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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章本文最大反派出场:)

伏黑惠这一辈子, 看见的奇景数不胜数。

不空罥索里玄月高悬,逢魔之际光与暗的边界被打碎,她迎着赫赫大日挥出此生最完满的圆。

最耀眼不过继国缘一的剑, 耀耀金红的火光能够将任何阴暗之物焚尽。

而这世上最绚烂的色彩自然藏在五条悟的眼睛里, 伏黑惠相信世界上在没有任何色彩比那清透的蓝还要夺目。

……现在她说不定要重新想想了。

至少现在, 出现在她眼前的这副场景,足够媲美她心中的那些美丽。

她没想到推开门后是这样一副场景:

夜空中繁星闪烁,光辉晨星洒遍海洋, 粼粼波光之上, 分不清是月亮的光辉还是星体的折射, 天与水难以分清界限。

她赤脚行走在海面上,迈出的每一步泛起圈圈涟漪,然后层层叠叠地扩散出去,惊动一颗又一颗星星。

但这里实在是太大了,往前往后望去, 遥遥不知尽头。

走累了的伏黑惠原地蹲下, 思考片刻后伸手试探水中的星星, 她的指尖轻易穿过了水层, 那些水没有拒绝,只是温柔地淹没了她, 任由她触摸。

而存在于海中的那些运转的星体,好像察觉到她的到来,欢欣雀跃地更加闪烁起来。

这些在海中缓慢运转的天体和人类已知的任何星星、星座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伏黑惠看过去,只从中看出了一点长蛇座的影子。

……像什么芭X奇幻大电影。

她随口在心里想了想, 但那些温柔的水却好像突然被冒犯那样,一时间就翻了脸, 变作杀人不眨眼的泥潭,拽住了伏黑惠的手,将她拉入水中。

“!”

伏黑惠难以适应这变脸速度,还有几分吃惊——难不成即便这种地方还害怕版权纠纷(?)?

可惜没人告诉她正确答案。

转眼间,海吞噬了少女。

*

伏黑惠在坠落。

她并不算清醒,只能迷迷糊糊地确认,海没有杀她的意思,只是温柔地包裹着她,带她去往一个不知道的地方。

——那是人类不能踏足的禁地,是以肉体凡胎的俗境无论如何也无法看见的启示。

*

“那是什么?”

仿佛世界倒置,等伏黑惠再次醒来,又是相同的海面与星空,但这次,她被一团闪着光的东西刺痛了双眼。

那光团在虚空中闪烁着难以忽视的、耀眼的光,还一闪一闪跳动着,宛如一个闪耀的钻石心脏。它身上又向外延伸出众多光线,每一缕细细漂浮在宇宙中的线条向宇宙深处无尽地延申,不知链接着什么东西。

伏黑惠感觉只要看上一眼就感觉到难以控制的心悸,像是蝼蚁瞥见巨鲸,蚍蜉撼树般不自量力。

碍于那光团,她只能远远地观察这一切,看光团身上的线有些暗淡下去,逐渐萎缩,变成灰白的枯枝,但更多的是无尽的新生的枝桠,它们密密麻麻将这个微缩宇宙包裹起来,缠得密不透风。

她走不过去,也没办法逃离,只好日复一日地观看毛线团生毛线。

伏黑惠等了又等,等到自己的耐心耗尽,可耐心耗尽了也找不到出口,她像是被关进监狱的囚徒,如果可以,她倒是想冲上去和狱卒来一场一对一的决斗,但问题是她并没有真实的形体。

她如今只是像单薄的一片影子,没有任何声音的空间里头,时间都消失了,无论再怎么崩溃,也只能和海里头的星星为伴。

这种漫长的、宛如凌迟的寂静酷刑终结在一如既往的某个时刻。

伏黑惠已经辨认不清这是哪一天,但她就像早有预料那样,抬头看向那个光团。

那里即将又要生出一条幼小的、细微的脉搏。

一霎时,伏黑惠也就此明白了光团是什么。

那是伊邪那歧与伊邪那美,是奥丁,是耶和华。

是她世界的创世主。

而现在,就是她所在世界的新生。

*

一个横贯古今,振聋发聩(可能),引得无数人思考的白日梦问题。

——如果有一天能亲眼见到神,那么你会对神明说些什么。

这个问题并不好回答,因为它能引申出无数其他问题。

这世界上有神吗?是哪种类型的神?正义的还是邪恶的?亦或是那种摧毁人的神智,只要出现不管做什么都会带去灭顶之灾,但祂本身并没有任何属性的神明?

伏黑惠没想过这个问题,她也没想过,要她来解决这个问题。

按理说,现在她应该像任何一个虔诚的信徒那样匍匐在神的脚下,诚惶诚恐涕泗横流地恳请祂的一瞥,因为这从严格意义上来说,的确是她的父、她的神,创造了她的出生,也决定着命运的神。

但——

凭什么呢?

伏黑惠轻蔑地想,同时在心中发出了一声嗤笑。

因为它制造了那些痛苦吗?

不,她并不是因为痛苦而轻视他。

如果她的世界和其他世界真的是由所谓“神”编撰出的故事,那故事中主人公的命运颠沛流离只要出自他们的“本心”,那也算得上一出值得观看的“悲剧 ”。

要是神坐在高台,高高在上地摆弄木偶,搞上一出戏耍众人的“木偶戏”,对那些乐于观看世俗喜剧的人来说同样是一出好戏。

只是表演这出戏的木偶就此有了心,他们或许会奔着悲剧的结尾而去,或许会一同创造一出还算不错的团圆,可这些剧情理应由他们“自身”去表演,而不是让神强行扭曲他们的意志。

虎杖曾对落败的两面宿傩所说的“你就是我”中,是否也蕴藏着同样的含义呢?

神操纵他的嘴巴,是否是发出了一则神谕呢?

说来也奇怪,当伏黑惠不知道眼前这个光团是创世主时,她的反应就好像兔子见到天敌,基因中传来的恐惧带来生理上的颤抖。

但当她明白这东西的真身时,一切颤抖却突兀地消失了。

可庞然大物仍旧是庞然大物,蜉蝣还是那个蜉蝣,没有一点变化。

伏黑惠最后看了一眼那似乎在孜孜不倦地制造新世界的光团,头也不回地朝着自己的世界奔去。

海在她的脚下,神明被她抛在身后。

她要追上新生的星星。

她要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

海的另一面。

“禅院先生,”原本已经消失的虎杖悠仁此时却出现在这里,他的身形透明,好像一块可以折射光线的水晶,“我要走了,谢谢你的帮助。”

“你要去帮惠吗?”

“我要去帮她。”虎杖悠仁在禅院竹生面前难得轻松地笑了笑,“我总是要去帮她的。”

他们总是会救来救去,欠下一些自己都记不清楚的人情,然后直到某一次一并还回去,或者积攒得太多,连还都不需要还,直接与人生的一切一起被带到坟墓里头。

“我没想到你这么容易就答应了,”禅院竹生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这些虎杖悠仁的情形,他那时以为自己就要命丧当场,毕竟看到十几个“两面宿傩”在世很难不吃惊,“你不恨了吗?”

“我真正恨得其实是自己啊,”虎杖悠仁说,他注视着向前奔跑的少女,似乎从这个身影中看到了他更熟悉的身影,进而想到了那段其实说不算长,但足够他再记几百年的往事,“恨自己被留下,但更恨自己的弱小。我知道世界上难有两全的事情,所以这么多年,我只能凭借浓烈的情感才能活下去。”

“真好啊,”禅院竹生叹息着,“人生五十年,如梦亦如幻。有生斯有死,壮士复何憾。*”

虎杖悠仁愣了一下,觉得这句很耳熟,但根据他的水平来说,能传到他耳朵里的诗都应该烂大街了(……)。

当然他们咒术师虽然戏称是“文盲”,但其实走的是“行业有专攻”的路子,是精英人才。

不过禅院竹生显然也没打算给他解释一下什么意思,他是白蛇一般的人,直到咬伤人的那刻,才知道他的牙齿里有没有藏着毒药。

“不过,你为什么要谢谢我?”禅院竹生问,“我什么都没有做。”

虎杖悠仁挑眉,有些许惊讶:“她能看见我们,难道不是因为禅院先生吗?”

没了自己世界的主角是没有去处的,连丧家之犬都不足以形容他们。

他们这些人,即便进入了“虎杖悠仁”的世界,也不过是任何人都看不见的影子,是像一阵风的过客,没有人能看见他们。

“不是哦,”禅院竹生明白了——原来是这样,这几个小子才肯给他一张好脸色,天知道刚碰见的时候,除了那副“死了算了”的表情,也只有看他逗伏黑惠的时候会变成“你死了算了”。

“你们能被惠看见,是因为惠哦。”

*

伏黑惠穿过数不胜数的世界,这次没有影子中的魔虚罗为她遮掩,她以肉体凡胎暴露在无数命运当中。

痛……

那是疼痛吗?

伏黑惠分不清如今加注在自己身体上的是什么感受,像思维连同着肉身统统被打碎重组,她原本奔跑地还算顺畅,但越接近那些线,就越来越困难。

众多的世界像繁星一样朝她坠落,阻拦着她,而她被打碎的身体也仿佛散播到了每一个命运。某个瞬间,她的思维好像超脱在宇宙之外,冷漠地注视渺小得过分的她自己。

“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快回去吧。”

“你不该这样做的。”

诸多话语密密匝匝,填补空间,凿进伏黑惠的耳朵。

她的确不该到这个世界来,甚至说,如果第一开始,她没有和那个小小的五条悟见面就好了,如果那时她不曾想着要改变命运就好了,如果……

伏黑惠没必要掺和另一个世界的事情,这其中甚至还可能要付出她无力承担的代价。她的世界是最靠近春日的心脏,里面有数不清的花朵,温室中的绿色。

……好奇心害死猫这句话说得真不错。

可是,她想做这件事情也不是为了任何人,仅仅是为了自己,那种旁观命运的无能为力,愤怒与悲伤足够淹没她。

伏黑惠咬住牙关,虚空之中握不住任何支撑的东西。

她没有五条悟的强大,也学不会虎杖悠仁与生俱来的细微,说白了,她——和他说不定只是那个故事中为了增添故事性的角色。

——你为什么存在?

她的脑海像被生生劈开一样,每根神经都被填充进数不清的画面。

里面有“伏黑惠”被两面宿傩嘲笑着问“你怎么还能活下去”,也有伏黑甚尔、五条悟死去的场景。

——你为什么这样做?

无数个声音在质问她。

——你凭什么自顾自地决定去改变命运?

“你是蠢货吗?”伏黑惠对着这响彻了整个宇宙的声音伸出大拇指,然后狠狠向下比了下去——顺带一提这其实是她当年做不良少女染上的不良风气,她爹伏黑甚尔对此反应良好,甚至她亲爱的妈妈也并没有什么反应。

只有五条悟一个人表现得像天塌了——在此之前伏黑惠都不知道她老师是守旧派的。

不过现在五条悟又没有出现在她面前,自然也管不到她。

“我这么做当然是因为我想做啊!”

伏黑惠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碾过一遍,但同时,她捏碎了早早藏在袖子里的东西。

——蛭子神。

那是早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沢田纲吉曾交给她的东西,是来自更高维的生物的力量残留。

宇宙中的声音停止下来,但仿佛又被她激怒了。因此虽然蛭子神的力量抵抗住了那股足够将她碾碎的力量,可伏黑惠身上的疼痛没有少一点。

强烈的被注视感。

巨大的眼睛依旧悬于她的头顶,仿佛时刻就要坠落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对她这般的渎神之举大发雷霆,降下灭世的洪水,想要杀死不自量力凡人。

有鲜血源源不断从嘴里吐出来。

她的内脏好像要被压成粉末。

天上传来一阵嗡鸣,好像在嘲笑她此时的无能为力。

她好像快要坚持不住了。

她怎么能停在这里。

两种想法在伏黑惠脑海里打架,但就算怎么想,伏黑惠从没有停下脚步。

咒力顺着血液燃烧,情绪永远是咒力最好的燃料。

因为过度的疼痛,伏黑惠的脸不由自主地狰狞扭曲起来,即便如此,她却不管不顾地睁大双眼,任由血液从眼眶、从耳朵、从身体每一个地方中流淌出来,染红整片视线。

“魔虚罗!”

藏在她灵魂深处的那扇门轰然开启!

一瞬间,那双翠绿的眼睛变作了璀璨如鎏金一般的颜色!

仿佛千万个人共同吹奏起恢弘的号角,又仿佛是地上千万个国之间展开厮杀,否则再没有这般如同魔鬼的吟唱。

若是你见到祂,应当也知道祂的真名。

第192章这不会就是,她是个女孩子的原因吧

只能是魔虚罗, 也只有魔虚罗。

伏黑惠思考了无数遍,最终认清了现实,要想达成最后的目的, 她只能毫无保留地揭开自己所有的底牌。

——即使那个底牌对她而言更像是催促她死亡的钟声。

因为她本人必须清醒, 也必须收复魔虚罗。

至于为什么在这里, 只有魔虚罗能被她召唤出来真是难猜呢。

伏黑惠苦中作乐听着空间中传来地窃窃私语,无一不是对她的嘲讽,大概同样认为召唤魔虚罗是烂到不行的举措。

——随便吧, 只要在做到之前别死了就行, 要死也得留到最后死。

她身上留着的是伏黑甚尔的血, 所行所思却与五条悟一脉相承,他们身上都有着相似的疯狂,以及孤注一掷的向死而生。

按照往常的道理来说,同样作为产物的魔虚罗对上这片空间,也应该没有一战之力, 但伏黑惠知道这里还有着第二个人。

“小惠真的很了解我, ”有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 “当时我没有说错吧。”

魔虚罗发出了禅院竹生的声音。

“是啊, ”伏黑惠扯了扯嘴角,对于禅院竹生的出现并不意外, 或者说,这家伙可能等了这么久,就是为了此时此刻,“毕竟你说,你就是我。”

所以对他们而言, 死亡并不是最可怕的事情。

直到现在她才有空闲擦拭遮挡了视线的血污,因此也刚刚发现这个出现在她面前的式神与以往的形象并不一样。

祂的头颅上同样生出了一双灿金的眸子。

虽然在睁开眼睛的一瞬间, 祂身上也多出了无数的伤口。那些伤口无时无刻在被治愈,却在下一秒又被无形的东西撕裂,又再次愈合。

这宛如酷刑一般的折磨并没有改变祂,可怖的怪物眼睛依旧是温和的。

“继续走吧,你还肩负着不一样的任务呢。”祂的身体内部发出巨大的嗡鸣,好像海中巨大的鲸鱼翻身,喷涂冰与雪的水雾。

于是伏黑惠转身,绕过密密麻麻的线,拖着随时就会散架的身体继续向前走去。

从创世主身上蔓延出去的那些东西似乎在这个时候也有了意识,明白她来者不善,纷纷化为刀与利刃,每一条都足够割断人类柔软的身体。

但这次,却有她没预料到的事情。

以早就灰败的枝条为起点,那些泛着黯淡死气,早已死去,宛如在冬日等待一个春天的星体,却纷纷拉扯、甚至想要拉断束缚的线。

它们簇拥在伏黑惠周围,为她隔开那些阻碍她前进的世界,为此不惜损害自我。

“你以为你们很厉害吗?你们这么做就是牺牲自我拯救我吗?我不要——”伏黑惠突然激动起来,她自然明白做出这些的代价。

“那伏黑,你呢?你对我说得这些话,有没有说给自己听。”虎杖悠仁说。

“我们早就失败了,当不死不活的老妖怪没那么有趣。”许多个虎杖悠仁一起说。

一切戛然而止。

因为伏黑惠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只能向前,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暗红的血侵蚀了伏黑惠素白的脸,少女原本平静的脸此时狰狞得好像恶龙。

她终于来到了那截新生的枝桠面前,那道束缚世界的光线如同脉搏,甚至还在一股一股地跳动,不知是在供给着怎么样的命运。

伏黑惠没有任何武器,她只能上手拉扯,试图拉断那条线。但手在触碰到那条线的一瞬间,鲜红的脉络就充斥了她的整条手臂。

整座空间依旧在叩问她。

既见神明!为何不拜!

既有所感!为何执迷不悟!

伏黑惠一个都没有理会。

手臂无法动弹,她就准备用身体撕扯,用牙咬断。到最后,她的每一处都变成了红色,若是还不够,那就用凭着她的命去填。

她的父亲和老师从来没有教过她这个,因为父辈们总是存着别扭的想法,既希望他们有抗衡所有的能力,又不希望他们会有抗衡的机会。

所以伏黑惠也从来没有学过以命搏命的做法,可这近乎是她的天性。她永远会为了想要的维护的东西,去战斗,去死,去祭奠所有已经逝去的生命。

——直到最后。

空间渐渐沉寂下去。

伏黑惠失去了身体上的所有感知。

血液滴在她的影子上。

被红色占据,无法动弹的伏黑惠沉默了一瞬。

滴答、滴答、滴——

但凡是她血液流过的地方,都燃烧起黑色的火焰!它们爬过海面,掠过星空,在这座空间蒸腾起的古圣火!

没有人看见这一幕,只有那双巨大的、没有任何情感的“眼”观察着一切。

那些红色的脉络被火烧过,褪去了颜色。

伏黑惠再次感受到了疼痛,与此同时,她也握住了那把任由火焰组成的刀。

又是一个圆,这个圆与她曾经在赫利俄斯神明号上使出的圆弧极其相似,但这一道,完完全全是由她一个人使出的。

伏黑惠狠狠挥刀,斩向了那条线,那些仿佛是肉做的韧带阻止她继续向下砍去,但刀上的火却顺着那个小小的口子,转眼烧便了整条血线。

那条仿佛是由肉做的锁链甚至发出了刺耳的哭嚎,似乎在怒斥着伏黑惠的冷漠与不敬。

但她从来都是不公正的。

伏黑惠想。

救人也好,杀人也罢,她从来是凭着“心”来决定的。

所以——

“给我!断开啊!”伏黑惠咆哮着,也好像只是冷漠地轻声说话。

她的脸庞也被极致地分为两半,一半是暴怒到不死不休的火焰,烧尽了所有血、所有其他的感情,而另一半,则是深入骨髓的悲伤。

线断裂的声音引来无数风声。

整个海水仿佛都在向这里汇集,死去的星星吞噬着少女滴落的血液,它们化为白色的灰烬,和银蓝色的海水一起疯狂地朝那颗新生的世界融为一体。

最后一刻,黑色的刀剑发出清越的鸣叫以及——坠落在海水中的声音。

它重新变回了伏黑惠的影子。

伏黑惠强撑着近乎破碎的身体,看着她的世界颤颤巍巍地落入水面,融进了另一片星体中。同时用最后一点力气将那些已经溃散成一团又一团的虎杖悠仁——它们身上还带着原本世界的“星骸”。

迷迷糊糊中,伏黑惠想明白了为什么虎杖悠仁能融入到这个世界的虎杖悠仁。

因为那就是他的前世。

这是一场莫比乌斯环,是一场溯流。

这才是真正的,她的世界诞生,一个没有经由任何创世主,在已经失败的主角,一个费尽心机的谋略者,和一个仅仅为了自己的人的手里诞生的自由的世界。

至此,伏黑惠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眼见的就要坠入最黑暗的边缘,。

原本跟着虎杖悠仁前往新世界的一部分却回过了头,它们自动地从虎杖身上分离,融入了伏黑惠的身体,因此原本的那团看上去就小了不少,飞得飘飘乎乎的,而紧靠着它的那团温暖的棕褐色光团见状,忙从身上分出点力量给这团看上去就营养不良的同伴,然后它们就紧挨着,飞走了。

伏黑惠感到那股顺利融入身体的能量,这种顺利程度不亚于她自己给自己补魔(?)。

稍稍恢复体力的黑色海胆微妙地挑了挑眉。

……哦豁。

——这不会就是,她是个女孩子的原因吧。

第193章隔着无数岁月,斩断了过去的桥

伏黑惠见证了自己的诞生, 心中感慨万千。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爹和她妈咪也算是生儿育女(?)了。

*

火焰渐渐熄灭,那些密密麻麻的线没有彻底被烧断, 维持着要断不断的状态, 一时之间也没办法靠近伏黑惠。因此伏黑惠所在的位置形成了小小的空隙, 让她能坐在地上狼狈地喘口气。

其实现在也不是休息的时候,人生地不熟,或许下一秒就会有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

但伏黑惠实在伤的太重了, 一旦脱离那种“肾上腺素带人杀出重围”的buff, 大量汗水和鲜血一同涌了出来, 将伏黑惠整个人从头到尾染成了暗红色。

即便有着“过去的自己”将本源力量分了大半给她,但毕竟不是“大治愈术”,身体和灵魂受的伤无法立刻恢复。无尽的疲劳近乎将伏黑惠每根神经掩埋,累到极点的时候,最先恢复地不是身体伤地疼痛, 而是淹没心灵的空茫。

伏黑惠重重的呼吸, 每一口都好像带着身体里的血气, 仿佛肺部无法供给全部气体, 只好从血液里汲取出一丝残余。

眼前大片大片黑色让伏黑惠再也没有功夫维持形象,她这会已经不是坐在地上了, 而是放任自己仰面躺下。

头上,是渺茫苍穹,下面的海中,同样有缓慢运转的天体。

而她站在时间的彼岸,隔着无数岁月, 斩断了过去的桥。

——这是最奇诡最神秘的事实。

伏黑惠的思维传了很远,眩晕中, 她感觉灵魂轻飘飘地向上飞,感知的触觉被无尽的放大,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已经不是真实的人类,而是更高、更远的生物。

等等。

黑色海胆:“?”

不对!

她怕不是要死了!

一脑门血还不停往下流的少女垂死梦中惊坐起(?),心有余悸地喘着气,每呼吸一口就疼的抽一下,眉毛死死地皱在一起,心里却欣慰地想:

——疼总比真死了好。

虽然疑似成功拯救世界,但也不意味着她就此觉得人生到这里死而无憾——话说死而无憾也不是真的要死啊!

伏黑惠这会流血流的有些缺氧,大脑也顿的不行,但求生欲超越* 了一切,她颤颤巍巍地伸出两只手,想尝试一下看能不能把其余式神召唤出来——十种影法术的式神池里有治疗奶妈的配置。

#一个人上路太危险了,带上这个(圆鹿)吧!#

想法很好,奈何这会伏黑惠手抖得不像话,实在有心无力,连咒力和体力都是硬挤出来的。她绝望地比出了一个让历代十种影法术术式者同样绝望的手影,等待片刻后,确认她投入到影子中的咒力好像滴入大海中的一滴水,既不能引起质变,起的作用估计对量变而言也微乎其微。

黑色海胆又安静地等待了片刻。现在这鬼地方只有她自己,做出任何事都不会被别人看见——难不成这些“世界”还会嘲笑她吗?

于是少女继续手抖得像开了震动模式一样召唤式神,仿佛是在一个十年不复刻的池子里抽心爱的角色那样虔诚。

可惜现如今命运之神好像不会对她这个渎神之人微笑,还没等伏黑惠因为无事发生安慰一下自己,就听见影子里传来轰隆隆的声音。

伏黑惠疑惑极了。

她确信这动静跟召唤式神没半毛钱关系,这道声音特别的悠远、宏大,如果不是知道这里不是现实,她恐怕要以为这里即将发生一场海啸。

随着这隆隆雷鸣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近,伏黑惠也麻木了,她依旧坐在地上,没有半点挣扎的意思,甚至还有心情观察影子的变化。

不多时,她双手合十抵着下巴——这是伏黑惠习自五条悟的思考姿势。

——咒力运转有点熟悉,不确定,再看看。

好像是……魔虚罗?

伏黑惠抓住了脑中闪过的那丝灵光,随即一怔,因为此时此刻,魔虚罗也正正好好撕裂了影子,出现在她面前。

但这个是没有眼睛的魔虚罗。

那个出现在伏黑惠面前,为她挡住了“注视”的人,此时却失去了踪影。

*

由于禅院竹生身上好像天生就带了点“别管,问就在搞事”的特性,导致伏黑惠有相当值得一说的心理阴影,现在他还没出现,黑色海胆的脑海开始上演诸多悲惨剧情。

她和魔虚罗之间一直有联系——这张ur级别的卡在没彻底抽出来之前只能算一张一次性的sr自爆卡,但不管怎么说,都是伏黑惠自家的东西。

魔虚罗是根植在术式者血肉和灵魂的式神,因此另一个世界即便两面宿傩夺舍了“伏黑惠”的身体,凭借着千百年的强大力量让魔虚罗为他所用,但依旧没有感受到十种影法术中天喜瑞宝的存在。

而禅院竹生说他成了魔虚罗的一部分,那按照理论来说,伏黑惠应当能够感受到他的存在。

她向自己最后的式神看去。

高大的式神如同小山一般的身躯上泛着石膏像一般的灰色,四只类似羽翼状结构遮盖了它的眼睛,身后那船舵一样的轮盘缓缓旋转,似乎蕴藏着可怖的力量。

它如今的身躯完好,不见半分方才凄惨的模样。

……还算成。

伏黑惠焦急搜索之余也不忘抽空想点别的延缓疼痛。

——至少这东西比她爹养的那玩意好看多了,咒灵摇中抽象形象的概率非常高,它有个人形伏黑惠就该感谢老天爷了,当然这不是说伏黑惠真的要对老天爷卑躬屈膝,她没对创世主吐口水都能算她素质优秀了(?)。

魔虚罗现在不复最开始在她面前的桀骜,现在就像被驯服的大狗,顺着伏黑惠颤抖的手低下了头颅,安静地任由主人触碰。

伏黑惠大部分式神都是毛绒绒的,温暖的,但魔虚罗的触感是最特殊的,他没有其余式神温暖的皮毛,而是冰冷的,好像玉石一样的质感,所以它动起来时,就好像一座玉山。

但伏黑惠找不到禅院竹生,

怎么也找不到。

……就算死了,也得有灵魂吧。

伏黑惠心想。

禅院竹生多次复活死亡仰卧起坐,或许下一秒,就会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复活,再次笑眯眯地和她打招呼。

“小惠——”

对,就是这样打招呼。

黑色海胆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时候,恨不得给自己一拳。

因为这的确就是禅院竹生的声音。

“跑!”

——像是撕裂了声带才吐出的一个字。

伏黑惠从没听过禅院竹生发出过这样焦急的声音。

第194章该怎么向你形容这双眼睛

对此, 伏黑惠当然明白这是“出事了”的意思,并且根据这个“禅院竹生”嗓子都喊劈的程度来看,估计还是危及生命的大事。但不知道为什么, 在这种紧要关头, 她不但没生出半点“天塌了”的危机感, 反而觉得有种“果然来了”的预料之中。

——她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早就学会了不再对自己的幸运值抱有期待。

于是伏黑惠扯着嘴角笑了起来,她转动手腕, 暗中发力, 判断身上断了几处骨头, 又有哪些地方是好的,还能用的:“我又能跑到哪里去呢?身后空无一物啊。”

那道催促她逃跑的声音一顿,像是没想到她是这个反应,身后围攻上来打算包围伏黑惠的线也随之停下了移动。

此处陷入了静默,是一出宛如像过家家一般的闹剧。伏黑惠没有兴趣针对这出拙劣的“诱敌深入”, 也不想跟他们玩一二三木头人。

“所以, 禅院竹生呢?”伏黑惠心中多多少少还存着死要见魂活要见人的执念, 所以她也不问那道声音是谁, 只是不死心地问问禅院竹生是死是活。

但那道声音并没有解答伏黑惠的疑问,反而像个某一环节出了差错, 因此整套程序都卡壳无法继续,从此陷入无尽的循环,一遍一遍重复着空洞的字眼。

“跑——跑——跑——”

一旦识别对方不是人之后,这场景便十成十的吓人,旁人听了估计是要犯点“恐怖谷效应”, 但伏黑惠没有因为这声音而烦躁或是心惊胆战,在战斗中她的耐性总是好的出奇。

身为咒术界难得一见的召唤法师, 活在充满了一拳就能囊死人的猩猩咒术界里堪称危机四伏——更恐怖的是这群猩猩还是有脑子的猩猩。

伏黑惠不得不全方位武装自己,并且天生学会了伏黑甚尔的打法,利用身边一切可利用的条件,然后安静蛰伏等待时机,一击毙命,装一波大的(?)。

——就是手段不如伏黑甚尔脏就是了,她爹能做杀手指定是有点说法的。

对面是谁在装神弄鬼?是他们的创世神和造物主?

伏黑惠并不这么觉得,无论是她之前见过的那个源源不断创造出新生世界的光球,还是如今驱使着“线”围剿她的声音,都不像是有自我意识的存在。两者都像是被人设定好的一段程序,这些程序都有着应该进行的使命,前者是在“创造”,而后者大概就是“毁灭”。

那么她在这里的定位,大概应该算是闯入这段代码的病毒。

这辈子第一次做病毒,伏黑惠感觉有点新奇。

如果还能回去的话,怎么说都要让五条老师他们好好听听这段事情。

伏黑惠太明白为什么这东西想让她死了。

因为她是她所在世界诞生的根源,因为存在她,再加上那些流亡的“星星”,那个世界才拥有了从既定的命运逃离的机会,并且能够前往另一片自由的星海。

作为莫比乌斯环破解的起点,伏黑惠无疑是犯下滔天大罪的恶人,而惩戒她的方法也很简单,那就是让她死。

但伏黑惠不明白的是,这东西刚刚骗她说得是“跑”,隐含的意思并没有立刻出手杀死她的打算,想让她走入陷阱自投罗网之外,还有另一重含义,那就是避开与她战斗的第二条路。

但这世界上不应该存在害怕病毒的杀毒软件,两者相遇就该狠狠地撞上去,直到清理病毒的那一方将桌面都清空,然后插上胜利旗帜,要不就是病毒将整个电脑引爆,宣布这个系统的崩溃。

伏黑惠知道自己的心理活动多到离谱,但她现在流血流的快成人干了,身体上无数的伤口也在提醒她事态不好,赶紧撤。

可是她也没办法。她必须通过思考来强制提起精神。

少女振刀而立,高居异界的神将第一次低下头颅,如同侍奉神明那样站在她身后。

魔虚罗身后的□□正缓缓转动。

在确定魔虚罗如今是调幅成功的状态后,伏黑惠就让魔虚罗不断的适应这个空间,不管有没有用,先用上再说。

最终伏黑惠没去管周围似乎对她分外忌惮的东西。

“你知道吗,不管你怎么做,我大概都是不会死的。”

不知为何,明明是杀机四伏之际,伏黑惠这时候想起的并不是任何一个画面,她心中平静极了,那些另一个世界的痛苦和遗憾,这个世界留存的未知都无法打动她,她只是心中莫名想起了她第一次见另一个五条悟的场景。

树木郁郁葱葱,层层叠叠,绿色中还有属于阳光的亮金色,空气中老旧的檀香和带着水汽的莲香一同袭来,摇晃不定的烛火,昏黄的光映在黑木沉沉的排位,像是压住了一个又一个妖鬼镇宅,而浑身雪白的五条神子生来不知悲苦,高居于高天原上的众神目光向他倾斜,因此他活得也不像是个真人,寂寞得好像可以待在雪山上隐居一生。

“因为我还有一场初见。”伏黑惠笑了笑,她这回的笑容里增添了一分真心实意。

这是已经写在命运之书上的故事,如果没有那一段往事,也就不会有她的现在。

所以伏黑惠必定不会死去。

她的命早已被留了下来。

“没错。”

——伏黑惠确定,这次是真的禅院竹生的声音了。

只不过这家伙的状态不是很好,飘飘忽忽,连□□都没有了。

不过伏黑惠转念一想,好像他本来就是死了的鬼,没有肉身再正常不过。

“小惠,你不会留在这里。”

禅院竹生说着分外绝决的话,他还不等和伏黑惠多说几句家常,打个招呼,就用实际行动表示他和伏黑惠说的是“掏心窝子话”——这家伙直接用手刺进自己的胸膛,捧出亮汪汪的一团东西来。

疼的动都动不了只能摆pose的黑色海胆:“……你干什么。”

哈哈,她就知道禅院竹生会给她大惊喜,这不就来了吗。

这种自杀式袭击已经在她面前上演第二次了——话说另一个世界的五条悟看她同位体一次又一次试图自爆也是这个感觉吗?

难怪把小孩弹脑瓜崩弹出一脑门血,的确气的不清。

“你现在已经有了神格,所以,还差最后一步。”禅院竹生的灵魂看上去更飘忽透明了,他现在仿佛像是单独把图层不透明度拉到了百分之三十那样浑身烦着灰白色,若是不仔细看,指定要认为他已经融化在背景里头。

“所以你又要去死了吗?”伏黑惠冷笑一声,不接禅院竹生的话。

“我不会死,自此之后,我的灵魂将与魔虚罗融为一体。”禅院竹生笑着说,甚至看上去还十分荣幸的样子。

他见伏黑惠不伸手,便强硬地将东西塞进了少女的手中。

伏黑惠在那个瞬间,摸到了他的皮肤,冰冷得像是刚从三途川里捞出来一样。

等他费力做完这些事,两个人又是陷入了一阵沉默。

禅院竹生觉得好笑,又心生怜悯,他隐隐约约窥探到之后即将发生的故事,但终究是冰山一角,其中所有的苦难终究要伏黑惠一个人走下去。所以这个时候他也不说别离:“方才小惠为什么知道那不是我?”

看在这家伙折腾了那么多,最后也就是狠狠捅自己两刀的水平,伏黑惠狠狠闭眼,然后又用力睁开,还是告诉了他答案。

“因为你不是说过吗,你就是我。”

如果说,虎杖悠仁和两面宿傩之间的相似来源于他们相似也迥异的命运,某种程度上被操纵的人生,那么伏黑惠和禅院竹生的相似则在于两人相似的疯狂。

他们并不能算同类,只是有极度相似的地方,这种相似的名字,其实是愤怒。

“是这样啊。”

禅院竹生点点头,这次,他将彻底破碎在伏黑惠面前。

同一时刻,伏黑惠身后的魔虚罗也睁开了同样金色的眼眸,仿佛故人重现。

而伏黑惠注视着那双眼睛,想的却是别的故事。

禅院竹生开始破碎的瞬间,在此处,人类无法理解的景色展开滔天一角,代表着六道轮回的重重人间地狱景象展开,鬼哭狼嚎地填满每一处,它们阻断了“线”,同样也打断了那道喋喋不休的声音。

*

禅院竹生记得他的父亲。

从世俗的任何意义来说,他的父亲都算不上个好家主,空有一个彪形大汉的体型,性格却懦弱无能,他能突破所有人的期待成为家主的原因其实是因为禅院竹生的亲妈。

那才是真正的狠角色,内压叛徒,外坑外敌,一颦一笑之间都是腥风血雨。

可惜的是,除了脑子好用,她觉醒的术式烂的一塌糊涂,堪称手无缚鸡之力。并且世界上的事情往往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即便是这样糟糕的术式,还有着更难以忍受的缺陷——那是以寿命燃烧为代价的。

禅院竹生每每想到他父亲和他母亲的结合,不由叹息命运这东西的确真是邪了门。

他们并不相爱,甚至可以说相互嫉恨,他的母亲嫉妒他父亲遗传到的术式,虽然不是禅院家的内部顶流十种影法术,但归根到底,依旧是相当出色的能力,在那时禅院家人才凋敝的年代,完全可以说是当之无愧的明日之星;而他的父亲为他母亲身上的光芒以及无所畏惧的疯狂,孤注一掷的勇气所吸引,却无法真正接受自己的无能。

他们相互折磨。不停用言语攻击对方,嘲笑对方的缺陷,在夜晚不用任何咒力,仅仅凭借着□□互扇巴掌——在这点上他母亲意外的没有落下风,大概是术式不行就猛练体力的原因。

像荒原上看见对方的两只狼,不得不相互合作,但又忍受不了分享地盘,却也强迫自己分享猎物,除此之外恨得眼睛发绿,只好撕咬对方的身体,用利爪尖牙咀嚼对方的血肉。

——但他们也只有这样才能活下去。

禅院竹生的父亲需要禅院竹生母亲的头脑,女人又需要男人的术式和地位,他们是夫妻,具有天然的同盟关系,

让人意外的是,这两位对于自己的儿子却是非常称职的父母。对禅院竹生大事小事事事关心,这种关心不是流于表面或者充满控制欲的,而是发自内心,磕磕绊绊,放下这个时代“父母”高高在上的身份,平视着他与他对话。

因此禅院竹生完全可以说,他是被爱的,且童年生活相当幸福。

不过他当然不是什么爱的结晶。

禅院竹生确信这一点,他见过自己的母亲舍弃家主夫人的尊贵,舍弃最好用的脑子,拽着他父亲的头发狠狠肘击的场景,也见过父亲放弃术式的便利,用不流利的口舌讽刺妻子“你真是个废物咒术师”的样子。

但他们的确在禅院竹生面前相当收敛,虽然私下打的越来越重——禅院竹生四五岁早上起床能看见两位都是鼻青脸肿地来见他。所以禅院竹生小小年纪就学会了对母亲的青黑的眼眶(是的他爹打人专门打脸)和父亲耳朵的残缺(他妈有一口相当锋利能致人残疾的牙口)熟视无睹 。

至此,他同样学会了,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内心产生怎么样的震撼瞳孔怎么地震,首先只要微笑,微笑就好了。

只要微笑他爹和他妈就真的以为自己糊弄过去了。

所以禅院竹生有很长一段时间陷入了深深的疑惑,他觉得自己父母对于自己的偏爱是不是因为在他父母眼里他就是个傻子,毕竟整个禅院家都能看出来事情,他作为第一目击者,也不至于什么都不知道吧?

日子这样过下去或许也不错,至少禅院竹生除了每天担心他爹他妈哪一天可能真的没忍住杀了对方之外,就没有其他需要上心的大事。

但——

虽然人与命运的决斗并不残酷,可它永远绝对,只要退后一点、留下一点余地,就会被那些东西吞噬殆尽。

禅院家经过上一次名为“两面宿傩”的重击后,人数几乎所剩无几,剩下的小猫三两只,还是靠着隔壁人老成精的五条家施舍才获得了些许喘息之地。

但是,宿敌就是宿敌啊,宿敌是不可以变成朋友的(?)。

不管是五条悟也好,抑或是加茂家也罢,他们需要禅院家的一同稳固御三家的地位,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不想看着禅院家彻底衰落下去。

一家独大,总比三分天下来得舒服。

这种衰落的趋势是禅院竹生的父母出现后才停止下来。

她母亲玩的一手纵横交错,即便是五条家那群人老成精的老古董也玩不过她,而他的父亲,虽说为人懦弱,但从不打无准备的仗,因此除了和妻子对打,但凡出手,便从没有失手过。

唯一一次失手,便是带去了他死亡的那次战斗。

他母亲得知男人死了以后,第一个反应却是冷笑一声,扔开了消息,说——“那玩意儿终于死了”。

“有些人遇见了就是折磨,一直严肃到连裙摆绣着什么样的纹饰都要按照十多种标准排列的母亲此时却并不在乎,她毫无形象地蹲在地上,“我只是需要他的存在,不需要他的爱。”

所以即便是生活习惯都不同,却硬生生磨在一起。

有些人就是无可救药的。

这个杀死了许多人的贵妇人将身上的数珠挂到儿子的手上,告诉他:“竹生,向前跑吧,有比两面宿傩更可怕的东西来了。”

是的,他母亲的术式就是预言,但预言一个字燃烧十年寿命。

禅院竹生对此感到恐惧。

但他的母亲却并不遗憾。

就像禅院竹生现在。

他并没有什么遗憾,硬要说,那没彻底看到后来也算一件。

*

“知道吗,那并不是创世主的真身,我们所有人,没有一个拥有与他见面的资格。”禅院竹生化为了星星点点,“这就是神啊。”

伏黑惠沉默片刻,在那些消逝的星星即将吞没禅院竹生之前,问道:“你需要吗?”

你还想继续活下去吗?

你需要接下来的生命吗?

这样语焉不详的话,禅院竹生却明白了。

这次他的笑容倒是真实了不少。

“不用了。”

得偿所愿。

无所遗憾。

*

伏黑惠没见过神。

她之前看见的,所有自称神的生物,要不是旁人因为畏惧其力量而冠以头衔,要不就是自比高高在上的胜利者,归根到底,他们都是人。

强大能算作神明吗?

冷漠能算作神明吗?

神明到底是什么呢?

千年前,这片土地的人遥想着有惊天伟力创造土地与天空,世界上一切生物的痕迹都有其的手笔,祂们的出现就是超出人类想象边界,代表一切不可为而为之。

但此时,伏黑惠捧着那团从禅院竹生心脏中出现的光,意识告诉她,这就是她、每一个十种影法术术式者继承的天玺瑞宝,但她依旧无法产生实感。

那团光是静止的,里面却是透明的物质,十种不同颜色的光点在内部沿着某种顺序缓缓移动。

伏黑惠知道那是什么,

——营都镜,边都镜,八握剑,活玉,死反玉,足玉,道反玉,蛇皮。蜂皮,杂布

他们并称十种神宝,组成了天玺瑞宝的全部,在传闻中,具有起死回生的奇妙能力。

……仅仅是死而复生听上去有些寒酸了。

但白得的嘛,不要白不要。

这样想着的伏黑惠,根本没意识到,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如果禅院竹生还能活着,或许会知道这玩意是总怎么样的三无产品。但他现在已经两眼一闭不知道魂死到哪里去了,伏黑惠也只好默默思考这玩意怎么用。

还没等她彻底琢磨过来,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那团东西就直愣愣冲着她的面门而去,再伏黑惠手无缚鸡之力的当下,像是水滴融入了另一片大海那样轻易地进入了伏黑惠的脑门。

伏黑惠感觉眼前发昏,往下一看,更遭了,她正在逐渐变得透明。

于是赶在彻底晕厥之前,伏黑惠忙不迭地从衣服口袋掏出了那个一直装在口袋里的东西。

当然啦,她递给虎杖悠仁的不是真正的回家仪器,准确的说那只是个备份,以防不时之需要用的,正版依旧放在她的手里。

正版这个不需要空间的界限,被彭格列加持了世界支柱力量的仪器,足够跨越时空,将他们都拉回去,但可能不包括她就是了。

伏黑惠义无反顾地启动了那个仪器,想着总算是扳回一局。

——她记性好,所以有点记仇。

随后,她便掉进了命运漩涡。

像爱丽丝掉入仙境这种烂大街的比喻,但伏黑惠的确想不出还有更适合的形容。

世界开始沸腾,在漩涡中熬煮液态的星辰,其中逐渐蔓延的齿轮咬合着命运的线轴,偶尔沙漏倒转,其中坠落的沙砾被呼啸而过的命运车轮碾碎成新的星体,正在燃烧的时间又像是磷火,与因果线的透明脉络交缠在一起。

宇宙仿佛是被打翻的颜料盒,所有能想到的、无法想象到的极致绚烂的色彩在她的眼前被压缩、延长,最后再彻底的爆炸,最后再浓缩成一滴流转的水滴,滴落夜幕当中。

世界上再天才,再疯狂的画家都无法复刻这一幕,他们穷极一生,或许仅仅只是为了学习这滴水珠的一个弧度。

可是伏黑惠的面前,却是几千,几万,数不胜数的水滴组成的河流。

这条河流从星幕那里起源,顺着星做的山顺流而下。

伏黑惠掉落进去,炸开一片泪水和欢笑。

那些汇聚了一生的水滴沾染着金色或灰色的光辉,伏黑惠身处水中,模模糊糊闪过许多画面。

最后,光辉中,伏黑惠看见了一只猫。

她看不清楚那只猫的模样,她的眼睛就像被蒙上了一层若有若无的纱布,有了这层滤镜,一个啤酒肚男都能看成大熊猫,伏黑惠还能认出来那是只猫已经得益于她往常喜欢投喂小动物,虽说猫和狗她更喜欢狗,但并不是说小猫她就不喜欢了。

——她又不是毒唯。

那只猫的爪子底下按着一只球,看上去软乎乎又毛茸茸,待在猫的爪子底下,顺着猫的意思拨弄来拨弄去,在几番动作后,球看上去更毛茸茸了。

不知为何。

伏黑惠突然对那猫生出了一肚子的火。

*

宇宙浩大,不知有多少世界。

而一个世界不同事情,又能衍生出多少的平行世界。

伏黑惠坠入世界间隙的第一个千年,她无法分清时间的流逝,那样多的故事如同一尾又一尾的鱼在她眼前一一流过。天玺瑞宝护住了她的大脑,否则在一瞬间她就会被那么多的命运线撑爆。

一秒里,宇宙诞生无数的世界,一秒钟,命运又诞生无数个宇宙。

那些悲欢离合,那些人世无常。

她看着重要的人失魂落魄,看着不相关的人生死别离,看着地上总有争端,国与国之间纷争不断,破碎了一颗又一颗心,而神明从不会投入注视,等到所有的泪水流干,所有的怨恨吐净,所有的同理心不再被撼动。

一切起伏皆归于平静。

因此,第一个千年里,伏黑惠学会了冷漠。

第二个千年的伏黑惠是个石头做的囚徒,所有的感知已经被留在上一个千年,世界依然像个絮絮叨叨的老人,没有人观看的演员,因此抓住了一个观众便将所有的故事倒出来。

但那些故事伏黑惠已经可以一遍看着,一遍闭上眼。

命运长河里,乘船渡过死人灵魂的摆渡者好奇地看着这个坐在河边不发一言的石头,但他们从不试图交谈。

所以,第二个千年,和第三个千年,伏黑惠习得了沉默。

第四个千年,她又知道了全知。

第五个千年,第六个千年,第一千个千年……

——祂学会了何为“神”。

祂的第二次睁眼,出现了一双银色的眼睛。

该怎么向你形容这双眼睛呢?

——它里面空无一物。

第195章海胆和雪豹相似性考察

细看这双银色的眼睛, 似乎深处还有一些碧色的绿,但那绿又像是春日浮现的春水,只一眨眼的功夫, 便被冰霜掩埋, 甚至来不及挣扎。

祂仍旧记得自己的名字, 自己的过去,可这些曾经与祂看过的故事相比又太过微茫,仿佛沙漏中积累的沙子, 什么都握不住。

这座长久的, 停留在长河旁边的生物第一次在长河的注视中起身, 抖落千年万年以来落在身上的水汽和金色的叶子藤蔓。

祂感受到身体里寄存的无边伟力,长久的时光本身就是一种能令人脱胎换骨的力量,而不计其数的岁月,即便是旁观者,也得到了丰厚的馈赠, 同时, 为了保证祂不会在这场磨砺中彻底疯掉, 祂的神格——魔虚罗背后的天玺瑞宝不断地提升祂的肉/体, 让这句身体足够和祂的精神相匹配,不至于崩溃。

于是祂想起了, 似乎很久之前曾经问过的一个人的问题。

什么是神?

人类无法想象之物是神。

那祂如今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