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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被无数次拔高了视野,得到了改天换地的力量,可祂到底是个人,终究逃不过经久不衰的三个问题。

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去哪。

*

咒术高专最近……氛围不是很好。

大部分人都能看出来五条悟绝对处在绝赞炸毛期,他成年后, 这种时期就少的可怕了。

最强不是什么“你惹了我我就毛茸茸地走开”那种性格,他天生有一副吃肉心肠, 若是有人惹了他,他绝对会让这人头破血流,连滚带爬跑出三里地都没办法叫一个字。

可最近是谁都发现了,五条悟估计是没抓住这个让他恨得牙痒痒的罪魁祸首,只好毛茸茸地到处走来走去,引起劈里啪啦的静电,让人疑惑五条家是破产了吗,连家主都只能穿聚酯纤维做的衣服了(bushi)。

“你冷静——好吧,你估计也冷静不下来。”夏油杰向五条悟扔过去了一个苹果,这个果子来势汹汹,大概有夏油杰希望能它能像它某个不知名祖先砸到牛顿那样砸醒五条悟,“我知道你很着急,但是这也算一报还一报了。”

那个苹果轻而易举地……当然没砸中五条悟,只是砸中了他的保护壳。

五条悟盯着这个果子,像是猫看到了蛇,如果他真是什么猫科动物,估计眼睛的瞳孔都要变成竖直的状态。

——这算是什么一报还一报。

两人都看出来他是这么想的,只是没说出来。

片刻,五条悟拿到了那个果子,然后一口咬了下去。

家入硝子和夏油杰对视一眼,心想:他又在毛茸茸了。

他们两个还没说出更多的话安慰或者嘲笑(?)五条悟,就看到虎杖悠仁和钉崎野蔷薇同样毛茸茸地从外面跑了进来。

——是的,这两个人也是毛茸茸的。

天哪,他们咒术高专最近是怎么了(捧读),真的要变成动物园了吗?

“五条老师!”虎杖悠仁有些语无伦次,仿佛一朝退化成了只能喊长辈名字的小老虎,“五条老师!”

五条悟听了半天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于是将厚望交给了钉崎野蔷薇。

——然而钉崎野蔷薇也让他失望了。

“五条老师!”

他的左膀右臂,另一位大将听上去和他同样的毛茸茸,并且试图向他传输无法理解的东西。

根据“如果有人比你更那么你就不会”的定律,五条悟意外地想起了他是一个靠谱的成年人,并且还有这“老师”这种受人憧憬的职业,虽然他没有收敛自己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但还是耐心听两个人说话。

……不看他的姿势,只听他的话,到还真是个好老师的样子。

家入硝子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随后她迈开腿,打算远离这个是非之地,她临走前还瞥了一眼夏油杰,意思很明显:这时候还不跑?

黑发男人冲同期眯眼笑笑,他正好坐在窗台那里,阳光毫不吝啬地大把大把洒进来,把他照得像一只油光发亮皮毛顺滑(?)的狐狸。

别看夏油杰这副不紧不慢的样子,他心里也是有点急的,虽说伏黑惠不算是他亲传弟子,但怎么说都是他看着长大的小萝卜头,而且孩子这种生物,除了长大的速度让人感慨时光飞逝以外,不就是得天天搞出点破动静才能证明他们活得好好的吗?

→本身年轻时就是超高校级不良少年的夏油杰如是想。

他摸着下巴想了一会,思考他的形象在家入硝子那里到底是什么样子,怎么动不动就觉得他会辣手摧花(?)当场黑化的样子。

“五条老……老师!”虎杖悠仁说话都有点哆嗦,他整个人也有点哆嗦,看样子像是被雷劈了,“伏黑——伏黑回来了!”

这一声出来,五条悟苹果也不啃了,夏油杰也不搁窗台那里摆pose了,快要走出教师的家入硝子都流利地收回了腿。

一家子都看向气喘吁吁的粉毛老虎,但这会他又说不出话来。

最后还是钉崎野蔷薇看不下去,一把抓住虎杖悠仁的后领,让粉毛老虎闪一边去,她来说。

于是五条悟他们三个人又把视线移到了钉崎野蔷薇身上,只见钉崎野蔷薇气沉丹田,双目圆睁,一个惊天大秘密就要脱口而出。

“当当——”

指骨叩响木门,清脆又沉闷的声音传来。

来人十分沉得住气,见里面没有声音,便又敲了几下。

若是有心人便* 能发现,这人敲的每一声、每一个位置,都是相同的,毫无差别,像个精密的机器。

“伏黑,”门外传来吉野顺平小小声说话,他听上去有些怪异地毕恭毕敬和小心翼翼,好像在等待他八十岁的外祖母(?)而不是和他同辈的同学,“你直接进去吧。”

敲门者安静等待了一会儿,确认屋内没人说话,大概是默认,因此不多时,门便被轻轻推开,后头几道仓促的脚步声,看来不止是吉野顺平在风中凌乱,跟过来的大部队也一个赛一个的懵逼。

其中有一个脚步却是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每一步仿佛都是经过计算来得。

于是屋内的大大小小一眼就看到了向他们走过来的人。

白发银瞳。

面无表情。

日光中,失而复得的伏黑惠闪耀得像个聚光灯(?)。

聚光灯看向他们,也不在意他们说不说话,生疏地张开嘴巴,吐出了一串——

“■■■■,■■■■■■■■。”

五条家的牌位(类似“老天爷”)。

五条悟想。

悠仁是得哆嗦,毕竟看到同学变成克苏鲁系的三无美少女怎么都得哆嗦。

而且。

天杀的。

小惠变成白毛怎么跟他长得那么像啊,这就是池面脸吗?

[墨镜][墨镜]

[摘下墨镜]

[流泪][流泪]

第195章帮帮老师吧

其实养大的小孩和自己像当然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 但问题是五条悟养的小孩显然有点问题——她和她爹长得很像(不像才是出了大问题),但平日里这份相似因为女性柔和的五官冲淡了几分。

所以五条悟愣是看惯了那五分的相似,并且在某些时候甚至能掩耳盗铃地装瞎说“哈哈很像吗, 没有吧, 小惠只有一点点像”这种话。

可如今, 现实里的五条悟脚像扎根一样纹丝不动,但脑海内幻想的小人已经被生命不可承受之重打击的连连后退。

他现在才明白,伏黑惠平日里的冷脸酷姐脸算什么冷脸, 这会才叫冷脸——冷得和他现在的内心一样。

夏油杰显然看出了这家伙在想什么古怪东西, 半是嘲笑半是安慰地拍拍挚友肩膀:“没关系, 御三家之间就是相互娶相互嫁的(?),说不定你们几百年前就是一家人。”

五条悟:“……”

这话说得。

所以小惠到底怎么长的,一个小孩怎么能又像妈妈又像爸爸还像血缘关系十万八千里(划重点)的老师。

另一边,虎杖悠仁和钉崎野蔷薇却没有空闲处理老师们之间的暗流涌动,他们被莫名其妙地传送回来, 近乎心惊胆战了整整一周, 虽说不是没经历过同伴陷入危机的情况, 但伏黑惠这种莫名其妙的体质还是格外让他们担心。

钉崎野蔷薇看到了伏黑惠身上套着的衣服, 她像往常那样,伸手去碰伏黑惠的手。

伏黑惠没有拒绝她, 但那双银白色的眼睛也没有看她,祂任由她的动作,像是石头做的巨像不会管身上有多少生灵。但钉崎野蔷薇不知道为什么,看向自己这位同期的一瞬间,想到的却是长久得能把人逼疯的寂寞。

粉毛老虎跟在伏黑惠的后头, 悄悄摸摸同期新长出的白发,随后崩溃地发现, 伏黑的头发都会自动拐弯但是她根本没回头啊啊啊啊啊啊啊——五条老师这真的对吗?

——这当然不对。

在场任何一个人都能看出来伏黑惠不对劲,从头到脚哪哪都不对,这他爹的直接说有人夺舍都可以,但就是因为太不一样了,其他人都觉得不可能是夺舍,因为如果是夺舍不管怎么说都得在熟人面前装一装。

可是这——

这又算个什么事!

往前数接近四十年的人生里五条悟从来都没有抽过烟,他认为吸入尼/古/丁、焦油和二手烟会污染他术式的精度,虽然熬夜什么的估计也会伤害大脑,但五条悟有一个职业教师的素质。

熬夜只是危害自己,在小孩或者学生面前抽烟可以拉出去枪毙(?)。

但他这会想着自己干脆被枪毙算了。

蓝眼睛雪豹烦躁地摸了摸口袋,发现里面连一把车钥匙都摸不出来,只有零零散散的贵价糖果还躺在里头,显出几分聊胜于无的孤苦无依。

五条悟看了一眼糖果,想起来之前因为战国时期缺衣少食的环境,他从黑色海胆那里“打劫”过来不少零食当口粮。

“行了,都散了吧,”他亮出森白的牙齿,咬碎被扔进嘴里的硬质糖果,甜味扩散,填满整个口腔——这是颗青苹果口味的水果糖,“我来解决这件事。”

*

咒术高专如今修缮的颇有些改头换面的意思。

因为五条悟对总监部办公大楼敬谢不敏,并且难搞地认为过去的咒术界高层居住的地方风水不好(?),不仅晦气还四处漏风破破烂烂(蓝眼睛雪豹の纯主观评价),甚至他对后来选定的地址也不满意,所以这人就直接将咒术高专定为了他的固定办公室——之一。

为什么是“之一”,大概是因为五条悟不会把一些他不信任的人放入咒术高专,到了那个时候,他还是会走出咒术高专装装装样子。

所以但凡要逮住传说级别的六眼雪豹,那最好去咒术高专,在那里他出没的概率高达百分之六十。

↑基于以上的种种原因,因此,咒术高专如今的修缮非常完善,算不上豪奢,但绝对和时代接轨,有些地方还充斥着一些五条悟的私人审美。

虽然模样大改,但咒术高专门外那些长了几百几千年的树木倒是依旧纹丝不动地伫立在那里,深绿色的树冠透出历经岁月的深沉,远远看过去,仿佛加上了一层泛黄的光。五条悟在这里上学时,它们是这个样子,而等到伏黑惠来这里上学时,也是相同模样,分毫未变。

“……”

伏黑惠一言不发亦步亦趋地跟在五条悟身后,一米七的腿追不上一米九的腿,但祂不紧不慢,仔细一看,祂也没用上自己一米七的腿,迈出的一步视觉效果和实际距离之间差着很大的水平。

前面走着的五条悟脚步一顿,

——十种影法术什么时候牵扯到空间法术了?

咒术界里诞生过许多稀奇古怪的术式,甚至说,所谓“领域展开”看上去也像是“另外一个空间”,但伏黑惠如今的状态明显区别于前两者。

五条悟想到这儿,心情更糟糕了。

他这趟出去是为了逃避工作当放松,但玩了一圈回来心情显然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甚至自家养的小孩身上的问题不但没有解决,甚至变本加厉,事情朝着无法预料的角度狂奔,完全得不偿失。

自认顺风顺水长大的蓝眼睛雪豹头一次生出了“妈野,人生它旷我”的感觉。

虽然刚刚很有靠谱大人的样子,说这件事情就由他Gojo Satoru来解决,其实现在这个时候是身为最强的五条悟最一头雾水的时刻。

他之前从没有面临过这个——这种极度接近于“失去”的状态,甚至可以说,在这一刻他为此感到了挫败。

但他是更大的那个,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都是。

说起来有些荒谬,但五条悟决心做老师的那一瞬间,的确是生出了认真做人(?)的决定,他相当认真地为做了规划,并不是找一群小孩来陪自己过家家——这怎么可能是过家家呢?

咒术界中不是没有人说,他是怀揣着向咒术界,向那群高层复仇的期盼在培养这些孩子,他的学生是他的军队,他的士兵,他的刀刃。

或许这算不上错误。

五条悟每次在夜晚刨析自己时,有的时候也会赤/裸裸地把心挖出来给自己看,他站在一个绝对高的高度冷漠地问自己。

他的所有决定,所有做法,难道没有一丝功利性吗?

不,是有的。

五条悟很清楚这一点。

他愿意用自己的力量去保护学生,甚至不遗余力的帮助他们,如果他们真的不想走上那条路,五条悟也不会逼迫他们。

但——

这样做真的是对的吗?

这些大人的争斗,有必要压上孩子的未来吗?

他们这群咒术师,真的有出现的必要吗?

即便是五条悟,也会有这样的疑问。

因为他的确有着杀死所有高层的能力,但却没有保护所有孩子不受伤的能力。

他这辈子从没有所谓最自由的时候,因为“五条”归根到底跟了他几十年,甚至在之后的几十年同样会跟下去,他厌恶腐朽的咒术界,却也不得不自傲着,为自己的术式,为自己的强大。

可是五条悟也出自过去的腐朽里,而那双六眼同样来自血脉的馈赠。

“这可真是个难题啊。”

男人停下脚步,有一个瞬间似乎是刻意没有回头去看那双银白色的瞳孔,但他又克制住了这种冲动,转身与伏黑惠面对面站着。

千年前的是一片寒风瑟瑟,他们离开时也是冰天雪地的风景,小冰河期还未到,但那年的雪正悄悄蔓延,那股寒风同样冻结了时光。

而现在,虽然风似乎吹得还是千年前的同一股风,但温度却大不相同。

莫名的,男人垂下眉眼,他明明是快要四十的人了,但那张脸却依旧英俊得一塌糊涂,看上去还是年少时的样子。

“小惠,帮帮老师吧。”

五条悟带着一点明知故问地叹息,这样说道。

第850章长大是一件特别不好玩的事情

“——小惠, 帮帮老师吧。”

老师?

祂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眼睛微微闪动,条件反射地从已经膨胀成海洋的记忆里拽出了某些片段, 大部分画面明亮又欢快, 但有些记忆却是流淌着水银一样的月光, 虽然它们也是亮汪汪的,但被打捞起来时却有哀伤的淡淡痕迹。

因此祂后知后觉地想起了这人是谁,用估计一万年都没再用过的声带, 生涩地、缓慢地吐出了声音——

“五条老师?”

说完的一瞬间, 银白色的瞳孔颤抖一瞬, 祂反而像是被吓到了一样。

神呆滞地仿佛是个第一次出门逛街迷路的小孩,无法适应庞大的世界带去的巨量信息,只能呆在原地等待有人出现带走她。

这一幕应该是很好笑的,细想起来甚至有些恶趣味,但乐子人五条悟旁观片刻, 一点都笑不出来。

——自家孩子傻了有什么值得好笑的(bushi)。

他现在愁得要死, 满脑子都是小惠怎么办和伏黑甚尔再打过来怎么办——平日里伏黑甚尔打过来当然没什么事, 大部分都是因为那人渣在无理取闹, 可现在不同,如果伏黑甚尔看到伏黑惠现在的模样, 只要他那时候还有心情,拽着女儿问“五条悟,我们家伏黑早上出门还是好好的,现在怎么这样了”,或者说“以后这种活动我们家伏黑就不参加了, 她回家来都不说话,还不吃不喝, 我仔细一看原来是傻了——天杀的老子这就当杀手来抓你”。

那么五条悟就会面临有生以来第一次哑口无言。

虽然伏黑惠现在已经成年,而且这活动还是她发起的,但五条悟自认年纪都是两个伏黑惠了,每天挂在嘴上说“老子天下第一”,现在出去一趟,学生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跑丢了——他还是觉得这事怪他。

伏黑惠歪歪头,硬是从蓝眼睛雪豹没被眼罩遮住的下半张脸里看出来风云变幻。

祂当然不知道五条悟是怎么腹诽祂的,但也清楚这人没想什么好话——祂现在只是有些信号不好接收不良,又不是真的傻了。

而且祂当然没有进化成克系神明,如果她有这个能耐和潜力,估计早就冲出地球,拳打羂索,脚踢宿傩,直接帮助五条悟称霸咒术界了。

现在的伏黑惠只是比以前稍微抗揍了一点,祂方才说得叽里咕噜好像不可名状的话,也算不上稀奇,那其实是一种“神语”。

命运长河里并不只有命运,有许多时候,命运会产生偏差,因此自有那生灵从中获得生命。祂们依据命运而生,同样也会跟着命运而落,只要命运河流奔腾不息,那祂们就不会死亡。

祂们是命运长河最好的007打工人,虽然出生就有编制,但全年无休,忙起来就跟陀螺一样,即便是伏黑惠近乎是扎根在长河土壤旁边的几千年,也没多见祂们几面,只能听到祂们的声音无处不在,有的在说“我一点也不累”,有的说“我有的是力气和手段,还能再干”,剩下的就是在絮絮叨叨这几百年遇到的故事。

祂们活得太长,知道的自然也多。这群长生种并不是没有情感的机器人——况且在长河里,拥有神智和情感的人工智能数不胜数,隐隐有烂大街的趋势,万年万年上班的日子,只有看别人的命运(笑话)才能感到一丝温暖。

而伏黑惠一个宅女,愣是坐在命运长河旁边,将这群长生种的话听明白了。

由此可见,语言环境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

但这样的弊端也很明显。

——伏黑惠忘记怎么说日语了。

祂等到神格和肉/身完全融合,足够降临世间而不会引得自己和别人爆炸之后立刻从长河旁离开了。其实祂也不知道祂要去哪,只是有一种莫名的直觉指引祂找到了回家的路,但即便是回到家,祂又记不清眼前的人。

伏黑惠在长河里见过太多太多的事情,遇到太多太多的人,仅仅是旁听那些人和事,便耗光了她所有情绪。

她见过年少心怀壮志者与挚友反目,终其一生践行理念者做尽荒唐事,她还见过——

许多,许多。

有些不后悔,他们对于自己的死亡就像接受了一捧雪那样简单,雪化成水,从手心里流出去,抓不到,那就让水流走,但也有些仍旧悔恨万分,为过去,为今日,为明天。

可这些对于命运来说,都是最不值得一提的东西。

祂也是这样认为的。

而一直等到现在这个时候,祂才真正对应到最初记忆中那段记忆,那里头好像真的是她自己。

那真是一段非常、非常久远的记忆了。

五条悟见伏黑惠说完后就像进入东面那样又沉默起来,心想这个状态干脆叫“海胆好像急死你”算了,

他忍不住摘下了眼罩,六眼中出现得无疑是伏黑惠,只是他的学生身上缠着近乎恐怖的力量——他看不清那是什么。

五条悟用词太过于委婉,若是让其余人也有相同的视觉,那么绝对会用“怪物”来称呼伏黑惠。

五条悟最初用克苏鲁来形容她是个还挺恰当的形容,因为现在的伏黑惠就像是裹着许多水的皮球,那层薄薄的屏障覆盖了太多的重量,或许轻轻一戳就会当场爆开。

不过最先爆炸的应该不会是她。

但老师是不会这样看待自己的小孩的。

“啪!”

五条悟突然上前,对着现在跟个小呆瓜一样的学生弹了个暴栗,听上去清脆响亮,让人不禁梦回当年,在伏黑惠“目露凶光”之前,他又叹口气说:“长大是一件特别不好玩的事情,对吧?”

他从口袋里掏出最后一颗糖,递给伏黑惠:“我原本还想着,让小惠一辈子都不要长大呢。”

长大是什么呢?

是割舍,是痛苦,是不断地杀死过去的自己。

所有美其名曰为“成长”的环节,都是如此。

所以他才会希望那个小小的孩子不要长大。

伏黑惠结果那颗糖,却没有吃。

祂并没有在意五条悟的动作,如果是别的人对她做出这样的举动,祂大概也不会生气,也不会动手,因为石头也不会对着触碰祂的人说“不”。

所以得益于(?)祂已经被搞坏的脑子,伏黑惠认为这是一种催促。

“好。”

神开口应承了这句话。

“什么?”

“我说,好。”

最后一个字轻轻落下,巨大的轮环在神的脚下瞬间展开,强烈的飓风凭空而起,百年巨木被生生拔起,此地猛然爆发出好像比太阳还要耀眼的光芒!

伏黑惠的眼睛中同样出现了与地下轮环相同的痕迹,魔虚罗的虚影出现在祂身后,天玺瑞宝一一闪过,最后从伏黑惠嘴里吐出的一串语言,虽然分明是日文的样子,但听上去却仿佛有千万人,千万轮,千万声共同符合祂的话,又远的好像是天边传来的声音。

“——我会帮你。”

祂已经许下了诺言,所以不论何时何地,只要呼唤祂的真名,那祂就会出现。

*

“reborn,”看着远处狂风大作,四处放光的样子,接到消息立刻往这边赶的沢田纲吉对着家庭教师尬尴地笑了笑说,“我这算是来晚了吗?”

他的家庭教师兼现彭格列门外顾问首领闻言,没好气地让他挺直腰:“不管长到几岁,你都需要训练啊,蠢纲。”

第198章一个人上路太危险了,带上这个吧

彭格列咒术高专联合基地, 原总监会总部八幡庆神宫。

其余人都围在伏黑惠身边,就像观看珍稀的保护动物,而沢田纲吉和五条悟面面相觑, 不知道是否先进行一下大人之间虚假的寒暄, 最后愣了半天, 还是选择首先友好又尴尬地握握手。

五条悟长这么大第一次像个正经人那样进行会面——会面,这个词听上去也跟正经人似的。他把手伸回来的同时用眼神询问沢田纲吉是否生了什么大病,看起来哪哪都有问题。

沢田纲吉看懂了他想表达的意思, 嘴角抽搐两下, 差点没绷住脸上培训过无数次的待客笑容。

他也不想的好吗!

彭格列首领在心里泪流满面地吐槽。

但reborn在啊, 就算是他亲爹沢田家光在现场他都不会如此“谨小慎微”。

他的魔鬼家庭教师,可谓是一手将他带起来亦父亦友的老师,比他亲爹称职了不知道多少倍,虽说手段残酷,但的确正儿八经把他当老来子(?)养, 完全可以说把沢田纲吉培养出来已经能算这位第一杀手的毕生夙愿(……)了, 虽然这话有些恶心但的确是这个意思, reborn耗费精力时间不计其数, 到最后甚至不惜把命搭上也要给他上课。

用生命诠释“生命不息,教学不止”。

而沢田纲吉也的确最信任这位老师。

当然啦, 他也很信任狱寺隼人山本武云雀恭弥……但如果说最信赖最信任的那肯定还是reborn——这也是为什么reborn如今出现在这儿的原因。

“我还以为你现在在意大利那边,”明明只是带着眼罩,但五条悟的声音听上去郁闷极了,“你的云守云雀恭弥不是说吗?”

“但这不是这边也出了事吗,”沢田纲吉叹了口气, 他也不想这么急急忙忙地跑过来,但这不是有事吗, 因此这人一边在心里哀嚎转瞬即逝的假期,一边对着五条悟摊手,表示无可奈何,“我在那边还没坐下,代表红色事件的灯就吱哇乱叫,那时候所有人的脸都是红的,你要是看到那副场景,也会赶回来的。”

沢田纲吉没讲的是,那灯还亮在他老巢,被偷家的风险一瞬加被拉到了极致,让他想到了许多年少时期的经历。

五条悟没兴趣听他将过去的故事,他目前只在乎一件事:“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你可以认为,小惠现在就是神。”沢田纲吉顺手拿起桌子旁边的水果盘,塞了一个苹果给面无表情的伏黑惠,面容慈祥得像外祖父(?),“虽然不常见,但不意味着没有。”

他想了想,又说:“你也可以把这种状态当成一种返祖。”

“返祖?”五条悟嘴角抽搐,他瞥了一眼紧张兮兮待在伏黑惠身边的几个毛茸茸(?)的学生,“御三家祖上什么时候这么高大上了。”

还能和神扯上关系。

“但是你们家的确有这个血脉啊,”沢田纲吉耸耸肩,“说不定以前就是一个神明到处走的时代呢?”

他们老沢田家倒是没什么神神叨叨的血脉,只不过他看到的神人也不少,身边就有一个号称是“纯种地球人”但做的事跟神没什么差别的神经病。

沢田纲吉这时候又想起来两个人:“虎杖君的邻居,就是那个叫齐木的男人,他毫无疑问是‘神’。往下再想一想,有个叫灵幻新隆的‘灵能力者’——”

“他也是神?”钉崎野蔷薇挑眉,有些难以置信,因为这人他见过,“我还以为他是骗子呢。”

“其实灵幻君是个不错的人,”沢田纲吉先给自己的朋友说话,“不过具有‘神名’的是他弟子,那个孩子长大估计很不得了。”

“哈,这么多神,”五条悟灿烂地笑起来,语气杀意十足,“听上去这世界马上要完蛋了。”

“……你跟别人发完脾气就不能对小惠生气了哦。”沢田纲吉当然能看出他是关心则乱,所以也没在意这点,他回头看看围在伏黑惠身边眼睛放光的科研人员,心想他们就不能收敛一点吗,这副场景要是把五条君惹恼了,他也不能避免这些人挨揍。

“那伏黑什么时候能好呢,”跟来的虎杖悠仁忧心忡忡地问,见伏黑惠只是拿着蛋糕呆呆地看着没有吃,泪流满面地以为自己的同期变成了傻子(你们师生真是一个脑回路),现场变成幼师告诉伏黑惠怎么撕开包装袋,换来了钉崎野蔷薇如同“你是傻逼吗”的眼神。

——怎么傻的是他呢。

粉毛老虎义愤填膺。

明明傻的是伏黑好不好!

黑色海胆:“?”

沢田纲吉听到了虎杖悠仁的话停顿一瞬又摇摇头:“不好说。”

其余人面色一沉。

“惠变成神这个过程是漫长且不可逆的,就像已经完成了质变就再也没办法退回到之前的状态,她的‘性质’已经改变,这件事也不是什么玩游戏,升级以后可以一键清空回到最开始的状态。”

这也是为什么沢田纲吉急忙赶过来查看情况的原因:“根据彭格列的观察,成为神的途径有两种,一种是天生天赐的长生种,在物种上决定了他们天生就有漫长的生命和堪称本能的强大力量,出生那刻注定不同,齐木和我认识的那位就是如此,而另外一种,则是像惠这样,血脉返祖后被强行提上去。但她也有这个资格,因此才能成功。”

说着沢田纲吉还看向五条悟:“其实你也有这个资格。”

蓝眼睛雪豹听的都快应激了,他嗤笑一声:“听上去不像好东西。”

沢田纲吉笑笑:“你以为神是什么,他们终究也是一种生物,只是力量更强大一些,活得太久的老怪物不找一些乐子很难继续活下去,除了必要的使命,我认识那人最爱的就是吃拉面。”

“齐木最喜欢吃咖啡果冻,”虎杖悠仁总算放弃了给伏黑惠当幼师,姗姗来迟地加入了这场谈话,“话说他真的是神啊,我说怎么大部分时候看他不张嘴就能说话,哈哈。”

——所以你当时就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吗?!

所有人愣是没说出吐槽的话。

“你不想笑就别笑了,”钉崎野蔷薇憋了半天奉劝自己的同期,“我也不想笑。”

粉毛老虎的嘴角立刻耷拉下来,看上去灰头土脑的。

他其实也是责怪自己的,因为在所有人当中,只有他见了伏黑惠最后一面,却仍然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对劲,甚至也没发现伏黑惠当时的打算。

但他明明应该想到的。

场面不可控制地沉寂下来,好像有人戳破了表面的合家欢剧情,露出底下灰暗的真相。

沢田纲吉不忍地跟着沉默了下来,但仍旧有事情是他们这些人必须知道:“但即便惠能够带入到第二种状况,但她目前的状态也不对。实际上,我也没见过第二种的成功案例,因为大多数人都没活到成功,因为被急速拔高力量会引起身体和精神共同崩溃,但惠显然融合得与天生神没有区别,她的肉/身没有问题,做成这件事的人很厉害。”

虎杖悠仁看向五条悟。

五条悟不明所以地看回去。

“我还以为五条老师知道这件事情,”虎杖悠仁想了想说,还给五条悟举例子“你当时不是正好说‘拿了你会问心有愧吗’,当时伏黑以为你和禅院家主合作,还特别生气。”

说起这个,五条悟就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喵喵咧咧地想要骂人。

——那黑心地框我!

无声的语言里充斥着自己被骗的愤懑。

五条悟当然没那么好骗。

但说实话,他与浑身长满了心眼子并且还是个满级谜语人的禅院竹生比起来,在下脏手这方面的确少了点经验。

伏黑惠去那一趟就是为了解决魔虚罗的问题,五条悟自然对此也上了心,所以被禅院竹生找上门说有办法解决,那么我们合作也是正常的。

禅院竹生提出的那个说法,其实一直在御三家内部流传,类似于上一任相同术式者给予下一任术式者馈赠,但由于“十种影法术只有一个”的规律,谁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但五条悟知道确有此事,因此想让伏黑惠尝试一下,即使失败也没有损失,结果没想到那丫是个黑心的人贩子!

“我找不到他。”一直当作壁画,安静地任由其余科研人员询问的伏黑惠突然说话了,祂抬头看向沢田纲吉,这个近似于祂同类的生物,“我找了很久,从无数个地方,无数条命运,但都没有他了。”

禅院竹生好像从没有出生过,即便是拥有“双家主”的线上,也再也找不到他的身影。

“我也找不到他们。”

除了已经被送到星海的那些失败主角,另外的主角又去哪里了呢?

宇宙广袤无垠,一颗没有归宿的星星只好到处流浪,可即便流浪,也有人想要找到它们。

“……好吧,”沢田纲吉叹了口气,他来到伏黑惠身边,单膝蹲下,看着她问:“你还记得爸爸妈妈吗?”

伏黑惠点点头。

“你想去见他们吗?”

沉默。

摇摇头。

沢田纲吉了然地笑了笑:“那你先跟我过来吧。”

他制止了其余人的跟入,带着伏黑惠和自己的老师进入了某个房间。

*

“你在去千年之前,我告诉过你彭格列会继续观测,而在不久之前——应该就是你回来的那一瞬间,我们惊讶地发现世界线被补全了,”沢田纲吉让伏黑惠坐下,他挽起袖子,他们面前放着一张简简单单的白板。

他首先将白板分成两块,在左边那部分画了一个大大的圆,然后在其他地方分散了许多小圆:“在彭格列的理念中,平行世界的诞生取决于命运的不同选择,在一个分支诞生其他分支,因此平行世界无穷无尽而没有边界,但这同时延伸出第一个问题。”

“第一个世界。”伏黑惠说。

“是的,第一个世界,”沢田纲吉拿笔落到他画的第一个大圆上面,“所有世界根据第一个世界而来,平行世界只不过是它的摹本,它是命运的起始点,是圆的最开始那一点。”

“因此也被我们称呼为——锚点世界。”

旁听的reborn放下咖啡,差点笑出声,心想他这学生从小到大的确是脱胎换骨,就是画技一直不见长,小时候画的机器人是什么样,现在也是什么样,没见半点长进,明明特别会给别人画饼。

大概是察觉到自家老师在想什么,沢田纲吉幽幽地看了一眼reborn,在reborn挑眉要看回来之前移开了视线,又用严肃的目光和伏黑惠交谈起来。

“在‘我’的命运线上,有无数的世界已经被白兰毁灭,按照常理说,只有一个幸存的世界,就算最后击败了白兰,但也只能拯救一个世界。可是那个‘我’成功拯救世界的同时,所有被毁灭的世界也改变了命运,因为他就是锚点世界,是那个世界的主角。”

伏黑惠张嘴想要问些什么,但被沢田纲吉制止了:“别急——”

“而除了这种平行世界之外,还有另一种不同的存在,”沢田纲吉看向白板的另外一部分,这次他画了许许多多的小圆,“还有一种是这样的。”

“这种,是许多不同锚点世界诞生的平行世界交缠在一起,由于不同命运发生了交缠,诞生了独特的磁场,由此,他们就脱离了锚点世界,和其他分属两个体系。”

“小惠你还记得你和我说过,第一次发生时空穿梭去的那个世界吗?根据彭格列的观测,那应该就是你的锚点世界,是一切的开始。”

沢田纲吉看着沉默的伏黑惠,轻声问:“你有想做的事情了吗?”

伏黑惠点点头:“那就是我应该做的。”

“好吧,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沢田纲吉接过reborn递过来的黄色奶嘴放到伏黑惠手上,“我们现在已经不用这个东西了,但它显然还有过去的力量残存。”

他眨眨眼,又温和地笑起来:“我想你一个人上路太危险了,带上这个吧。”

第199章一切邪恶,诸般苦楚,都如见我

五条宅。

灯影幢幢, 纸灯、油灯和院子中的石灯笼照出几点摇曳火光,将夜晚的庭院照的晦暗不清。九十年代明明已经有了更为便利明亮的电灯,可这里的主人顽固地固守着旧日的习俗与陈列, 一言一行, 一举一动, 都透露着陈旧和腐朽。

大部分时候,这座庭院就像是死掉的水,扔进去一块石头, 投进去一把火都不会泛起涟漪, 可现在, 这潭水前所未有地沸腾了。

“你说什么?”

这一代的五条家主面色涨红,好像一瞬间成了被煮熟* 的虾,因为苍老而显出几分腐败的脸上增添出几分光彩:“你再说一遍!”

他拉住前来禀报的侍从,怀疑自己的耳朵一般连声追问:“再说一遍!”

“家主,六眼——六眼再次诞生了!”

被家主拽着衣袖的侍从毕恭毕敬地重复了许多次, 他的脸上同样喜气洋洋:“真的是六眼!”

“好, 好, 好!哈哈哈哈哈!”五条家主身上猛然爆发出非同一般的气势, 他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高,脸色也仿佛在短短时间重返青春, “时隔多年,我们终于又拥有了一个六眼!”

他接着想到了御三家中的其余两家,又得意地笑起来,禅院家没有十种影法术,而加茂家, 呵,就算攒出一个赤血操术也不足为惧。

五条家的光辉, 五条家的辉煌,五条家的荣耀,统统唾手可得!

他甚至不问是谁生下的小孩,因为从六眼诞生的那刻起,这个孩子就会交由五条家最精锐的那一部分教养。

“赶紧让长老过来,”五条家主又吩咐下去,“告诉他们这个消息。”

随着侍从匆忙离去的背影——至此,五条悟诞生了。

*

月牙弯弯,好像挂在天空的一轮微笑。

刚刚出生没多久,浑身泛着红色的小孩躺在床上,眼角还挂着泪珠,他的呼吸轻微极了,比一根羽毛重不了多少。

他刚刚哭过,因为这个时候,六眼给他带去的更多是折磨。很多咒术师小时候都会经历这一劫,他们生来能够看见咒灵,因此也被咒灵所注视,而婴儿自然没有抵抗的能力——他们甚至无法控制自己,因此咒术界出生率一直低到可怕。

而强如五条悟,他刚出生的时候也只是个任由低级咒灵“注视”的小孩。

但现在这种折磨被掩盖了。

一个女人悄然出现在他的床铺旁边,用一种全然注视的目光看他,她是多么庞大的存在,遮盖了其余咒灵的痕迹。

婴儿好奇地看她,没有意识到这个女人的出现是多么可怖的一件事情,因为整个五条家目前所有术式最强大的那批人,就守卫在他的房门口,而此时此刻,却无一人发现营地早早地被人攻陷了。

这个恐怖的女人谨慎地伸出了一根手指,慢慢慢慢,碰到了婴儿的脸颊。

像是碰到了一团棉花。

伏黑惠心想。

她立马就收回了手,面无表情地再次看向这个孩子。

她现在要是正常的,拥有情绪的那个伏黑惠,或许应该就会掏出手机给自己还是个小宝宝的老师来上几连拍——这估计也是夏油杰和家入硝子摆脱她的事情,但现在,她也只是看了一会,便想离开了。

躺在床上的那个孩子目送她远去,发现那阵舒服的沉默也离自己远去了,六眼给他带来的全面的视角,和门外呼呼喊叫的咒灵——他并不害怕,现在只有那么大点的孩子还学不会害怕。但是他懂得什么是“舒服”和“难受”。

于是他小小声地哭出来了。

因为难受,或者其余的什么。

女人只好又走了回来。

孩子不哭了。

她迈出了离开的脚步。

孩子又哭了。

几次重复以后。

祂叹了口气,坐在孩子身边,大概明白他为什么不想让她走。

祂来到的这个时间其实太早了,五条悟刚刚出生,是个无法理解世界的婴儿。但又太晚了,因为一切轨迹和铺垫早已经安排妥当,不是祂可以制衡的。

没人告诉祂,即便成神了也要考虑那么多东西,几万年没转过的脑子现在迟钝地运转起来,生锈的齿轮发出活动时的卡顿声音。

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祂笨拙地安慰小孩,等到这难搞的小孩终于沉沉睡去,祂才想了想,在他身上轻轻放下一个东西,然后又悄悄离开了。

五条家没人发现。

*

找了一个错误的时间点,祂决心找到对的那个。

这次她选择的时间,离这里只差了一两年。

因此这次的五条悟看起来倒是个孩子的模样,不再是过去的肉团。

伏黑惠再次见到他时,仍旧是一个冬日。

这次天空上飘了点雪,他小小一个人不睡觉,趁着没人跑了出来,只穿着薄薄的一层单衣服,也没被冻得打哆嗦,反而看上去像一只被雪难住的小猫。

五条悟的确是偷偷跑出来的,他人聪明,即便才两岁多就懂得看其余人的眼色,并且在其中敏锐察觉了,这座宅邸中他说一不二的地位。

他可是“六眼”!是祖传术式,是——

是什么来着?

mini版本雪豹幼崽拖着脸想了半天,想不清楚后面应该是什么东西,但是他真的好烦好烦!

倏尔,雪好像一静,先袭来的反而是一阵香味。

他闻不出这是什么味道,如果是后来,他就知道,这是某个牌子的洗衣液的味道(……)。

而后,则是温暖的感觉。

有人将他从地上抱了起来,转身向屋子里走去。

这人没有大惊小怪地问“五条悟少爷怎么出来了”也没有说“长老怪罪下来怎么办”,只是生疏地拍拍他的后背,然后像是被他冰凉的身体惊住了一样,随后便用夸大的袖子遮住了他。

在冰天雪地里,这人身上非常暖和。

所以mini雪豹也没有说话,他只是好奇地看着这个闯入者问:“你是谁?”

“你可以称呼我为惠。”

“惠——是这样吗?”

伏黑惠露出奇怪的神情,好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但立刻又被忽略了。

小时候的五条悟完全看不出长大后会变成的样子,明明三岁看大七岁看老,但这句话在他身上仿佛根本没有得到应验一样,他这时候就像一个真正的神子,是神明留下的孩子。

“那我能叫你老师吗?”五条悟突然说。

伏黑惠拉远了距离问:“为什么想叫我老师?”

雪豹幼崽歪歪头:“我看其他人都是这么称呼长辈的。”

这是哪门长辈,但——

好吧。

伏黑惠想。

“你可以叫我老师。”她这样说。

“我是不是见过你。”五条悟又问,这次他悄悄把自己埋进了这个人的怀里,在五条家,是没有人会拥抱他的,大部分人都毕恭毕敬,而少数也只是看他像看一把武器,“我感觉我见过你。”

“你应该见过我的力量,”伏黑惠想起了自己给五条悟留的东西,用手给他比划了一下,“有一截小小的花,你记不记得。”

“别人都看不到。”幼崽将信将疑。

“别人都看不到,”伏黑惠点点头,像是哄小孩——祂也的确是在哄小孩,“是只留给你一个人的。”

祂安静了许久,又问他一个意想不到的问题:“你见过你妈妈吗?”

“妈妈?”小小孩子想了想,最后还是摇摇头,“她……她不想来见我。”

“她不能来见你。”

“我知道,”五条悟点点头,“长老说,等我努力学习术式,把五条家发扬光大以后,就能让她高兴。”

“我知道他是骗我的,因为她根本不喜欢我。”幼崽闷闷地说,“她一次都没来看我。”

“她不是不喜欢你。”伏黑惠却否决了他的话,甚至仿佛终于能感受到情感一样,微微严肃了面容,“把那句话收回去,她只是不能来见你。”

*

祂确信这件事,因为祂在来之前,首先见到的是五条悟的母亲。

说实话,那个女人并不像与这个孩子有血缘关系,她看起来有些许的……普通,像是行走在街上最常见的母亲,如果生下的孩子不是五条悟,或许她如今会被日益哭闹的小孩子折磨的日益脱发精神崩溃,但现在这些状况都没有出现。

——因为她的孩子早早地被带走了。

她有着最寻常的黑色头发与黑色眼睛,与五条悟的白色头发和蓝色眼睛天差地别,只有微微皱眉时,才能看出来她的眉眼有一点点遗传给了自己的小孩。

她盖着厚厚的被子,那是上好绸缎制成的摊子,而她身边的东西无一不是名贵的物品,并且她也被早早地带离了最初那个小小的房子——她是五条家最普通的那一批人,这样好的房间本来并不是她可以拥有的。

“阿雅,”她的丈夫呼唤她的名字,“长老说你能去见见悟,你不去吗?”

女人冷漠地移开了视线,伏黑惠这才看见她被被褥覆盖的手臂瘦弱得吓人。

“不去了。”

她说着,又躺了回去,只留给男人一个背影。

“只能见一次,那么也没什么好见的,就当他不是我的孩子好了。”

淡粉色的樱花和嫩绿的枝条随风轻轻摇摆,将冬日远远抛在脑后,可是她却好像被无尽地留在了那个冬天。

就是这样冷漠的女人,却在伏黑惠出现的一瞬间,察觉到了祂的踪影。

谁也不知道这个人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她似乎看透了伏黑惠是为谁而来,又想要做什么,等伏黑惠回过神时,那个女人已经匍匐在地上,她推开了身上覆盖的绸缎,将名贵的器具摔了个七七八八,回归到最开始什么都没有的状态。

“求求您,帮帮他。”她或许并不知道,那个未来好像应有尽有的孩子会缺少什么,会遇到什么劫难,但天生就拥有的爱足够她为此忧虑万分,她本来对那个孩子之有着最简单的期盼,像每个母亲第一开始想的都是“只要他平安就好了”。

“我以为你并不喜欢他。”伏黑惠说。

“我是不喜欢他,我厌恶六眼,厌恶五条家,”女人承认这点,“但我不厌恶他。”

在母亲眼里,那个小孩从始至终都是被她孕育出来的孩子。

“我知道了,”伏黑惠点点头,“我会帮他的。”

她大概明白为什么这个女人有这样突然的表现,若是按照原来的命运,“五条悟的母亲”只不过是浅浅一笔,甚至可能连那一笔都没有,但伏黑惠的出现意味着固定剧本的脱离,像被弦束缚的蝴蝶微微颤抖,带去了细微的不同。

伏黑惠本来就是为此而来的。

并且——神已许诺,自当遵守。

于是伏黑惠在还是婴儿的五条悟身边留下了一个东西,是许多年前,她曾找到的碧玉花枝。

她往里头注入了一节力量,那是属于神的力量,是第一开始,她将世界送到另外一片星河接受的馈赠,而那些曾经变成死星的世界也同样祝福她,希望她往后余生一片顺遂,而现在,她将这个祝福同样赠与了五条悟。

因此,一切邪恶,诸般苦楚,都如见我。

百邪不侵。

第200章v我50告诉你

夏日。

空气燥热, 庭院角落那处古朴的漆绿色醒竹倾斜,将储存的水吐到圆润的绿苔石头上,发出清脆的声音。潺潺水流发出近乎于风吹过竹木风铃的声音, 而鹅卵石投进水中的“咚咚”和刀切开西瓜最后落到木板上的声音重合在一块, 稍稍增添几分意趣。

凉爽的风吹不到这座仿佛已经被时间忘却的庭院, 因此可怜的高塔雪豹只好望着水流幻想外面的世界以及成年后一定要做一百件、一千件事情。

“老师——”最强的幼崽体慢吞吞地向身边的女人说,他这时候已经能说很多话,但为了清晰, 说话总是一字一顿的, 听上去颇有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 “带我,去玩,告诉你我以后——”推翻五条家的大计。

“不行。”

浑身上下仿佛像雪砌起来的女人声音没有起伏,还没听完五条悟嘴里的“v我50告诉你我的复仇计划”就直接拒绝。

“我不能带你出去,”她面无表情地拒绝, 顿了顿, 又加重语气说, “怎么都不行。”

倒不是能力不够, 说实话,现在五条家设置的重重防卫对她来说宛如无物, 她就算带着五条悟给五条家长老头上放王八都不会有人知道,因此问题当然不是出自这里。

真正的问题是——

她控制不住五条悟。

白化海胆(?)为了让这小孩赶紧闭嘴收了神通,于是便将偷渡回来的西瓜递给了五条悟,看着那个小小的圆脑壳埋进和脑袋一样大的西瓜里,后知后觉迟钝地想三岁小孩能不能吃那么多西瓜。

——是的, 她已经在这里养了一年小孩了。

看似时间充沛,但实际操作下来相当不熟练。这也说得过去, 如果按照伏黑惠成神之前的岁数算,那她只是个刚成年的少女,而按照她成神之后的岁数算,她又能去跟活化石竞争岗位,心比南极洲的冻土还要冷。

所以伏黑惠理所应当地不会养小孩,而五条悟严格意义上来说,也不是由她来养,目前雪豹的一应吃穿都是五条家的供养。被供养的五条悟甚至还惦念着对五条家来说堪称法外狂徒不速之客的老师,没到膝盖大的小孩天天在想怎么挖自家墙角给老师补补。

当然,伏黑惠严肃地拒绝了他,并且告诉他,人的确需要吃饭,但是她已经不需要了。

——这换来了雪豹幼崽沉思后怜悯的眼神。

在这没怎么见过世面因此没有娱乐项目的小孩看来,目前吃就是生活唯一的指望了,结果他老师甚至都不能感受这唯一的灵魂之光!生活该有多么无趣啊!

所以他宽宏大量地不跟伏黑惠计较,即便伏黑惠多次拒绝他的请求。

#倒反天罡(?)#

*

五条悟第一次见到伏黑惠就觉得奇怪,相当奇怪。

他从来不是什么很自来熟的小孩——至少现在还不是,这个时间所有见了五条悟的人都会被他的天赋震撼,继而夸赞五条家,说五条悟是当之无愧的五条神子,是日后将带领五条家开创新未来的男人。

御三家啊、光辉啊、荣耀啊,其实五条悟本人并没有太多的感觉,叛逆的种子或许早早地种下,但现在说发芽还为时过早,雪豹崽子只能收起爪牙好好当自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高塔公主”。

而伏黑惠显然是高塔上吹过来的意外。

小小的五条悟仍旧记得第一次见到场景,冬日的小雪,雪花只有一点点,更像是一场细密的小雨,他坐在门外,思考第二天该怎么在剑术老师的眼皮下偷懒。

五条家显然对他寄予厚望,那种期盼已经不在望子成龙的范围内了,从长老到族长,无一不希望五条悟长成咒术师中的咒术师,最强中的最强,男人中的男人(?),他们如今看到的五条悟,并不是一个只有一米多的小崽子,而是后来那个高大的虚幻形象。

所以五条家无师自通了鸡娃。

术式、体术、百般武器的教学统统来上一点,算不了多少,只是亿点点。

……这么小的孩子就开始繁重的训练,五条悟日后能长到一米九多远超日本男性平均身高真是应该谢天谢地,更别提他后来堪称“猝死作息”的睡眠时间。

伏黑惠就是这时候出现的。

她出现时,近乎和雪融为一体,五条家的墙壁没有修缮白色或者青黑色的墙壁,他们喜欢用红色铺满整座宅院以显示御三家的与众不同,而伏黑惠正好站在红墙旁边,他也坐在红墙底下,他们是相同的白发,但眼睛却是一个银白一个冰蓝。

还没等五条悟决定是叫人还是静观其变,他就被女人抱在了怀里,那人的身形对于一个孩子来说算不上多么高大,但那一天,五条悟只看见了伏黑惠衣服上展翅欲飞的飞鹤纹。

好漂亮。不管是衣服,还是这个人,都像只出现在故事里守护小孩子的神明大人。

五条悟想。

而且,他好像认识她。

是的,不是这人认识他,而是他认识这个人。

特别特别小的五条悟十分坚信这一点。

↑总之,在五条家严防死守保护五条悟小命的时候,这小崽子已经和一个悄没声息出现的神秘人暗通款曲了,甚至还想挖自家墙角。

家门不幸啊家门不行(bushi)。

*

回忆完毕的五条悟挤挤挨挨地靠近了伏黑惠,伸出手摸摸伏黑惠的白发,又拽拽自己的头发,他做这些动作的时候很是光明正大,毫无尊师重道的意思。

因此伏黑惠觉得,他嘴里头这个“老师”或许他自己都不理解是什么意思,只是从小到大遇见的大部分成年人都是他的老师,所以他对于外来者的认知大概仅限于“老师”和“长老”还有“家主”。

就算现在情感系统有问题,但比起后两者,伏黑惠还是觉得前者更好一点。

“但是老师,我真的,很想出去。”五条悟还是有点不死心,“我,没出去过。”

这时候的雪豹幼崽还有着满格形态的婴儿肥,嘴巴一瞥,眼睛一垂,一言不发站在伏黑惠面前,正好应和那句“手慢无”的至理名言。

所以伏黑惠一边想着“这不行”,一边陷入了“这是什么,雪豹幼崽,捡一下;这是什么,雪豹幼崽,捡一下”的死循环。

伏黑惠说控制不住五条悟没有打半个字折扣,她真的搞不定,脑子现在本来就不好使,感情方面也只能说是逐渐解冻,只能面无表情地表示同意或者否决,活得像个人机。

而且伏黑惠不让五条悟出去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

她来到锚点世界,本质上是仍旧想要改变结局,因此选择了能找到的最近的途径,

而根据原先的事情轨迹,显然五条悟并不应该在这个阶段出去,这人第一次翅膀长硬能往外头跑,还是他六七岁发生的事情,而现在,他的名字还挂在悬赏令上高居不下。

伏黑惠又努力回想了一下。

发现记忆里五条悟——大的那个,说起这事的时候近乎把这件事说成了过五关斩六将的大冒险,而现实应该是这小破孩子玩了个灰头土脸跑回家了,

——难搞。

伏黑惠现在不能做太大的动静,否则立刻会引来“创世神”的关注。

所以——伏黑惠面无表情地想。

她要换一个地方。

“你……想不想去别的地方,”伏黑惠问,“不过有点远,一时半会回不来。”

雪豹幼崽:“是,出去玩吗?”

“……是吧。”

五条悟点点头:“成交。”?成交了什么?

算了,伏黑惠眨眨眼睛。

不能在锚点世界让小孩放风,那她干脆找个远一点的地方让他跑马好了。

魔虚罗浮现,以伏黑惠为圆心,向外折射出无数的光电,每一个光电如同亮起来的星星,伏黑惠伸手触碰到了最远的一颗星星。

——那就是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