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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察觉

和江甜果想的不太一样, 这位老领导虽然头发花白,但眼神清明精神矍铄,丝毫不显老态。

她的视线在亲切聊天的两人身上打了个转, 意外发现比起林父, 林寒松在某些地方和老领导神似,都是如出一辙的温和刚毅,像个儒将。

老人温和的招呼他们坐下, “之前寒松在电话里和我提起过你, 可算是让我见到了。”说着从口袋里掏出厚实的红包,不是一份而是两份。小夫妻人手一个。

林寒松先接了, 江甜果于是也收下,甜甜的说了声谢谢。

他们在一起简单的唠了会家常, 林寒松突然开口把江甜果支了出去。

小客厅的门被一下关紧,林寒松这时从口袋里摸出来个油纸包, 打开是一包烟叶。

老领导眼睛一亮, 小心的接过去,捏起一撮放在鼻尖仔细嗅了嗅, “烟叶不错。”

“知道您好这口,在火车站台看见有人卖, 特意给您带了一包。”

老人迫不及待的从茶几下摸出来个烟袋, 点了火陶醉的吸上一口,“劲足, 我就好这一口!怎么不早拿出来?”

这话出口他就知道是多余一问,女同志不好烟味, 早给他早抽,林寒松那小媳妇肯定不乐意闻。

这小子。老领导看着眼前的林寒松,发现他还真一点没变, 在意谁就放心里,默默做事。当时他和自己说找了个乡下媳妇时,还担心影响他的前途,又担心俩人没有共同语言过不成日子。现在看来,日子过得蜜里调油,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这样就可以了。

江甜果知道自己是被支出来的,所以安心在沙发上坐下,老领导的小闺女坐在旁边算是陪客,她是个拘谨的性子,俩人在沙发上坐了半天,也尴尬了半天。出于主人家礼貌,她终于吭哧吭哧憋出来一句。

“你是寒松哥的媳妇?长得可真好看!”

“谢谢,你的眼睛也很好看。”

少女惊讶的抬起脸,露出侧脸一个绿豆大的黑痣,江甜果和善的朝她笑了笑。真诚的相处,让两人之间尴尬的氛围都破冰不少。

没过一会儿又来了不少客人,老领导不出来,他们只能在一楼先等着,于是免不了好奇江甜果这个生面孔。

细弯眉杏核眼,都是素面朝天的打扮,偏她俏生生的,像是开在冬日暖棚的一朵娇花。

江甜果身旁的姑娘主动开口介绍起了她,这可算个稀罕事。

有她开口引荐,算是给江甜果的身份度了层金。来的几位太太谈话间愿意让她融入进去。更让她们惊讶的是,这小媳妇看着年轻,见识却不浅。谈起穿衣打扮,甚至聊到外语,样样都能接上话,倒是不像赵继红传的那样粗鄙,让人高看一眼。

老首长客人多,江甜果和林寒松中午吃完饭就告辞离开。

走在离开大院的路上,江甜果悄悄拿胳膊肘撞了撞林寒松,男人这才被拉回神思。

“出什么事了,你看起来状态不对。”从刚刚和老首长私下聊完就这样了,虽然午饭时和别人的交际都很正常,但只有极其了解他的人,才能发现这人在悄悄走神。

“没事,”林寒松想起刚听到的话,脸上表情又沉了沉,正要继续往前走,却猛的脚步顿住眼睛一眯。

“那个人是林寒玉?”江甜果跟着一起瞅,视线镜头里有个男人的背影,看着有些熟悉。

林寒松点头,他的视力要更好,能看到林寒玉和一个男人亲热的寒暄后,进了一处院子。

林寒松的脸彻底冷了。

江甜果也意识到发生了些不同寻常的大事,两人沉默着回了家。

进了房间,江甜果把心底的疑惑再次问出来,可是林寒松紧抿着唇,只让她别担心,没发生大事。

但他这个样子,哪能让人放下心。

江甜果想了想,干脆抛出一个问题,“你烦心的这件事是不是对林寒玉,和爸妈影响比较大?”

林寒松惊讶的看了她一眼,没想到能猜的这么准,“是……”

他沉默一会儿,“我刚刚看见,他去给赵继红家拜年去了。”

江甜果:“?”

这两个名字是怎么扯在一起的?

而且,赵继红的父亲可是首都革委会里重要的实权人物,林寒玉和他牵扯在一块,林父林母知情吗?

林寒松还在继续补充,“不仅是我看到,刚刚老首长也提醒我,要小心他。”

“那你觉得爸妈知道这事吗?”江甜果问的有点小心。

革委会在十年里是极为猖狂的存在,同样也是正派人士不耻的存在。林寒松这样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军人,自然看不上这帮人。

如今却晴天霹雳,得知家人和他们有千丝万缕的勾结,这可真是……

男人慢慢踱步,“我大哥是有意为之,但我父母……”

“他们不会这样做!”

这不是出于血缘亲情,而是对三位人品的笃定。

那这就是最好的情况了。

“要不先和爸妈通个气?”江甜果提议。

男人立在那里沉默半晌,神色难辨,最终仿佛轻叹一声,“我过去一趟。”

说着又轻轻一哂,“说了他们也不会信。”显然对家庭地位很有自知之明。

“我陪你去。”江甜果看着他有些心疼。

林寒松垂下眼睫,看到她眼里毫无保留的情绪,他确信自己是被爱着的。

这个认知让他心情不错,却更不想让江甜果看到那可能会难堪的场面,于是难得拒绝了她的要求,“没事,我就过去说两句话,很快回来。”

他利落的转身,到了书房。

林家的书房是两间,二楼的小书房林寒玉用着,一楼打通了两间卧室的大书房,则是老夫妻共用。

他敲门进的时候,手腕向后用力,把门关紧了。

“你来是?”在书桌和茶几前的林父林母同时不解。

林寒松微微吐出口气,往里走了几步,声音尽量压低,“我今天出去拜年看见我哥了,他去了赵尚勇家。”

“赵尚勇?”林父蹙紧眉头,微微愣神,然后立刻反驳,“不可能!你哥不是这种人!”

这时候,稍微作风正派些的都不会和革委会扯上关系。毕竟那可是个粪坑,沾上都是一身腥。更别说是他们这种家庭,更得爱惜羽毛,林寒玉前途不错,犯不着去巴结赵尚勇。

林寒松知道他不会因为一句话相信,于是列出更多证据,“今天他去赵家拜年,我和我媳妇都看见了,您只要花去心思打听,肯定能找到更多证人。”

他说的有理有据,林父狐疑的神色渐渐消退,已经信了大半。

“你确定没看错?”

“爸,”林寒松已经很久没叫出过这个称呼了,“我是华南军区射击比武考核的第一名……”不可能会错的。

话一出口,林父挺直的腰杆,好像瞬间颓丧下去。他有几位战友被下放劳改,因为这个,他在家里拍着桌子大骂过革委会数次。

因此从未想过,大儿子会做出这种事来。而更深的,会对家庭造成什么影响,更是难以估量。

他思绪乱的不知要说什么,林母却突然站起身,直勾勾的看向林寒松,“说完了?你这些话的意图是什么?”

“我的意图?”林寒松有点想笑,恍惚的以为时间回到了十年前。

那时候的自己,似乎也如这样找过父母,为了什么早就忘了,反正结局是无人相信,甚至他还成了撒谎精,栽赃人的坏小孩。

所以,林寒松眼神淡漠,懒得多费口舌,“我没有意图,该尽的提醒义务尽到了,不会再有下次,你爱信不信。”

书房门从外被关上,林父痛苦的扶住额头,唇边溢出一道长长的叹息。

这一声似乎是打开了什么开关,林母来了怨气,喋喋不休的数落起来,“前两天还说他改好了,怎么还是那副死样。你瞅瞅他刚刚看咱俩的眼神,那像是看亲爹妈的吗!再听听他说的话,没有一点证据,几句风言风语就污蔑他哥?”

“我都不知道哪对不起他。比起他哥,他日子难道还不好?打从生下来就跟在咱身边,住的是大院,没吃过一天苦。就是我对他太好了,才给惯坏了。”

“小玉被接回来,那可是他亲哥啊,穿的破衣烂衫,瘦的跟骨头架子一样。他心里就没有半点兄弟情,生怕是回来跟他抢爹妈的。天天闹着说他哥打他,小小年纪全是瞎话。我都不知道该说啥好!”一提起陈年旧事,林母就打开了话匣子,说个不停。

“行了,孩子长大了,你不能再用过去的眼光看人家,尤其是你刚刚说的那句话,我听着都寒心。”林父头疼的撑着脑袋,“而且,我觉得小松的话不假……”

林母又是美目一瞪:“你还真信了?一个拜年能看出来啥,不能是和老邻居人情走动?非得啥都扯到你们的政治上!”

“行了,这事你别管也别和老大说,我心里有考量。”

林父拍板下了决定。

第72章 回家

“”咚一声闷响, 不算实心的木门被人从里带上,林寒松冷滞的神色在看到江甜果时缓和很多。

江甜果看他的表情,就知道刚刚的亲子谈话结果不好。她没有说多余的话, 更不会开口询问, 只是轻轻的,把自己微微带着凉意的手覆在了林寒松的大手上。

冬日天短,太阳下去的早, 微弱的一点余晖照不完全室内。两个人挨得很近, 昏暗中只能听到彼此交错的呼吸声,还有通过皮肤传递来的温度。

短暂的沉寂后, 林寒松反手把江甜果的两只手反握进掌心。他体质好,不缺热量, 源源不断地温度,通过扩大的接触面传过去, 烫得吓人。

“手这么凉, 怎么不多穿点?”

“再穿就裹成球,动不了了。”江甜果和他玩笑, 但确实不适应北方干冷的气候。

有句谚语叫下雪不冷化雪冷,这个冬天首都下了好几场大雪, 最近气温稍稍回升, 雪是化了一些,但却比前几天更冷了。是那种物理夹着魔法, 往骨头缝里钻的冷。

林寒松握住她的手,暖了好一会儿, 接着起身拿起桌上的暖壶,去楼下灌了热水,往搪瓷茶缸里倒了半杯, 热腾腾的放在江甜果掌心。

再然后他从衣橱里拿出了外出要穿的棉大衣。

“天都黑了,这会儿上哪?”江甜果这次终于忍不住问。

林寒松俯身,和她的脸颊凑的很近,灼热的鼻息扑撒过去,激起一片细小的汗毛。

他的声音里有显而易见的雀跃,“我现在去火车站,买最早的票。”

“我们离开,回临城去。”

山不就我,我不见山。

他已经不是六岁时被欺负了会哭的孩子,更不是十六岁时憎恶一切用暴力反抗的青年。现在的他,有爱人,有爱他的人,所以不会再匮于曾经的痛苦诘难,那些人并不值得了。

“好,”江甜果勾起一个温柔的笑,说:“回来路上给我带根糖葫芦。”

林寒松在渐暗的天色里离开了。

这天夜里,林寒松一直到很深夜才回来,那根糖葫芦自然没吃到,不过气温低,放到明早也不会有大碍。

林寒松没开灯,轻手轻脚地摸索着洗漱完,然后爬上了床。

厚实的被子被突然掀开了一半,刚暖热不久的被窝被强制降温。江甜果委屈巴巴地把身子又缩紧了些,林寒松轻笑一声,轻轻掐了掐她的脸颊肉,抱着人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江甜果起来的时候先看到了放在窗户边的糖葫芦,因为温度低,一夜过去外面的糖壳一点没化,裹着红红的山楂果,看着就叫人分泌出了口水。

她小心翼翼地从纸袋里抽出糖葫芦,刚要放进嘴巴里,正好被推门而入的男人看见了。

林寒松不赞成的走过来,在江甜果试图藏匿的小动作里,不容拒绝地把糖葫芦强行转移。

“一大早吃这个对胃不好,等吃完早饭再吃。”

好吧,江甜果也知道不太好,但馋这种事,人之常情,人之常情。

她转过话题,“你昨晚几点回来的?”

“十点多吧,我没太注意。”林寒松眼神轻微躲闪了下,很快的动作,除了他自己没人能察觉到。

江甜果没多想,“车票买到了吗,几号能走?”

“明天下午的卧铺,够我们收拾行李了。”林寒松唇角的笑容深了些,“要吃早饭吗?今早李婶蒸了包子,还有稀饭。”

林家这样的家庭,自然有负责干杂活的保姆,只不过肯定不能用这个名头,对外就是老家来的亲戚,在这里借住。

过年放了几天假,江甜果也是前天才见着人,李婶手艺不错,但这显然不是林寒松叫她下楼吃饭的原因。

毕竟前两天,自己的早餐可都是让他端到楼上房间解决的。今天,是有乐子看吗?

说是早饭其实不太准确,因为这会儿都快10点了,早午饭更加恰当。

江甜果不紧不慢地在餐桌边落座,林寒松去厨房端饭菜出来,旁边的大嫂看着他殷勤的一幕,又是往这边扔了个眼刀。

江甜果丝毫不给她眼神,不紧不慢的拿起筷子,夹住一个皮薄透油的小笼包放进嘴巴里。不愧是李婶的手艺,味道甚至超过了不少外面的餐馆。她又端起碗喝了一口粥,碗将放下时,屋外进来了两个中年男人,脚步匆匆神色紧张。

林寒松神色未动,转身去厨房夹了些酱菜出来,“慢慢吃,对胃好。”

这话一出,江甜果就知道今天这事和他是脱不了关系,于是放慢了速度,且等着好戏开场。

盘里的小笼包下去一半时,猛的听到书房里传来了一道响亮的拍桌声。

书房里,林父不可置信的重复了一遍,“你们是说,我家老大工作要调动,还是调去革委会!”

中年男人扶了扶眼镜,“千真万确,有可靠人漏的口风。你不信,明个初六上班就能见分晓了。”

跟进来的另一个男人酸溜溜的开口,“老林呐,你这事可办的不地道。你自己对革委会是啥态度,咋还给你家老大调去革委会。鸡蛋放俩篮子里,知道是啥结果不?”

啥结果,只能是鸡飞蛋打!林父一张老脸,气得又青又红,先是气林寒玉自作主张,还有是在同僚面前被这么质问面子挂不住,最后是想起昨天小儿子苦口婆心的提醒。

谁质疑谁犹豫?今天就被打脸了!

眼镜男继续说,“我俩和你关系好,所以有的话就直说了。老领导让我们来,就是想探探你的口风……”

这就是显而易见的站队问题了。

林父眉心一紧。

首先他对革委会那帮人没有好感,其次,他在革委会毫无根基,所以这个决定其实不难作出。

江甜果桌上的包子吃到还剩三分之一时,书房的门被气冲冲打开。

林父老当益壮,三两步就上到了二楼,直接拉开了林寒玉的卧室门,把从昨晚醉到现在,还没醒酒的人生拉硬拽粗暴地拖进书房。

在前院浇花的林母一转头魂都要吓飞了,三两步跑过去,厮打起来,“孩子休息呢,你这是干啥!”

有些话林父和她解释不了,于是被迫手上拉着一个,胳膊上挂着一个,三个人一起进了书房。

林寒玉被折腾了好半天,宿醉的酒醒了大半,他一脸懵的抬起头,看着书房里的三堂会审,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妙。

“爸妈,刘叔、王叔你们这是?”

林父一拍桌面,结实的木桌发出不小声音,“你和革委会的勾当,我劝你老实交代!”

林寒玉没搞懂情况,试图装傻,“我就是个房管局的小科长,哪能和革委会打上交道?更别提什么勾当……”

林父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平日最讨厌撒谎,听见他的话越发暴怒,“怎么,难道是要把你的工作档案全调过去,我们才配知道?”

“你看你说的话,就不能是革委会领导赏识小玉,求贤若渴把他招去的?”林母没搞清情况,但会和稀泥。

“呵,”林父唇边泻出轻笑,就林寒玉这数学考不到40分,上班以来每月都要给房管局搞出点头疼从上到下都头疼的蠢事,蠢没边了才有人求贤若渴。那不就是他们早早勾结住了!

林寒玉这个当事人反倒被一连串的消息给砸懵了,不是,谁能来告诉他,这些人是怎么知道自己和革委会有联系的,还有调工作档案又是怎么回事?

虽然这也在他的计划里,但绝不是在现在。

林寒玉心虚又困惑,他的表情逃不过时刻关注着他的林父。

……

餐桌上的早午饭也进行到了最后,江甜果慢条斯理地把最后一口粥装进肚子,越过万分关注书房动静的林家大嫂,在一片嘈乱却听不清的声响里回了房间。

林寒松留在楼下,心情愉悦的收拾完餐桌才离开。

吃过饭,江甜果心安理得地拿出了糖葫芦,她的腮帮微微鼓起,糖衣在齿间发出细微的碎裂声,与山楂的酸味在舌尖融合。

“这家的糖葫芦好吃!”

她把胳膊举高了些,林寒松就着她的手,也咬下来一颗。

楼下纷纷扰扰,又与他们吃糖葫芦的,有何关系呢?

林寒松下楼给暖瓶装热水时,被一个人拦住了,是林母。

“今天的事是你做的。”她说出的不是问句,而是毫无疑问的肯定。

“和我有什么关系?”林寒松歪了歪头,表情单纯,眼神幽深。

正常人难道不应该先问发生的什么事吗?林母越发肯定有林寒松的手笔了。她下意识皱紧了眉头,只觉得眼前的儿子越发陌生。不是六岁时的乖孩子,更不是十六岁时咬人的小兽。

他更聪明,更有心计了,林母嘴唇微动,吐出六个字:“我对你很失望。”

六字真言,对所有彼此有感情的生物来说,都杀伤力巨大。她说出口后,在等待着小儿子痛苦和忏悔,然而想象的画面都没有发生。

林寒松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然后说,“知道了,这句话同样送给你,还有他。”

他指了指不知道何时出现的林父,转身走上楼梯。

十六岁的林寒松,没有听过这句失望,但那时的他渴望亲情,简单的刺激就足够让他痛苦。二十六岁的林寒松,听到了这句失望,心情毫无波动,甚至有点想笑。

明天中午的火车,这会儿就该收拾行李了。除了收拾行李还有另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把林寒松的小卧室收拾干净。

这个收拾干净,就是字面意义上的。林寒松在这间卧室的生活痕迹不多,主要是一些读书时的课本连环画,都被妥善收在了几个带锁的箱子里。

想要全部带回临城,明显不现实,而不带走的话,想想革委会的手段,有些东西落在他们手里,和文字狱是同样效果,必须抓紧时间处理了。

他和江甜果这一下午就像勤劳的小蜜蜂,避着人把全市大大小小的废品回收处跑了半数,把箱子里不重要的书都处理了。

至于其他的,林寒松和江甜果第二天向动身前告别时,所有人都黑着一张脸,竟然一时间也排不出顺序,谁的脸色更难看一些。

这样的画面显然让人心情更好了,他们脚步轻快地上了车厢,踏上南下的火车。

林寒松是军人,探亲假长些,回城的日子定的也巧,刚好错过开工高峰,江甜果难得坐了一次不挤的火车。

来时堆在轨道上的重重积雪已经化的差不多了,她视线从外收回,“不知道临城雪大不大?地里的菜不会冻死了吧。”

虽说瑞雪兆丰年,但对不耐寒的苗苗来说,想熬过去可不容易。走之前林寒松转移了两颗西红柿苗进花盆,还不知道其他菜会咋样。这可是他们一粒一粒撒的种子,施的肥才长出来的小苗啊。

林寒松拍了拍她的肩膀,“没冻死就救,冻死了就重新栽,总是有办法解决的。”

说得也对,总是有办法解决的。

回去的火车走得异常顺利,久违地躺回自家大床上,江甜果舒服地发出一声喟叹,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还是家里舒服。

吃饱喝足,火车上又睡多了,那就该饱暖思x欲,江甜果不动声色的往男人怀里一钻,他们在黑暗里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神里看到了相同的欲望。

于是就这么顺理成章起来。

除了,有个地方不太对劲,俩人都旷了太久,干柴烈火,一动情就忘了安全套。还是最后时刻,林寒松悬崖勒马,弄在了外面。

江甜果最后是迷迷糊糊睡过去的,第二天懒懒地醒来时,林寒松还在身旁。

他们从首都离开的早,所以还有假期。

“起来吃饭吗?”

略带凉意的指尖摸了过来,江甜果困困的往被子里躲了躲,“不想吃,再睡一会儿。”

林寒松把被子掖了掖,江甜果就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到了快中午,她起来喝了点稀饭,然后坐在桌边嗑瓜子,思考还有几天的假期要怎么打发。

没过一会儿,隔壁的王春花来了,还带着两个孩子。

过年大人小孩都热闹开心,哪怕小慧和弟弟算是沉稳的性格,一进屋也咋呼起来,甜甜的笑着要糖。

江甜果不仅往他们的口袋里装了一大把瓜子和糖块,还给姐弟二人一人发了一个小红包。

“你这是做啥?”王春花说着就要推。

“嫂子是不是拿我当外人!”江甜果假装虎着脸。

于是推拒不了了,王春花败下阵来,“还不谢谢你们江婶婶。”

“谢谢婶婶。”两个小家伙奶声奶气的说。

食堂工作给王春花带来了不小的影响,从前她沉溺于痛苦里,不愿走出更无法走出,现在她已经可以走出家门,主动来找邻居唠嗑了,是个不小的进步。

除了——,女人唠嗑,林副团长为啥坐在边上不走,这整的怪尴尬的,有些那啥的话她都不好意思说……

江甜果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于是给林寒松打了个眼色,男人起身进了屋,不过在此之前,他把在盘子里拨了好半天的一小把松子仁推了过来。

好家伙,王春花猝不及防被喂了把狗粮,赶紧从地上随便捞起来个孩子压压惊,这才感觉动作自然了些,于是继续刚刚的话题,“你走的这十来天,大院里发生不少事呢!”

她神秘兮兮的卖了个关子,江甜果礼尚往来的接了句,“咋了。”

第73章 传言

“于副团长结婚了!”

“那, 恭喜?”江甜果迅速转动大脑,终于从记忆的犄角旮旯里扒出来这个人。

也是听妇女们聊八卦才有印象,于副团长于宏业, 和林寒松曾经同为单身难兄难弟。不过这位单身的原因是家里穷, 据说爹妈都身体不好,上头有个哥哥,去的早还留下仨孩子, 一个人的工资养着五张吃饭的嘴。

这条件, 哪怕他30岁当上了副团,看着前途光明, 但稍微正经些的人家都不会把闺女嫁给她。

家属院里头热心的嫂子,整天最爱操心他的婚事, 但听说这人还挑剔,就这么不尴不尬地耽误着, 耽误到了30岁。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光棍一辈子的时候, 没想到人家不声不响娶了一个,倒也挺好。

江甜果想着他们结婚的时候, 于副团长还拿了两块钱的礼金,过人情得还回去, 于是凑腔问了一嘴, “办席的日子定了没?”

“你咋不好奇新娘子?”王春花脸上有一种,让人看不懂的促狭的光。

江甜果皱了皱眉头, 她和人没多大交情,好奇新娘子干啥, 不是她该操心的事。

王春花一拍大腿,激动的不行,“你过年去首都, 是不是还没收着娘家的信?”

这和她娘家有什么关系?江甜果心中悄然闪过一丝不妙的预感。

下一秒,对面人就乐呵呵的扔出来个爆炸消息,“于副团长的新媳妇,就是你老乡,你妹子江宝花!”

“?!”不是……

“咋啦,惊喜傻了?别说,你们姐妹俩虽然长得不太像,但人品都不差,宝花也是个性子软和好相处的人,那天看小慧衣服烂了,主动帮忙缝,还有老郭家的娃多难带呀,放到她手里没一会儿就哄好了……”

王春花打开了话匣子,想着俩人是姐妹,在姐姐面前多夸夸妹妹总是没错,越说越起劲。却见到江甜果的脸色越来越沉,不知道刚刚哪句话触到了人的霉头。

“小江,你这是?”王春花自觉收了声,现在问得小心。

江甜果是她在家属院里真正意义上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可靠的,会关心她的朋友。王春花十分珍惜,也努力维持这段关系。她不想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把俩人关系闹僵。

“没事,”江甜果也就最开始听到消息吃了一惊,现在正问她,“嫂子,你刚刚说江宝花是我妹妹,这事是谁说的?”

“这,肯定是她自己呀……”要不谁也不认识谁,更别说她和江甜果长得一点都不像,谁会往这方面想。

这样啊,江甜果纤细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点了几下,思索江宝花这个行为的目的。这人过去最看不上她,坐一起都嫌弃不行,怎么现在会主动提起是她妹妹?

这种几乎是明牌的算计,甚至背地里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的行为,真是恶心的叫人难受。

江甜果于是声音有些严肃,认真地看着王春花,“王姐,这件事有误会。我不认识什么江宝花,更别提和她是姊妹。今天跟您说了,麻烦往后您替我澄清,我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原来是这个原因,王春花不算多机敏圆滑的人,但也是知道,有些乡下出来的就喜欢拉关系讲人情,明明血缘上差了十八辈,到有些人嘴里又成了至亲,真是烦得要命。怪不得江甜果脸色这么难看,人家只是动动嘴已经够有涵养的。要是她估计早就找上门撕吧个明白了!

王春花当即就拍着胸脯保证,破除谣言的事交给她办,没有一点问题!

她这副义愤填膺的样子,和刚刚夸奖江宝花,极为欣赏的那个哪像是一个人。

这就叫亲疏有别!

“麻烦王姐了。”江甜果笑眯眯地看着她,酝酿在眉心的阴霾松快了些。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王春花说干就干,出了江甜果家门,直接抱着孩子下了楼,去了后面的一户人家。

这里算是军嫂们一个小茶话会聚点,正是一天中最惬意事少的下午时光,里头人不少,王春花说了好几声“借道”才挤进去。

角落里有个女人似乎哼了一声,问她来干啥的。

可怜王春花一个轻度社恐人士,在江甜果的“鼓励”下,参加了人生中第二场茶话会,和头一回公开大声讲话。

她先是捂住嘴唇轻咳两声,然后随口唠了几句家常,在没几个人回应之后,这才尴尬地转进了正题。

“家属院里头新来的那个江同志和小江老师没有一点关系……”

“哦——”

不算劲爆,也不算特殊的消息,被一群人准确无误地收进耳朵。不少人的眼神都微不可见的闪烁了下。

李逵居然是李鬼,看样子之前冲着江甜果给予的亲密态度和方便,必须得收回来。

还有,能干出这种满口谎话,随便瞎编的事,不少人都在人品上给江宝花打了个叉。

看着一群人脸上的表情,王春花长长吐出一口气,抱着孩子又去赶下一个茶话会的场了。

家属院小的好处就是有啥事传得也快。

江甜果是中午知道这个消息的,结果不到下午,王春花就乐呵呵地回来了,一连和她保证绝对澄清得明明白白。

而这些澄清的伤害力,自然是咎由自取者才最清楚了。

快天黑的时候,江宝花扛着耙子从自留地回来,往常那些会悄咪咪和她打招呼的邻居,这会儿也不知道是忙得没看见还是咋着,一个比一个冷淡,甚至连她主动上去搭话也不回应。

还有家里的孩子从外头跑回来,居然还哭着说,“那些家长们不让他们和瞎话精的孩子玩。”

费了半天劲打听清楚来龙去脉后,江宝花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一句话的威力能这么大吗?她对江甜果可是越来越好奇了呢。

江甜果让王春花帮忙澄清,其实就是给了一个不轻不重的警告,但怎么也没想到,第二天人自己找上门来了。

彼时,钱改凤刚和男人探亲回来,匆匆忙忙把包袱往家门口一撂,然后挎个小包袱,一扭一扭地上了楼,给身后的男人孩子看了个目瞪口呆。

许副团长是海边人,钱改凤每趟回去都能大包小包的拿回来不少东西,在临城这个内陆城市算得上稀奇,这会儿正兴致勃勃的给江甜果一样样介绍。

“这是晒干的海带,你吃的时候在水里提前一泡,做炖菜凉拌都好吃,还有晒的咸鱼干,虾皮……”

小包裹打开就是一股浓烈的海腥味,钱改凤去许副团长老家也有十来次,还是不算习惯这种味道,没忍住狠狠皱了皱眉。

江甜果站在旁边饶有兴趣的看着听着,她来自物资丰富信息大爆炸的后世,这些普通的海产品干货食用方式,自然难不倒它。但是为了人设,江甜果还是凑过去不痛不痒的提了几个问题。

“大概就是这些,你吃的时候要是拿不准就再来问我。”钱改凤把刚刚掏出来的东西都往桌子里推了推,说:“我还有好东西给你!”

说着她神神秘秘的从随身挎包里摸出来个饭盒,打开一看,里头居然整齐的码着满满的饺子。

“这是?”

江甜果看着这盒饺子,说实话有点懵。钱改凤兴冲冲地介绍,“这可不是一般的饺子,这是我从老家带来的鲅鱼馅饺子,尝着味道好,特意给你带的。你一会儿热了尝尝!”

特意带的?

江甜果想起许副团长的老家,据说是火车三天两夜的路程,这么远的距离,钱改凤居然能惦记着,特意给她带了盒饺子回来。

她端着饭盒进屋倒进自家碗里时,更是发现这一盒熟饺子,居然没有一个烂开粘连的,用指尖轻轻一摸,这才发现是每个饺子上都润了层油。

好家伙,江甜果这回是真的有被震惊到,心里涌上一股暖呼呼的情绪。三天两夜的车程,在没有现代设备帮助的情况下,钱改凤居然只是出于分享美食这一个目的,就费尽心思的折腾着,给她带回来了一盒完好无损的饺子。

江宝花就是在这时候推门进来的。

钱改凤家的小儿子不老实,在门里门外跑来跑去,江甜果没关上门没想到却是方便了她。

“姐。”来人没进来,就站在门口,怯怯地喊了一声,她这副样子可真是和曾经见过的所有模样都不太一样。

江甜果差点以为对面人也换了个芯子。可惜再稍微仔细些观察,就能看到江宝花眼底埋藏的深深的嫉妒和微妙的恶意。

“这儿没人是你姐,找错地方了。”江甜果随口回了一句,继续和钱改凤唠嗑。

站在门口的江宝花揉了揉眉头,将那点尴尬的很好,唇角扯出了一抹极淡的微笑,“姐,我随军匆忙,还没来得及亲口告诉你,我结婚了,还把爸带过来了。我们都很想你,也都很后悔……,但当年的事,我是无辜的呀。今天来也算是道歉,起码咱们也是知根知底的熟人,以后得多联系。”

她有些期待地,想看着江甜果会因为这段话产生什么反应。是恶心、害怕或者是别的什么?

可惜,江甜果还是淡淡的,这下连眼神都不施舍给她了,“非直系亲属申请随军,下楼左转后勤处。”

“姐!”江宝花咬紧了唇,不甘心地再次往前。

钱改凤放下手里的东西,护犊子地往前站了两步,“哎,你谁呀,发癔症了?上别人家说胡话!”

“嫂子,她真是我姐!”江宝花眼圈有点红了,声音听起来也真像是。要是换个不知情的外人,恐怕真以为江甜果是个冷心冷情抛妹弃父的恶人。

可惜,站在这里的是钱改凤,无论知不知情,她的心眼子就是偏的。江甜果不喜欢,那她有义务把人拦着。

江宝花被这样的态度对待着,“啪嗒”眼珠子滴下了泪水。

演技太好了,江甜果觉得好玩,于是笑了出来。

非常放肆的嗤笑了一声,并且有些满足,甚至称得上恶劣的,看到那张脸一下子涨红起来。

“同志,你也是真够奇怪的,”明明知道对方的名字,但江甜果就是懒得叫,懒得和她扯上一点关系,“我不知道,你作为一个陌生人,为什么这么执着于在外人面前杜撰我们根本不存在的姐妹关系,甚至,还给我找了个爹?”

“但你既然找上门了,那我就再次重申,首先,咱俩在血缘和伦理上都没有一点关系,其次……”

她有点无奈地笑了笑,“我们是真的不熟啊,对吧钱姐。”

她叫了钱改凤“姐”,也还是不愿意搭理江宝花一分一毫。

江宝花:“……”

这一巴掌算是赤裸裸的扇在了脸上,她倒是没哭,臊着脸走了。

江宝花的步子迈得飞快,眼底藏着的情绪也越发幽深。

其实,江甜果离开后,她和江向军在平城的日子过得并不好。出了那样的丑事,江向军直接被迫下岗。再加上他的房子和钱都被前妻分走了大半,江宝花猝不及防,从被双职工供养的大小姐,变成了一分钱都得紧着花的穷光蛋。

从前说买就买的新衣服、新鞋子是别想了,更可怕的是,棉纺厂里头的临时工不是人干的,天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月末一开工资拿的还最少。

虽然当年她不像江向军两口子是加害者,但作为既得利益者,江宝花难免也受到了波及。没人指着她鼻子骂,但她也听见有些人在背地里悄悄议论过。

这一切的一切,都给刚重生回来的她造成了极大的落差,她迫不及待地想逃离尴尬窒息的境地。

唯一想到的办法就是结婚!而且,出于重生者的骄傲和江甜果的对照,如何都不会接受一个普通优秀的丈夫。

终于,冥思苦想了许久,在把上一世的重要人物,以及能拼凑出的发家史在纸上一一列出后。江宝花最终选择嫁给了于副团长,并如愿以偿跟来了随军。

来之前她再□□复确认过,自家男人不到30岁已经到了副团长的位置,而江甜果的男人,半年前听说才只是个营长。

那这一回合是她赢了。江宝花来的时候宛如一只斗赢的公鸡,谁想到一打听又把尾巴给夹住了。

林寒松居然前些日子也升到了副团长,和她精挑细选出来的潜力股同级,甚至还年轻了好几岁!

再悄悄一打听江甜果,更是让人心惊,家属院扫盲班老师,小学老师,从上到下都夸赞,人缘最好的小江老师,这些人全部是江甜果。

而她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

江宝花发誓,自己最开始只是想借着江甜果拉拉关系,给自己挣出来第一波好人缘。为此她还特意向丈夫打听到了林寒松休假的截止时间,确保计划万无一失。

只不过千算万算没料到,第一林寒松的探亲假结束的这么早,第二,那些她透露过身份的女人们,怎么一个二个都那么八卦,就那一点破事,上午说出去,不等到吃午饭就传的所有人都知道了。

江宝花这种人永远也不会把锅甩给自己。

江甜果当然不知道别人心里在想什么,事实上她最近过得也挺忙。

临城前些日子也下了一场雪,自留地里播种下去还没挂果的西红柿小苗,不算耐寒死了一半。林寒松又去认识的老乡家里,挖了些苗苗回来,正巧这两日天气暖和了些,太阳也出来了,就张罗着要把他们再栽下去。

难得的一个好天气,不少人都出门了,在自留地里争分夺秒地干活,说说笑笑的倒还挺热闹。

“真的不用我帮忙吗?”江甜果站在田埂边结实的土壤上轻声问了句,却是老神在在的半步没动。

今早男人没喊她,她浑然不觉就多睡了会儿,结果一跑来自留地。活都快干完了,她只用揣着手,再看一会儿就行。

还好自己聪明,出门前灌了一水壶热水,林寒松干了半天活就需要这个,温热的水流过口腔,他一口气直接喝光了。

“我还是必不可少的嘛!”

小江同学也算是有了参与感。

江宝花和于副团长自然也来了。

上次婚礼匆匆见过一面,但也对于副团长没啥印象,所以这是江甜果头一次看清楚这个人。于副团长个子高,皮肤黑,一张国字脸让她看着比实际年龄大了些,张口说话时声音很闷很沉,声音老大。是个很标准的乡野糙汉子。

他主动过来和林寒松打了招呼,似乎是想有意拉一拉所谓的“连襟”关系。

“林副团,咱两家自留地挨的不远,往后也能互相照应。”

“我们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干一干,谈不上和谁能照应,而且别人千好万好,最后能决定这块地变成什么样的,还得是你自己。”

林寒松挑起眉,别有深意的往远处看了眼。

江宝花搞的那些小动作,不太聪明但确实恶心,江甜果这次是口头澄清,但要是再来,夫妻俩可都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呵呵,你说的对……”于副团长嘴唇抿了抿,大家都是聪明人,有些话说得点到为止就好。

只是——,他对家属院里的八卦关注不多,上次还是有战友提及,他才从别人口中得知了这段亲缘。

看起来林副团不想承认,而且刚刚他走过去时,边上人看他的眼神里似乎是充满了戏谑,看好戏一样。

于副团意味深长的眯了眯眼。

江甜果的自留地种的苗苗少,稀稀拉拉的工作量也少,所以这会儿回去的也早。江宝花撑着腰直起身子时,正好看见的是这幅场景。

她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汗,摩擦间指腹糙的让她想哭。从前在家里连碗都没刷过,都是江甜果,都怪江甜果,把她害成这副样子!

于副团长这么些年没攒下什么存款。结了婚后更是又添了两张吃白饭的嘴,往后的每一份工资都得精打细算省着花,因此这份自留地也得好好利用起来。

他们早就计划好了,要多种些土豆红薯这些能饱肚子的菜。

边上有嫂子问,“他们啥时候往新家搬。”

这事又是说来话长,年底探亲假向来是相亲结婚高峰期,就目前回来的,确定打了结婚报告的都有五对,这下子家属院里头的房子紧张起来了。

于副团长的位置倒是不用担心这个,但要置办家具布置新家,到时候肯定又是一大笔钱。

江宝花脸上的笑容就有点发苦,只说了一句服从组织安排。能咋办?精打细算着,钱总是不够花的,她得想办法找钱。

但眼下还是先把自留地的活干好吧,她拍了拍膝盖上粘着的泥土,拿起茶缸去河边,随便舀了一缸水。冬天河水冰的呲牙,她一口水含在嘴里,咽也不是吐也不是,不尴不尬的悬着。

就好像她这个人一样。

江甜果这边没有别人想的那么清闲,正月十四是学生的开学时间,但老师总是要提前到的。

数学教研会上,她拿着一张表蹙紧眉头,好半天才不敢置信地说出来,“所以,上次期末联考,咱们学校五年级的数学成绩,在全市排倒数第一?”

她端起茶水轻轻抿了一口,杯子放回桌面,明明是不大的声音,却听得人心里微颤。

“郭老师,能和我解释这是怎么回事吗?”

江甜果心里在压着火气,倒数第一,她读书这么多年就没考过倒数,如今却让手下带的老师帮忙实现了。

真是,奇耻大辱!

第74章 挑事

“咳, 江组长其实这有隐情……”

江甜果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接着就清楚明白地听见了她说,是因为期末考试的时候, 班里惯常第一名的学生请假缺考。

就因为她一个人, 导致班级上次的平均分和优秀率都没拉上去,这也不是她能决定的事。

江甜果点了点头,算是勉强接受了这个回答, 只不过散会后又单独把郭老师留了下来。

期末成绩不只是她这个教研组长和校长在乎, 别忘了还有学校的牵头人严师长。

据说他看到成绩单时脸色很差,发了好大的火。

也是, 头一回亮相的军区附小,居然考出了全市倒数第一的成绩, 这个全市的范围可不仅仅是市区,还有临城边上的一大堆县乡村小, 听说有些学校条件困难的, 连完整的教学课本都凑不出来两套。

却仍旧能吊打他们,也不怪严师长生气, 这可是活生生的打在脸上呢。

江甜果在心里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别紧张, 留你还是期末考试的事。”

郭老师嘴角耷拉下去, 紧接着就听她说,“刚刚你说的理由, 我在心里并不认同,你有没有算过一个学生的缺考, 能给班级平均分和优秀率带来什么影响?”

“啊——”郭老师试着思考了一下,又是压力又是紧张,她看上去脑子都快打结了, 好半天没给出回答。

江甜果把手上的表格推过去,语气平淡如水,并不带多少斥责之意,却还是把郭老师听的慌了神,“平均分影响了0.1分,优秀率也只影响了3%,我是按她历史最高成绩98分算的。”

“我,我真的用心教了江组长,你也看见了,我是绝对没有偷懒!”郭老师略带紧张地回答,在江组长面前的气势矮了一头。怎么这人脸上表情淡淡的,却这么有压迫感呢。

“把你们班的期末卷子给我找出来吧。”江甜果敛眉又在一页页翻着,动作缓慢,但郭老师连呼吸都轻了许多,只盼望不要再出错才好,好在后来江甜果并没有太过刁难,只说了句,“大致情况我了解了,你先回去,在开学前把第一周的课备出来,到时候我们再细谈。”

所以这一关是过去了?

心里松下一口气的同时,郭老师又有种说不上的郁愤,难道江甜果默认了她教学能力不行吗?

从办公室出来,郭老师回到大教师办公室,听到边上几位同事和她说话。

“好了,别挂脸了,这也不算啥大事。”

“是啊,有江组长在,肯定能帮你解决的。”

郭老师听到同事的话,脸上扯出来一个有些难看的笑容。也是,虽然江甜果平日里严格,但她给出的方法都算科学有效。

这次期末考试除了五年级参加的是全市联考之外,其他年级还是保留了月考的习惯和市区内的几所大型学校一起联考。

最后的成绩其实比很多人预想的都要好。

军区附小一年级,是几个学校里头的第一名,还有其他班表现都不错,也在中上游水平。

除了郭老师,之前和她搭班的老师被开除之后,现在班里的语文老师换成了孙校长。

这位为了提高成绩,不仅强制语文教研组按照她的办法执行教学。连郭老师也不能幸免,被迫成为了语文教研组的编外人员,一切行动都得听孙校长指挥。

江甜果听别人提起一耳朵,只能说五年级已经完全成了军事化管理的班级,学生和老师都是苦不堪言。

就是,没成绩,数学倒数第一,语文稍微好一些,但排名也不咋好看。

听说给孙校长气得已经在给五年级物色新的语文老师了,直说这群蠢学生她带不动!

江甜果微不可见地揉了揉眉心,在办公室里又耽误了一会儿这才回家。

从学校回家的路程很近,也就几分钟,再加上她心里一直想着刚刚的事,也就没太注意路上的情况。

再一抬头,就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江宝花先挡在了她身前,过了一会儿,一个腿有些跛的男人也站在了她面前。

“姐,”她还是在这样叫,“爸都来好几天了,你咋也不来看一眼?”

江甜果照例没分给她眼神,她鸦黑的睫毛上下一扫,快速看清了那个男人。

确实是江向军没错,只是和半年前的他相比,可真是叫人都快认不出来了。

他老得很快,之前还能称上是意气风发的中年男人,现在两鬓斑白身形佝偻,看人的眼神畏畏缩缩,一条腿走路时还不太自然,看着像是跛了。

江甜果心情颇好的多打量了几眼,然后问,“怎么搞的?”

“是那些小将,他们把咱爸拉去批斗游街,命都快没了半条。要不是我嫁给了军人,咱爸可能就真死了。”

江甜果意味不明的“啧”了一声,对后面半句话颇为遗憾。

江向军一直低着头不敢看她,江甜果不耐烦的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他们出下一招,干脆就绕过打算离开。

江宝花似乎重重推了一下,江向军不自然地踉跄两步,然后慌慌张张地跑来,堵在那里又是开始沉默。

“没话说我就走了。”

终于开口了。

“我,我现在没工作,身体也不好,你得给我养老钱,”他抬头快速看了一眼,似乎是警告,“要么给钱,要么我搬去你家住,选一个,不然我就闹到领导那。”

啧,看来小将们的惩戒还是不到位呀,虽然教会了江向军老实,但根子里的坏可没掰过来。

江甜果似乎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找领导?也对,你干的好事确实有必要让领导也知道知道,需要我再配合你宣传宣传吗?”

“闹大了对你没好处!”江向军恨恨的说。

“没关系啊,”江甜果无所谓一耸肩,“大家一起出名,这不挺公平的吗。”

江向军胸口剧烈起伏几下,他不了解江甜果,可能是对她软硬不吃的态度感到棘手。

江宝花上前两步,接过话头,“爸养你到十八岁,这钱你是必须要给的。”

江甜果当然清楚,哪怕江向军曾经做过那么过分的事,但社会道德下,做子女的就是要无条件包容父母。如果敢不养老,到时候一张张嘴都能把她喷死。

所以这钱最终肯定是要给的,而且是必须给。但怎么给?什么时候给?可不是由他们说了算。真要这么容易让他要到钱了,哪能对得起原主在书里的结局?

他看着江向军,语气有点不耐,“我这边呢,很忙,没空商量这些。养老钱这事可以商量,但是我有几点要求,首先,你有俩闺女,这个责任不能我一个人担,而且养老钱里有一半是我妈的,到时候定下要付的金额,我会把一半给我妈寄过去。”

她指了指江宝花,“到时候给咱妈寄钱,我会监督你。”

什么!江宝花脸色一变,她对江向军还算有着几分情意,能勉强拉扯着照顾。但对于养母,既没有情谊,还是江甜果的帮凶,让她给她寄钱养老,想得美!

江甜果当然看到了她那一瞬间难看的脸色,不紧不慢地继续说,“其次,当年你把我丢回乡下的时候,一个月是给我爷奶多少钱来着……”

她扶着下巴似乎是在认真思考着,而江向军的一张脸却越听越白,慌不择路地就想拖着一条跛腿逃离。

“不用了!我不要了!”再说下去就太丢人了!

“那哪儿行呢~”这次拦路的换成了江甜果,她脸上笑盈盈的。

“我想起来了,”她双手一拍,“刚开始的几年,你们一个月还给8块钱,后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一毛钱没有了。”

“但是你放心,我也不是小气的人,四年的八块钱往之后六年里摊一摊,我大方地给你算成一月四块钱,够多了吧!”

“你你你闭嘴!”江向军指头发抖的指着她,气的心口疼。

“别急呀,我知道你高兴,但你等会儿会更高兴,”江甜果唇角的笑容更加灿烂了,“这四块钱里,有两块钱是给我妈的,剩下两块钱才是孝敬你的,我的血缘父亲!”

“哦,对了,”江甜果说完似乎是要离开,却在江向军微微颤抖的目光中,脚步一顿唇角弯弯,非常善意地提醒,“来要钱的时候,麻烦从军区后勤处和家属院里各拉来证人,还有出示老家大队生产队队长,写的字据。以及江宝花向我妈支付养老钱的汇款单。”

“少一样我都不会给钱,听明白了吗?”

她的声音清晰有力,转头望进江向军浑浊的眼睛里,直勾勾却又不带任何感情,当然如果仔细瞧的话,能从里看到一抹极淡的戏谑。

江宝花突然感到一阵无力,她带着江向军来随军,当然不是出于所谓的父女情深。更多的是存着特意恶心江甜果,要污她的名声,从她身上狠狠撕下一块肉来。

却不想到,精心打出去的一招,居然被人如此轻而易举且快速的化解,甚至还反将了她一军。

为了两块钱的养老钱,要在军区和老家大队找一圈证人,都不够丢脸的钱。更别说还要让她给养母也寄养老钱,这一进一出,她折腾这么一大圈,一毛钱没捞着还得丢脸。

真是,气死个人!

江向军站都站不稳了,好悬没被气抽抽过去,“冤孽呀!”

“你说我咋生出来个这么孩子!早知道当初我就应该直接掐死她。”

回去的一路上他就像祥林嫂一样嘀嘀咕咕地在嘴里说着这些,江宝花一个眼刀子射过去,江向军被吓得一哆嗦,一句话不敢说了。

这些日子里变得不仅是他,还有这个养女,陌生吓人的真叫人不敢认。

快到单身宿舍楼下时,他们突然在一个小道被人拦住了,是个眼生的女人,脸上擦着粉,头发烫成精致的小卷,身上穿的是最时髦的大衣和小皮鞋。

这样的打扮,哪怕是江宝花手里最阔绰的时候也没享受过。

“走吧,咱俩过去聊聊。”女人倨傲的扬了扬下巴。

“我不认识你。”

因为王璐的事,于副团长提前就和妻子家人打过预防针,所以江宝花有几分警惕。

“别这么紧张嘛,我们想对付的人是同一个,也算是战友,我这里会有你想感兴趣的东西……”

——

林寒松回家的时候,看见江甜果一动不动地坐在书桌前,屋子里黑黢黢的,居然连灯也没开。

“怎么了,什么工作让我媳妇儿这么作难了?”他走过去,大手在纤瘦的肩膀上来回按了几下。

江甜果舒服地伸展开身体,这才恍惚发现时间过了这么久。

“没事,就是想事情太认真了。”最近事有点多,她揉了揉太阳穴,把江家父女俩的事大致说一说。

“用我帮忙吗?”

“没事,我这边能应付得过来。”江甜果轻轻笑了下。

开学前郭老师约了她看教案,江甜果又去了学校一趟,这人像犯错的小学生一样,战战兢兢地坐在桌子对面,不安地等待着审判。

“教案写得很好,上课按照这样子来,就不会有问题。”

“但是——”关于执行问题,郭老师显然有话说,毕竟她和孙校长抬头不见低头见,不按对方的要求教学,肯定瞒不过她的眼睛。

所以这算不算阎王打架,小鬼遭殃?

一边是孙校长,一边是江组长和严师长,真是哪个都惹不起。

70年代的混日子打工人,莫名和50年后的社畜感同身受了。

江甜果把教案慢慢推过去,“别担心,一会儿我把我班的课表拿来,尽量调一调,你讲课的时候我会来旁听。”

江组长!

郭老师听的眼睛里要闪小星星了,不让下属帮忙扯头花的上司简直是太酷了!

“行了,今天回去睡个懒觉,明天可得正式上班了。”江甜果笑着和她说。

回家的时候,客厅的地面上多了两个包裹,扔在那里,林寒松也不拆。

看他这副态度,不用猜就知道是首都寄来的。

“怎么处理?”她随口问了一句。

林寒松看着包裹,脸色不太好,“原样寄回去吧。”

他清楚这份包裹是家里寄来的求和礼物,事实上,这些日子,转接到他这边的电话也不少。

林父林母林寒玉甚至连他大嫂的都有,林寒松一个都懒得搭理,干脆利落的选择全部挂断。

就连包裹,他连打开看看里面有什么好东西的欲望都没有,只想寄回去图个清净。

“等过两天,休息日我带你去市里的百货商场买。”

所以怎么突然转到她身上了?难道是因为,上次寄来的包裹,她拿出来用了几件东西。

现在这是把她当小孩了?

“没事,”江甜果走过去,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林寒松将双手搭在她的腰间,微微弓腰,侧过头埋进去江甜果的脖子上,他很喜欢亲江甜果的脖颈和耳垂。

毛茸茸的大脑袋埋在肩膀上,小夫妻腻歪了一会儿,江甜果想了想又说,“商场暂时也不去了,这些日子不太平,我们尽量低调着行事。”

无论是首都,还是刚刚得知江向军的消息,都让她心里泛起一股淡淡的不安,哪怕有着穿书者的优势,甚至作为文科生对一些基本的大事件有所掌握。

但面对波云诡谲的前路,江甜果还是觉得一时间看不透,难以看透。

林寒松抱着她的手又紧了紧,声音有些闷闷的,“……让你跟着受委屈了。”

他在心里承诺过,一定要让媳妇跟着自己过上好日子。但如今看来,似乎除了将她从原生家庭中带离出来,帮她换到一个平和的环境里,他这个丈夫也没做更多事情了。

江甜果如今有工作,在家属院里受人尊敬,并不依靠着他生活。甚至,如今这平和的环境还岌岌可危。

林寒松心里的大男子主义,罕见的受到了挫败,周身的气氛有些沉郁。

江甜果感受到了,她把脑袋也凑过去,在男人的唇角蜻蜓点水的印下一个吻。

很轻的一个,事实上,他们很少有这样不带情欲接吻的时刻,这样一个不算吻的吻,却很好安抚住了他的情绪。

江甜果从不觉得林寒松对自己有亏欠,而且她还很满意现在的生活。

在未来未至时,她不想任何人为可能发生的事感到抱歉。

——

江甜果要抓五年级数学,这事没瞒着任何一个人。

新学期到来,开学第一天简短的开了个小会后,她上午没课,但也没离开,反而是跟着进了五年级的教室。

谁看了不得感叹一句:“江组长可真负责啊!”

同时还有人在心里暗戳戳地期待着,江组长和孙校长的皇城pk。这俩人都是倔脾气,真想知道对起来谁能赢。

可惜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江甜果全须全尾地坐在教室里听课,而孙校长也老神在在的坐在办公室,俩人颇有一种王不见王的自觉。

就在所有人以为好戏不会开场时,周六的下午,在一周课程即将结束时。

孙校长在课堂时间,推门进了五年级教室。

这一瞬间,所有人的心都吊到了嗓子眼儿。

最后一堂课,是学生们心思最浮动的时候,这时候再好的老师讲课,怕是也没几个人能听进去,郭老师索性大手一挥,留了半节课,让他们自由整理错题。

孙校长踱步进来时,气势很强。整个教室像被按了暂停键,连翻卷子的沙沙声都消失了。

她随手从几个学生的桌上抽了卷子,惊讶的发现,这还是上一回的期末考试卷子,而且这几个学生的分数,和她印象里也就提高了10分。

真是一群朽木!

孙校长没由来染上烦躁,她拿着几张卷子,直奔坐在最后排的江甜果,“江组长可真是尽职尽责,就是学校预算有限,怕是给你开不起加班工资,你不会介意吧?”

声音不算大,但在安静的教室里,还是引起了不少学生频频扭头往后看。

“我只想把学生教好,保住咱学校的面子。”江甜果冷淡的看着她。

孙校长手里的卷子一下皱了,“这一周我没插手你任何事,但你给出的结果也不怎么样啊。”

“重考一遍的卷子,”她奚落的说,“居然才提了10来分,江老师,江组长,你能告诉我,这是学生还是老师的原因?”

“孙校长,你不是数学老师,所以刚刚的话我不和你计较。”她从桌上抽出另一张卷子,“要不要再仔细看看,我们周测的到底是不是上学期的期末卷?”

孙校长半信半疑地拿出了卷子,仔细一看,才发现端倪,两张卷子的题目,很明显改了些数值和条件。

说周测的卷子是一张新卷子也不过分。

她表情讪讪,“那这一周的时间提十来分也还是太少了。”

江甜果不想和她在教室谈这些,指了指门外示意两人出去说。

“孙校长,我不明白,你说出来只提高10来分是出于什么心理。”这人就像上辈子她做家教时遇到的极品家长,十来分还不够?

真要一周时间从不及格提到满分,她信吗?她敢信吗?

有严师长撑腰,江甜果其实并不怵她,直截了当的撕开了她的遮羞布,“上个学期,一学期的时间,五年级所有事务你一手包办,但是结果呢——”

“事实已经证明,你的教学方法,至少在数学,在这个班级上是不够适用的。”

第75章 怕黑

“呵, 你说我不会教书?我干革命教育红班的时候,你还没生出来呢!”

是的,这就是孙校长的底气, 作为经历过那个时代的前辈, 她的精神诚然动容。但,经过实践检验,“人有多大胆, 地有多大产”, 这样的口号精神式工作,是毫无疑问错误的。江甜果对革命前辈自然要尊重, 但烦就烦在,她拿这一套说事。

江甜果心里觉得棘手, 面上不卑不亢地回应道,“孙校长, 您的革命精神值得尊敬和学习。但是, 时代在进步,教育理念也在不断更新。我们不能只依靠口号和精神教育学生。”

她顿了顿, 说,“这一回让我试试好吗?”

“你……”孙校长被她那双真诚的眼睛一看, 突然有些慌乱。她也不是非要找江甜果麻烦, 就是想着,自己做不成的事, 要是别人做成了,她这个校长还有什么面子?

但是, 或许是江甜果难得说了几句软和话,或许是那双真诚的眼睛里让她看到了久违的教育初心。

“你试试就你试试,我又不独裁, 大家的目的都是最终想把学生教好。”

似乎是觉得自己太软和了,孙校长眼神又一凌,“你只有一个月时间,到了月考,倘若还是倒数第一,那你和郭老师都逃不了扣工资!”

说完自己都是一晒。

“好,”江甜果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所以,就这就这就这,怎么又这么草率结束了?

显而易见,想看俩人吵起来的热闹又要失望了。

送走孙校长,江甜果转身又进了教室,郭老师这会儿正在给学生们布置作业。

只有一天的休息日,老师们不会在这个时候布置过多的作业,郭老师随口说了几项,大概就是放学后抽出一个小时时间就能完成的。

她布置完作业,看到已经收拾好书包的学生们,却罕见地一个都没走。

最后班长出来弱弱的提醒,“老师,这周不给我们布置罚抄的作业吗?”

罚抄,是孙校长教学理念的重要一环。

江甜果微微挑起眉,让学生们放学。郭老师说过,孙校长的教学方法极其严苛,每节课都会来巡班,抓出上课说话走神的学生。

大小考试,按照成绩定出三六九等,然后制定惩罚措施,

尖子生可以只订正错题,后面的中等生差生就惨了,错题被罚抄10遍,20遍不等。她在郭老师那里看到过收上来的作业本,数量是整个办公室最多的,内容也写得满满当当。

旁观人看着都觉得手酸的程度。

况且,数学科目又不是语文,哪怕是罚抄50遍,也不会有什么效果,孙校长的办法不仅不能提高成绩,反而还给一个学生气跑了。

“校长没为难你吧?”

刚刚俩人只是站在外边说话,就给郭老师看得心惊肉跳,真怕他俩吵起来或者打起来,还好最后是用一种诡异的和平方式解决的。

俩人脸上的表情居然还都可以。

江甜果摇了摇头,算是在意料之内,孙校长这个人要怎么说呢?

说她坏也不尽然,是个还有底线,但是要死要面子不允许别人挑衅权威的人。

所以,江甜果只要将自己表现地无害一点,不觊觎校长的位置,两人就能平和,甚至称得上是友善的交流。

这么想着,教室里的学生也已经走完了。

郭老师往挎包里装了些东西,微不可见地又叹了口气,“走吧,今天还得去家访呢。”

一提起家访,又是一桩糟心事。

“胡强妈,我们又上门打扰了。”江甜果打头阵,先好脾气的笑了笑。

“不打扰不打扰,老师快进来。”胡强妈是个热情人,连忙招呼着她们进去。

几个人在屋里的凳子上坐下,郭老师先开口问了,“胡强呢,回来不是说的好的今天去学校上课,我们一天都没见着他人?”

胡强家条件不差,家长也支持上学,只是他自己不愿意来,所以才有了她和江甜果三番两次的上门。

“是吗?”胡强妈都不知道,一听老师的话,顿时冒上来火气,“这小子早上走的时候好好的,我还当他是老实上学去了,原来是逃学了,还敢一逃逃一天!”

“不行,我这会儿就给他逮回来!看这回不把他屁股打肿!”胡强妈说干就干,随手抄起个笤帚棍,撸起袖子就气冲冲的走了出去。

她家就住在一楼,而且家属院里也没几个小孩能玩的地方,快速把胡强平日常去的几个地方找了一遍,结果天都黑了还是不见人影。

这下子大人们才是慌了神,边上的邻居们都打着手电筒出来帮着找。

一时间家属院里全是喊“胡强”的声音,江甜果和郭老师来就碰上了这事,还是学生的老师,这会儿心里也着急,于是留下来帮着一起找。

时间一点点流逝,月亮挂上高空,一群大人们把家属院翻了个底朝天,甚至别说家属院了,就连边上的自留地也都找过一遍,就是没见着胡强的人影。

“这,现在咋整?”胡强他爹妈都快急死了,想着出了家属院找,但边上全是山野,再走就是公社,跟个无头苍蝇一样,要往哪儿去找都不知道。

“找这么半天不见人,不会是掉河里去了吧!”

有人颤颤巍巍地提出了这个可能,胡家夫妻的脸色瞬间更白了,被人勉强扶住,才强撑着继续找人。

没办法,只能挨家挨户再去发动更多的人来,一时间几乎整个家属院都倾巢而出。

“甜果,你觉得他大晚上的能跑哪儿去?”

郭老师的男人和林寒松一块儿来了,他们没贸然先找,而是打算先大致判断下胡强可能去哪儿。

“我听他们下课打闹的时候说过,这群小孩最远跑到公社里,要不咱们骑上自行车先去公社找找?”

那边已经有人问汽车班借汽车了,公社应该用不着他们操心,江甜果在想,想哪里有可能是被大家漏掉的死角。

她和郭老师说了自己的几个猜测,然后两家人分开找。

食堂没有,小树林里打着手电筒,仔仔细细找了一圈没有,寒冬腊月,江甜果硬是给自己跑出了一头汗。

但是她更怕,一个12岁的小孩,要是跑出去跑到野地里,会不会受冻挨饿,遇上熊瞎子或者掉进河里,所有大人都不敢赌后面的可能。

“别着急,你再跟我说说,胡强身上发生了什么?”林寒松一下班啥都不知道呢,听说孩子丢了,就来跟着急急忙忙的找。

但这样无头苍蝇似的乱撞显然没啥结果,江甜果嗓子喊的都有些哑了,他觉得这样不行。

问胡强?江甜果停下了呼喊的声音,嗓子不舒服地咳嗽两声,林寒松随便进了一户亮着灯的人家,帮她借了一杯温水。

手里捧着热乎乎的茶缸,嗓子被滋润,舒服了些,江甜果开口。

其实,她连他的授课老师都算不上,只是个坐教室后排旁听的。

这会儿只能囫囵说个大概,原来胡强是班里的差生,理所应当受到了孙校长最多的关注。

据郭老师说,每次考试罚抄的错题都要抄满一个演草本。

于是胡强同学在压迫里爆发了,经过一个寒假的爽玩之后,胡强同学深刻意识到了上学时过的都是什么破日子,于是干脆利落的摆烂了。

他和家长直言,不上学了,要退学!

胡家父母使尽浑身解数,也没给他劝回去,后来她和郭老师上门劝了两次,少年嘴上承诺的好好的,今天就来上学,结果左等右等找不见人,去家里才知道是离家出走了。

就是这么一个简短且无奈的故事。

“那我觉得,有一个地方他可能会在。”

林寒松一边听,一边在头脑里快速思考,虽然童年的记忆大多不算美好,但有一点,当初他也是大院里的孩子王。

作为孩子王,不仅能收服住小弟,而且也待在小弟有难时挺身而出,找个离家出走的小屁孩,虽然不算什么难事。

说着他手上的电筒转了个方向,江甜果跟着往前跑了没多久,就发现他脚步一顿,不远处就是学校大门,而且他还同时关上了手里的电筒。

“小心点,也先别发出声音。”林寒松带着她摸黑走到了大门边。

家属院里头的学校,人员流动差,也不用担心有没有贼的问题,所以学校大门上的锁就是个装饰,钥匙平常大咧咧的放在边上,谁都能开。

耳边还是一声又一声呼唤“胡强”的声音,很好的盖住了钥匙开锁,推开大门的声音。

林寒松借着月光把大门推开。走到教学楼楼下时,她脚步停了一下,在黑暗里紧紧捉住了江甜果的手,然后十指相扣。

“楼梯有点黑,这会儿不方便开手电,你抓紧我。”

“好。”

江甜果轻轻应了声,林寒松带着她目标明确的往楼顶天台上走。

是猜测胡强会躲在学校里吗?应该不太可能吧,别说今天白天就没在学校里见过他人,每天放学后保卫室的大爷,还会再来巡一遍楼,催促学生回家。

江甜果心里是觉得不太可能。

“要不先从楼下教室找起?”

要在这么大个学校里找人,可真有点麻烦,毕竟有桌椅这些视线遮挡物,胡强要是不主动出来,他们一间间搜过去,可太浪费时间了。

“不用,先去楼顶。”林寒松的声音听起来很笃定。

江甜果也没别的思路,他们于是顺着楼梯走了上去。

“哐嘡——”

寂静的校园里陡然出现了突兀的声响,越是两眼不能视物之时,越是有一种直击心灵的恐惧。

江甜果向来最怕鬼,刹那间,无数鬼故事从脑里闪过,她像只炸了毛的猫,从脚底麻到了大脑皮层,突如其来的惊吓,甚至让她连林寒松的手都甩开了。

“没事,别怕。”

那只手温温凉凉,带着淡淡的皂香气味,再次握住了她的手,把她搂在怀里轻轻安抚着。

江甜果“咚咚咚”的心跳,随着一句句轻声安抚,渐渐平息下来。

“是我的错,我先送你下去。”男人的声音里有罕见的歉意。

“没事,”江甜果已经完全平复下来了,“是刚刚那个声音太突然了,我其实,其实也没这么胆小……,再说了,有你在,你在我就不怕了。”

这一次,是她紧紧抓住了男人的手。

今晚的风不小,除了最开始那一道声音外,还有不少窸窸窣窣细小的声音,不过江甜果也不像最开始一样害怕了。

他们继续往上走,越往上两人的脚步声就越轻,直到最后几阶,脚步声轻的纯靠耳朵都快难以分辨了。

楼顶的天台是有个铁门带着铁链拉紧的,没用锁锁住,课间时间,还会有不少学生上天台玩。

这会儿门上的铁链还挂着,但只松松打了个简单的结,林寒松和她打了个眼色,江甜果秒懂。

大门上斜着的铁链,哪怕尽量放轻了,动作也不可避免的“哗啦啦”作响,铁链被解下,大门拉开,江甜果先走了进去。她夜视能力不太好,加上今晚的月光也不算亮,艰难的在天台上摸索出了条不太明晰的路。

她扶着墙走出去没多远,突然天台口传来一道凌乱的脚步声,然后是“碰”一声带着沉闷□□撞击的声音。

“没事吧?”她循着声音望过去,下意识蹙紧了眉头。

不只是撞击声,那边还隐隐传来有骂声,“逮着了?”

林寒松轻而易举的用一只手把乱扑腾的少年给治住,然后打开手电筒。

有了光源,江甜果看到了他那边的情况。

“胡强!”

被他拎在手里的,不就是折腾了家属院一晚上的叛逆小伙,跟个小豹子一样,还在奋力挣扎。

少年听见他的声音,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不过脸上还是不服。

“叫我干啥?我是不会回去的,更不会回来上学!”

“不想上学,还躲在学校里。”林寒松说着赏了他一个暴栗,虽然收了不少力道,还是给细皮嫩肉的小男孩疼得呲牙咧嘴。

“你爸妈还有好多人,为了找你把家属院都翻个底朝天,你没听见吗?”

“那咋了,”胡强不服气地昂着脑袋顶嘴,“又不是我让他们找的,再说了,我不是好好的,是他们没事找事……”

“哎哟,怎么又打我!再打脑子要打傻了。”这个脑瓜崩的力气比刚刚小多了,只不过一抬头,动手的居然是江甜果。

好脾气的人发起脾气来才叫人害怕。

江甜果在学校里从来都是笑呵呵的好模样,是打入一年级学生里的贴心大姐姐,也是五年级学生们,曾经见过的温柔可靠成熟女老师。

但无论哪一面,都没见过她这么生气的样子,脸色阴沉着,嘴唇紧抿,一股山雨欲来的气势。

胡强擞了一下,他在家里算是宠着长大的,哪怕是面对父母,面对孙校长,他也没这么害怕过。

“江、江老师,我错了。”

“你错哪儿了?”江甜果冷淡地扫了他一眼。

“我,我不该说到做不到,不去上学,不该离家出走。”

“还有呢?”

呃,这还有啥?

胡强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发现随着刚刚两句自白,她身上的怒气居然只下去了一点点,真的只有一点点。

大概程度就是从一个即将引爆的炸弹,变成三秒后才会爆炸的定时炸弹。

“老师、我我不知道了……”

“你刚刚说,又没求着别人找你,这句话你是真心说的吗?”江甜果微微弯下身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就,我就是随口乱瞎编的。”求生欲让他选择了最保险的回答。

胡强被吓得不敢乱踢蹬了,林寒松就把他放下来,少年溜的飞快,一下躲到个角落里去。

要不是楼梯被两个成年人挡严实了,他可能会跑得更没影。

江甜果没再靠近他,声音有点冷的继续问,“那让你把这句话当着所有人的面再说一遍,你敢吗?”

“我……”胡强缩了缩脑袋,这他肯定不敢呀,又不是活腻了。

“既然如此,那作为老师教你,学会善待别人的善意,听懂了学会了吗?”

“是……”胡强哪敢顶嘴,这会儿像只被驯服了的小兽,江老师说什么他就是什么。

于是就领着他从天台下来,见着人,立刻有腿脚快得慌慌张张再去通知胡父胡母。

胡强在见到父母前,脸上心里还是不算服气。然而在被抱进冰冷的怀抱,看着亲妈焦急的脸色和亲爹泛着红的眼角。耳边是父母絮絮叨叨的唠叨声。心中居然也涌起一股复杂情绪。

被爹妈抱了好一会,胡强拉着他们的手,站在中间给大家鞠了一躬,“谢谢叔叔阿姨,我知道错,耽误大家时间了。”

家属院里的人心都不坏,见到孩子没事,就都离开了。

胡父欣慰地摸摸儿子的脑袋,“怎么今天这么懂事?”

这儿子在老家被他母亲惯得不像样,是个欺软怕硬的性子,在家整天对父母吆五喝六,对相熟的亲友态度也不好,今天这么乖顺懂事,倒真是让他措手不及。

胡强小心翼翼地瞄了眼,见人都走光了,才说,“江老师提前教育过我了……”

行吧,果真是一物降一物。

夫妻俩对视一眼,怎么也没想到自家的小无赖居然被一个年轻女老师给收拾住了。

“那后天去上学吗?”

“去,去吧……”胡强犹犹豫豫。胡父胡母在他身后无声大笑。

事后自然是提着礼物特意去了一趟小江老师的家里。人家没收,但自家的小魔王上学是越来越老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