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救人
江甜果这一晚满心忧虑, 在床上辗转反侧,直至深夜才堪堪入眠。
次日清晨,她望着水盆中自己的倒影, 毫不意外地瞧见了眼下那浓重的黑眼圈。
简单用过早饭后, 她再度前往吴家。
她礼貌地敲响房门,开门的是吴勇的妻子。对方一看到她,当即“砰”地一声将房门重重关上, 连开口说话的机会都未给她。
江甜果并未灰心丧气, 转身依旧蹲守在昨天那棵树下。
屋内,吴勇的妻子正跟他讲起此事:“昨天那个女人又来啦。”
“不见。”吴勇言简意赅地答道。
他妻子透过门缝向外瞅了瞅, 说道:“她守在外面不肯走呢。瞧着还挺有韧劲儿的,要是她打定主意天天在这儿守着, 那可太不像话了。”
“关咱啥事。”吴勇不耐烦地回应。
洗脸的铜盆“哐当”一声砸落在地,那粗嗓门震得窗纸簌簌作响。他转身走进屋里, 躺回床上。他心里烦躁至极——因某些事不得不躲回乡下已然够糟心的了, 如今竟还被一个女人堵在家门口,连门都出不去!
他在床上如同摊煎饼一般翻来覆去。媳妇在外面喊他, 让他没事就出来劈柴。吴勇不耐烦地一脚踢上门,懒得出去。
江甜果虽说耐心不差, 但此次事态紧急。这次她在吴家门口守了整整一天, 里面的人却依旧无动于衷。她并非刘备,没有时间玩什么“三顾茅庐”的把戏——林寒松还被关在政治部里, 多耽搁一日就多一分风险,她赌不起。
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目光再度投向吴家门口。正值晌午,烈日高悬,阳光炽热灼人, 树上的蝉都被晒得有气无力,叫声也不再嘹亮。
这时,三个小男孩从院子里飞奔而出,两个稍大些,约莫十岁上下,后面跟着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三个孩子赤裸着上身,似乎朝江甜果这边瞧了一眼,便一溜烟跑得没了踪影。
他们这是要去河里?江甜果心中思忖,既然守在门口无果,不如试试别的途径。
一条清澈的小河蜿蜒穿村而过,河滩上的碎石硌着脚底,三个光膀子的少年正在推推搡搡、嬉笑打闹。
最小的那个攥着裤腰直往后缩:“长贵哥,俺娘要是知道了……”
“怂包!”叫长贵的少年一个猛子扎进河里,水花溅起足有三尺高,“就你这胆量,趁早跟妮子们跳皮筋去吧!”
已经下水的两个哥哥,泡在凉爽的河水中,惬意地长舒了一口气,一边催促他:“不是你自己说在屋里热得待不住,我们才带你过来的,到了又不敢,是不是故意耍人?”
男孩犹豫再三,最终还是下了水。他住在镇上,家里就他一个孩子,平时父母管得严,极少让他下水,结果成了旱鸭子,只能在靠近岸边的地方扑腾。
乡下的孩子生性狂野,刚开始旁边的两个哥哥还有耐心扶着他,没过多久,两人就一个猛子扎进河里,不知游到何处去了。他只好独自在浅水区扑腾,不一会儿也玩得兴起,自己慢慢往深处游去。
“啊——”
江甜果刚到河边,就听到水中传来一声惊呼,她的心猛地一揪,定睛一看,只见河水中一个小男孩正在拼命挣扎,嘴巴刚露出水面,瞬间又沉了下去。另外两个稍大的男孩在几米开外,也在水中时沉时浮。
糟糕,三个人居然都溺水了!怎会如此?
河里还有几个小孩,看样子是想游过去营救小伙伴。
江甜果扯着嗓子厉声喝止:“别过去,上岸去喊大人来救人!”
小孩们心急火燎地上岸,一溜烟跑走了。江甜果望着眼前这危急的情形,迅速在心中权衡利弊。
转瞬之间,她做出了决定。她脱掉身上用于防晒的长衫,扔在岸边,又脱下鞋子,而后踏入河中。
所幸河水不算深,而她水性还算不错。她先游向两个稍大的孩子,摸索到他们冰凉的脚踝,还有如蛛网一般缠绕的水草。
江甜果用力扯开水草,获救的两个孩子立刻双腿一蹬,去救弟弟。可那个溺水的孩子已然完全沉了下去,两个哥哥咬牙潜下去把他捞了上来,回岸的时候却在水里泡得太久,也渐渐体力不支。
江甜果拼尽全力,将三个孩子一同推上了岸,自己也已然彻底精疲力竭。
结束了吗?还没有。
两个大孩子状况还好,呛出几口水后,便能坐起身来,可小的那个就不太乐观了,虚弱地躺在那里,胸口几乎不见起伏,已然陷入昏迷。
就在这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是村里的人赶来了。
吴勇夫妻俩一把抱住气息微弱的小儿子,使劲拍了拍他的脸蛋,却毫无反应。
旁边有人说:“这是呛水了,赶紧拍出来。”
随着话音,男人蒲扇般的巴掌“啪啪”落在儿子后背上,溅起的水珠混着唾沫四处飞溅:“兔崽子醒醒,毛都没长齐还学人下水。”
重重拍了好几下,怀里的孩子依旧毫无反应。
村里的赤脚大夫接过孩子,把他倒过来用力拍了拍,依旧不见成效。
“赶紧送医院吧,再晚孩子的命可能就保不住了。”
“你们这儿去市里的医院至少要两个小时,要不,让我试试?”江甜果意识到,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她撞开围观的村民,不再多作解释,掰开孩子青紫的嘴唇。三十次按压,两次渡气……第三轮按压时,身下突然传来微弱的呛咳。
混着泥沙的河水从孩子嘴角涌出。
“醒了,孩子醒了!”
四周骤然爆发的惊呼声中,她抬头撞上吴勇通红的眼睛——那里面翻涌着后怕、惊疑,还有那终于开始动摇的坚冰。
“妹子,你没事吧?”吴勇媳妇叫住想悄悄离开的江甜果。
这下大家才发现,原来从河里把三个孩子救上来,又把吴家的小儿子从死亡线拉回来的,居然是个女人,还是个怀孕的女人。
这也太厉害了,啊不对,孕妇没事吧?
于是刚刚借来的拖拉机也不用还回去了,赶来的队长做主,先把江甜果送去医院检查检查。
“人家可是救了你儿子,亲儿子,你就这样?”队长跟在后头,推了傻愣在那的吴勇一把。
整个村子都姓吴,所以他不仅是生产队队长还是吴勇的表伯,说话还是很有分量的。
更何况,自家人知道自家人,吴勇和媳妇结婚五年多才得个孩子,两口子为了要个孩子折腾作难,他都看在眼里。
要是今天孩子没救上来,怕是这个家也散了。就这,吴勇作为一个男人,对救命恩人还一点表示都没有。
大队长提点他:“路上买点厚礼,一会儿去医院检查吃药的钱你都得掏。”
吴勇神不守舍的点头。
“带着孩子一块去,救命之恩,得认个干亲,这是礼数。”
“嗯?”吴勇喉咙里溢出一声疑惑,“这……,认干亲就不必了吧,等会儿我给人封个188,不,200的红包。”
他想起江甜果复杂的来意,实在不想粘这个烂摊子。他宁愿多掏点钱,也不想沾上半分情分。
二百块,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大队长惊于他的大方,但还是忍不住多嘴一句。
“勇子,咱做人得凭良心,有钱还钱,有恩报恩,你自己心里得明白。”
说着大队长一摆手,本来打算跟他一块去医院看看的,转身也进了屋。
吴勇回了家,从放钱的匣子里拿出来了一叠钱,又去供销社买了麦乳精和奶粉。到了医院,把江甜果和自己孩子检查的费用交齐。
磨磨蹭蹭,居然到病房的时候天都黑了。
吴勇进去的时候,双人间的病房里其乐融融,他媳妇在“麻烦”的床边削苹果,好大儿在另一边,支着脑袋眼巴巴的听人家讲故事。
吴勇突然进来,像是打破祥和气氛的锤子,屋里的人都顿了片刻。
谁也没想到最先发难的居然是他媳妇,女人眼风一扫,“现在才来,你这么大个人不会是没找着路吧?”
吴勇面子挂不住,手抵住唇轻咳了一声,“你先出去,我有话和她说。”
“干啥?有啥是我不能听的,就在这说。”救人的事发生之前,吴勇媳妇对江甜果,是和自家男人坚定站在同一条战线上。
但救人之后,她秉持着最朴实知恩图报的道理,必须和恩人站在一条战线上!
吴勇没办法,顶着三个人的视线,不太自然的走过去,把手里拎着的礼物放在小桌上,要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厚实的红包。
“谢谢你今天救了我家孩子,这是我们做家长的心意。”
江甜果看都没看他拿出来的东西,只是说,“吴队长,你知道我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
吴勇想都没想摇头,“钱不够的话,我还可以加。”
第92章 相逢
至于其他的, 却是一句承诺也不肯给。
她定定地看着吴勇,目光似淬了冰的刀刃,一寸寸刮过他躲闪的面庞。男人在她的注视下节节败退, 终于无法再坦然站在她面前, 侧身避开了视线,躲向窗边。
江甜果疲惫地合上眼皮,整个人像被抽去了所有力气, 无力地靠在床头。
房间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僵持的气氛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两人紧紧束缚。直到吴勇媳妇带着儿子回来, 手里提着今天的晚餐——一份全荤的盒饭和一碗红糖卧鸡蛋。
身体是自己的,江甜果不会因为跟别人置气就为难自己。
中午她冒险下河, 虽然没有造成严重的后果,但医生严肃警告过, 接下来的日子必须好好休养, 不能着凉、不能动气、不能劳累,就拿对保护动物的态度养着自己。
所以哪怕提不起胃口, 她给吴家的小儿子分了一些饭,然后强逼着自己一口一口全部吃完。
吴勇媳妇见她能吃饭, 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留下儿子在屋里,自己则推搡着男人出了病房。
一出门, 她的脸色瞬间变了,和善的脸一垮, 是风雨欲来的架势。
她语气中压着怒火:“吴勇,之前你不肯告诉我,现在你必须说清楚, 你们到底在打什么哑谜?”
吴勇皱了皱眉,不耐烦地回道:“你知道有什么用?”
话音未落,他的头上就挨了一记爆栗。熟悉的疼痛唤醒了吴勇的记忆,自家媳妇的脾气过去可是比他还要暴躁,只是这几年有了孩子才收敛了些。
“我就问你,帮人家的忙会对咱家有坏处吗?”她逼问道。
“应该……不会吧。”吴勇迟疑了一下。
“那会害到别人吗?”她继续追问。
“可能吧……”吴勇有些烦躁,摆了摆手,“你别管了,这事儿不是咱们能插手的。”
“管不起你就滚!别来了,这人情我自己还!”吴勇媳妇气得直跺脚,一把将他推到楼梯口,自己则气呼呼地回了病房。
江甜果已经躺下休息了。今天的过度劳累让她几乎一沾床就睡着。
第二天,她一觉睡到八点多才醒。吃完早饭后,医生来检查了她的情况,表示她可以出院了。吴勇媳妇让她再住院观察两天,但江甜果无论如何也待不下去了,坚持要出院回家。
她不能再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吴勇媳妇心里过意不去,买了一大堆东西,还想往她兜里塞红包。江甜果一样都没收,多余的话也没说,仿佛昨天的事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插曲。
只当是在路上救了个无关紧要的小孩,救完两家人就桥归桥路归路,各不干涉。
从医院回军区没有直达车,江甜果得先到市里再转车,漫长的乘车时间耗费了大半天。等她终于回到熟悉的家属院时,已经是头重脚轻,脑袋晕乎乎的。幸好她在楼下碰到了王春花,把她扶着上了楼。
“这是咋回事?”陈阿婆见她这副模样,心疼得不行,“不是说去公社看病吗?咋昨天晚上都没回来,也不托人带个信儿,真是急死人。”
“昨天临时出了点意外。”江甜果面色沉沉,不愿多提。她问两人有没有林寒松的消息。
尽管有许卫国一直在打听,但他们对政治部和被关押在政治部里的林寒松,所知道的少之又少。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王春花只能这样安慰她。
江甜果惨白着脸点点头,拜托陈阿婆,如果看到钱改凤回来,第一时间通知她。
——
政治部里,约定的两天时间已到。乔主任自认为给了林寒松足够的喘息和反思时间,已经仁至义尽。然而,当他验收成果时,面对的却是几张空白的稿纸。
“你这是要负隅顽抗,对抗到底了?”乔主任一拍桌子,冷冷地盯着他。
林寒松反问道:“两天时间,那我身上的罪名你们调查清楚了吗?是该定罪还是放我走,你是不是也该给我个准话?”
——
江甜果的短暂休息没持续多久,家门就被敲响了。陈阿婆听清楚来意后,赶紧把她叫醒。原来是有外人来找,需要她出去接人。
会是谁呢?江甜果心里升起一丝微弱的希望,连忙问来人是谁。
传信的嫂子只是匆匆扫了一眼,挑重点说道:“男的,三十来岁,个子挺高。”
这个形容……难道是吴勇?
江甜果立刻下了楼。这一小段路,走得比以往的任何一段路都要煎熬。外人若见了,恐怕难以相信一个孕妇能走得如此匆忙。
到了门口,江甜果远远就瞧见了站在那里的吴勇。心里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她赶紧迎了上去。
吴勇见她出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两人站在门口,隔着一段距离,谁都没说话,活像两尊门神。
江甜果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便想先领他进去。没想到吴勇沉默了片刻,突然对着站岗的士兵说道:“同志你好,我是兴化公社民兵队队长,有重要情况向你们领导反映。”
江甜果本以为还要再磨一阵,没想到他如此干脆直接。她连忙补充道:“麻烦帮我们去严师长家递个消息,就说他操心的事有眉目了!”
除了严师长,她现在谁都不放心。
站岗的小同志立刻跑去报信,江甜果和吴勇则在门口等了不短的时间。为了避嫌,她也没再和吴勇多说什么。
等待是有结果的,江甜果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视线尽头出现了一行人影,严师长走在最前面,神色凝重又隐隐带着激动,他身后还跟着好几个军区主要领导。
吴勇紧张得手心直冒汗,他下意识地搓了搓手,拉了拉身上有些发皱的衣服。
一行人走到近前,严师长目光锐利地看向吴勇,“你说有重要情况,是什么?”
吴勇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是我之前配合老总们抓特务,结果不是放跑了一个,当时有人来找我调查情况,现在我又想起来,还有件很重要的事忘记说了!”
“忘记说了……”好几个人因为他这句话脸色变了又变。
竟然严师长见到了吴勇,那接下来的事就不用江甜果参与了。他看着男人被带走,默默在心里祈祷一切顺利。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等待,江甜果这段时间已经学会等待,但不擅长等待。
数着日历上的日子,又掀过两页,又是一个平常的清晨,餐桌上传来早饭的香气。
江甜果还不太想起,于是无聊的在床上翻了个身,外头的人听力似乎出奇的好。
她发誓自己只是简单的翻了个身,结果房门被推开,朝思暮想的人就这么走了进来。
或许是近乡情怯,两个人就这么一坐一站,居然谁都没有开口,也谁都没有再往前一步。
陈阿婆端着饭路过,笑着调侃:“怎么几天没见,难道你俩还不认识了?”
“没有。”林寒松先走过来,扶着她从床上坐了起来。
“什么时候回来的?”江甜果一边换衣服一边问。
“刚回来,顺便从食堂打了你爱吃的菜。”林寒松心里有很多话想说,想问她这段日子过得怎么样?宝宝有没有折腾人?在政治部的时候,有没有害怕或者怨过他?还有吴勇,是怎么说服这个人来为他作证的?
小米粥正处在最适宜品尝的温度,林寒松拿起勺子,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江甜果,不自觉地在碗里画圈。
“发什么呆。”江甜果叫他,“粥都要凉了
粥煮的很软烂,他却总觉得喉咙被黏住。江甜果坐在对面,黑发垂落眉眼温软,好像从未变过,又好像变了很多。
“瘦了。”林寒松的目光始终没有从她脸上移开,仿佛多看一眼都令他感到幸福。切实的,能抓进掌心的幸福。
陈阿婆立刻赞成的点头,告状来的十分及时,把这段时间江甜果生活作息的坏毛病一条一条全说了个遍。
“这样不好,还是得多为自己身体着想。”林寒松认真的看着她。
“我担心你,吃不下也睡不好。”江甜果平淡的说,很浪漫的情话变成了陈述的语气。
是事实,给林寒松听得心中酸涩,突然很后悔,刚刚没有第一时间抱抱她。
江甜果吃的少,没一会儿就放下了勺子,问他最后的处理结果。
林寒松于是说,因为吴勇的作证,他洗脱了通敌通特的嫌疑。不过放跑了特务属实,属于失职,再加上他身上还沾着林家的烂摊子,有人咬着不放。
最后几方博弈的结果,他在内,执行任务的三位军官,全部做停职处理。
算是预想中比较好的结果了,而且,也算是变相对他的保护。
吃过饭,林寒松先把自己全身上下洗了个干干净净,这才进了屋。
江甜果正坐在书桌旁写工作总结,学校已经停课好多天了,这东西也没人检查,就是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林寒松就这么凑了过来,头发还没完全擦干,像只淋了雨的大狗。江甜果闻到他身上一样的香皂味道,被尚未降下的偏高体温蒸起来,隐隐混着阳光和健康的味道。
男人没说话,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颊。没有外人,夫妻俩可以说点悄悄话。
林寒松先开口了,“我……,这段日子我很想你,也很害怕波及到你。”
甚至,林寒松自己都不确定,如果乔主任再拿她威胁,他会不会主动写下一份离婚申请。
第93章 我来?
修长有力的手, 关节处带着不少茧子,指腹略有些粗糙,他的动作中充满了无限的呵护和怜爱, 让江甜果心疼担忧的情绪, 慢慢平静下来,随之浮上来的是酸涩,还有久别重逢的潮湿心绪。
她紧咬下唇, 声音有些哽咽:“你受苦了。”
“还好, 没什么大问题,这不是全须全尾地回来见你了。”他故作轻松地说道。
江甜果却不信, 执意要他脱下衣服检查。看到除了旧伤,他身上确实没有新增的伤口。她终于放下心来, 林寒松合上衣服,也暗自庆幸成功瞒过了她。
“这几天都没睡好, 陪我睡会儿好不好?”女人的手轻轻覆在他的脸上, 指尖从眉骨缓缓滑到肩膀。林寒松捉住,放在唇边轻轻一吻。
江甜果看到他眼下难以掩饰的黑眼圈, 轻轻“嗯”了一声。
两人躺到床上,厚实的窗帘遮住了日光, 隐约能听到楼梯间传来的说话声和脚步声, 还有近在咫尺的、有力而蓬勃的心跳声。
林寒松心里藏着许多事,也有说不完的话想对她说, 于是挑了无关紧要的一项,故作轻松说:“还不知道得停职到什么时候, 我问了后勤部的人,说停职也停薪,这下我要成手心朝上的小白脸了。”
江甜果用胳膊肘轻轻捅了捅他, 抱得太紧,哪怕头顶的风扇在缓缓运作,还是觉得热的慌,“你都当小白脸了,怎么半点自觉都没有?我得重新给你定家规。”
“咱家什么时候有过这种东西?”
“现在立刻就有了,”江甜果理直气壮地说道,“谁掌握经济大权,谁就有话语权。我说你听,抓紧记,一会儿抽查。”
她红唇一张,小嘴叭叭地说开了:“要记住老婆是天,老婆是地,要事事以我为先,我说的每句话你都要接,不能冷场,不能让我委屈,更不能让我不痛快……”
林林总总,杂七杂八,江甜果想到哪儿说到哪儿,说完自己都忘了。她摸到床边柜上的搪瓷缸,抿了口茶水润了润嗓子。
“我说完了,你记住了吗?”
林寒松又不是什么脑力天才,当然没办法条条框框都记得清楚明白,但他准确提炼出了要点,于是反问:“你说的这些,咱家难道不是一直都在严格履行着吗?”
江甜果:“???”
有吗?好像——确实如此。
得了,白费了一番口舌。
江甜果郁闷地打了个哈欠,却听见林寒松似乎是想趁虚而入,问道:“那个吴勇怎么会突然翻供?”
关于秘密任务,过去和现在指认林寒松的证据,他都在严师长的授意下全部看过一遍。而吴勇无疑是证据链中最关键的一环。
作为不隶属军部、相对独立的个体,他的证词可信度和重要性都极高。而他居然推翻了几天前的证词,交出一份新的证词,着实让所有人震惊。
林寒松最初以为是严师长冒着风险帮了他一把,但问过之后才知道并非如此,也不是任何他能想到的援助对象。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说动吴勇的这个人,竟然是他的妻子江甜果。
他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只是担心她是否会因此受委屈或受伤。
江甜果自然不会告诉他实情,只是随意摆了摆手,说是因为自己和吴勇投缘,于是多聊了两句,谁知道瞎猫碰上死耗子,他居然愿意来。
听起来就很扯淡,而且吴勇又不是傻子,不是做慈善的。他怎么会冒着得罪师政委的风险去翻对自己来说不痛不痒的口供。
可惜的是他不能追问,追问了江甜果也不会告诉他。
他能做的就是把怀中人往身后带了带,搂得更紧了些。
林寒松轻轻吻了吻她的发顶,默默在心底说,“会好的,已经在变好了。他往后再也不会让江甜果为他作难了。”
——
停职的这段日子,正如林寒松所说,生活安定了下来。不,岂止是安定,换个形容词,简直就像是提前步入了老年生活,而且他适应得相当不错。
江甜果看着他每天一大早起床,先去供销社买菜回来,然后熟练地洗菜、做菜。遇到不会的,就虚心向在一旁打下手的陈阿婆请教,学会后也能把菜烧得火候恰到好处。
吃完饭,他又主动承担起刷碗的任务,然后根据天气情况,拉着江甜果出门溜达两圈。下午则利用空闲时间,发展自己的新爱好——做木匠活。
是的,某一天江甜果下班回家,看到屋里堆满了大大小小的木材边角料和一堆木匠工具时,整个人都惊呆了。
“你,这是怎么回事?”
林寒松赶忙解释,说这算是他新发现的一点小爱好,要是江甜果不喜欢,他立刻就处理掉。
瞧瞧,她还什么都没说呢,这人就开始先发制人扮可怜。要是真阻拦,那还不得闹翻天。
于是,这人的爱好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开展起来了。
江甜果也算见识到了什么叫真正的热爱。
林寒松每天把空余时间严格公平地分成两半,一半用来陪老婆,另一半用来摆弄木头。
江甜果有兴趣的时候,也会站在旁边看几眼,发现他在做椅子。更神奇的是,没见他怎么学过,居然还做得有模有样,看起来还真有几分天赋。
江甜果看了几次后,就没怎么关注了。
她自己的工作,随着学校的复课,又一股脑地压了过来。
复课其实是好事,当初因为政治原因,人人自危,不得不停课,现在重新复课,也代表情况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控制。
但中途发生了这么多的事,现在早就错过了原定的期末考试时间,准确来说,已经进入暑假有一阵子了。
不过和他们一起联考的其他学校,面对的政治情况都大差不差,期末考试默认的都拖延下来。
前段时间开会商议了几轮,定下来给学生们再拉回学校上了一个星期的课,然后直接考试。
反正就是处处透着合理又不合理,而老师和学生们又没得选,不得不老老实实回来上课,为了升学率,优秀率,及格率奋斗。
学生们返校,江甜果终于有机会见着了孙校长。
她拎着拖钱改凤买来的蜂蜜,敲响了校长办公室的门。
见着她,桌后的女人并不吃惊,扬了扬手示意把门关好。
江甜果先把手里的蜂蜜推过去,里头不仅是蜂蜜还泡了木瓜,蜂蜜被渍的酸酸甜甜,喝了还能帮助止咳。
她说了蜂蜜的效果,孙校长也收下了这一小罐。
两个人心平气和的面对面坐着,没有争吵更没有任何阴私,倒真是难得的场面。
“谢谢您之前帮我。”江甜果诚恳道谢。
孙校长嗯了一声,没多说什么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数学组教学进行如何了,五年级这次考试很重要,考得差了,整个学校都跟着丢脸。”
“郭老师很努力,学生们也进步很大。”江甜果没打包票,但是补充了一句,“我们估计着不说正数第一,排进前三应该没啥问题。”
孙校长还算满意的点点头,又说,“期末考试之后,就要准备下一学年的工作,到时候初中一年级升上去,学校就多了个初中二年级。要开始物色二年级的老师人选了。”
和江甜果说,那肯定是让她推荐数学老师,但是谁来教初中二年级,确实值得好好琢磨。
她想了想,意思是说让初中一年级的老师和学生随班继续教,理由是都磨合过一年了,再教起来肯定顺手些。
孙校长却否定,“原先的老师,教一年级都有些吃力,二年级不能让她们来。再说国家提倡上山下乡,学生们读完初中怕是有一半人都得下乡当知青,另一半则要升入高中。”
无论走哪条路,都想他们不要放弃学习,“我的想法是二年级咱们得劺足劲好好教。”
江甜果倒是忘了还有知青这一茬,在心里算了算,如今是75年,等到学生们初中毕业,上山下乡的政策估计也该取消了,那么要面对的就是高考。
作为老师最朴素的愿望,无外乎希望学生成才,于是江甜果也赞同孙校长的想法,但是一时间也想不出好人选,关键是当初选初中老师的时候,孙校长就挑的是学历最高,文化程度高的,现在她连“最好”的都不满意,别的又能满意了?
于是她说,“不行咱们再重新招?家属院找不着满意的,还可以看附近的公社里。”
孙校长看她,“数学老师,咱这儿不是有现成的。小江,下学期你带初中二年级怎么样?”
第94章 抱怨
“让我来?”江甜果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诧异, 对这个提议感到意外。
孙校长和蔼地笑了笑:“是有什么困难吗?”
困难倒谈不上,只是江甜果心里有些疑惑:怎么会想到让她担任这个人选?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预产期在11月左右。下半年如果要承担更繁重的教学任务, 再加上日渐沉重的身体, 她未必能吃得消。
她将自己的顾虑一一向孙校长说明,语气平静透着几分无奈。
“但你这肚子可不像六个月的啊。”孙校长仔细打量了一眼,说是七八个月的也有人信。
确实, 这个年代普遍营养不良, 很少有孕妇能像她这样,从怀孕初期就一直补充高营养的食物, 从未亏待过自己。
“是双胞胎。”江甜果轻声解释道。
“那可真是大喜事!”孙校长恍然大悟,替她高兴, 随后认真思考起她刚才的话。同为女性,她也经历过怀胎生子的辛苦, 自然更能感同身受。算算江甜果下半年要生产、坐月子、休产假、照顾新生儿, 一桩桩一件件都够她忙的,再让她带初中二年级确实有些不近人情。
于是这事只能暂时搁置, 孙校长让她专心准备期末考试的事,顺便又给她打了一大盆鸡血。
江甜果被迫斗志昂扬地走了出去。
七天的复习时间说长不长, 说短也不短。对于老师们来说, 工作面临着几个困境:
1.如何让学生重新进入学习状态。
2.如何带领学生进行全面复习。
她先去五年级教室外看了一圈。屋里的郭老师正在上数学课,讲得慷慨激昂, 唾沫横飞,然而下面的学生们刚从美好的暑假被拉回课堂, 一个个心不在焉,左顾右盼,甚至还有支着脑袋打瞌睡的。
下课铃一响, 郭老师就逃也似的来找救星求助:“这课我真是一节都上不下去了!对牛弹琴,简直是对牛弹琴啊!”
“行了,咱们也得理解,学生这是人之常情。”江甜果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四平八稳不论,再调皮捣蛋的学生,再难传授的知识点,从她口中说出来都异常稳定,听不出一丝焦躁。这股气质甚至比孙校长还要沉稳几分。
郭老师在心里悄悄佩服,然后乖巧地坐等聪明人给出主意。
遗憾的是,江甜果思考了半天,居然没像以前一样一针见血地提出行之有效的方法,只说了些老生常谈的建议。对上郭老师不可思议的目光,江甜果觉得无奈,心里暗叹:盲目神化可不是好习惯。
她要是能脑筋一转就解决了上下五千年老师共同烦恼的问题,那她也不用奋斗了,现在立刻双手合十,飞升为“教圣”好了。
郭老师也知道自己是强人所难,苦哈哈地拿起教案继续回去教课。好在江甜果也不是真的弃战友于不顾,没过一会儿,教室后门吱呀一声,她走了进来,给郭老师压阵了一上午。
两位老师一前一后,总算是把学生们飘到九天之外的心拉回来了一些。
上午要顾五年级,下午要顾一年级。最后放学的时候,江甜果扶着肚子慢慢走,只感觉腰又酸又累,难受得不行。
林寒松就站在教室门外,被撒欢跑出来的小学生们冲得不得不避到一旁。他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衬衫,袖子随意挽到手肘,显得干净利落。
“你怎么来了?”江甜果有些诧异。
林寒松伸出手,稳稳地揽住她的腰,动作轻柔有力。江甜果又一次闻到了他身上传来的淡淡肥皂香,这是来之前特意洗过澡?她搞不懂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是你给我定的家规?”男人挑了挑眉,带着调侃的说。
“有这一条吗?”江甜果仔细回忆,确信自己没提到有让人接送她上下班的需求。
“没有,这是我自己的主意。”林寒松颇为自得,“是我太想进步了!”
“噗——”江甜果一听他这话就没忍住,笑了出来,“林寒松,”她喊。
男人立刻应了一声,像小狗似的,眼神里带着几分期待。
“林进步,”她又喊。
“林进步是谁?”林寒松眉头一压,故作严肃,觉得事情不简单。
“是你是你,当然是你,林进步同志,今天很有思想觉悟,表现不错。”
“那有没有奖励?”林寒松听见夸赞,立刻打蛇随棍上,接受了自己的花名,但也不忘讨要好处。
“奖励?奖励你明天再接再厉,继续进步够不够?”江甜果笑得狡黠。
林寒松表情一噎,想说这算哪门子奖励?但看着她笑得开心,他也只能无奈地摇摇头。
江甜果就像后世的黑心资本家一样,一本正经地给他洗脑,把“白嫖免费劳动力”的小词玩得透透的。林寒松听得一会儿明白,一会儿糊涂,还要小心翼翼地照顾她,别让她被路上的小坑或石子磕着绊着。
校园里,这一对小夫妻不知不觉成为了一道显眼的风景线。
有老师羡慕地开口:“没看出来林副团这么疼媳妇。”
“看人家日常的穿戴,你还没看出来?再说了,来接个下班有啥羡慕的,我要是他,被停职了都没脸出门见人。”
这话说得可不太好听,人家被停职了,难道碍着他的事了?天天内心阴暗,见不得人好。先开口的女老师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端着茶缸和另一边的同事专心研究小夫妻去了。
“咱家自留地的番茄熟了。”林寒松变魔术一样从兜里掏出来个红红的果子,自己种的很干净,水龙头冲洗一下就能吃。
番茄不大,林寒松也就没掰,让她自己拿着啃。
果子到手就闻到一股浓浓的番茄香气,咬开能看到里面红嫩出沙的瓤肉,酸甜多汁,就是记忆里最完美的番茄味道。
江甜果吃完一个还觉得意犹未尽,于是临时决定绕路去一趟自留地。
江甜果好长时间没来了,一是因为林寒松不在,她又对种地的活不太熟练,来了也无从下手,另一个则是因为顾不上。
不过钱改凤和王春花,还有他带的学生们,有事没事也会来帮着浇点水,所以自留地里一片郁郁葱葱。
种下去的青菜,掐完又长,人都吃不过来。
当然她最爱的还要数番茄,换来的番茄苗,小心养着让它过了冬天,遗憾的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肥力不够,她一天天盼呀盼,好不容易等结出来的果子由青转红,第二天来就不知道被哪个手快的给摘走了。
气的当时一整天都没吃下饭,如今好不容易又结出了小果子,江甜果抱着一定要吃到的决心,给林寒松下了军令状,让他每天有事没事都去自留地看看,一定要守护好小番茄。
终于吃上了,江甜果没有心满意足,还想要更多,不如今晚就吃糖拌番茄?
一小段路,俩人居然还发生了件不大不小的矛盾。
教室里没装风扇,江甜果一天都不知道是怎么挨过来的,这会儿不想受一点热,特意挑着路边的树荫地走。
然而上次的医生看江甜果皮肤凝白,就建议回去多晒晒太阳,能补钙。林寒松于是把这句话奉为准绳,执意要让她多晒太阳。
俩人就这么一会儿走树荫,一会儿走太阳地,风骚的s型走位,中间还伴随着江甜果不耐烦的抱怨,和林寒松好脾气的小声诱哄。
路过的蚂蚁都要感叹一句,好腻歪的两个人啊~
自留地里还是老样子,因为放学时间格外热闹,大大小小的孩子拎着各种各样的工具随意撒欢。也有人算着时间来插一把菜回去烧饭。
肚子大了不好弯腰,林寒松蹲下身,把藏在枝叶间还没成熟的小番茄,一个个拨开来,江甜果满意的视察一遍,最后薅了一把青菜走人。
就是不巧,打道回府的时候碰巧遇到了同来自留地的江宝花。
江甜果懒得搭理她,选了条不会和她碰面的路离开。
没想到,这人还会主动找上来。
俩人站在一块肚子居然差不多大,不知道她是不是也怀了双胞胎,就见她气势汹汹的堵住路,眼神阴鸷。
江宝花刚从菜地走出来,身上粘了不少的土,指缝里全是泥,种地,收拾家务,挺着大肚子劳作。
她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有吃过这样的苦,而她一厢情愿的把自己的痛苦全归结于江甜果。
因为她打破了那个全心全意为她付出的家庭家庭,又害得她男人被停职。
于家家底薄,失去了于副团长的工资,让他们本就紧巴的日子更难过了。
江宝花每天睁开眼就得算计着一家人的吃喝拉撒,还要想尽办法攒钱备着生产用。
“因为你连累了我家老于,你还有点良心吗!”她恨江甜果,但是现在更恨直接导火索林寒松。
第95章 挨打
江宝花这话刚一出口, 对面那两人的脸上同时浮现出一种让人难以形容的表情。
“这话是于副团让你来讲的?”林寒松眉头紧皱。
要是真这样,他可得重新衡量这位同事的智商跟情商。好在江宝花摇了摇头,看来他没看走眼, 奇葩的是眼前这位。
江宝花的问题那叫一个理直气壮, 林寒松跟不上她那奇葩的脑回路,一时间愣是不知该怎么回应。
“俺家现在困难得很,因为受你连累, 这个月饭都吃不上啦, 你必须得给补偿,不然一家老小都没法活啦!”江宝花撒起泼来, 声音尖得刺耳。
这边闹出的动静可不小,自留地里不少人都在偷偷摸摸关注着, 江甜果哪能让她把这屎盆子往自家身上扣。
“谁说你男人是被连累的?”她冷冷地打断道。
江宝花毫不示弱,声音提高了八度:“你们清白咋两口子都进政治部了!家属院里谁不清楚?林寒松放跑了特务, 连累了好些人。哼, 谁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我要是你,早就躲在家里当缩头乌龟, 祈祷别再被抓进去……”
“啪!”一声清脆的耳光打断了江宝花的喋喋不休。
她瞪大了眼睛,嘴唇上的疼痛明明白白告诉她, 她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打了, 而且是被这个上辈子早死的“失败者”打了。
“你——”江宝花眼珠一转,立马捂着肚子哀嚎起来, “你打我!我肚子疼得受不了啦!有没有好心人来评评理,送我去医院!连孕妇都敢打, 你真是黑了心肝,我咒你生儿子没……!”
她一屁股坐到地上,拍着大腿嘴里骂个不停。话还没说完, 又是一巴掌迎面扇来。
江宝花一下子被打懵了,江甜果力气不大,这两巴掌虽说杀伤力不强,但侮辱性可是杠杠的。
她又是扯着嗓子干嚎,雷声大雨点小,半天愣是没挤出一滴眼泪。
边上看了半天热闹的围观群众终于出来打圆场,可他们自己心里也犯愁,这该咋劝?
两家人积怨已久,现在又动起手来,虽说没打出啥大毛病,江宝花说的那些话也确实该打,哪能当着部队军官的面说那种话,要是平常他们就和和稀泥,两家各打五十大板糊弄过去。
但麻烦在这次是个孕妇,江宝花也清楚自己的优势,见有人来了也不横了,就捂着肚子说自己难受。
“哎呦,我肚子好疼,孩子孩子……,老于是我对不起你,你30多了才有个孩子,要叫这恶女人给打没了……”
“……”
这不就是耍无赖,边上不少女人都是从农村出来的,这种事见得多了。
要想解决这无赖可难喽。
这会儿用钱或者东西把人打发走了,过两天又捂着肚子说疼,等孩子生了,有点头疼脑热还要赖人,这两巴掌惹的可是以后没完没了的麻烦事。
“麻烦嫂子们帮个忙,把人送去医院,今天有啥毛病一并检查清楚了,该我承担的我绝对不会推脱。”江甜果看了半天戏,出来表态。
哎呦,怪不得是江老师呢,聪明又有钱。
这时候的人们对医院那是相当敬畏,哪怕是军属们也觉得里头是个烧钱的地,不敢去,怕花钱。
但要是真遇上这种情况了,把钱花给医院好像是比花给无赖强。
于是不容江宝花拒绝,几个热心的嫂子把她从地上架起来,半强迫地把人扶到了医院。
登记缴费,江宝花提出了无数次抗议,一会儿说自己信不过这里的医生,一会儿又说她肚子没那么难受了,私下解决就行。
江甜果理都不理,径直去窗口登记缴费,然后做了个“请”的手势,神情淡然,但在江宝花眼里,这无疑是明晃晃的挑衅。
在一番不太愉快,也不太顺利的检查过后,大夫看着一张张化验单给出了结果,“没啥问题,孕妇和胎儿都一切正常。”
江宝花不死心,暗示道,“医生,但是我真的肚子疼啊,刚才疼得都站不起来了。你说会不会是叫人打坏了,或者气坏了?”
“这边结果显示你的心肺功能都正常,不存在被气坏的可能。至于你说肚子疼,站不起来,那是孕期营养不良导致的,太瘦了,这段时间注意身体,多吃营养高的食物。”
江宝花的脸色有点发白。
检查做了,钱花了,但没进自己口袋。白折腾一场。
调解的大姐们商量了半天,决定检查费用江甜果全出,两个巴掌,一个算3个鸡蛋,总共赔6个鸡蛋,但是得保证以后不能赖人家。
“你身上没啥事,脸上连个红印都没有,咱不能得理不饶人,得讲理。”大姐们劝道。
“那咋能一样?巴掌挨在你们身上不知道疼啊!”江宝花听来听去,没一句顺她心的,气得直想发火。
来劝的几个女人心照不宣地微微摇了摇头,说话难听,还是个无赖,感情她刚来家属院那副样子都是装出来的,这种人真是不敢跟她交好。
保不齐哪一天耍无赖,耍到她们身上了。女人们随便劝了劝,林寒松也带着六个鸡蛋回来了。
由调解人转交,江宝花没接,网兜放在她旁边的座位上。
林寒松带来了两个网兜,江甜果从他手里那个拿出来鸡蛋,给来的嫂子人手都发了一个。
“各家日子都过得不容易,我们哪能平白要你的东西。”人都这样,占不着便宜的时候想占便宜,就像江甜果自留地里经常不见的番茄。
但要是主动给,又一个个腼腆得不行。
江甜果笑眯眯地说,“今天多谢各位嫂子们帮忙,要不然我真抓瞎。你们收着,咱往后多走动。”
她这么一说,几个女人这才把鸡蛋收下了。她们热心肠,也好管闲事,但确实难得能收到谢礼。还残留着体温的鸡蛋,带着丝丝暖意,攥到手里热乎乎的,心里也舒坦。
调解人都走了,江宝花也瞧出来今天是闹不出结果,站起身来也想离开。
哪想到前头的路却被堵住了。
“你还想干啥?”她凶巴巴地问,只是底气不足,有点像狐假虎威。
江甜果把网兜硬塞进她手里,“赔给你的,拿好了,三个鸡蛋一巴掌,下次家里缺鸡蛋吃了可以再来,我随时欢迎。”
“你!!!”江宝花气得浑身直哆嗦,她缺这几个鸡蛋吃吗!要是上辈子,上辈子她牛排海鲜都吃过了还能稀罕这几个破鸡蛋。
江宝花从未如此希望过,重生是她的一场梦。她受够这个时代的自己了!
江甜果管不着她的崩溃,继续问:“关于我的举报信是你写的吧。”语气相当肯定。
因为这封举报信对她的影响微乎其微,江甜果本来都懒得理会,但既然撞到她手里了,算账也是顺手的事。
江宝花表情空白,“你,那是匿名的,你别啥乱七八糟的都赖到我身上。立身不正,看不惯你的人多了。”
江甜果笑眯眯地提醒,“这句话可说错了,我可是与人为善,都没和人红过脸的好人。不知道老家是谁跟我有这么大仇,能准确打听到这里的地址,并且时机恰好地把举报信送来。”
“你说我要不要以牙还牙也写一封回敬呢?”
“那是你的事。”江宝花偏过头,咬紧牙关。
“是我的事啊,也对,政治部里的询问室是好地方,值得一去。”
江甜果转身就走,留下江宝花在原地,又浑身发抖地跌坐回了椅子。
——
说是要去自留地里薅把青菜,晚上加个菜,折腾这么一回也没心情去了。
江甜果从橱柜里拿出一把海带,用热水一烫发了一大盆。
陈阿婆说道:“以前去过老聚香饭店,就是现在市中心的国营饭店,里头有一道凉拌海带最好吃,就是这边不好买,买了也总觉得做不出人家那味。”
江甜果听她说得也馋起香辣海带丝的味道,两个人就在厨房里研究起来。
她把能想到,觉得可能会用上的调料香料都找了出来。
“用不了这些吧。”陈阿婆有点不敢下手,她做炒菜拿手,拌凉菜只放香油、盐,顶多再加点酱油。
“放心吧,就得多放料才好吃呢。”江甜果说着又往盆里放了5勺辣椒油,一勺辣椒四勺油,奢侈得陈阿婆直咋舌。
不过拌好后再一尝,就知道没有一份调料是白放的,和饭馆里的不说十成像,但也有了八分。
一上桌也是大受欢迎,没几下子就空盘了。陈阿婆爱吃得不行,忍着辣又拿馒头,把盘里的汤汁也蘸干净。
吃完饭,她还想切瓜,前两天下了场雨,地里的西瓜被淹了不少,供应量也少,这一个瓜,还是钱改凤娘家留的,给她分了一个。
林寒松先把西瓜一切两半,拿勺子把最中间的两口挖出来,剩下的再切成块。
正好这时候门响了,陈阿婆去开门,见着是两个脸生的人,江甜果一扭头,来的是江宝花和于副团。
于副团下午和汪团长钓鱼去了,回家才知道,他的好媳妇居然给他个大惊喜,在家属院里头狠狠出了洋相。
江宝花被江甜果最后那句意味深长的威胁吓丢了魂,慌慌张张地问于副团该咋办。
咋办?
于副团还没全知道她干的混账事,但被知根知底的人写封举报信就够吓人的。他犹豫再三,最终决定带着蠢媳妇登门道歉。
他在路上就把利害都和江宝花说好了,再说自己停职,要是再来封举报信,那想回去更是猴年马月。
关系着钱,江宝花老实了,耷拉着脑袋站在后头,一声不吭。
第96章 扰民了
“于副团。”江甜果坐在椅子上, 连起身的动作都省了。
厨房门帘猛地晃动了一下,林寒松端着青瓷盘从里面转了出来。盘中的西瓜被暖黄的灯光一照,红得格外透亮, 瓜瓤上还泛着盈盈水光。
江甜果顺手拿起一根牙签, 插起一块西瓜送入口中,清甜的汁水瞬间在舌尖蔓延开来,瓜肉又脆又甜, 还没有籽, 不禁在心里暗赞一声:“好吃!”
“有事?”林寒松林寒松擦净手走向玄关,颀长身影半笼在阴影里, 看不清神色。
于宏业站在门口,神色尴尬地轻轻咳了一声, “外头光线暗,咱们进去说吧。”
林寒松脚步未动, 用行动表示拒绝。
行吧, 本来就是来道歉的,也不好意思挑那么多, 于宏业不太自然的开口了,“今天下午我爱人说了很多不恰当的话, 我带着她来和你们道个歉。希望别往心里去, 抛开亲戚这层关系,咱俩也是多年的老战友了, 有些事真没必要做得太绝。”
“你是说举报信?”林寒松直切要害。
于宏业点了点头,把手中提着的礼物递了过去, 家里闲钱不多,他是问人借的钱,买了二斤鸡蛋送过来。
林寒松没要, 似笑非笑的扫过在他身后装鹌鹑的江宝花,“那看来你还是没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了解清楚。”
于副团脸色一变,还没等问个明白,就见人家已经关上了门,耳边只听见最后一句话。
“丧良心的事我们不干,但不代表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还是那句话,咱们两家往后少来往。”
于宏业望着紧闭的门,心情万分复杂。一方面,举报信的事暂时不用担心了,算是个好消息;可另一方面,他隐隐觉得,自己的妻子似乎藏着不少秘密,这又让他心生忧虑。
两人沉默的回了家,卧室里,于宏业的脸色阴沉得可怕,开始质问:“你是自己坦白,还是我一件件问?到底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江宝花料到举报信的事可能会被抖出来,于是镇定地说出事先想好的托词:“我是写过一封。但那时候,你们在外头执行任务没回来,楼下贴了告示,让大家提供线索。好多人都去举报了,我只是比别人知道得多一点,写得也就多了些。”
她说着,神情受伤的试图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咱俩可是夫妻,别人说什么你信什么,对我就没有一点信任吗?”
“你写了什么,跟我复述一遍。”于宏业绷着脸,鉴于江宝花之前的隐瞒,于宏业现在对她的信任度接近于0。
他坐在靠椅上,手指有节奏地在桌面上轻点,一下下的敲击声仿佛是紧逼的鼓点。
夜已深,江宝花被生物钟支配着,困意阵阵袭来。她能强撑到现在,全靠丈夫时不时的刻意叫醒,整个人处在神经衰弱的崩溃状态。
这种最基础的审讯手段,用在未经专业训练的普通人身上,效果立竿见影。她被磨得精疲力尽,在迷迷糊糊间,又说出了好几件不为人知的隐秘之事。
随着时间的推移,江宝花吐露的越多,于宏业的脸色就愈发难看。
想起之前有因为家庭连累事业的战友,他眉心直跳,若不是顾忌她腹中的孩子,“离婚”两个字,怕是早就提出来了。
他烦躁的按了按眉心,做了决定,“这段日子我哪也不去,就待在家里,你也收收不正经的心思,马上就要当妈的人了。”
于宏业这么说,江宝花却松了口气,没放在心上。一家人知道一家人,他过去就是在家里待不住的,这两天又整日被汪团长喊着出去。
这不,刚吃完早饭,汪团长就拎着鱼竿来了,“走啊,昨天叫我儿子逮的蚯蚓做成的饵,这回保准能逮着大货。”
“算了,去不了,这两天家里有点事。”于宏业头一回拒绝。
汪团长又引了两句,可他是打定了主意,就说是不方便。
江宝花冷眼看着,原本以为他也就坚持一天,哪想到第二天、第三天,他居然都待在家里,一步都没往外迈。
于宏业在家里守着是好事,也不好。干活有人能搭把手了,但因为上次的事他心里还存着芥蒂,俩人经常一半天也说不上话,相处起来别提有多不自在了。
——
七天的复习时间转瞬即逝,五年级的考试关系到初中升学,因此格外正式。来监考的老师都是从别的学校专门调过来的,考完试,老师们直接把卷子一收,拎着就走了。
其他老师连个题目都瞅不着,只能在学校里一边批改别的年级的卷子,一边猜测五年级的成绩。
学生人数少,改卷子的工作倒也简单,一天时间他们就改完并统计好了成绩。
江甜果先看了自己带的一年级,成绩一如既往地保持在前列,这让她很是欣慰。
接着看初中一年级,在联考的几个学校里处于中游水平,不突出,但也不垫底。这样的成绩在小联考里还算勉强够用,可要是换成初升高的考试,怕是一多半学生都要被淘汰掉。江甜果已经提前发愁了。
她在纸上写下了几个老师的名字,打算明天拿去和孙校长一起商量商量。
五年级的改卷工作不是一天就能完成的,老师们既要仔细批改卷子,还要统计各个阶段的分数线,之后还要开教学分享会,一系列工作繁琐又耗时。
孙校长和郭老师在外面忙了三天才被“放”回来。两人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可精神状态却格外振奋。
总结会议开始前,江甜果先把纸条递给了孙校长,然后悄悄问郭老师这次五年级的成绩怎么样,谁知道对方卖起了关子,让她自己猜。
江甜果猜了个第三,郭老师摇了摇头。
等人都到齐了,孙校长激动宣布:“五年级的成绩取得了大突破,语文总评第四,数学第二。”
果然是历史性的突破,比起上次上上次,都是大进步。
这次学校整体成绩都不错,开会的时候气氛也格外融洽,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就像在聊家常一样,没了往日的严肃。
掌握一手情报的郭老师率先开口:“你们没看到成绩算出来的时候,那群人眼珠子都快瞪掉了,还问我最开始考成那样是不是故意的。”
“瞧他们这话说的,我当了半年的倒数第一,图啥呀,图被校长骂得还不够多吗?”
这话一出口,空气里瞬间充满了欢快的笑声。
简单复盘之后,孙校长开始交代下学期的工作布置。就像学生们有暑假作业一样,老师们也不能痛痛快快地玩耍,还得抽时间备课。
她的想法是,老师们随班走,原先教初中一年级的,跟着升上去教初中二年级。
语文老师没什么大反应,数学老师却不太自信,小声说道:“校长,我觉得我可能胜任不了。”
经过一年的教学工作,她深刻认识到,掌握知识和传授知识完全不是一回事,她不想面对升级后的教学难度,更不想误人子弟。
孙校长双手往下一压,示意她先听自己说完:“初中二年级的数学由你带最合适,另外我还有别的安排。学校要再新招两个正式老师和一个代课老师。江老师下学期生产,暂停课堂工作,日常工作转为抓好初中一二年级的数学。这样安排,你们还有意见吗?”
有江甜果帮忙,那好像确实能教得下去。郭老师和初中一年级的数学老师同时摇了摇头,不再有异议。
江甜果自然也没有意见。这段时间她腿水肿得厉害,站久了还腰疼,正想着和孙校长说说,下学期产假能不能多休一段时间。没想到,这安排简直是意外惊喜,工作轻松了不少,工资还照拿,这可太合她心意了。
她美滋滋地应下,回家就迫不及待地和林寒松分享了这个好消息。
男人替她开心,然后蹲下身对着肚子轻声说,“宝宝们,下学期妈妈工作轻松多了,你们开不开心啊~”
肚子风平浪静,“怎么宝宝不理我?”
“可能是烦你。”江甜果拍开他的狗头,在肚子上搭了个小毯子。
这人最近有了个新爱好,起因是他偶然间听说了“胎教”这个词,一下子就上了心,一门心思要让自家孩子赢在起跑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