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改凤一回想,许卫国33岁才提的副团,林寒松要是真成了的话, 可是比许卫国足足年轻了7岁。
别看只是年龄差, 但这背后可代表了太多太多的东西。
江甜果谦虚的让她不要乱说,毕竟这是八字都没一撇的事, 转而提起了今早匆匆见过的王春花。
她和钱改凤提了提这人买票要走的事,两个人都是爱操心, 商量着还是去看看。
“叩叩——”钱改凤伸出手,在黄色的木门上轻叩了两声, 过了好半天屋里才有人走出来, 是王春花的嫂子。
“你们来干嘛?”女人斜着一双吊梢眼,不太耐烦的样子。
“来干嘛, 反正不是来找你的!”钱改凤在王家吃了好几次闭门羹,早就不耐烦这个不怀好意的亲戚, 把人往边上一推, 提高了声音喊,“春花妹子, 你在家不?我和小江来看看你!”
又过了几分钟,小慧拽着她妈从屋里走出来了。
王春花看见嫂子, 就知道是发生了啥事,略带歉意拉着两人要进屋坐。
钱改凤要往里进,但江甜果看见王春花的哥哥从另一个房间走出来, 赶紧扯扯她的袖子。
钱改凤会意,反手拉住了王春花的手腕,说,“你之前给我送的咸菜,我试着也做了一回,但总觉得没你那个味,你来帮我尝尝差在哪了。”
说着一把将人拉出了门,王春花她哥走过来要拦,江甜果不动声色的挡了一下,“大哥,我们邻居间唠点闲嗑都管,你是亲哥还是来看犯人的?”
男人的脸色几度变幻,最终没有继续向前,只是意味深长的盯着王春花和她旁边的闺女,“那你们早点回来,柱子年纪小,离不了人。”
王春花神不守舍的跟着她们走了。
江甜果领着她进了自己家,直到给她和孩子都倒了杯热水,王春花才愣愣的反应过来,问钱改凤,“不是说看咸菜?你在小江家做的?”
咸菜自然是个幌子,但江甜果没想到她状态差到连这句话都听不出来,她忍不住问,“嫂子,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你瞅着,不太对劲。”
王春花胡乱抹了把脸,“没事,就是心情不好,还有忙着搬家往回寄东西,没休息好。”
钱改凤听急了,想起刚刚看见的简陋寒酸的屋子,连忙追问,“不是,你真要走,真铁了心要走?”
“东西都寄回去了,不走还能去哪儿呢?”王春花的话,听着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味,江甜果反而觉得这回是来对了,说不定是劝她回心转意的最好时机。
钱改凤接着问,“那你回去之后,日子打算咋过?”
“部队里帮我安排了公社妇联的工作,是正式工,每个月有工资有补贴,日子总能过下去。”
听起来好像没啥问题,钱改凤不知道该说啥,换江甜果上,她神色认真的问:“那你到时候,是住娘家还是婆家?”
“老李那边也没什么亲戚了,我住在娘家,平时有啥事也有个帮衬。”
小慧适时的开口,“妈,我不想回去,我真的想继续留在这……”
“东西都寄走了,你这会儿说晚了!不回去咋着,留在这没吃没喝没铺没盖,冻死饿死?”
哪怕是在刚刚的表彰会上,王春花都只是一直哭,也是江甜果一直以来的靠谱形象和对关心,才让王春花忍不住打开了话匣子。不自觉的把这些日子,内心的迷茫和酸楚,用这种方式倾诉出来。
她虽然是农村女人,但李营长把她保护的很好,性格里带着未经世事的天真。
江甜果微不可见的轻叹了口气,想方设法的劝:“嫂子,有些话我这个外人来说不合适,但说真的,回去不一定有这里的日子过得好。不说别的,住在哥嫂家终究是寄人篱下,日子过得不痛快,孩子也净受委屈……”
“我哥和我感情很好,我嫂子也不是这样的人。”王春花想都没想就否认。
钱改凤劝:“亲兄弟到了年龄还分家呢,更别说你还是个嫁出去的妹子,春花啊,有些事情可不是你想当然的那么简单。”
王春花不傻,自然也想过这些问题,但她被哥嫂推着往前走,没办法,也没力气思考该怎么做。
江甜果适时的站出来,愿意为她排忧解难,她拉住了王春花的手,女人干燥温热的小手,源源不断的传递过来热量,仿佛也是给了她支撑。
“嫂子,我知道你心里也是在害怕的,那倒不如你出个小考验,就当是用结果做个定心丸,怎么样?”
“考验?要做什么?”王春花木楞的看着她,小慧也抬起头看过来。
两张极其相似的脸,露出差不多的表情,真是看的人心软。
江甜果揉揉小姑娘的头,温声说出了自己的计划,“其实很简单,嫂子,你敢不敢离开后,告诉你哥嫂,抚恤金在火车上被人偷走了。”
“你……”王春花手里的搪瓷杯极响的砸在了桌上,还好里面没有东西,只是砸了个空响。她瞪大了眼睛,老实人不敢相信能扯出这样的谎言,“我为啥要这么做?”
她问江甜果,又好像也是在问自己。
“我说的很明白了,用这种方法,来看看你哥嫂的真正态度,到底是为你这个人,还是为你的钱。”
“不,你这是骗人的,我不能这么做……”王春花一下子握紧了手,垂着头不停的否定。
江甜果不再继续劝,而是移开视线,给她充分的时间权衡。她和钱改凤领着小慧玩,给小姑娘冲了杯甜甜的糖水,拿出来糕点给她吃,还一人一边比赛着给她扎辫子。
小慧好久没享受过这么自由快乐的环境了,甜甜的叫着姨姨,笑得开心又可爱。
温馨的时光止于一阵敲门声,声音又重又响,伴随着一道粗犷的男声透过来,不用猜就知道是王春花的哥哥找上门来了。
这才过了多久,他就这么怕?江甜果唇角溢出几丝冷笑,推开门,劈头盖脸的骂了过去,“敲敲敲,敲那么大声,你知道有多扰人不!这是在部队,不是在你乡下老家,把你那套无赖姿态收收,要不然有你好看的!”
男人被骂的恼火,但也知道这里头的人都是他得罪不起的,只能压着火气往里头喊,“春花,回家吧,柱子一直在哭要找妈!”
拿捏孩子,无疑是拿捏了亲妈的软肋,王春花“蹭”一下站起来,领着小慧和江甜果擦身而过时,她仿佛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顶着一声声不耐烦的催促,微弱但坚定的说。
“你说的方法我会去试试,要麻烦你帮忙。”
“放心。”江甜果用口型无声说出了这两个字。然后笑着和她挥了挥手,目送她走进了那扇黄漆木的大门里。
“你早说这方法,她的行李都多余寄回去。”钱改凤哪怕见多了各种炸裂八卦,但还是忍不住为江甜果的点子惊讶。
在火车上丢钱,到底是咋能想出来这么绝的借口。她甚至都能想到,那会该是多么热闹炸裂的场景,就是没办法亲眼看见,还觉得有点遗憾呢。
——
世界纷纷扰扰,也拦不住江甜果正常上下班,可惜林寒松今天在表彰会议上出的一通风头,强势把我们小江同学也带火了。
毕竟这可是活的个人二等功,头一份的荣誉,还有消息灵通的比如王姐,和钱改凤一样敏锐的知道,林寒松的位置可能要向上动一动了。
那不就是25岁的副团长,多么可怕的数字,多么可怕的年龄。
王姐之所以心惊,还因为她男人今年都45了,当了快十年团长,眼瞅着晋升无望,这辈子差不多就这样到头了。
对林寒松这样又有能力又有背景的新星,又是眼馋又是忌惮。
这么好的男人,当初要是说给她姑娘该多好啊,当然现在想肯定是马后炮,王姐只能抓紧眼前人,抓紧对江甜果好。
可惜人家就是一直淡淡的,不管是过去的排挤还是现在的讨好,一个都不理,只是安安心心的做好自己的工作,然后正常上下班。
跟块石头一样无懈可击。
真是,咋会有这样的人呢!王姐反倒给自己整出来一肚子气。
——
江甜果自从王姐打算偷偷给她穿小鞋不成后,早就不太在意这位上司的想法了。
她悠哉悠哉的回家,一推开门却看见林寒松穿着军装制服坐在桌旁,手里还拿着语录在看。仔细一瞅,好像还特意凹了个造型。
浑身上下简直透着一个“装”字。
江甜果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扯了扯嘴角,然后装作没瞅见,也不搭理他,自顾自去厨房洗手拿碗,然后坐下来开饭。
林寒松拳头顶着嘴唇,不轻不重的咳了一声,眼神悄悄瞄过来,试图引起她的注意力。
江甜果继续装傻,就当是没听见。
林寒松好似下定决心,解开了最上面的风纪扣,锁骨上一抹红痕若隐若现。他拿起筷子,状似漫不经心地说,“我升职了,副团长。”
江甜果惊讶的看着他,可惜从衣服上看不出变化。这个时代的制服仿照红军时的样式,从元帅到小兵清一色的简朴绿军装,没有用来区别身份的肩章和军衔。
所有人穿的都一样,但林寒松不会说谎,那就是真的,哪怕是上午钱改凤打过预防针,她也不敢相信升职会来的这么快,“真的吗?”
忍不住确认,这也太不真实了,仿佛像场梦。
林寒松矜持点头,表情淡然,眼神却很期待。他不知道自己这副样子,多像取得好成绩等待奖励的小孩。
江甜果又是惊喜,又是替他开心,她主动把椅子拉过去,坐在他旁边,往他碗里夹多多的肉,一边夹一边夸:“那我以后是不是得叫你林副团长了?林副团长真棒,我男人真棒,昨天还说做我的关系,今天就让我抱上了大腿,我好幸福,以后就跟着老公,吃香喝辣的!”
她语气有点浮夸,眼神亮晶晶的,真诚又可爱。
林寒松被她崇拜的目光看着,耳边又是一句接一句的心灵大保健,直给他夸的耳尖通红。
江甜果却还觉得不够,嘴上夸奖还是太浅薄了,尤其是自家男人这副缺爱的小可怜样,她想着总得用实际行动表示一下。
于是去上课的路上,就思考着该准备个什么升职礼物。
可惜一个人独处的思考时间,在走下楼梯时就失去了。江甜果也才刚知道自家男人升职的消息,谁想到这些婶子大妈们,消息一点也不落伍。
无比热情的凑上来套近乎拉关系,比之早上在礼堂时都更热情。
还是刘老师及时把她解救了出来,只是没想到这位也拉着她亲亲热热的说,“真是我眼拙了,有你家小林在,哪还用得着走什么关系。25岁的副团长,在咱军区可是头一份的。有他在,这回老师岗位,肯定得有你一个名额!”
“那借您吉言。”
江甜果:“……”
她嘴角抽了抽,被迫体验了把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感觉,只觉得这个世界还是过于魔幻了。
刘老师的话果然准,林寒松升职的第二天,她就被确认告知,内定为了家属院学校的正式老师。
名额还是严师长定下,林寒松带回来的消息。
江甜果:“……”
期盼了很久的东西终于得到,但她却没有想象的那么高兴,江甜果无奈的托着下巴,手指在桌上不规则的乱点,显然心情很乱。
“怎么不开心了?”林寒松发现她这一晚上都深思不属的,似乎是因为这个老师名额?
但这不是她一直以来想要的吗。
江甜果没什么形象的往他怀里一靠,也不知道咋说,只能回了句,“有点……”
“虽然我早就知道,但是用这种方式,这么简单就得到了我一直以来想要的,心里总是觉得别扭……”
林寒松懂了,他总是会懂她心里的别扭拧巴,还有那点小小清高。
他轻轻摩挲着她的背,一点点告诉她,“你把这件事也想的太简单,太草率了。家属院学校是领导们用心规划筹办起来的。在里头读书的也都是咱大院的子弟。难道你以为,老师这么重要的岗位,真的会因为所谓的关系,让一个草包得了吗?”
“那……,那为啥刚开完表彰会,你刚升完职,就定下了我?”
那不还是看在关系的面子上。
“那告诉你,我只是个幌子呢?”江甜果想听,林寒松就给她认真分析,先说老师的岗位好些人盯着,又说多少关系户都找过严师长。而江甜果,虽然在扫盲班做出了些成果,让人看到了她的教学能力,但吃亏在学历服不了众。
严师长其实早就想给她安排去学校工作,但是苦于没有合适的借口和机会,就这么尴尬的耽搁着。
正好趁着自己立功,严师长顺便给下属老婆安排个正式工作,也算是顺理成章的事。好家伙,这里面居然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
江甜果知道复杂,但也没想到这么弯弯绕绕,“所以,还是因为我优秀才用的我?”
林寒松毫不犹豫的点头。
江甜果放心了,她又问,“那你是严师长的直系?”
“你现在才看出来?”
“我是没往那边想!”毕竟她和严师长就打过几次照面,这段日子又忙得脚打后脑勺,哪有功夫想这些有的没的。
“到底是承了个人情,咱们得找机会谢谢人家。”
“过两天再说吧,现在不好太张扬。”
想想也是这个理,江甜果就先把这事放在心里,往后推了推。
紧锣密鼓的,办完表彰会没几天就是烈士追悼会。
这天正好是个休息日,也方便战友们拜祭,林寒松和江甜果选在上午时候去的。小礼堂被简单装饰过,四周摆着花圈上面带着挽联,礼堂中间是四张一字排开的遗像。
家属们大臂绑着白布条,带着孩子麻木痛苦的站在一旁。
林寒松微不可见的叹了口气,然后把装着钱的信封一个个递了过去。到王春花时,江甜果动作微顿,悄悄拉过小慧低声说了些什么。
中午吃饭时间,王春花悄摸从小礼堂走出来了。她警惕的看了看身后,又不放心的问江甜果:“妹子,你说那信用社真的靠谱?我把钱存进去,到时候不会不给我吧。”
“嫂子,那是国家的正经单位,你尽管放一万个心,东西都带着了吗?”
王春花紧了紧怀里的挎包。江甜果于是带着她坐上了部队里头的小轿车,抓紧时间去到镇上的信用社,帮王春花办了张存折,把李副营长的抚恤金,和她身上的大钱都存了进去,兜里只留了十几块钱临时花用。
“存折和证件分开放,到时候哪怕丢了也好补办。”
江甜果不放心的叮嘱,两人甚至没时间多寒暄,因为追悼会结束的第二天下午,王春花就和哥嫂动身离开了。
江甜果去送了,不过也没说上话,对着她离开的身影喊了声“再会”。
毫无疑问,肯定会再会的。
候车室里王春花领着两个孩子,哥嫂则是背着她家里仅剩的行李,不放心的又检查了一遍,同时问她,“春花,你身上的钱要不还是给我拿着吧,火车上乱,你一个女人拿着不安全。”
“是啊,钱那么多,说句不好听的,要是丢了咋整?还是让你哥先拿着,大家都放心。”
两个人都在劝,王春花却不再像之前那样百依百顺,她身子一扭,避开了伸过来的两只大手。
“你们放心吧,我把钱缝在包袱中间,不会有事的。”
却是下意识摸了摸缝在腰上的存折,江甜果说的没错,在火车上比起一厚摞的钱,还是一张薄薄的存折更安全些。
她记得江甜果说的话,没提存折的事,默默拎着包袱,带着两个孩子躺在了火车下铺上。
她在休息,刚刚顺手塞进床铺底下的包袱,却被嫂子挪来挪去,又来回移了好几个位置。王春花没太在意,这些日子她精神紧张,身体也没休息好,困乏的不行。
上车没多久,就搂着俩孩子睡了过去,中间似乎有人喊了喊她,她累得也不想睁眼,随手挥了挥敷衍过去。
只是深夜的时候,她似乎听到这处卧铺小车间里有一些窸窸窣窣的动静,几声极轻的脚步声,似乎还有和地板摩擦的声音。
她艰难的翻了个身,想着哥嫂都在,包袱里又除了几块钱,没别的值钱东西,就又糊里糊涂的睡了过去。
久违的进行了深度睡眠,王春花本可以自然醒,却在天蒙蒙亮时被人急促的喊了起来。
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就听见嫂子慌张的说,“出事了,咱们的包昨晚上叫人给摸了!”
“嗯?”
王春花揉着惺忪的睡眼,先看了看他们所在的小包间,干净整洁,包袱都在原来的地方,不像是有小毛贼闯进来的样子啊。
“确认是贼?有丢什么东西吗?”
“我们丢了点小东西,你快检查检查钱呀!”
“好吧。”王春花蹲下来,感受到腰间的存折,只要它还在就行,然后随手翻了几个包袱皮,里头东西都还原样放着。
于是就说,“我这应该没丢东西。”
“怎么能没有呢!”她大哥急得上蹿下跳,咬牙切齿在她耳边讲,“钱,你再找找钱是不是丢了!”
哦,王春花这才发现,随手塞在包袱里的十几块钱不见踪影了。
所以她确实丢钱了。
“那咋办,现在是报警还是去找乘务员?他们能给找回来吗?”
王家哥嫂真是快被这个迷糊妹子给气懵了,一连串的数落,“你可真是的,还不如上车时就让你哥把钱拿着,现在好了,大几千块说丢就丢。这是你男人拿命换来的,也不知道长点心!”
第57章 开学
王春花撑着膝盖站起来, 自言自语地说:“咱仨都丢了钱,那贼估计偷了不少人,先把失主找齐, 再报公安。”
哥嫂想也是这个理, 于是分头去附近的几个车厢问,奇怪的是,王春花问了好些个人, 要么不搭理她, 愿意回答的都说自己没丢东西。
她又等了好一会儿,哥嫂从远处车厢回来, 带了个老太太,说她也是失主。
她于是问, “婶子,你丢了多少钱?”
大婶眼珠子转了转, 操着一口浓重的乡音, “我丢了一,啊, 是263块钱。”
说得有零有整,倒真像是真的。
王春花于是喊了乘务员, 乘务员又找来了乘警。
检查完现场, 乘警例行询问:“你们两家丢了多少钱?”
王春花她哥不知道具体金额,但抢着回答, “我们丢的是我妹夫的抚恤金,公安同志, 您一定得找回来呀。”
另一个中年妇女也跟着回答,乘警的同事回来,告诉他附近车厢没有丢钱, 也没有别的线索。
于是就着重问了这两个包厢的人,王春花说晚上听到有脚步声和包裹摩擦声,中年妇女立马跟着应和。
“你俩住在一块儿?”有个年轻的小乘警狐疑的问。说来也奇怪,他们处理过不少火车失窃的案子,从来没遇见过如此奇怪的几位当事人。
首先是据说丢失了几千抚恤金的女人,神情不见焦急,反而带着种诡异的淡定。还有旁边丢钱少的大婶,整个人的反应看上去也不咋走心。全场焦急恐慌最真实的两位家属,却是在问话时神情有些躲闪。
总之这四个人看上去没一个正常的。
乘警问不出有效信息,也找不到线索,只能临下车前让四个人留了信息,保证找到钱了一定会通知他们。
“那要是没找到呢?”
乘警不说话,但意思也挺明显,那就是只能自认倒霉。
大婶又问了一句,“那要是抓着了小偷,他不承认偷了我的钱咋办,还能还给我吗?”
这问题问的有些古怪了,王春花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发现她追问的表情,甚至比丢钱的时候要紧张几分。
她心里升起个惊人的猜想,这大婶不会是根本没丢钱,是来凑热闹碰瓷小偷的吧。
乘警自然也察觉了,于是义正词严地警告,“同志,报假警和作伪证都是犯法的。”
“啊、啊,那……”这下四个人脸上同时露出微妙的尴尬。
下了火车,王春花她哥还是心疼丢的一大笔抚恤金,巨款还没进自己兜就没了的感觉,痛的他心脏直抽:“所以,钱真找不回来了?”
“没当场抓住,以后再想找回来就难了。”她嫂子一脸苦大仇深。
王春花知道这个谎扯得大,心里觉得对不起哥嫂,让他们跟着白操心,于是试着宽慰他们,“组织给我安排的有工作,没有这笔钱,也能顾得上我们娘仨的生活开支,哥嫂别为我操心了。”
“好久没回老家了,一会儿去县里供销社,给爹妈和侄子买点东西带回去了。”
去供销社之前,她哥问:“你还有多少钱?”
“二百多……”王春花说了个保守,但在乡下也算大钱的数字。这是她缝在内衣里的备用金。
她哥没说话了,在供销社买了一圈,等回村的驴车时,王大哥伸手问妹子要钱。
“把你身上的钱给我,我替你保管着,省得再丢了。”
“春花,你这回就听你哥的吧。”王大嫂拉着她的手苦口婆心,“要是再丢一回钱,你们孤儿寡母的日子咋活呀!”
王春花妥协了,哥嫂拿到钱安生了,回家她却傻眼了。
她被连人带行李带进了娘家的西边小屋,这里在她小时候是个柴房,这几年手头宽裕,简单修缮了下,倒是不漏风了。就是窗子不大屋里黑黢黢的,还有挨着厨房,一做饭油烟争着往里窜。
王春花想想这些年往娘家寄的钱,还有哥嫂们在几个小时前好言好语地承诺,觉得自己有资格换个房间,“我想住回我原先的屋子。”
“那不行,小豪认床,换了他要睡不着的,你一个当姑的难道还要跟小孩争?”
不止哥嫂,就连爹妈也在说她的不懂事,王春花忍了一晚,但住惯了小楼房的她,哪能受得了这种环境。
第二天顶着黑眼圈和她哥摊牌:“我睡不惯这屋子,你把钱给我,我去住公社安排的宿舍。”
“我给咱爹妈了。”她哥这么说。
问爹妈,爹妈就说她这么多年不回来,那点钱就算是她的孝敬。
王春花气得脑袋发懵,她男人那边没啥亲戚,所以结婚这些年,都是拿她的亲人当血亲看待,虽然不能在身边照顾,但给钱却是从来没含糊。
她爹去年摔断腿住院,前年嫂子生孩子剖腹产,大前年家里要修房子,该出的该出的钱她一分没少,结果就换回来这个待遇。
她此时心里只有庆幸,还好抚恤金没交出去,还好钱还在自己兜里……
王春花心冷了,想着和孩子吃顿早饭,然后直接去公社报到。
谁能想到,她嫂子一直猫着腰蹲在厨房外,悄悄盯着她的动静,看见王春花从橱柜里拿出来个鸡蛋,一下从外头窜进来,劈手夺过,阴阳怪气的说开了。
“妹子,你好端端的人吃鸡蛋做啥?”
“咋滴,你吃我的鸡蛋就少了?你住我家的时候,要吃啥,我说过个不字没有?”
王大嫂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的尴尬,随即又说出自己的歪理,“那哪能一样,你是城里人,买东西啥的都方便,俺乡下人得个鸡蛋又不容易,这是攒着要给爹妈补身体,或者是拿去换钱的,不能乱吃。”
王春花失望地盯着嫂子,不仅是因为她的做派,还有对她的家人。她们在厨房吵的声音不小,却到现在都没有一个人出来为她说句话。
一个鸡蛋能有几分钱,她居然是都不配吃。
王春花已经懒得再说些什么了,在口袋里翻翻,找出仅剩的三毛钱,“我给你钱,让我们娘仨吃顿安稳饭行不行?”
“你跟嫂子这样是做啥,”话是这么说着,王大嫂从善如流地把钱装进了自己兜里,“那你记得少用点柴火,还有,”她凑过来问,“你钱不是都没了,这又是哪来的?”
“兜里最后剩的,以后再也没有了!”王春花看都不看她,自顾自给孩子打热水洗脸。
“那你往后的工资?”
“我还没上班,哪来的工资?”
“那也不能白住,往后发了工资,起码得拿出一半来交家用!”她嫂子如意小算盘打得挺美,但向来百依百顺的和善小姑子,头一回狠狠呛她。
“一半交家用,还让我住烂房子,吃个鸡蛋另收钱。哥,你也别在外头听了,出来我有话当面说。”
她哥从厨房后窗沿站起来走进屋,也不知道是偷偷听了多久。
“你要说啥,我劝你还是想清楚了再说。一个寡妇带着俩小娃,男人拿命拼回来的抚恤金叫你丢完了。要不是娘家收留,你能有地方住有饭吃?”王大哥满脸讥讽,现在想想即将到手又溜走的抚恤金,还是气的肝疼。
“我也不和你计较多的,往后每个月往家里交20块钱生活费,管你们娘仨吃住。”
“20块钱,你真是想钱想疯了!”王春花气极反笑。
王大哥却觉得能稳稳拿捏这个没钱没势的妹子,“不交也行,天大地大你爱上哪上哪,我看你带着俩拖油瓶,能找到啥好去处,到时候可别哭着回来让哥给你出头!”
说完气势汹汹的走了,王春花站在厨房里好半天没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妈,妈你别哭……”小慧轻轻扯扯她的袖子,看亲妈这么难受心疼的不行。
弟弟经历了这些,也懵懂的知道些情况,委屈的说,“妈,我不想待在这,我想回家,回咱们自己家。”
“我不喜欢这个婶子,我喜欢江婶婶,喜欢钱婶婶,咱们回去好不好啊。”
王春花没说话,只是默默把两个孩子搂进了怀里,好久好久都没说话。
——
江甜果在确认获得老师工作后,就从食堂辞了工,王姐利落的当场结清了工资,又过了两天,她闺女何玲玲突然敲响了江甜果家的门。
“你结婚这么久,我都没来看你。”何玲玲手里拿了个小盒子,笑眯眯的递过去。
“来我家还这么见外。”江甜果对这个小姑娘挺有好感,想推辞,谁知道被她反推了过来,不容拒绝地塞进了手里,“这可不是我准备的,是我妈。”
“王姐?她这是……”搞不懂什么意思。
何玲玲搞怪的吐了吐舌,一点没有吐槽亲妈的尴尬,“她心里别扭,想来给你说好话,自己又不好意思。多少年了还是这个老毛病。”
怎么还是因为这件事,江甜果看王姐都别扭快半个月了,居然心里还梗着。
“东西你拿回去吧,我真没往心里去。”就是不打算深交,以后只有淡淡的同事情。
“那不行,我是领了命来的,你要是不收下,我妈就得找我的事。”何玲玲这小姑娘也挺固执,两人一个比一个犟,没办法,最后江甜果先败下阵来。
“你等等。”
接受礼物不等于同意和好,成年人的社交礼仪在当场回赠礼物时,就该点到为止的明白彼此的心意。
江甜果从屋子里,找出一根全新的钢笔,这是当初她买来替换用的,还好没来得及拆。
也不需要装饰,直接带着盒子一起拿出去,递给何玲玲,“帮我拿回去交给王姐,就说我很喜欢她的礼物。”
骗人,转身就出来的工夫,怕是连盒子都没打开。对方不死心的再问了一句,“那你……”
“以后常来往。”江甜果说了声客套话。
何玲玲于是就不再多言,喝完茶水就回去了。
——
在家休息了几天,一转眼就到了开学前的准备工作,从家属院到学校比去食堂稍微远了一点,稍微得多走几步路。
不过这不会影响江甜果的好心情。过了生日,进了农历8月,夏日的暑热稍稍退去一些,空气里的风都透着几丝凉意。
她轻快的哼着歌,走进了学校。这是由一栋三层小楼,和几间小平房组成的新学校。家属院学校按照现在的学制,计划开设小学五年,初中两年,高中则是市里有住宿不开班。
又因为家属院里孩子不多,学生最多的一个年级也就40来号人,所以为了省事,每个年级只开设一个班。那就是7个年级7个班。
再因为不少家长反映初升高是关键阶段,不好让孩子再换学校换老师,于是初中二年级就暂时不开课,等到明年初中一年级的孩子升上去了,才有初二班出来。
还没开学,今天能见到的是各位同事。江甜果来的早,但屋里已经有几个人了,正三三两两聚在一块唠嗑。
六个班,配了十二个老师,有两个兼任了校长和教导主任,语文数学是主科,自然科学和劳动是辅修。
老师都是家属院里的军属,她大部分都不太认得,是刘老师挥了挥手把她叫过去。
她旁边坐着个眼熟的女人,“郭姐。”江甜果笑着叫了声,这位是林寒松如今的顶头上司,361团的正团长夫人。
她们在刘老师的太太茶话会上有过几面之缘,三个人都不是难相处的性子,聊了一会儿话就渐渐说开了,气氛轻松了些。
又等了十来分钟,老师们都到齐了,众人端正坐好,进入正式的会议。
这次来的主要目的,就是给分科分班。
校长姓孙,是个上了年纪的女人,面容严肃头发花白,“有没有老师愿意自荐教哪个年级?”
下面沉默了会儿,有一道爽利的女声响起,“孙姨,我就是来混日子充数的,你给我安排个最简单的吧,省得让我带坏祖国的花朵们。”
校长严肃绷紧的脸,因为女孩的一句话微微破功,她笑得无奈:“那你教自然科学吧,一周也没几节课。”
“行,谢谢孙姨。”女孩脆生生的应下,又自我介绍说,“我叫严真,你们叫我小严就行。”
又姓严,校长又是这个态度,江甜果猜她应该是严师长的近亲。严真找好自己的定位就不再发言了,孙校长继续分。
“郭老师,你带五年级的数学。”
“为了检查新学校的教学质量,和应对小升初,五年级的几次考试,是全市统一出卷,你上点心,咱们学校的头一次亮相,不能太难看。”
“放心吧,校长。”郭老师可是正儿八经的高中毕业生,教一群五年级的小孩子觉得不在话下。
“李老师带三四年级的数学。”另一个女人应下。
“刘老师带一年级的语文,还有你……”
她看了看江甜果,明明不认识也懒得去翻名单,江甜果于是自我介绍:“我姓江。”
“哦,小江啊,我看看你学历小学肄业是吧?”
“小江只是家里没条件,其实她文化水平不低,还是咱部队扫盲班的数学老师。”刘老师替她挽尊。
孙校长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扶着眼镜研究了会,“那这样吧,你先负责一年级的数学课,和你原先的工作对口,应该不难吧?”
“好的,我这边没有问题。”
孙校长又看了看众人,“我知道你们里面很多人,来这工作更多是图个清闲体面,但教书这件事容不得糊弄,既然来了就给我好好教。开学一个月后我会举行月考,教学质量太差的老师,管你们是谁的亲戚谁的老婆,自己拎着包袱滚蛋!”
说到最后,她的眼神着重在江甜果身上顿了顿,警告意味明显,可惜江甜果根本没被吓着,反而大大方方的朝她笑了笑。
孙校长转身离开时,又是江甜果追了出去。
“你有事?”女人听见脚步声,狐疑地转身。
“孙校长,我觉得用开学一个月后的月考成绩,来评测老师的教学能力会不够充分。”
“那你的想法是?”孙校长来了兴趣。
“最好还是在开学时进行摸底考试,这样有对照,才能看出学生和老师的水平。”
“想的还不少。”孙校长意味不明的说,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江甜果笑了笑,就当是她在夸自己了。
一年级并不好带,因为从入学学生来看,一年级这个范围定得相当广泛,最小的四岁多快五岁,是家里的宝贝蛋,大的有七八岁,是从小养在乡下,没来得及上学的皮猴子。
一看到这样的学生配置,没被分到一年级的老师心里偷偷乐,反正让他们面对这么复杂的班级,还真不一定能搞定。
和江甜果搭班的刘老师,再次找回了在扫盲班时,两人抱头痛哭同病相怜的感觉。
比不爱学习的大人更可怕的,只有不爱学习的一屋子小屁孩,还是会吱哇乱叫的那种。
“我家那俩皮猴子就已经够烦的,没想到我来上班还要面对一屋子皮猴,不行了,我一想脑瓜子都是嗡的。”
江甜果还算想得开,能反过来安慰她:“咱没必要提前焦虑。放宽心,能送来上小学的肯定是能听懂大人话的小孩,到时候想想办法,总能管住的。”
“江老师!”刘老师紧紧抓住她的胳膊,眼神期待,“到时候就看你的了!”
江甜果:“……”
转眼就到了开学的日子,家长们带着小萝卜头来学校报到,刘老师自告奋勇接了报名的工作,作为交换,开学第一课是由江甜果来上。
虽然甩锅甩得开心,但刘老师也是有战友情的好老师,开学第一课,她怕江甜果镇不住场子,主动提出要来后边帮她压阵。
一年级小学生不用开学摸底测试,所以在其他年级都在考试的时候,他们要做的就是上课和维持秩序。
学生们头一天上课,还不懂上学的概念,只知道有个大屋子,还有小朋友们陪着,可以在这儿玩耍。
屋子里乱成了菜市场,小屁孩们从座位上跑下来到处跑,叫嚷打闹着,乱得不行。
刘老师扯着嗓子维持秩序,可惜收效甚微,直到江甜果走进来,先用两下清脆的击掌声,吸引了学生的注意。
“同学们,现在上课了,我们安静下来坐回自己的座位上好不好?”
她走到他们中间,一个个牵起手,把学生们领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之前在食堂上班的时候,不方便也不适合打扮,江甜果大部分时间穿着短袖长裤,规整又死板。但来当老师,同事们个个时髦,有脸上擦着粉的,还有严师长的小闺女,更是烫了个短短的小卷毛。
江甜果不会搞得太出格,但更不会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土包子,她从衣柜里找出了压箱底的漂亮裙子,又把头发稍微打理了下。
之前梳了太久的双麻花辫,头发形成了记忆,弯弯地卷曲着,简单编了一下,披散在肩膀,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温柔又美丽的亲和气质。
被漂亮大姐姐温柔的牵起手,闻着她身上香香的皂角味,一群小屁孩脸蛋红红,老实的被按回了座位上。
江甜果弯了弯眼,“同学们,现在是上课时间,要听老师的话,等下课了,你们再打闹好不好呀?”
“好、好的,老师,我们会好好听课的!”一个个小脑袋齐齐点头,看上去还挺萌。
混世魔王居然几分钟之间就转性了,刘老师看的瞠目结舌!
第58章 崴脚
有人觉得一年级不好带, 但江甜果却觉得在白纸上涂画,比修改一幅画要简单的多。
第一节 课,她先做自我介绍, 没什么架子的说, “同学们好呀,我是教你们算术的小江老师。”
学生们就跟着叫小江老师。
她接着说:“初次见面,有没有哪位同学想让小江老师先认识你的呢?”
有几个活泼的孩子直接站了起来, 争着要做自我介绍。
江甜果让他们一个个重新在位置上坐好, “这里是学校是课堂,是讲究秩序的地方, 老师先说第一条纪律,上课回答问题要先举手, 老师同意了才能说话。”
“现在,有谁要做自我介绍的吗?”
台下有举手的, 也有我行我素, 再次站起来直接回答的。
举手的小小一只,说起话来磕磕巴巴, 要很努力才能听清;主动站起来的,是小学生里稀奇的大个子, 吐字清晰语速快, 说话时还特意提高了音量,想压住乖乖仔的声音。
连珠炮般的话说完, 大个子得意的怀抱住胸,等待漂亮老师的表扬。
谁想到小江老师根本不给他眼神, 而是细心又耐心地,听着小结巴慢吞吞地说完,并且还时不时点点头夸奖, 最后还给了小结巴一朵小红花奖励!
反观大个子,老师根本没搭理他,自然是什么都没得到。于是他气得直跺脚,委屈又不服的吵开了:
“小江老师,我答的比他好,你为什么不理我为什么不夸我,我也想要小红花!”
江甜果脸上虽然还带着笑,但眉头微微皱紧看上去冷了些。
对待一年级的小学生,最重要的是强调纪律意识,好言相劝听不进去,那她也有别的招式和办法。
果不其然,大个子对老师的变脸还是怕的,叽叽喳喳的小嘴声音渐渐弱了。
江甜果等他彻底沉默,才说:“还记得老师刚刚说了什么吗?”
大个子瘪瘪嘴,不情不愿地复述,“上课回答问题要先举手。”
“很聪明,但明明知道为什么不做呢?要是你举手了,那现在被老师表扬,得小红花的就会是你了啊。”
“但是我也回答出来了呀!我做对了,你应该表扬我的!”大个子不服,想耍赖。
“不对哦,”对能听懂话的孩子,要把道理一点点掰扯清楚,江甜果耐心解释,“老师刚刚要求的是举手和回答问题,就像你张嘴和吃饭,不张嘴能吃到饭吗?”
大个子若有所思的摇了摇头。
“所以在课堂上,不举手能回答问题吗?”
这下听懂了,他慢慢点了点头。
江甜果于是牵起他的手,带他回到座位上,然后站起来看向所有学生。
“有没有同学知道,老师刚刚提到了什么纪律?”
这次大个子率先举手了,得到允许后才发言。
“回答问题要先举手。”
江甜果给了他一朵小红花,同时进行补充,“没错,不仅是回答问题,只要是在课堂上和老师沟通的,比如上厕所,都要先举手再发言。”
“这位同学答得很好,还有人要发言吗?”
得到了老师的夸奖和心心念念的小红花,大个子郁闷了半天的小脸,终于多云转晴。
下一个学生举手回答,“上课时间要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不能和同桌打闹,要安静。”
“要听老师的话。”
“……”
举手回答正确的学生们都能得到小江老师亲手赠送的小红花一枚,贴在脑门上是专属的荣誉。
这个年龄的小朋友,最在意的就是别人有自己没有,为了能获得荣誉,下面等着回答的小手举成了一排排。
答案也在往越来越离谱的方向转。
什么“上课时间不能去厕所”,“不能和同桌打架”,“不能扯前桌小辫子”,“不能往桌子上抹鼻嘎……”
事无巨细,江甜果想到的没想到的,在小红花的激励下一条条全说出来了。
她和刘老师对视一眼,两人都哭笑不得,憋着笑,挨个往回答的小朋友脑门上贴小红花。
现在得到小红花时这么欢快,以后上课时可千万别哭才好呢!
强调完纪律之后,小红花发放环节结束,江甜果继续让他们轮流自我介绍,必须要说清楚名字和爱好,其他的自由发挥。
从第一排的第一个同学开始,有的孩子比较内向说不了两句,有的则是能长篇大论夸夸其谈。
但小江老师从始至终都很有耐心,面对内向的孩子,她会引导他们多说些内容;面对话多的,她也会耐心倾听,适当为他们精简。更重要的是,所有人都能在自我介绍后,收获两三句来自小江老师的真情实感地夸赞。
这对很多孩子来说都是新奇又独特的体验,是第一次有人具体走心的夸赞,而不是笼统的一句好孩子代替过去。小江老师可真是他们的知音呀~
就这样,本来就因为长得漂亮,获得好感的小江老师,又因为自我介绍,再次获得了孩子们的喜欢。
刘老师站在后门处听着,心里颇有感慨。这堂课之前,她也曾多次设想过,自己作为老师正式的第一堂课,该用如何生动活泼的语言打开课堂,让学生们从自由散漫进入到学习的状态。
江甜果给了她一个新的答案,那就是首先树立纪律意识。
有了规矩有了认同,这才是正常课堂的前提。江甜果帮她也省了一回事。
自我介绍还在继续,快下课时,教导主任从后门推门进来,她其实隔着玻璃观察了半天。惊讶于,一年级的课堂秩序居然出奇好。
要知道她刚从隔壁二年级考场过来,那班里有几个特殊的学生,闹起来连老师都安抚不了,只能先暂时让他们离开考场。
本来以为一年级的情况只会更糟糕,谁想到,这群孩子们反而被管得服服帖帖,乖巧老实的比四五年级的学生们都有纪律。
“你们还挺有办法的。”她小声和刘老师说。
“这是江老师的主意,我就在旁边看着。”没必要争抢,人家的教学理念不服不行,“大人小孩都能管好,要我说,让江老师教一年级真是屈才了。”
刘老师和教导主任也算熟,趁机发发牢骚。
不谦虚的说,她和江甜果绝对是所有老师里教学经验和能力最强的,然而却被发配来教一年级,干吃力难讨好的活,她心里不忿好久了。
教导主任无奈的笑笑,不好拆校长的台。正好这会儿打铃,其他年级的考试结束了,江甜果于是也让自己的学生下课休息。
“就在一楼活动,不要乱跑更不要跑出去,一会儿听到铃声就回教室,知道了吗?”
学生们乖乖点头,撒了欢的跑出去。
教导主任看着走过来的江甜果问:“第一堂课做自我介绍,下一节该正式上课了吧,你要讲什么?”
她以为江甜果会用嘴巴介绍,谁想到人家从讲台上拿下来个本子递了过来,教导主任打开一看,先被娟秀规整的字迹晃了一下,这笔好字,可真喜欢漂亮。
然后再看清内容后,就更是舍不得放手,因为这个教案着实有些东西。
每一节课的教学进度、教学方法都在上面写的清清楚楚,哪怕是门外汉拿着也能看个大差不差。
更别提她和孙校长这些日子一直发愁着,除了考试还有什么方法能检测老师的教学水平,总不能天天抽查着听课。这种格式的教案意外是个好东西,要是所有老师都写起来……
教导主任当即就借走了本子,揣着直接去了校长办公室。
“给你看个好东西。”
孙校长将信将疑的翻开,简单扫了一眼就作势推走,“一年级数学,拿来给我看干嘛?”
“你咋对人家小江那么大意见,吃枪药了?”
“她找你抱怨了?”
“不用人家说,我也看得出来。”
教导主任把嘴角拉成一条直线,懒得评价她分班那天对人的态度,还想咋着,要撵人才是态度不好吗?
“我就这样,她一个小学都没毕业的关系户塞进来,我什么态度对她都是应该的。”想起赵继红在自己耳边说过有关江甜果的传言,孙校长心里泛起一阵恶感,连带着看桌上的本子都不顺眼。
“我忙着呢,你赶紧拿走。”
“你好好看,这绝对是好东西。”教导主任轻轻敲了两下桌面,孙校长这才看在她的面子,戴上老花镜认真的看了看,结果一看清内容后,眼睛同样离不开了。
作为师范生,并且在中学实习过几个月,江甜果被写不完的教案折磨过,所以在没人管的地方,她尽情放飞自我。不必要的格式,扔!车轱辘的套话,删!其他内容能简写就简写,能不写就不写。
所以一节课备好的内容整理出来,小本子松松的写了一页,写的人省时省力,看的人一目了然,这才是适合中国宝宝的好教案。
“写的是有点意思。”孙校长矜持的点评。
“这是有点意思?”教导主任毫不留情的揭人老底,“换你你能写出来吗?”
“我怎么就不能了?”孙校长作势就要拿出来个大厚本。
“得得得,我就是来问你,这么好的东西是不是该在咱们学校推广学习?你清楚,分来的老师没几个是正儿八经教过学的,教书不是想当然的事情,不能由着乱来。我想着,咱们不如按照江老师的例子给老师们布置作业,到时候定期收上来批改,既能把握教学进度,还能监督老师的教学方法,一举几得。”
孙校长放下教案,拿起钢笔,认真思考后,“按你说的办吧。”
孙校长同意了,教导主任的动作极快,当天下午考完试,在大办公室批改试卷前,就把江甜果的教案拿出来传阅。
眼高于顶的高中生老师们,拿着小学肄业人写出来的一年级教案,人傻了。
“主任,再怎么着我们也不用向她学习吧。”
教导主任一挑眉毛,不容拒绝的说,“你们不仅得向她学习,以后还得照着这个格式写。都好好看好好学,明天早上我要看到你们第一堂课的教案。”
不是……
——
最后一节课,江甜果不教太复杂的,在黑板上写下了十以内的加法。
用的是学生自愿回答的方式,遇到有难度的,比如4+6,她就在黑板上画简笔画,带着学生们一个个数。
从梨子画到苹果,一排两排都是甜甜的果子。
底下孩子七嘴八舌,跟着她的动作,一个个往下数“12345……”
“好想吃啊,想吃水果了……”不知道哪个小馋猫,发出一声喟叹,引得整间教室一起笑了起来。
恰时铃声响起,江甜果让他们收拾书包放学回家去了。
林寒松立在门口等人,小朋友们好奇,抓着他嘻嘻哈哈的问,“叔叔你是来接人的吗,为什么你不用在校门口等?”
江甜果看到了他,隔着一群小萝卜头,两人心照不宣的对上了视线。
林寒松笑得有些得意,“知道为什么我不用去外面等吗?”小朋友们歪着脑袋,非常好奇。
然后就看见他牵起了小江老师的手,炫耀的晃晃,“因为我不是家长啊。”
“……”
对着小朋友秀恩爱,怎么会有这么无聊的大人唉!
——
“怎么这会儿来了?”要知道学校四点放学,往常林寒松这个点可下不了班。
“接了个外出的任务,下班早。”
“闷在这院里好久了,咱们出去转转?”每天睁开眼就是在家属院里打转,江甜果有点待不住了。
这会儿倒觉出一年级的好来了,其他年级的老师放学了得留在这加班加点,把今天考的卷子改出来。一年级不参加考试,自然也没有这个烦恼,上完课就能清闲地走人。
想要去附近的公社转转,最好的交通工具是自行车,其次是两条腿。
但偏偏今天不巧,他们只借来了一辆,那谁带谁就变成了个问题。
江甜果是会骑自行车的,但是二八大杠车身的设计不太适合女性身体构造,她平时自己骑着就够别扭的,再带个男人……
俩人试了一下,车轮坚强的往前滚动了几米,林寒松自己从后座起来了。
“不行不行,我根本蹬不动!要不……”江甜果眼珠一转,“你来带我吧。”
“不行。”谁知道,从来对她百依百顺的男人想都没想到拒绝,“会摔。”
“哪会。”上次林寒松一条胳膊打着石膏,还能把三床被子带回来,肯定有这个实力的。
“不行,万一摔到怎么办?”林寒松还是拒绝。
江甜果看他,林寒松坦荡的任由她看,不松动也不妥协。
“算了,”江甜果放弃。
意识到林寒松可以一个人骑车带重物,却不会带上他,他可以自己受伤,却不愿意她有受伤的可能,真是个沉默却总不愿意直说的闷葫芦。
两人转而出了部队大院,稍微往远处走了两里地,这边上有几座小山,还有小河穿过,只是散心的话,在这边玩玩也还不错。
自从上次被毒蚊子咬狗,江甜果这回长了记性,是穿着长袖长裤去的,所有裸露的皮肤还都厚厚的涂了一层治蚊子包的药。
主打一个未雨绸缪。
她本来是想着往山上去走走看看,但没有经过开发的山林,上山的路陡峭。
而且今年雨水多,山上的芒草疯长,密密匝匝齐腰那么高,绿泱泱和海一样,往深处去怕是还有蛇。
安全起见,江甜果不往山里走,就在山脚下小河边,拿着小锄头背着小背篓,吭哧吭哧地开始挖野菜。
挖野菜好啊,既考验眼力又考验体力,而且还能有满满的收获——埋头苦干了好半天,小小背篓盖了个底。
就这点成果,还被林寒松倒出来又仔细检查了一遍。
“这个能吃,……这个是刺菜,煮熟切碎刺也软不下去,吃不了,还有这个……”他从散乱的叶子里捡出来几片扁长形的,教她认,“这叫天南星,有毒不能吃。”
“这些散着的叶子就都不要了,混了好些种也不好挑。”
“好。”江甜果乖巧听话,只是自己本来就没装多少的小背篓,被挑拣出来大半,现在连底也盖不住了。
林寒松看她有点失落,于是拿过小锄头,手脚麻利的挖出好几颗野菜来,这下小背篓就装了半筐,江甜果开心了。
天色渐渐晚了,临走时,林寒松去看了看刚刚布置的陷阱,居然还真抓到了只蠢兔子。
就是不知道是这人突然觉醒了狩猎技能,还是碰上了守株待兔。江甜果觉得是后者。
毕竟这地方,公社的人嫌远懒得来,部队里头的又避嫌不敢来。动物见人少,还不太聪明,让他们捡了个漏。
这一趟出来的挺值,有菜又有肉,江甜果乐极生悲,走着走着没注意脚下踩进了个坑里,一下崴着了。
林寒松赶紧放下篓子,蹲下身将她的裤腿小心挽起。
脚踝微微肿了起来,他在骨头的地方轻轻按了下,人没太大反应。
那应该只是软组织挫伤,没伤到骨头。要是林寒松自己遇上这种情况,肯定不会多看一眼,忍着疼等个三五天慢慢就好了。
但那点淤肿在暗淡的天色下格外刺眼,林寒松不想让她再受疼。
“上来,我抱你回去。”说着在她面前半弯下腰。
江甜果还没有丧心病狂,到使唤骨折病人的程度。她勉强扶着地站了起来,尝试着往前走,但伤脚疼得要命,只能虚虚踩着,没走两步,却差一点又要摔倒,连累另一只完好的脚。
这下她不敢再逞强了,老老实实等着老公抱。
林寒松骨架高而宽,身上的肌肉均匀结实,整个人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类型,半蹲着绷出单衣底下结实的肌肉,沟壑起伏。
江甜果尽量不压到他另一边的肩膀,小心地搂上了脖子。
男人挺身直起腰板,哪怕受着伤,单手抱着人也是轻轻松松。
“走了。”他先弯腰把筐子提起来交给江甜果拎着,然后右手往上托了托,托起了两团挺翘的柔软弧度。
林寒松常年摸枪,掌心粗粝,指腹带着厚厚的茧子,隔着一层薄薄的衣物,很有存在感地硌着细嫩的腿肉。
江甜果有些尴尬地悄悄挪了挪屁股,却被他环的更紧。
借着一点浅薄的天光,两个人的耳尖都滴到血红。装在筐子里的兔子适时的蹬动一下,就像他们一起乱了拍的心跳。
林寒松背着她走了好一段路,一直快到家属院门口,要见着人了,江甜果这才从他的背上下来,扶着他的胳膊一跳一跳蹦回了家。
谁想到这尴尬的样子,正好被钱改凤看了个正着,她先是关心,问咋成这样了。
江甜果说是崴着脚了,不过还好,没伤着骨头,只用休养两天。
钱改凤一下乐了,从屋里找了红花油和药酒,笑说他们夫妻俩一个伤着胳膊,一个伤着脚,某种意义上也是天造地设。
江甜果恼地瞪她,怀里揣着俩玻璃瓶,把乱蹬腿的兔子拎着耳朵从筐里拿出来,“喏,可不能让你白笑,罚你把兔子皮收拾好给我送来,做不好有你好看的!”
“哟,也就你金贵还不让人笑了。”钱改凤夸张的撇起唇角,手诚实的接过兔子。帮忙收拾皮,能白得兔子肉,这么好的买卖,不干的才是傻子。
林寒松在应对外伤方面有一番心得。钱改凤叮嘱了要赶紧擦红花油,他却反其道而行,先把两瓶药好好收了起来,然后用凉水打湿了毛巾冷敷。
“这样真的没问题吗?”江甜果被冰得一激灵,小腿往后缩。
第59章 考试
“红花油和药酒都是舒缓经络用的, 现在用只会让血管扩张,肿得更厉害。”
好像还挺有道理的,江甜果将信将疑地让他继续弄。
冰敷不需要什么技巧, 除了刚开始受不了冷, 皮肤轻微的不适外,时间久了也慢慢能忍受。
唯一不方便的就是没有冰袋,只能用凉水一遍遍打湿毛巾, 借着自来水的凉度, 来回反复冰敷。
临睡前,江甜果找了根绳子, 把毛巾绑在脚踝上,试了试, 半夜会散开的概率是百分百,但没办法了, 只能暂时这么着。
她向来睡眠好, 却是不知道,在灯光熄灭, 夜深人静时,有个男人会在她脚踝毛巾变热时准时醒来, 轻手轻脚地帮她重新打湿毛巾, 一晚上反反复复做了不下六遍。
等江甜果第二天醒来时,毛巾还是好好的缠在脚踝上, 解开一看,昨日鼓起的肿胀也消下去好些。虽然行动还是略微滞涩闷痛, 不过倒不像昨日那样,连下脚都疼的困难。
她吃完了林寒松打回来的饭菜,收拾好准备出门上班, 正好和往这边来的钱改凤对上了眼。
“小林可真稀罕你,一大早就找过来交代,让我送你去上班,就怕你崴着脚不好走。”说着咂咂嘴,笑意正浓。
江甜果被瞧的不好意思,她都这么大了,也不是几岁的小孩子,倒也不用崴了脚就叫人处处担心照顾着。
只是被这样对待,心里某个地方像被温水泡软了,酸酸麻麻的。
钱改凤来的还真是及时雨,要不然让她深一脚浅一脚,到学校还真有点费事。
钱改凤把她送到门口,又问:“行了,你几点下课,到时候我再来接你?”
江甜果就带一个班,搭班的刘老师还是老熟人,所以俩人早就商量好,把课集中着,一人轮流上半天,这样工作和休息的时间都是整块的。
这果然是个好办法,江甜果上完上午的三节数学课,就可以回家躺着了。
午饭是钱改凤帮忙打回来的,下午还有人陪着唠嗑,洗漱好有林寒松帮她看脚。
江甜果把白净的脚丫子往他膝盖上一放,“今晚还要冰敷吗?”
“可以涂红花油了。”
高大的男人微微低下头,把药水在掌心捂热,下手前提醒她,“可能会有些痛。”
“没关系……!”江甜果前半句还在打包票,后半句吸凉气,“嘶……”
她皱起一张小脸,眼泪水汪汪的在眼眶里打着转,可怜又可爱。
江甜果小声抱怨,“你力气太大了!”
这酸爽痛麻的感觉。大手带着药油,和粗粝的茧子一起揉上来反复摩擦,刮得那一小片皮肤涩涩的生疼。
林寒松被她这么一说,大手都不知道往哪放,关节尴尬的摩挲,再次揉上来时,换成了掌心和指根发力,这样就不会再磨的痛了。
真的好听话。
江甜果一眨不眨盯着他的头顶,只觉得他百依百顺的模样,真的好像只忠诚聪明的大型犬。
她只顾着自己享受,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在脚踝上的大手慢慢停了。
林寒松去洗了手,关上灯,微微覆在她身上,“揉好了,要睡吧。”
他的声音是惑人的暗哑,带着暧昧,江甜果一下就听出来了,他说的睡是个动词。
她放松的迎了上去,听话又忠诚的狗狗应该得到奖励。
残留着药油气味的大手,捧着她的脸,将她的唇送到了他的唇边,唇舌碰撞的一瞬间,他们能听到彼此响亮的心跳。
林寒松的吻技愈发好了,唇舌交缠的声音,在寂静的黑夜里显得格外明显。
好不容易放开唇舌,火热的唇转而向下,保守的睡衣被解开了领扣,扯歪拉到一边。
一下下的啄吻,从裸露出来的肩头延绵到脆弱的脖颈,有些痒。细嫩的颈肉被含住嘬弄,又有湿热的舌覆上去舔舐,短暂的温柔让她从方才的激吻中得以喘息,却又在下一瞬发出一声惊呼。
无论做了多少次,她总是会对突如其来的进入感觉不适。
外头的夜越发静了,连蛐蛐声都微弱的快要听不见,江甜果不知道时间,只知道自己快要困的不行了,拿脚踹人。
“咱能不能节制一点,第一明天还要上班,第二你就不怕磨破皮了?”
铁杵磨成针的道理你懂不懂啊!
听到这声又软又娇还带着点微哑的质问,男人差点没笑出来,“我知道你上午没班,还有,不让我试试,怎么好验证究竟能磨成什么……”
江甜果还没听过这么不要脸的回答,气得抬脚就要踹他。
结果反而被他捉住了白嫩的脚丫,在他刚刚珍而重之揉捏过的脚踝,印下了一个吻。
“你……”
完了完了,狗男人的xp好像越来越奇怪了,江甜果被这一下亲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林寒松脑袋挤在她颈边,胡乱拱着,药酒的味道愈发浓烈了,“最后一次了,媳妇,我难受。”
江甜果躺平了。
——
还好第二天不用早起上班,江甜果心安理得的赖了好一会儿床。无所事事了一上午,她下午去上班的时候就不小心早到了一会,学生还没到齐,她就先去教师大办公室里坐着。
她以为可以岁月静好的,端着搪瓷缸悠闲喝茶,谁想到却被人阴阳怪气的点名开炮。
说话的女人姓冯,教五年级语文,一张鹅蛋脸,皮肤有些黄,五官倒还算耐看,偏偏她又往脸上涂了不合适的粉,白的有些古怪了。
冯老师说,“这不是咱学校里头的大人才江老师吗,什么课还劳烦您亲自上啊?”
“那要不然呢,不是我来上,难道是学生给我上?也不是不行。”江甜果不懂她为何突发恶疾,但不妨碍她顶回去。
“切,”女人把手里的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就会在领导面前显眼皮,显得你能耐了。”
“我的能耐不用显,有眼睛的人自然会看到。”
“油嘴滑舌!”说不过开始急了。
江甜果大脑运转,想破脑袋都想不出和这位大姐的交集,那就只能是因为前天拿走的教案了。
瞧,有人因为写不出来破防了。
于是她直接开大,“你教案上的内容,要是能和嘴巴里的闲话一样丰富就好了。”
好,好毒的刀!
冯老师气得变形,她怎么知道自己写不出来,啊不对,她怎么能这么拐着弯骂她!
气人,实在是太气人了!
她想反击,但一时组织不好语言,江甜果懒得和她浪费口舌,端着茶缸去热水房接水。
说是热水房,其实就是门卫室,看门大爷守着个炉子,招呼着时刻有热水。
江甜果往自己的茶缸里倒了半杯,一转身却发现教五年级数学的郭老师,也跟着她一起出来了。
“帮我也倒点。”
江甜果往她的茶缸里也倒了半杯,俩人就这么顺理成章地唠上了磕。
说起自己带的五年级,郭老师真是满肚子的苦水,哑着嗓子说,“你别搭理那姓冯的,我跟她搭班算是看出来了,这人就是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上班前吹的高中成绩多好多好,一张嘴讲课,那水平,不说我,学生都听不进去。”
“也算她脸皮够厚,磕磕巴巴地硬是站那讲完了一节课,这点咱得佩服。就是你搞出来那个教案,快给她折磨疯了,这两天她到处想借人的抄,可惜根本抄不了,写出来的东西也是一坨。”郭老师幸灾乐祸,“我觉着教导主任有点不太满意她了。”
“当老师还是得有真功夫才行。”江甜果替她总结。
“那倒也不对,”郭老师摇摇头,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学生要是一群榆木疙瘩,老师再有本事也不行。眼瞅着明年就要升初中了,结果摸底考试卷子改出来,真是没眼看。我是真想把他们一个个,都送回一年级重修一遍。”
“不会那么差吧,可能是假期长,学生们还没收过来心。”江甜果总是擅长安慰人。
“但愿如此,昨天正式上课也是给我烦得够够的,嗓子都喊哑了,还是压不过这群皮猴子。”
“学生吵,咱不能扯着嗓子和他们对着吵,要想办法用更有效的方法去管。我家里有点胖大海,明天给你带点,做老师的得保护好嗓子,这一哑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好全。”
郭老师咳了咳,“胖大海不行,我家里有个笤帚杆,明天拿来,我就不信镇不住他们!”
郭老师想得理所当然,毕竟这年代没有家校矛盾,更没有教育理念的争执。对于难管的学生,家长在家是个打,送到学校,老师也是个打,都是这么打过来的,自然也没觉得不对劲。
关于这方面,江甜果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提醒她笤帚杆粗,别给学生打出来个好歹,不行还是换根细的吧
郭老师无所谓的摆摆手,喝完杯子里最后一口茶水,脚步沉重的上了楼。
和烦躁的五年级郭老师相比,带一年级的小江老师,越发觉得班里学生像小天使。
毕竟这群小可怜们已经成为小红花的奴隶了,每天为了为数不多的小红花被迫内卷。
连刘老师都不得不佩服江甜果的鬼点子多,因为小红花不稀奇,三年级以下的老师都拿这招哄孩子。
但在别的班只把它当作外观奖励时,江甜果却把小红花引入了货币体系。就比如,可以用积攒的小红花和老师兑换铅笔、练习本,进阶的兑换有小组长,一周班长。
能想出这种方法的,真的是好坏的成年人,把可怜的小学生们玩得团团转。
但是方法确实有效,反正她和刘老师共同复盘,一致觉得学生们比开学第一天听话乖巧了好多。
甚至,江甜果还开启了梦幻联动,四天后的扫盲班考核,凡是有家长通过的,孩子能领取到10枚小红花。
只要完成这项任务,即可无痛实现当班长的梦想。
这一招就更是妙得刘老师拍案叫绝。
首先是班里的学生们,一个个都积极地跑来问扫盲班考核是怎么回事,回去了又和家长科普,家长被孩子们或是撒娇耍赖的胁迫着,被迫在扫盲班里好好读书。
就这样,小江老师只用一朵小红花,就实现了家属院联动学习潮,家里家外都是满满学习氛围。
管一个班都这样了,不敢想象,要是让她管一个学校,怕是能卷的所有人原地上大学。
江甜果在刘老师心里的形象,已经从教学天才变成了邪恶的教学天才。
恐怖如斯,简直恐怖如斯!
——
下班的时候,钱改凤端着一碗兔子肉上门了,“兔子皮得到明天才能鞣好,先尝尝兔子肉。”
是类似冷吃兔的做法,兔肉和干辣椒花椒一起小火炒到干香,江甜果捏了一小块放在嘴巴,肉质紧实,香料味很突出,无论下酒下饭都特别合适。
“太会做饭了!想着以后能在招待所食堂能天天吃钱姐炒的菜,我就开心。”江甜果小嘴巴和抹了蜜一样,说的真诚又甜。
钱改凤却是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哪那么容易呢,这么久都没通知,且有的等呢。”
江甜果只能安慰她好事多磨,同时提醒她好好复习,应对马上要到的扫盲班考核。
四天的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由于通过考试的会授予小学毕业证书,所以经过协商,本次试卷由市教育局出题,包括批改和监考,也都是由那边的工作人员来进行。最终两门成绩都超过及格线的,才有资格拿到小学毕业证。
可以说是相当严格,有强度的一次考试了。
因为江甜果这段日子,在学校和家属院招了不少人恨,所以让她大出风头的扫盲班,自然就成为了许多人关注的对象。
趁她不在,同事们在办公室里大声议论起来。
“唉,你们觉得这回考试能有几个人拿到小学毕业证?”
“一群乡下妇女自娱自乐,你不会还真当回事,以为他们真能成什么气候了吧?”
“满打满算,他们才上了不到俩月的课,能过就有鬼了。”
他们正议论着,刘老师和江甜果恰好推门进来,不知道俩人有没有听见,反正脸色如常,让人看得牙痒痒。
扫盲班考试的地点就定在家属院学校的教室里,一大早考生就在外头等着了,嘈杂的讲话声昭示着她们内心的焦虑。
“呼,俺还是头一回参加这么正式的考试。”
“要是拿着卷子一道题也答不出来,会不会太丢两位老师的脸了。”
“俺可是跟闺女立下军令状的,肯定得考过给她拿回去小红花。”
“我也是,那小子绝食逼我,我要是考不过,回家要闹翻天。”
正担心着,江甜果和刘老师也来了考场,事无巨细的把昨天交代过的注意事项又重复了一遍,带着两位老师的关心和祝福,考生们走进了考场。
试卷被市里的老师解封发下,孙校长和教导主任留了一张一起研究。
“数学有应用题,语文有300字作文,这张试卷难度算中等偏上了。”
“是不简单,希望学生们好好考吧,这可是个难得的机会。”
孙校长心里却不这么希望,因为江甜果接手的扫盲班,其实是家属院举办的第二届了。
第一届扫盲班办得更早,大约都是三年前的事了,牵头人正是孙校长。那时候她志得意满,以为能在教育行业大展一番拳脚,结果却被扫盲班反教做人。
除了刚开始的两天还算热闹,接下来越往后人越少,过了没半个月,扫盲班里愣是连一个人都没了。
可差点没给她气出来个好歹,因此她对江甜果的不满还夹着这层缘故。同样都是扫盲班,凭啥她半个月就灰头土脸地收场,江甜果却是能教到结课,把这么多学生送进考场。
到现在孙校长还一厢情愿地认为是运气问题,是她运气不好,而江甜果运气太好。正好让她赶上了严师长和小学毕业证的大饼,她那时候哪有这个条件。
但虚假的繁荣,最终必定会在考试面前显露无影,孙校长看着试卷在心里默默估量了个数据,来考试的六七十号人里,最后拿到小学毕业证的能有10个,就算是江甜果运气逆天和教学有方了。
她等着看结果。
江甜果同样也拿到了本次的试卷,简单扫了一眼,她就知道这次是稳了。
数学卷子如她预料的一样,加减乘除都有涉及,计算量不小,而最后一道压轴的20分应用大题,更是格外有难度,好多个条件拧巴着,语文学得稍差一点,说不定连题目都读不懂。
但这偏偏是一道生活类应用题,对小学生来说可能很有难度,但扫盲班学生来说,理解题目简直是易如反掌。
再加上小江老师考试前交代过了,有些题目哪怕是不会写不出来,也绝对不能空着,尤其是应用题,写个解,把题目里的条件加加减减丢上去,指不定哪个就压中得分点了。
反正学生们都听进去了,孙校长巡视的时候就发现,考场秩序异常的好,虽然考生们大部分连握笔姿势都很别扭,但都在专心致志地奋笔疾书,没有交头接耳,更没有摆烂不答的。
真是乖得叫人恼火。
两场考试结束,家长们等在外头的贴心小棉袄,哒哒哒跑了过来,一见面就是问。
“妈,你拿着小学毕业证了吗,我要找老师换小红花去!”
“哪有这么快!”
家长们看着孩子殷切的眼神,和身旁的难兄难弟一起苦笑。
看见小江老师,他们又纷纷围了上去。
“老师,这回题难不难呀?”
“我算的最后一题答案是41,对不对?”
“江老师,扫盲班下一届啥时候继续开,我觉得这次有点悬,下次考试还能赶上拿毕业证不?”
有些问题江甜果也不知道怎么回,只能让他们先回家去等消息,等出了成绩再研究新的章程。
这边考完试,那边市里就组织着马不停蹄开始改。
领导一拍脑袋,底下牛马遭殃。好不容易等到星期日,结果还得被抓来改卷子,牛马老师心凉了半截,又听说是扫盲班的考卷,心彻底凉透了。
不是,扫盲班,他们能把字写明白吗,就来考试了?
反正就是离谱,翻开装订好的试卷,再一看,字迹果然如他想象的一言难尽,不过虽然写的不好,但能看出来是在认真写,一笔一画,尽力保证清晰。
老师喜欢态度端正的学生,所以阅卷老师心情稍微好了一点,愿意认真看看。
一下午的时间批改好,把成绩登记造册,再把两门课都超过60分的挑出来。最后他们惊讶地发现,实际参考人数共63人,最终达到合格要求的,居然足有35人。
也就是35人都拿到了小学毕业证。一半多的合格率,简直优秀得吓人。
“这真是扫盲班能考出来的成绩?”有人不敢置信地问。
同事回答他,“在部队里头考的,你觉得谁敢造假?”
那确实哈。
——
消息传回来,孙校长第一时间知道,向来冷静的她,头一回失态的问,“这是真的,你们没有统计错吗?”
来送信人把试卷档案袋递给她,孙老师不信邪的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把所有卷子都重审了一遍。
可惜并没有出现她想要的结果,居然通过考试的学生,成绩都没有问题!
那也就意味着,两个月的时间,江甜果和刘老师不仅动员了大多数学生坚持参加扫盲班课程,而且还取得了相当优秀的合格率。
这……
头一次,孙校长对自己的教学能力产生了质疑,对江甜果产生了好奇。
她去楼下的办公室,从其他老师手里拿到了那本被传阅了数次的教案原稿,用研究的态度仔细精读,但却是仍旧找不到结果。
最后她从名册里找到一个和自己关系比较近的女人,去了她家上门拜访。
“你来问江老师?”
都是多年的老邻居了,谁还不清楚孙校长往日的清高,再瞅瞅她这幅强装淡然却窝火的样子,估计是小江老师在某些方面超过了她,让这人心里不爽了。
于是老邻居大大方方地把小江老师从头到尾夸了一遍,从她的教学能力,教学方法,还有用各种方式调动他们上课的积极性。
直把她夸成了天上有地下无的绝世好老师,孙校长的脸色也听得一会青一会儿白,精彩极了。最后离开的背影,看着比来时沮丧不少。
老邻居颇为微妙的转身,对自家儿子说,“你想要的小红花,妈马上要给你挣来了!”
第60章 回家
江甜果是下午快放学的时候, 知道了扫盲班的成绩。
教导主任一脸喜色的报喜,“不错呀,来考试的有一大半都拿到了毕业证, 你和刘老师可真有本事!”
对一个老师来说, 最大的成就感,就是看到播下的种子结出了果。而35个的通过人数,确实让江甜果小小地惊喜了一下, 居然比预料的更好!
她拿着成绩表, 反反复复得看了好几遍,等到放学就赶紧去找刘老师报喜。
两人围坐在一起, 先是反反复复地把通过名单欣赏了好几遍,然后开始商量着怎么通知到学生。
刘老师提出来两种方案:“我们可以挨家挨户一个个通知, 或者是等今晚上课的时候统一表扬?”
“不行,”江甜果思考后认真的摇了摇头, 觉得这两种方式, 虽然能通知到位,但的传播范围太有限。
有句古话叫富贵不还乡, 如锦衣夜行。
她的学生们为了拿到小学毕业证,吃了很多苦也付出了不少努力。包括她和刘老师, 也是从上任开始就一天都没有松懈过。
所以, 宣传好成绩,不仅仅是为了学生, 也有她要证明自己的一点小私心。
都做得这么好了,让更多的人知道咋了?
于是, 踩着家属院里大部分人下班前的几分钟,江甜果和刘老师拿着粉笔和抹布,去了门口的公告板。
先把黑板擦亮堂, 然后由字最好的小江老师,写下第一行抬头。
有几个妇女围过来看热闹,一看写下的是——扫盲班通过考试取得小学毕业证人员名单。
稍微啰嗦了些,但能让人第一遍读懂就行。
围观的人群里传来好些议论的声音。啥通过考试?不是这成绩出的这么快吗!他们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呢!
一时间,人群里问“老师我考过了没?”的声音络绎不绝。
偏偏江甜果和刘老师非要卖这个关子,俩人都不回话,各自拿了粉笔,一人占据黑板一边,开始写下第一个名字。
都是在扫盲班里学了不少知识的人了,不说考试结果,但该认的常见字都认识不少,如今想在大院里找个大字不识的,还真有难度。因此他们看黑板上的名单毫无压力,一边看一边还要讨论。
“第一个是李盼弟不?”
“是是是,你们快去个人给她叫来,这可是在扫盲班里头的第一名呢!”
话是这么说,但看热闹的谁想动,没见着老师马上要写下个名字了吗?最后还是有几个人使唤了自家孩子,让他们去给哪哪哪楼的李婶子喊来。
小孩子们撒了欢的跑走,这下子消息传的更远了,又多了好些人从屋里走出来,一起围到了小小的黑板边。人头挨着人头,虽然往前挤,但都默契的给老师留了片地方。
真是恰到好处的分寸感呢……
江甜果和刘老师一起被挤在人堆里,后脑勺顶着无数道灼热的视线,耳边还有若有若无的声音在催促着,这场面,莫名让她有了种成为选秀导师,公布出道位的离谱错觉。
就比如此刻她落笔下第一个“王”字,不下五个人捂着嘴巴发出惊呼声,然后又在看见全名时失落叹气,一顿一挫,这气氛组,真是把互动感拉满了。
而唯一通过的王姓同学,也及时收到了大家的夸奖和关注,一道道欣赏的视线投过去,伴随着夸赞。
“小王还奶着娃娃呢,居然也考过了,真是有本事,不服不行!”
“是啊是啊,小王就是聪明,平时说话办事都能看出来人家的利落劲。”
几乎每个榜上有名的学生都要经过这么一遭,她们的神情也从最开始被夸奖的内向羞涩,变得享受起来。
围着看的人越来越多了,不止是来参加扫盲班的学生,还有各家的婆婆奶奶,甚至不少男人也跟着一起看热闹。
越聚越多的人流,把简单的成绩宣布,推上了更高的位置。关注度先是让两位老师被多次肯定,然后为上榜的学生们,赢得到了自信和讨论,最后激励本次落榜的学生,再接再厉。
一箭三雕,这样公布成绩的方式,来的好,麻烦多来点!
35个名字写完,江甜果和刘老师功成身退,各回各家。
只是没想到才坐下来没一会儿,家门就被接二连三地敲响。
一张张羞涩质朴的脸出现,她们手里拿着自家晒的干菜,腌的霉豆腐,或者是几颗应季的果子……,不值钱但心意满满。江甜果第一反应是推拒,但却被学生们更热情的反推回来。
拿到小学毕业证,她们心里也是感慨良多,找不到人倾诉,只能和小江老师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一路的心路历程。
想想只觉得不可思议,最开始是因为严师长,勉强去充个人头,然后却被江甜果惊艳。同样都是当年因为种种原因没有继续上学,而她却从未中断学习,凭借着自己的努力,狠狠打了刻板嘲讽文盲的人的脸。
当时他们就觉得,原来有文化能不受欺负,抬头挺胸的感觉真好,就这么被激起了学习兴趣。
可惜遗憾的是,扫盲班中途又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迫停课。这一歇,就是歇了一个多星期,直接给把培养出来的学习积极性全部浇灭。
吃了一点学习的苦,又起了玩心,想再重新找回状态就难了。这种时候,又是小江老师,想出来各种方法把他们拉回课堂,各种手段让他们把知识学进去。
当时只觉得痛苦,现在尝到胜利的果实,再回想起来只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又加倍感谢领路人。
他们真是从来没遇到过这样负责耐心的好老师。再一想,自家孩子也能被这样的好老师带,心里就更知足了。
林寒松下班晚,没见着傍晚的大场面,看见木桌上农产品开会,纳闷的问,“你去赶大集了?”
“这可是我的学生们送来的,哪能和大集上的一样!”小江老师格外珍惜学生的情谊,林寒松想摸都不允许,一定要让他洗了手再来碰。
林寒松听话的去了厨房,边洗手边问,“你们考试出成绩了?”
“那当然,”江甜果伸出手指,等他出来时,拉住他的胳膊轻轻摇了摇,“已知参考人数63人,猜猜我有多少个学生拿到了毕业证?”
这是经典的猜数字游戏,林寒松替她高兴,顺着猜下去,“31?”
“少了!”江甜果摇头,眯着眼睛格外得意。
“这么厉害?”第一个猜半数,是数字游戏的惯用技巧,但林寒松真的没想到她能做得这么好。
“那当然,区区小学课程,区区厌学大人,轻松拿捏好吧。继续猜!”
“40?”林寒松根据实际情况,又猜了个数字。
“高了高了。”
“35?”他再猜。
这下对了,“可以嘛,三次就猜对了。”
“是咱们心有灵犀。”
小夫妻对着互夸,心里都甜滋滋的,蜜里调油地吃过了晚饭,这一回门又响了,江甜果以为是来找自己的,过去开了门,结果外头站着个意外的人物。
“赵营长?”她十分惊讶,毕竟自从王璐和表彰会的事过去,赵营长和两个混世魔王的孩子,就消失在了家属院的视线里。
就连江甜果这个邻居,都不时常能见着他,也就有几次见着他家的两个小孩,躲着人偷偷摸摸从食堂打了饭回来。
躲了这么久的人,今天怎么会主动上门?江甜果看着他满脸的胡渣和颓丧,心中不解。
“我找林寒松……”他干巴巴的说,没有对上她的视线。
不等江甜果转身喊,林寒松已经听到动静,带着手上还没有擦干净的水珠,从厨房走出来了。
看到他,赵营长的神色很是复杂,似乎是轻松,又似乎带了点嫉恨。
“出去说两句话?”
林寒松带上门和他一起出去了。
两人一直走到楼顶的天台上,谁也没先开口,林寒松就看着不远处将要彻底落下的夕阳,似乎一点也不关心,他突然找上门又把他喊到天台上的原因。
“来一根?”侧边递过来一根烟,邀请他。
林寒松礼貌接过,却是夹在了耳后。
“怎么,林营长,啊不对,林副团长,看不上我的烟,嫌弃不好?”赵营长说着,擦了根火柴递到他手边。
“媳妇不喜欢闻烟味。”林寒松避开。
赵营长似乎是笑了下,讪讪放下了手,他低下头嘴巴里叼着烟,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好半天,久到一支烟都燃尽了,他这才有些艰难的开口,“我……,要退伍转业回家了。”
林寒松扭头看他,那双过分漆黑的眼睛仿佛能看穿人心,“一路顺风,回去好好过日子。”
赵营长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今天会敲开林家的门,或许是要为他这么久以来暗戳戳的比较和幽怨,做个了断。
所以他略带挣扎地开口,“你没赢过我?要不是因为王璐,你也绝对坐不上副团长的位置。林寒松,你也真是命好。”
命好到出生就是红色世家大院子弟,命好的明明是他近在咫尺的升职,却也能被人用这种方式给截胡了。赵营长觉得自己能站在这儿,心平气和地讲话,足够算得上涵养好。
谁想到,林寒松在话音落下后,往边上退了两步,认真的看着他,那眼神就好像是头一回认识他一样。
赵营长被他看得发毛,忍不住问,“你这是什么眼神?”他莫名有了种被人整个看穿的尴尬。
“你退伍这个决定做得挺对。再呆下去,部队也不适合你了。”林寒松看着他认真地说。
不适合他了?
是指他因为没恢复好,留了暗疾的腿,还是在领导那挂了名号的坏名声?
林寒松说完那句话就走了,独留赵营长愣愣站在原地,半晌不能回神。
他心里先是恼火愤怒,直到一阵凉风吹来,似乎煽灭了些什么。
赵营长猛然开始回想,回想起多年前初参军的自己,那时候他家里条件差,来参军就是为了吃饱饭,虽然穷但也活得坦荡。
但后来日子过好了,他却开始变了,就像他明知三任妻子的痛苦却视而不见。明知王璐带回来的东西来路不正,同样视而不见。
他以为不知情就无罪,孰装作不知不知情就是切实的帮凶。
他是害死第一任妻子的帮凶,逼走第二任妻子的恶人,葬送第三任妻子的从犯,他早就配不上军人这个称呼了。
赵营长又在楼上站了好久,夜幕降临,蚊子倾巢而出,咬得人又痛又痒。
他回去,看见大儿子正踩着小凳子,站在水龙头下洗碗,小儿子则是笨拙地擦着桌子。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走过去和他们一起收拾好了家务,然后开始打包要寄回家的东西。
王璐的事件虽然没给他留上案底,但恶果却已经反噬。
参照以往的例子,他转业后起码能安排到当地市里的派出所混个所长当当,但这次给她安排的职位却只是公社派出所的普通公安。
不出意外的话,他这辈子可能也就这样了……
都是他自己做的孽。
——
林寒松从天台回去的时候,江甜果还在一件件翻看学生们送来的东西,喜欢得不行。
钱改凤自然也来过,拿了几个鸡蛋,还有帮她鞣制好的兔皮。
干活利落的人真是样样都做得好,钱改凤不仅把兔肉做得好吃,兔皮也完整地剥了下来,再用特殊的方法处理好,皮毛柔软不掉毛,可以用来缝制使用了。
这只兔子不大,所以围脖想不了,满打满算也就是做两个护膝,或者是两个手套。
江甜果好好比划了比划,最后决定把福气留给狗男人,给林寒松做一对护膝出来。
她招呼男人过来,让他把裤腿挽起来,拿着卷尺量出来几个尺寸,又把兔皮放在膝盖上试了试大小。
“你留着做点自己能用得到的。”林寒松说着要把腿移开。
江甜果霸道地按住,不让他乱动,“这不是平白无故给你的,还是给你升职的贺礼。咳,虽然说的有点晚了,你收到可能还会更晚,但是你现在可以先心领。”
林寒松低眸看着膝盖上柔软的皮子,点头,“我喜欢,很适合很舒服,谢谢你。”
很好,很给面子,一步到位的送礼极速版。
第二天江甜果去上班,昨天晚上她在家属院门口宣布成绩的时候,阵仗可不小。
时刻关注着她的几位老师,自然是第一时间就得到了消息,听到惊人的通过率后,更是差点没把一口牙给咬碎。更吓人的是向来对江甜果不假辞色的孙校长,今天居然还罕见的点名表扬了人家。
虽然俩人脸上都没有啥多余的表情,好像孙校长是不得已地例行夸奖,但这已经代表很多东西了。再往深处想想,扫盲班是严师长牵头办的,江甜果做的这么好,肯定也得他的心,这下子更是吓人。
再想想昨天好像还嘲讽人家,被正主听见,有脸皮薄的今天都不敢往办公室凑,其他人也都是低着头各干各的事。
江甜果倒是对他们的所有行为只有一个态度,那就是不在意。同事就是同事,能维持住表面上的和谐就行了,都是成年人了,就没必要跟幼儿园一样幼稚,一会儿跟你好,一会儿跟她好,一会儿又闹掰。
既浪费时间又浪费情绪价值,真没必要。
所以,江甜果乐得享受如今在学校里,社交关系简单的闲适时光,真爽啊。
工作轻松省事心情舒畅,就觉得时间过得很快,不到一周时间,住对门的赵营长就把东西收拾完搬走了,他的离开比王春花还要匆忙安静,几乎没有任何人察觉。
还是有一天钱改凤上门不经意提起,江甜果才回想起,好像某一天开始再没听见过对门传来动静。
说着说着就提起了王春花,据她离开也过半个月了,一直也没个消息真是急死人。
说曹操曹操就到,这天下午,江甜果就见着了风尘仆仆的王春花和两个孩子。
“春花嫂子,你回来了!”她惊喜地迎上去,帮她接过手里的两个大提兜,女人连忙腾出手把门锁打开。
也就隔了半个月,屋子里已经聚起来一层薄灰,微微有些呛人。
江甜果主动回屋里拿了块抹布过来,“嫂子,我帮着你一起收拾吧?”
王春花没拒绝,两个大人两个小孩一起努力,简单的先把屋子大致清扫了一遍。
这时候王春花才开口,神色复杂,“你就不问我为啥回来?”
“不问,嫂子能回来我就高兴。”江甜果笑了笑,真心为她高兴。其实是压根用不着问,王春花离开的时候,打扮的虽然简朴,但衣服干净没有补丁,两个孩子脸上也都有肉。
离开半个月,三人一致变成了逃荒的难民,身上衣服脏兮兮的,神情憔悴脸色发黄,看着就过得不好,江甜果于是就没问,不想揭人伤疤。
王春花却迫切的想找人倾诉倾诉,拉着江甜果,喉头哽咽几次,复杂的思绪全化成了一声叹息。
江甜果心疼地拍了拍她的后背,王春花终于断断续续地开始说起。
其实是很俗套的故事,当闺女过得好时,她全心全意向家里付出,维持住了表面的和谐;而当闺女过得不好时,反倒是用心对待的亲人,捅出了最疼的一刀。
王春花是费了好大力气,才从老家跑出来的。最开始她想去公社租间房子住,结果亲哥和嫂子轮流来闹,扰得邻居都不安宁,没办法只能退租。
偏偏又是一次偶然的机会,叫她偷听到当初在火车上,她哥嫂是贼喊捉贼的恶人,藏在包袱里丢掉的十几块钱是他们干的!
王春花当时就气血上涌,没想到俩人居然能不要脸到这种地步,算计亲妹子的钱就算了,居然还要当个贼,而且还对着公安报假警!
为了钱能算计到这种程度,这着实是吓人。她不想在家里继续待了,再呆下去,她和俩孩子搞不好都得被玩死。
于是王春花生平第一次,毫不顾忌的闹开了,她闹来了大队长!
对方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后,因着王春花烈士遗属的身份,处置的时多有偏颇,让哥嫂家倒赔了些钱。结果当天,她爹娘就一个接一个都重病了,逼着要让她拿钱去治病。
王春花于是意识到,继续留在老家,她的父母和哥嫂有一千种方法能把她吸干抹净,她必须得逃了!
于是带着孩子连夜离开,买了最近的火车票,疲累得一路周转,终于又回到了她最熟悉的部队家属院。
“等明天我去把工作落实了,以后就再也不走了,我就在这守着娃娃们长大。”看着累倒在床上的两个孩子,王春花眼里闪过暖意。
她当时把东西寄回去的干净,如今回来,屋里除了几样搬不走的大家具,别的啥都没有。
江甜果给她拿了几样新的日常生活用品,王春花不再拒绝,照单收下,看着她的眼神格外感慨。
“小江,你是这个!”她竖起大拇指,“不服不行。”
要是没有江甜果给她出主意,把钱存进银行,还有让她先不着急定下老家的工作,现在她哪会有这么多条退路。
多亏了江甜果,还好有江甜果。
只有经历过的才懂,在摇摆选择的时刻,能有个明白人站出来,顶着压力为她指明方向选好退路,有多么难得。
江甜果真的是个很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