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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两人身后一看,跟来的几个人,高矮胖瘦、年老年少都有,更离谱的是,每个人还分属不同派系。

严师长、政委、中立派……谁能告诉他,这群人是怎么心平气和地凑到一起,还能上他家门的?

没等他想明白,领头的两位大姐便先发难:“我们代表军区家属院妇女联合会,要求你尽快释放被无故关押的妇女同志。”

得了,被无故关押的妇女同志,不就是江甜果?又是为她来的。还有这个——“妇女联合会是什么?”

他以前可从来没在家属院里听过。

“我们是今早刚成立的!”人堆里有人脆生生的开口。

“民间组织?”

“民间组织也要保卫妇女同志权益!不能任由你无法无天磋磨人!”领头的大姐声音洪亮,义正词严。

至于为什么素不相识甚至身份对立的一群人能团结在一起,首先是江甜果本人在家属院里风评不错。许多军嫂直接或间接从她那里受过恩惠,这是情分。

其次则是物伤其类。严师长和中立派不用多说,自从乔主任开始动作后,这些人家就没睡过好觉,整天提心吊胆,生怕哪天被拉去政治部接受询问。这时候能帮得尽力帮一把。而和乔主任一派的家属们,有的是心软,见不得一个孕妇在里头受罪;有的则是想着做人留一线。当然,这里头也少不了钱改凤的穿针引线。

总之,妇女联合会算是照猫画虎地办起来了。

因为是第一桩案子,成员们投入了出奇高的热情。当天晚上,她们去了乔主任家,以多对一,对峙到晚上12点。

第二天早上6点,她们又准时敲响门,不打不闹不吵,只是抛出一个又一个问题,问的乔家人脑瓜子嗡嗡的。

这还没完,等乔主任下班了还有人守着继续,轮班上岗,打定了主意不叫他舒服一秒。

如果说孙校长是默默在旁守着,给予精神压力,那这群女人就是精神攻击。乔主任坚持了两天,脸色居然比在审讯室里的江甜果还要差。

第三天清晨,乔主任终于顶不住了。他脸色铁青地走进询问室,语气里带着几分疲惫和不甘:“江甜果,你可以走了。”

江甜果抬起头,三天的变相关押,让她整个人憔悴很多,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肉,全清减下,瘦削的身子支撑着隆起的肚子,甚至让人害怕她会不会支撑不住倒下。

但眼神依旧锐利,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刻。她没有立刻起身,而是平静的看着他,“乔副主任,这就结束了?”

她刻意强调“副主任”,就是在提醒他,狐假虎威久了,别忘记自己是谁。

乔主任冷哼一声,目光避开她的直视:“组织暂时没有发现疑点。不过,这不代表你完全清白,后续如果有需要,你还是要配合调查。”

江甜果这才微微一笑,扶着腰站起身来,“乔副主任放心,我随时恭候。不过,下次再来,希望您能拿出点真凭实据,别再用这些虚张声势的手段了。”

乔主任的脸色更加难看,挥手示意下属带她出去。

第86章 举报材料

江甜果扶着墙, 一步一步地往外挪动。走廊里的光线刺得她眼睛发酸,脑袋昏昏沉沉,仿佛灌了铅一般沉重。脚步虚浮,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 随时可能摔倒。然而,她咬紧牙关,硬是撑住了。

走廊尽头的光亮越来越近, 她深吸一口气, 几乎是凭着意志力,挺直腰杆跨出了那道大门。

“乔主任, 这份文件……”一个下属急匆匆地拿着文件请示,看到空了的询问室, 忍不住问道,“这人, 咱们不是收到了她的举报材料吗?”

乔主任的目光从走廊尽头收回, 思绪间他顿了片刻,然后才说:“没头没尾, 满纸荒唐,无署名的检举信能当证据, 明天菜市场传闲话的是不是都能来定罪?脑子不清醒就去外头看看, 挂的是政治部,可不是革委会的牌子, 少学那些做派!”

乔主任训人的声音特别洪亮,走廊霎时死寂, 年轻干事们鹌鹑似的缩着脖子。

他扯松风纪扣,背着手走出去好几步,目光再次投向走廊尽头。

“真是麻烦。”乔主任低声嘟囔了一句, 突然又转过来随手点了一个人,“刚走那个,你现在追出去看看。病歪歪的,连个路都走不好,可别到时候出事了赖到我头上!”

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江甜果微微侧头,余光瞥见一个小战士追了上来。她停下脚步,转过身问:“有事吗?”

小战士有些局促,挠了挠头,结结巴巴地说道:“嫂子,乔主任让我来看看……你身体还好吧?要不要我扶您回去?”

江甜果微微一笑,语气温和却带着疏离:“不用了,我自己能走。麻烦你回去转告,不劳他费心。”

小战士愣了一下,没想到江甜果会这么固执。他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人已经转身继续往前走了。步伐虽然缓慢虚浮,却毫不偏移地一直向前。

江甜果不知道这么往前走了多久,只知道在看见那道连接着家属院和部队的大门时,她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双腿软了下来。

钱改凤裹着黄头巾的身影炮弹般冲来。门岗战士的呵斥声里,这个壮实的婆娘硬是用胳膊肘撞开阻拦,扑到跟前:"老天有眼!"

她粗糙的手掌抚上江甜果凹陷的脸颊,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她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小江!妹子!”钱改凤声音里带着哭腔,“你咋了,别吓我!”

她勉强挤出笑容,被钱改凤搀回了家。陈阿婆从厨房探出身子,炉上煨着的白粥咕嘟作响,米香裹着水汽扑了满屋。

"要温盐水。"她跌坐在藤椅里,喉管干涸得像塞了把砂砾。搪瓷缸递到唇边时抖得厉害,咸涩液体顺着指缝洇湿了前襟。钱改凤的泪珠子砸在她手背上,比糖水更烫。

“他们关着你,连口水都不给?”

“差……不多。”她喝得太急,呛着了,扶着桌子咳嗽,单薄的肩胛骨震颤。

钱改凤看她这副样子,心疼得直掉眼泪,把盛好的粥接过来,催着她赶紧吃点,然后躺床上好好休息。

饿得太久,看见食物反而很难提起食欲,再说她如今也没有吃饭的心思。这场风波远未结束,乔主任的退让只是暂时的。林寒玉的实名举报、乔主任的步步紧逼,背后显然还有更大的势力在推动。而她,作为林寒松的妻子,注定无法置身事外。

江甜果接过碗,低头抿了一口,陈阿婆放了两勺红糖,浓烈的甜味在舌尖化开,却压不住她心底的苦涩。

她抬头看向钱改凤,轻声问道:“这三天,还发生了什么事?寒松那边……有消息吗?”

事情发生了太多,钱改凤叹了口气,“小林那边,你许哥找人打听了,他执行任务联系不上也是常事,你也别着急,我们替你操着心。”

“还有按你说的,我找了那些人,鼓动她们组织了妇女联合会。你这事没那么简单,不仅你家小林有举报信,我听说,好像也有一封是专门举报你的!”

这事江甜果不知道,乔主任也没提过,“你知道举报信的内容不?”

钱改凤皱着眉头,“也没人见过我,就是听家属院里头的人乱传的。但是听他们传的话,更多的是你在平城那些事。”

平城?江甜果第一反应就是江宝花在作妖,看来这份熟人举报的人血馒头,竞争还很激烈呢。

江甜果点点头,心中有数,又问她部队里头的情况如何了。

提起这个,连钱改凤都忍不住长叹一口气,“政治部也收到了严师长的举报材料,他已经停职接受调查两天了。”

怪不得。江甜果使劲按了按太阳穴,如果严师长没出事,她肯定不会等到第三天才能被放出来。

钱改凤继续说道,这些日子家属院里人人自危,真真假假的举报材料像雪花一样,动不动就在小黑板上公示,气氛紧张得让人喘不过气。大家都怕自己成了下一个。

“那许哥没事吧?”

钱改凤摆了摆手,“他那个位置不打眼,还轮不到整他。再说了,我俩的亲戚都是老农民,能想出这种毒点子的人少。”

江甜果提醒她,“千万别掉以轻心。”

“知道,还得是你有远见。他们从程团长家里搜出来一对玉镯子,直接就成证据,把人抓起来了。”

还好她见势不妙,听到风声就收拾东西带回了娘家,现在家里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找不出来,不信还能往她身上扣帽子。

“哦,对了,”钱改凤一拍脑袋,“你这次能出来,孙校长也出了大力,她一连去乔主任家里坐了三天,帮了大忙。”

江甜果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碗里的稀饭少了四分之一,她将碗轻轻推到一边,不再动筷。

“这哪儿行,你还怀着孩子呢,不为自己也得再吃点。”钱改凤见状,忍不住出声提醒。

江甜果这才猛然反应过来,往日里时不时在肚子里闹腾几下的孩子,似乎很久没有动静了。她心里一紧,疑心是自己记错了,又害怕是真的,脸色瞬间煞白,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

钱改凤察觉到她的异样,连忙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我不知道……”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孩子……好像很久没动了……”

钱改凤一听,脸色也变了。她赶紧放下手里的碗,凑近江甜果,语气急切:“多久了?你仔细想想,上一次感觉到胎动是什么时候?”

江甜果摇了摇头,眼眶已经红了:“我记不清了……这几天太乱了,我根本没注意……怎么办?会不会……”她不敢再说下去,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钱改凤心里一沉,但还是强作镇定,握住她冰凉的手:“别慌,别慌!也许是孩子睡着了,或者是你太累了没感觉到。咱们赶紧找个大夫看看,会没事的!”

江甜果咬着嘴唇,点了点头,可心里的恐惧却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她的手紧紧攥住衣角,指节泛白,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力气。

钱改凤见状,赶紧扶住她:“别着急,我现在就去给你叫大夫,没啥事,你千万别乱想。”她的语气坚定,试图给江甜果一些支撑,可自己的心里也七上八下。

与此同时,赵继红刚刚得知了江甜果被放出来的消息。

她想也没想,叫人喊来了江宝花。

“我叫你写的举报材料,你是怎么写的,就关了三天,你是写了一堆废话交上去的吗?”她越想越气,随手抄起桌上的本子扔了过去。

江宝花肚子大了,行动不便,一时没防住,胳膊被锋利的边缘刮出一道血痕。

“我写了他们不信,那有啥办法!”江宝花心里也生出了愤懑,知道江甜果被抓走的消息,她在家乐了好久,重生回来的最大干扰因素没了。她心里放下了一块大石头,却没想到才三天,人就全须全尾的被放出来了。

怎么又让她躲过去了。

江甜果忍不住后悔,早知道赵继红花二百让她写举报材料的时候。

她就认真点了,江宝花开始想让江父来写,谁想到这人被批斗吓破了胆,生怕惹火上身,说什么都不动笔。

没办法她只能自己来,但又没胆子实名,写好后,拐了一圈子,信先寄回老家,又从老家寄来。写的也是啰啰嗦嗦,找不出什么重点实锤。

早知道,早知道……

早知道她也找不出来实锤……

但对着赵继红,肯定不能这么说,江宝花含含糊糊,“肯定是政治部的人被她蒙蔽,让她糊弄过去了。但她男人跑不了,她家完蛋也是早晚的事。”

“废物!”赵继红气得脸色铁青,指着江宝花鼻子骂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收钱办事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江宝花低着头,好歹也是体面人,啥时候被这么劈头盖脸的骂过,她心里又急又气,却又不敢顶撞赵继红。咬了咬牙,低声说道:“她就是暂时被放出来了,能抓一次,肯定还能有第二次。再说了,她男人还没回来,真正的大戏还没开场,让她得意一会又怎么样。”

“现在优势在您,只要您想,捏死这一家不是随手的事。”

赵继红眯了眯眼睛,已经得意起来,“你懂什么?滚吧,蠢东西别让我再见到你。”

第87章 林寒松

这一头, 钱改凤紧紧拽着刘大夫医药箱的带子,火急火燎地冲进江家。陈阿婆正往搪瓷盆里拧着第三遍热毛巾,蒸汽氤氲间, 皱纹密布的手背烫得发红。

屋内, 三双眼睛如探照灯般,齐齐聚焦在搭在腕间的三根手指上。江甜果半搭在褪色的脉枕上,望着老大夫的眉头越拧越紧, 只觉喉头发紧, 艰难地开口:“刘大夫,您照实说。”

“胎象还算稳当, 倒是你这身子……”刘大夫指腹下压着细若的脉,都是一个家属院的, 江家的情况他多少有所耳闻,“气血两虚不说, 肝气郁结的脉象很严重。我给你开幅安胎的方子, 但心病终归还得心药医。”

这话一出,三个人同时松了一口气。刘大夫又给开了些药, 考虑到他们的情况,开的都是最为常见、易得的中药。

“这下放心了, 能好好休息了吧?”

江甜果被钱改凤轻轻拉进了屋, 按在床上,不容拒绝地强制她进入睡眠。

她的身体确实已经到了极限, 跌进被褥时,枕间还残留着晒过的皂角香。紧绷的神经一松, 黑暗便如潮水漫上来。

这一觉睡得极久,陈阿婆轻轻推门进来好几次,看着她疲惫的面容, 满心都是心疼,实在不忍心叫醒她。后来钱改凤来了,更是不敢出声惊扰。

再睁眼时,日头正好悬在褪色的窗花中央,阳光透过窗户,洒下斑驳的光影。床畔矮凳上,钱改凤膝头摊着未纳完的鞋底,陈阿婆端着汤碗的手猛地一抖,几滴药汁溅落在蓝布围裙上。

江甜果一起床,便对上两张神色极为不自然的脸。“出事了?”她支起身,目光如锥。

钱改凤的鞋底针戳歪了半寸,“陈阿婆要做剁椒鱼……咋,嫌弃我来蹭饭啦?那我马上就走。”

“说实话。”

两个年长者对视的刹那,江甜果揪住被角,又重复了一遍:“到底出什么事了?”

听见钱改凤低声道:“小林任务结束了。”

不是“回来”,是“结束”。江甜果喉间泛起血腥气,“政治部扣人了?”

“是。”钱改凤回答得有些苦涩,她心里明白,果然瞒不过江甜果,“你千万别激动,先平复好心情。”生怕再给她刺激出个好歹。

“没事,我现在还好。”或许是因为这件事本就在意料之中,江甜果反倒出奇地平静,“许哥那头有信吗?关几天了?还有没有别的消息?”

“严师长的警卫递的话……”其他的回答,摇头。摇头。还是摇头。

“你别着急,小林的为人做派,家属院上上下下都有目共睹,肯定能逢凶化吉。”

江甜果撑着额头,胡乱应了一声,可心里却不像她表现得那么乐观。

午饭是陈阿婆做的剁椒鱼,钱改凤送来的一条鲜活小鱼,处理得干干净净,上面撒满紫苏和剁椒,最后淋上少许热油。

虽然菜式不如平时丰富,但这新奇的吃法,倒也别有一番独特的风味。

江甜果吃了少半碗饭,又捏着鼻子灌下一大碗中药,喉间翻涌的苦涩压下眼底的热意。不知道是不是大夫在药里加了安眠成分,每次喝完,她都困得昏昏欲睡。

——

另一边,隔着三道岗哨的审讯室里,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钨丝灯管在斑驳的水泥墙上投下扭曲的黑影。林寒松腕间的铐链轻轻擦过审讯椅扶手,在死寂中荡开细碎的回响。

说是询问室,其实和江甜果待过的地方并无太大差异。

地方变了,基本的陈设却相差无几。只不过如今地位翻转,命运像是开了个残酷的玩笑,曾经作为审讯者,让特务们闻风丧胆的人,如今却沦为阶下囚。

——他微微正了正身子,试图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些。

乔主任从外走进来,脸上带着冷笑:“别白费力气了,到了这儿你只需要知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那总得给个关押我的理由吧。”林寒松直视着他的眼睛,目光坚定。

“理由啊?”乔主任笑容更深了,他奈何不了江甜果,难道还奈何不了她男人,“你亲哥向组织递交了举报材料,举报你的父母有□□思想和小资产阶级作风。你,也脱不了干系!”

“我是军人。”林寒松喉结在绷紧的颈线上滚了滚。

“我当然知道你是军人,要不然今天你见到的就是革委会,而不是还能让你好好说话的政治部。”

“我知道你很有本事,智力和武力都不俗,所以那些普通的审讯手段,我也懒得用,咱们就不浪费彼此的时间了。”

“好好享受吧。”

他说完,走出门的一瞬间,审讯室里突然灯光大亮,林寒松的左右太阳穴旁,亮着两个高瓦数的灯泡,炽热的光线如利刃般刺向他。

过于近的距离,让他能切实感受到灯泡散发的滚烫温度和刺眼亮度,他不自在地往后一仰,却因为被束缚得太紧,连一丝挣扎的空间都显得无比珍贵。

“主任,这个灯泡开多久?”外头的下属拿不定主意,毕竟这玩意每个人身体承受能力都不一样,一个不小心,人瞎了、死了都有可能。

“晕了再说。”乔主任的影子被拉成细长的绞索,他掸掸袖口并不存在的灰,“这次谁再敢放水……”

尾音悬在头顶,下属心虚地应下,原来主任知道他们悄悄动的小动作啊……不过这回他们俩就是想放水也没办法。

灯泡功率不小,强光在视网膜烙下黑洞。林寒松数着心跳计算时间,直到第三十七分钟,黑暗终于仁慈地吞没知觉。

乔主任正好回来,见状,让手下接了盆凉水,直接毫不留情地泼了过去。

林寒松昏沉了好久才勉强睁开了眼,眼神中满是疲惫与愤懑。

“怎么样,现在脑子清醒了?我们能谈谈了吗?”

“我没做过,不属实的事,我一句都不会承认!”林寒松喘着粗气,眼里燃烧着浇不灭的火焰。

“有骨气,我倒要看看你能坚持多久。”

太阳穴旁的两个灯泡再次亮了起来,反复几次之后,林寒松坚持的时间越来越短,直到坚持不住,彻底昏死过去。

“主任,现在咋办?”下属小心翼翼地问道。

咋办?一个人连死都不怕,证明很难从身体痛苦方面击倒他,那就只能从别的方面发力。乔主任得好好想想,如何才能从精神方面打击到他。

与此同时,江甜果在家中焦急地等待着消息,自己被关在询问室里的时间难捱,但那时候她起码不慌张。

但现在,江甜果是真的又惊又怕,怕等不来消息,又怕等来的是坏消息。直到晚上,钱改凤火急火燎地赶来,急促地敲响了门。

“你许哥刚下班回来,跟我说这回事儿不小!不光是小林家那份举报材料,这次任务也被人抓住把柄举报上去了!”钱改凤气喘吁吁地说道。

江甜果心中一紧,还想再追问些细节,可钱改凤也是一问三不知,看来只能寄希望于严师长的消息了。

第二天,警卫员终于带来了确切消息,是一张薄薄的纸条,她连忙把内容记在心里,然后立刻销毁。

林寒松是再一次被水泼醒的,乔主任站在他面前,脸上带着胜券在握的笑容。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我也不喜欢采用暴力手段。”他故作无奈地摊了摊手,语气甚至称得上温和,“你确实是块硬骨头,打你我还嫌硌了手。”

林寒松没有回应,只是微微抬起头,对着他露出了一抹极淡的微笑,转瞬即逝,仿佛在无声地嘲讽。

乔主任脸上的笑意也神奇的扩大了几分,他慢悠悠地踱步到林寒松面前,俯下身说道:“所以,为了让我们之间的沟通能顺畅些,我特意把你的爱人也请来了。”

话音未落,安静的审讯室内骤然响起了一阵锁链的挣扎声。林寒松的瞳孔猛然收缩,目眦欲裂:“你敢?”

“年轻人,不要这么激动。”乔主任戏谑的说,“你放心,我们做事都是按照规章程序来的。你爱人现在只是怀疑对象,所以被暂拘在政治部。目前还不能让你们夫妻团聚,我也很遗憾。”

林寒松的呼吸变得急促,胸膛剧烈起伏,声音中带着压抑的怒火:“你敢动她试试?”

“你看,我刚刚都说了,我们程序绝对正当。”乔主任故作无辜地耸了耸肩,“所以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们会对一个可怜的孕妇下手?而且,我们作为政治部,担负的责任就是要引导人走向正确的道路。所以,麻烦不要再用错误的思想来揣测我们。”

“不过,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为了不让她的暂留生活过得太过无趣,我们提供了充足的稿纸和墨水。她是数学老师,对吧?那就可以演算、解题。当然,如果情绪到位的话,也可以写一些自白、举报材料。”

乔主任自大地演绎着精心编写的戏份,过于沉浸其中,他丝毫没有注意到,林寒松脸上的神色已经从最初的焦急逐渐平复下来,甚至仔细辨认,还能看出一丝若有似无的嘲弄。

“举报立功的机会只有一次,不知道你们夫妻俩谁能拔得头筹呢?”

他等待着回答,而对方平淡地看了他一眼,“放她走,我写。”

乔主任愣了一下,不知道是满意还是失望的心情,挥手示意手下递上一沓稿纸和一支特制的笔。那笔的外壳又粗又厚,笔尖只露出一点点,显然是为了防止任何可能的“突发情况”。

“可以,那我晚上来迎接咱们林副团长的大作?”乔主任答应的干脆。

“一下午不够。”林寒松语气不容置疑,“最迟要两天。”

“两天?你一本自传都能憋出来了吧!”

林寒松居然和他开玩笑:“你需要那种一下午就能赶工出来、千篇一律的举报材料?就不想知道我的心路历程?”

乔主任脸上的笑容更大了,“好,那就两天,我倒要看看,你能写出什么花样来。”

第88章 冤家路窄

食堂一如既往地正常营业。清晨, 钱改凤神色匆匆地赶来,瞧了一眼江甜果的状况,便急忙赶去上班。江甜果静静地烧完纸条, 有条不紊地吃完早饭, 换好衣服,准备出门。

陈阿婆满脸担忧,关切地问道:“外面乱哄哄的, 你这是要去哪儿啊?要不我陪你一起吧。”

“没事的……”江甜果推开门的手瞬间停顿了一下, 旋即转过身,轻言细语道, “我就是放心不下,打算去公社找那位老中医再看看。中午不用等我吃饭, 一个人也别凑合。”

“那你路上小心,晚上可早点回来。”陈阿婆望着她离去的背影, 赶忙叮嘱。

江甜果的肚子日益隆起, 行动愈发不便。回想起上次坐船时,那一阵接一阵的孕吐, 难受得她几乎虚脱,她实在不愿再经历那种折磨, 于是决定乘坐班车出行。为了不让陈阿婆担忧, 她只好撒了个谎,说要去公社, 可实际上,她的目的地是城里。

由于部队近来风波不断, 往日里人头攒动、热闹喧嚣的班车,此刻格外冷清。车上除了司机,稀稀拉拉地坐着四五个人。江甜果对其中一些人有印象, 另一些仅仅是脸熟,大家都心事重重,沉浸在各自的思绪里,全然没有寒暄的兴致,只是沉默地坐在座位上。

班车一路颠簸,许久之后才抵达终点站。江甜果脸色惨白,毫无血色,全程强撑着。下车时,她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身后一同上车的女人眼疾手快,赶忙扶了她一把。江甜果还没来得及道谢,那女人便匆匆离去,只留给她一个匆忙的背影。

她深吸一口气,在心底细细梳理着那张被烧掉的纸条上的内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眼神瞬间坚定起来,挺直腰杆,朝着市政府办公楼走去。

“您好,我找办公室的李秘书,麻烦您帮忙传个话,就说我是从部队来的。”江甜果礼貌地掏出烟盒,递了一根烟给门卫,眼神诚恳。

烟盒里是牡丹烟,门卫大爷看了她一眼,接过来别在耳朵上,没过多久便领着李秘书匆匆赶来。

还隔着一段距离,李秘书挥了挥手示意。江甜果见状,侧身躲到了旁边的小道上。枝叶的阴影洒落在她身上,在炎炎烈日下寻得了一小片清凉。

李秘书对她的到来似乎并不意外,只是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她高高隆起的肚子。

“几个月了?”他先开口,问得无关痛痒。

“6个月了,双胞胎,可能等不到足月就得生。”提起孩子,她神色稍微缓和了一些。

“我一会儿还有个会,只有十分钟时间,就在这儿说吧。”他看了眼手表,神色略显焦急。

有会是真,避嫌也是真。林家的事情牵扯甚广,关系亲近的学生和亲友都难逃被调查的命运。李秘书因为离得远,上面又有市长顶着,才敢在这复杂的局势中周旋。

江甜果咬紧嘴唇,说道:“我来是为了我的丈夫林寒松,他现在已经进了政治部,想拜托您帮忙。”

李秘书微微皱眉,目光紧紧盯着她:“关于这件事,你知道多少?”

江甜果心里清楚,自己所知其实并不多。严师长只给了她一张纸条,而看李秘书现在的态度,如果自己一问三不知,两人恐怕很难深入交谈下去。

“有人告诉我,他在兴化公社的事情另有隐情,要是查清楚了,就能为他翻案。”

李秘书从口袋里掏出烟盒,犹豫了一下,又烦躁地放了回去。江甜果见状,主动递上自己的烟盒,笑着示好。

李秘书抽了一根,没点,烦躁的掐着烟蒂,深深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说道:“这件事牵扯太广,我实在帮不上忙,市长自身都难保,更没办法提供帮助了。”

“您愿意给我指条明路,我们就感激不尽了。”说着,江甜果从包里掏出提前准备好的信封。

李秘书摊开手掌,这是个拒绝的手势,随后掏出笔,在烟盒上写下了一行字。

“说实话,这事我避嫌,知道的并不多。要是部队那边还没有最终定论,你还想再努力一把,那就去兴化公社找这个人。能问出多少有用的信息,全看你的本事了。”

“谢谢,真的太感谢您了。我现在手头不宽裕,等以后有条件了,我一定……”

李秘书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叼着烟,匆匆离开了小巷。

进城一趟花了不少时间,转眼间就到了中午。江甜果不算饿,但考虑到下午还要继续奔波,便走进了国营饭店,点了一碗二两的阳春面。

手擀面煮得恰到好处,底下还卧着一个荷包蛋。虽然只是清汤素面,但味道还算可以入口,勉强吃了一半。就在她准备离开时,门口突然进来一行人,原本喧闹的饭店瞬间安静了下来。

周建平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江甜果,她水灵灵、俏生生地坐在那里,宛如一朵清凌凌的水仙花。可惜腹部高高隆起,显然早已名花有主。

那又怎样,现在的形势,他在临城还真没什么不敢干的。他把头发往后一捋,嚣张的走了过去。

“同志,方便拼个桌……”话还没说完,他的声音突然变了调,“是……是你?”

声音像只被人掐住脖子的绝望公鸡,

江甜果心中也“咯噔”一下,暗暗叫苦,怎么偏偏在这时候碰上这个仇家?操蛋的命运,还真是一刻都不让人消停。

周建平吓得猛地往后跳了一大步,她也迅速起身,离开桌子退到门外。保持安全距离后,转身就想走。

然而,命运似乎总爱捉弄人。她前脚刚迈出,后脚就被赵继红直直地挡住了去路。

女人脸上挂着那副作呕的玩味笑容,阴阳怪气地说道:“看见人就跑,莫不是做贼心虚?也是,你男人都被当成□□分子抓起来了,我要是你,早就天天躲在家属院里哭,哪还敢出门。”

这话一出口,周建平原本还惊魂未定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而围观的路人,则是齐刷刷地往后退了好几步,生怕和江甜果扯上半点关系。

敌众我寡,而且江甜果身上还肩负着任务,实在没心思和他们纠缠,只想尽快摆脱困境。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寻找着脱身之计。

“我倒是奇怪了,吃完饭离开,给饭店腾地方,怎么还能被你泼脏水、扣帽子?你要是这么怀疑,要不干脆往前仔细查查,反正时间还早,所有吃完饭就走的人,一个都别放过,咱们干脆都去革委会‘喝杯茶’,看看谁才是真正心里有鬼的人!”

江甜果干脆利落地回怼,欺负她算什么本事,在场的都别想跑。

这下子,本来想置身事外的围观群众,也不得不用眼神谴责一下。

“几天不见,你倒是越来越伶牙俐齿了。就是不知道你还有多大的本事,能在革委会面前狂。”周建平朝手下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人上前,企图制住瘦弱的女人。

江甜果料到会有这样的场面,所以在身体挣扎上并没有花费太多力气,只语言作为武器进行反击。

“无凭无据的,你凭什么在大街上随便抓人?还有没有理了,你的依据在哪里?拿出来给大家看看!”她大声质问,声音在街道上回荡,气势丝毫不输。

“那当然是我们收到了关于你的检举材料。”周建平信口胡诌,心里却发虚,不过无伤大雅,反正这种东西事后随便都能补上。

“我可真纳闷了,你同伴都说了我是军属,那我的举报材料怎么就偏偏被你截住了?你觉得这样漏洞百出的借口,能糊弄得了谁?”江甜果冷笑一声,毫不留情地戳穿他的谎言。

周建平被说的无话可对,厉声吩咐手下,“愣着干什么,还不把人带回去审。”

“你敢!”江甜果怎么可能跟他回去?世易时移,这次她孤家寡人,真要被带走,有没有人能来捞都不一定。

“我怎么不敢?你男人都自身难保,还以为能像上次一样狂?”

“那你把我带走,打算怎么处理?关几天,然后不明不白的给我定个罪?”

“周建平,政治部都认定我是清白的,你革委会有什么权力处置我?”她反而上前几步,定定的和他对峙,“今天,要么我走,要么我当场死在这里,你选一个。”

“你不要命了?”

“你会放过我吗?去革委会又和不要命有什么区别?与其如此,倒不如让我这条命死得其所一点。”

“你们说,是不是呢。”

第89章 吴家

江甜果说这话时声音轻飘飘的, 可那股子狠劲儿愣是让周建平后脖颈发凉。他盯着她隆起的肚子,喉结上下滚了滚——这娘们儿眼里烧着把火。

他毫不怀疑,更不敢去怀疑这个女人会将她的话付诸行动。万一真的发生了, 一个军属因革委会而死, 这其中的责任绝不是他能承担得起的。

“你发什么愣,是人是鬼审审不就知道了。”赵继红在一旁不耐烦地催促,要是能让周建平动手, 除掉自己的心腹大患, 那再好不过了。

然而,蠢蛋居然难得的聪明了一回, 甚至还奉还给她一道眼刀。

“怎么样,替我选好死法了吗?”江甜果无所谓的催促声响在耳边

周建平心里憋闷得厉害, 他从未在一个人身上连续吃过两次亏。眼下,江甜果又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让他难堪, 偏偏他嘴上斗不过, 耍狠也耍不过。

“行,算你狠, 算你豁得出去。你男人在里头蹲着是吧?等他定了罪,你也不是什么军属了, 看老子不玩死你!”

周建平带着手下气势汹汹地离开了, 江甜果则选择了相反的方向,两人分道扬镳。

“你还跟着我做什么?”林寒松转过身, 定定地看着跟在身后的赵继红。

“你怕了?”赵继红像是发现了什么稀奇事,三两步走到他面前, “怀孕很辛苦,很不好受吧?”

江甜果警惕地连连后退,她不想和这个人有任何牵扯, 哪怕只是言语上的交流。

赵继红这人,虽说头脑简单,可时运却好得离谱,她父亲屡次抓住机会,带着整个家族一路飞黄腾达。他正是江甜果最厌恶的那种人——难缠又棘手。

赵继红见她沉默不语,得寸进尺,森然勾起一抹冷笑,“周建平是个怂包,居然被你几句话吓趴了。他奈何不了你,”黏腻的嗓音蛇信子似的往耳朵眼里钻,"你说路不好……"她故意拖长调子,皮鞋尖正正抵住她脚后跟。

“——一尸两命是不是更正常了?”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只是好心来给你提个醒。”赵继红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甚至算得上是张狂了,“放心吧,我没那么无聊做这种蠢事。”

你做的蠢事还少吗?江甜果目光冰冷地看着她。

“让你就这么死了多没意思,我想看的是你和林寒松夫妻反目,肚子里的小崽子家破人亡。加油,千万别让我失望哦。”

她心情颇好地哼着歌离开了。

江甜果攥紧的拳头里,掌心四个血月牙儿冒着腥气,

——

转了一大圈,最后又回到了汽车站。等了一会儿,她坐上了从市里到兴化公社的班车。

车上人不少,兴化公社是临城最偏僻的地方,班车走走停停,居然到了下午两点多才到。

江甜果脚步虚浮地下了车,向一起下车的人打听,“婶子,民兵队吴队长家在哪?”

好心人给她指了路,她沿着巷子走过去,敲了半天门,结果里头根本没有回应。问了邻居才知道,吴队长媳妇家里出了点事,一家子都回丈母娘家去了。

江甜果于是又打听了丈母娘家的地址,居然是在下边的村里。她顶着太阳走了一阵子,差点中暑晕过去的时候,在路上看见了一辆牛车,给了赶车人一点钱坐上去,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妹子看着眼生,去俺们村里干啥呀?”赶车的大爷好奇地问道。

“我是吴队长家的亲戚。”江甜果随口应道。

“吴队长,吴勇啊!”老爷子对村里姑娘嫁的这个出息后生还是有点印象的,“那你们是不常通信吧?他在丈人家都住半个多月了?”

“是吗?民兵队能让他请这么久的假?”

“你想啥呢,”老大爷一摆手,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当然是出任务,刚开始俺们还不知道,后来有一天晚上听见枪响,才知道是抓特务!”

居然是这样,原来是这件事!

江甜果心中一凛,不动声色地继续打听,“结果咋样?在咱的地盘,特务肯定都被抓着了吧。”

老大爷接过她递来的烟,放在鼻子下深深嗅了一口,“城里的卷烟就是不一样,”说完别在了耳后。

“跟你说,那天晚上不光有民兵,还有解放军,枪响了大半夜,最后抓住了三个特务,但是……”大爷顿了顿,卖了个关子,“我也是听说,你可别往外传,听他们说最后有个女特务跑了,没抓住!”

“都出动民兵和解放军了,咋还能让人跑了呢?”难不成那女特务有三头六臂?

“这后头全是大山,真要钻进去,找不着太正常了。那女的要是铁了心,在里头藏个一年半载,还真没人能拿她有办法。”

江甜果附和着点点头,心里却疑云密布。这件事处处透着蹊跷,而政治部把责任全推给林寒松,更是漏洞百出。

牛车慢悠悠地晃进了村子,车辙在土路上留下两道浅浅的痕迹。江甜果问清了赶车老伯的住处,将剩下的半盒烟递到他手中,才转身朝着吴队长丈人家的方向走去。

此时还未到农忙时节,又恰逢这两天入了伏,空气仿佛都被烧得扭曲。眼瞅着都四点多了,人们还躲在屋里避暑,田里空荡荡的,路上也鲜有人迹。

然而,吴勇却是个例外。他对钓鱼痴迷至极,别人都在躲避烈日,他却偏偏挑太阳最毒的时候,扛着鱼竿,哼着小曲,优哉游哉地往河边一坐便是大半天。

江甜果来到门前,抬手敲响了门。她也不再提自己是亲戚的事,只是微笑着将从供销社买的鸡蛋糕递过去,客气地说道:“麻烦您,我找吴队长有点事。”

吴勇身为公社里的民兵队长,多少掌握着些小实权,平日里也偶尔会有人因各种琐事找上门来寻求帮助。不过,能一路追到他丈母娘家的,江甜果还是头一个。

吴勇媳妇打开门,眼神先是在江甜果那张姣好动人的脸蛋上打量了一圈,随后便落在了她高高隆起的肚子上。她心里不禁犯起了嘀咕,怀疑她来的目的是不是不单纯。又觉得这种女人应该看不上自家的棒槌。

她转身拿瓷碗倒了茶水,热情又带着几分试探地问道:“你这是为啥事啊?怎么就你一个女人家,大老远地跑过来了?”

“还不是为了我家那口子。家里老人走得早,出了事也就只能我一个女人家操持。”江甜果神色间带着几分无奈,含糊其辞地说道。

这番话反倒让吴勇媳妇心生怜悯,她招呼屋里的孩子,催促道:“快去,把你爹喊回来,家里来客了。”

没一会儿,吴勇拎着钓鱼的小桶,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回来了。瞧见江甜果的那一刻,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艳。随后又是狐疑惑,民兵队时常在公社巡逻,他保证可从没见过如此标致的小媳妇。

江甜果扶着桌子,缓缓站起身,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不卑不亢地说道:“我男人姓林,前几天和您见过面,不知现在方便找个地方,咱们好好聊聊吗?”

谁能想到,这句话就如同触发了一颗隐藏的炸弹。吴勇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紧接着又涨得通红,他不假思索,当即下了逐客令:“你走吧,我不认识你,更不认识什么姓林的!”

“我都还没说是哪个姓林的。”江甜果试图追问,语气里十分坚持。

“我哪个姓林的都不认识!”吴勇突然一声怒呵,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他大口喘着粗气,额头上青筋暴起,活像一头发怒的野兽。

江甜果被这突如其来的怒火吓了一跳,只能顶着那仿佛能将人吞噬的目光,无奈地先行离开。

“刚刚那是咋回事啊?”吴勇媳妇小心翼翼地凑到丈夫身边,轻声问道。

别看她男人平时看着凶巴巴的,可很少发火,更别说三言两语就发这么大的火。

她实在是好奇,到底是因为什么能让丈夫如此失态。

“往后要是这人再上门,甭管她说啥,都别让她进来!”吴勇黑着脸,语气强硬。

“行。”她脆生生的答应了。

江甜果离开了吴家,但是可不会轻易就放弃。

她坐在树下,从兜里掏出来一把糖块,递给边上的孩子。

百货商场买的奶糖,在乡村孩子这里可是无往不利的硬通货,哪怕江甜果是陌生人,拿出糖的下一秒也被一抢而空。

给糖就是自己人,小屁孩也大方的分享了甜根。

江甜果接过放进嘴巴里,和里面的大孩子搭话:“这么热还在外面跑?”

“家里太无聊了,还是出来有意思!”有个大孩子有警惕心,“你是谁,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我是来探亲的。”她随手一指。

女孩小大人似的点点头,江甜果又问,“你们平时都在哪玩啊?”

“河边,后山,还有没人住的破屋,你也想和我们一起玩吗?”大着肚子也玩不开吧。小女孩没说出来。

第90章 拨云见雾

夕阳西下, 余晖似金纱般倾洒。江甜果指尖轻轻捻着亮色糖纸,在暖橙色的光线下微微晃动,她围在身边的孩子们:“你们平时都爱去哪儿玩呀?”

“破屋!”“河边!”“还有后山!”

七八只脏兮兮的小手争先恐后地高高举起。一个穿着开裆裤的娃娃吮着手指, 摇摇晃晃地蹭向她的裙摆, 瞬间被一个黑影揪住后领拎开。江甜果朝那个女孩温柔地笑了笑,却见对方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

“那你们这会儿打算去哪儿呢?”

“我们要去后山玩!”孩子们齐声喊道。

江甜果又掏出一把奶糖,眉眼弯弯, 邀请他们带自己一起去。

村子紧挨着山脚, 走出居民区没多远,便是连绵起伏、郁郁葱葱的山林。暮色如潮水般漫过篱笆墙, 孩子们像挣脱束缚的小鸟,欢呼雀跃着冲进树林, 只留下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在空气中回荡。

“你干嘛跟着我?”江甜果扭头问。

“我想跟就跟,这山又不是你家的。”短发小女孩皱着眉, 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满。她皮肤黝黑, 个子比同龄人高出不少,一看就是这群孩子里的“孩子王”。

看着目光中满是警惕, 比其他孩子敏锐许多。

江甜果没理会她,走累了便找了块平整的石头坐下休息。

“你坐这儿干嘛!”小女孩双手叉腰, 气鼓鼓的。说好了上山, 却在山脚下停下,这多没意思, 还害得她得留下来陪着。

“我休息我的,碍不着你。”江甜果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不紧不慢地回应道。

“那不行!”要是这人趁机做坏事可咋办?上次公社里抓的那个拐子不就是个孕妇!

江甜果没想到,在这些散养的孩子里,竟然还有警惕心不错的。她温和地笑了笑, 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奶糖。小女孩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悄悄咽了咽口水。

这么多奶糖,要是都归她,她吃一半,再用另一半收买小弟,肯定能成为村里当之无愧的孩子王!

“革命战士是绝对不会被糖衣炮弹腐蚀的!”小家伙咬着牙,胸脯挺得高高的,还真摆出一副英勇就义的架势。

“知道的还不少。”江甜果嘴角微微上扬,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抛过去一颗奶糖,小女孩稳稳地接住了。

“放心吧,我不是要腐蚀你,也不想做坏事。我就是特别喜欢听故事,你讲得好,我就再给你糖。这是用劳动挣报酬,怎么样?”

只是说说话而已……小女孩歪着头,沉思了三秒钟,然后爽快地答应了。

整天在村里到处跑的小孩,知道的八卦一点不比村头大妈少。江甜果就听她小嘴像连珠炮似的,讲起东家丢鸡怀疑是西家偷的,哪家的小年轻看对眼,当然,少不了的还是前两天村里抓特务的事儿!

终于讲到了重点,江甜果微微坐直身子,仔细听着。

半晌后摇了摇头,“这事我听亲戚说过了,你也没说出什么新花样,这个不算。”

“怎么不算呢!我敢说这村里,除了亲自上山抓特务的民兵,没人比我知道得更多了!”

小姑娘被激将法一激,脑子一热,嘴比脑子快,迫不及待地想证明自己。江甜果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眼神里满是鼓励。

“告诉你,我见过这次来的解放军!”她神秘兮兮地凑近,压低声音说道。

“你见过?怎么见的?”江甜果眼睛里闪过诧异。

赶车的大爷自己都纳闷,只听见枪响,却连个人影都没见着,保密工作做的好,不仅特务没见着,解放军也不见影。这小姑娘是怎么瞅见的?

“告诉你,解放军来了三个头头,两个中年大叔,还有一个看着更年轻一些。那天半夜,我亲眼见着吴家灯亮着,他们一群人进去了。”

“然后呢?”

“然后我就回家睡觉了,半夜枪响后就没有然后了。”她摊开双手,无奈地说。

“怎么话说半真半假呢,姐姐我喜欢听乐子,但可不喜欢听故事。”江甜果说着,手掌一合,就要把奶糖重新塞回兜里。

“我、我也没说假话呀!”小女孩急得直跺脚“就是我在回家睡觉前,有个年轻军官把我揪出来,强行给我压回家的。”

时间拨回到几天前的夜里。小姑娘,也就是吴南,作为孩子王,想坐稳这个位置可不容易。既要有强壮的身体,还得有新奇的玩意儿,新玩具、新乐子,啥都行。

和她抢孩子王的胖子,不知道从哪儿得到了一套小木枪,这两天神气十足,走路都带风。吴南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迫切需要新东西来巩固自己的老大地位。

小小的她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干脆拎着裤腰跑去外头公共厕所解手。结果回去的路上,她看见吴家灯光大亮,还有人在里头进进出出,好奇心一下子被勾了起来,就又蹲在那儿看了半天,然后就被逮住了。

那些人本来让她自己回家去,吴南在外头溜达得正起劲儿呢,才不想回家。于是嘴上敷衍着,想着能糊弄过去,谁知道后头跟上来个男人,说什么晚上不安全,不能在外头瞎跑,硬是把她押回了家。

她在村里长了7年,晚上顶多碰上几条傻乎乎的蛇,哪有什么不安全的地方?吴南被关在家里,心里满是不服气,结果后半夜就听到了一阵紧似一阵的枪响,这下子全村人都别想睡安稳觉了。她知道的就这么多。

原来事情的关键,居然在这儿!

江甜果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老樟树粗糙的疤痂,结合严师长给的纸条,以及刚得到的这些信息,大脑飞速运转,大致推断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林寒松和师政委一派的于副团长、汪团长一起,执行抓特务的秘密任务。行动当晚,他们在吴勇家敲定细节,偶然发现了吴南。之后,为了安全,林寒松送吴南回家,中间大概花了10分钟。后半夜行动开始,过程不得而知,结果是4个特务抓了3个,另一个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回到军区后,有人把特务逃走的责任一股脑全推给了林寒松。原因大概率就是因为他中途离开的那10分钟。

所以,前因后果都捋清楚了,可该怎么替他洗清污名呢?

江甜果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小女孩。她在心里盘算着,如果吴南愿意作证,他的证词会有几个人相信,又能起到多大作用?

不够,最大的问题是证词不全面,假设10分钟里,林寒松有5分钟是送女孩回家,剩下的5分钟依旧解释不清。

这可如何是好?

江甜果突然感觉自己像是走进了一条死胡同,前路被堵得严严实实,要是往后退,那就要变成寡妇了。

今天算是幸运的,误打误撞让她找到了目击证人,而接下来只能从当时在场的当事人入手了。

还是得找吴勇。

太阳一落山,蚊子就像训练有素的军队,气势汹汹地卷土重来,尤其在山林里,更是肆虐。江甜果难受地坐在石墩子上,没一会儿就“啪啪啪”拍死了好几只蚊子。这儿实在待不下去了,她和山林里的孩子们打了个招呼,然后沿着记忆中的路线,走向了赶车老伯的家里。

老伯见她来了,并不意外:“你长得这么洋气,吴家全是泥腿子不会有这种亲戚。我算得还挺准吧。”

她跟着老伯一起笑了起来。

因为半盒烟的情谊,老伯大方地给她提供了今晚的住宿和伙食。

江甜果喝着久违的红薯粥,吃着不见一点油水的水煮大白菜,仿佛回到了刚重生的那段日子,受制于人,每天为了未来发愁。

要是没有林寒松,自己会过什么日子呢。

江甜果突然控制不住的去想,可能是还待在小县城,找个临时工,运气好有正式工的工作,然后呢……

然后不会遇上林寒松,不会来到这里,也就不会被卷入波诡云谲的阴谋,但是,要是没有遇见林寒松。

怎么能不遇见林寒松?

她怎么能失去自己的爱人呢……

江甜果曾经很惧怕和人走入一段亲密关系,她爱帅哥,去从未想过自己的爱人。她以为这一段婚姻,是权宜之计的搭伙过日子。

但脱轨的隐患早就已经埋下。

控制不住,更无法控制,人非草木,再坚硬的石头,也会有松动的一天,所以,江甜果爱上林寒松,理所当然。

她无法承诺什么,只是愿意拼尽全力,并在失控的列车上,陪他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