两手手臂上,忧心忡忡,“不好吧,就算是个守夜人,死了也是真死了,好歹是一条人命,这样不好……”

【……】

温默被他唐僧似的发言弄得无语了片刻,【守夜人在自己的地狱里不会真死。】

“啊?”

【自己的地狱里,守夜人有很多特权。】温默比划,【守夜人可以在自己的地狱里无限复活,能力也能无限延展。总的来说,守夜人是各自地狱游戏的主人。】

【杀了他,只是通关方法之一,不是真的要弄死他。他在自己的地狱里有成千上万条命,我所说的杀他只是取一条命而已。】

“那你现在也还有很多条命吗?”

温默手上一顿。

片刻,他点了点头。

【我也有很多条命。】他说,【所以以后,就算死在你面前,你都不用管我。】

天黑下来了。

天边的乌云散开来,一轮血色的月如日出似的缓缓升起,巨大无比,一缕缕一寸寸,静谧地铺满大地。

这一幕诡异至极,那血月个头很大。温默望着它一点点升起来,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立了。

他转过头。血红的月光照亮沈奕的眼睛,他看了眼血月,又转头回来看着他。他眉头微皱神色不忍,和记忆里一样,很不赞同、又很不满地看着自己。

“还能活,又不是不会痛。”沈奕说,“你还是会受伤啊。别去了,我们想别的办法。上次不也是通关游戏,完成那个‘终结罪恶’的要求,就能出去了吗?又不是一定要你……”

没完没了了。

温默眉角一皱,转身离开,不再跟他废话。

“温默!”

沈奕喊了他一声。同一时刻,播报的诡异笑声自四面八方而来。

温默脚步一顿。

【守夜人茫,狩猎开始。】

大地一阵震动,是猎杀场现世了。

温默不再废话,转过身去,一步步走远。

沈奕没有再叫住他。

他其实该再叫他两声的,可他没有再说话。温默莫名失落,刻意放慢了几步,沈奕仍是没再出声叫住他。

好吧。

温默怅然了瞬,在心里嘟囔了几句,好吧,好吧。

不叫他也好。

他本就是个不该出现的鬼。

血月漫漫,温默离开了院子。

他转头,望见道路远处的尽头。血月之下,有一道小山,山顶上有一道人影。

那人衣发飘飘。

停在原地遥望片刻,温默抬起手,用力握住别在后腰上的刀,暗暗深吸一口气,坚定地朝那边走了过去。

守夜人一直没动,只是站在山顶上转头望着山后的血月。

高处不胜寒,她所身处的山顶上风大,她的衣发都被吹得翻飞。

待走近了,温默也感到阵阵阴风。风是从猎杀场上吹来的,跟吹刀子似的,落在脸上阵阵发疼。

温默走到山底下。

正在赏月的守夜人茫身子一动。感受到气息,她转过头,低下脑袋。

看见了温默这么一个不速之客,她“嗯?”了声:“谁?”

温默没回答——他也回答不出声来。

守夜人茫在山顶上沉默很久,都没等来回应。

“我在和你说话。”守夜人茫再次开口,“没有玩家敢到这儿来。你是谁?”

温默还是没出声。

守夜人茫从山上一跃而下,落到地上。

这是个女人。她有一头柔顺的黑长发,穿着一身黑色长裙,披着件黑色的长外套。

一条黑色布条覆盖在她的眼睛上。

完了。

不会看不见吧。

温默顿时头大——虽说他是打算要和这里的守夜人厮杀,但地狱的守夜人都曾经是个人,不是不讲理的。

并且,要成为地狱的守夜人,还有个硬性要求:他们必须是被各个地狱的相应罪名害死的、怨气深重的受害者。

因此,他们也不是都很不讲理的恶鬼修罗。

所以温默本还打算跟对方聊一聊,打个商量,看能不能让人家让给他一条命。

可现在哑巴对瞎子了。

“你是谁?”女人又一次问他。

“……”

温默试探性地伸出手,朝她挥了挥。

女人没有反应,只是嘴角往下一撇,露出些许不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