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 13 章(2 / 2)

笼鸟图鉴 项二 5637 字 3天前

楼下是大批人马守候,楼上是锦衣骄子叩开了欢鹂的门。

原来这才是在云梯上的人。

“是珍鹭烛鸳吗?”

房里的声音闷闷的,好像是刚哭过。

两扇门推开,冷风倒灌进来,欢鹂抱着双臂看见世子后,冷的牙齿都打了磕绊。

“世………世子?”

她瞪圆杏眼,往楼下看去,满园的人,全都是世子府的家奴和护卫,大家齐齐低头沉默不语,就等着世子说话了。

笼馆里……还从来没站过这么多天家的人!

欢鹂突然想起了什么,双手忽地捂住了自己的脸,口不择言,“我我我……我不好看了!”

不好看?

小阿茴也跟着出来,心脏紧张的怦怦跳,死死地攥着欢鹂的裙子,她太担心世子看到欢鹂的样子了,那些客人都不喜欢,世子见了是会生气的吧。

可世子……好像没有。

阿茴看世子只是轻轻拿下欢鹂的手,然后顺着她脸上的伤疤细细摩挲了一圈,好像他并不觉得这两道伤疤出现在一个女人的脸上是多么的恐怖。

“划这么深当时一定很生气吧?”

世子的手背蹭过欢鹂的脸侧,他这么温柔的问竟然让人有些委屈。

“我……”

“回家慢慢说,这地方,不适合养我的黄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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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雀】

比起欢鹂是被外面的闲言碎语堵的出不去门,华雀是不得不老老实实不接客。

她接的周老板刚暴毙,她再抛头露面难免官府下来盘问,所以只能在房里佯装称病。

外面那些个唱衰的话她不是听不见,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同时华雀也想看看徐阿嬷的反应,看看如今低迷的笼馆,徐阿嬷是什么态度。

可对面徐阿嬷的房里一直没动静,更别说骂人了,安静的不像她的作风,这让华雀有些错愕,以她多年打理笼馆与徐阿嬷共事,她绝不是顺其自然,随遇而安的人。

身已不在笼馆漩涡,可心思到底活络,就连吃完珍鹭酒席上来的赵明熙也没发觉。

“你的房间怎么摆了这么多孔雀毛啊?”

赵明熙是第一次来到华雀的厢房,以前周老板压着他,不让他见华雀。如今人都死了,赌注赢了,他自然可以来赴约,跟华雀春宵一夜。

只是来是来了,不急着办事,东看西看说人家的装潢华而不实。

“这椅子坐的太硬,你看着贵气都是样子货,跟我娘房里的一样。”

华雀正点着蜡烛笑了笑,“嫌我这儿的椅子硬那去别处啊?”

“没没没,挺软的!”

赵明熙赶紧摇头,华雀回头一看乐的更厉害了,她那天从楼梯上下来没仔细看赵明熙,没想到还差点被人捣了个乌眼青,两个眼袋肿肿的,不知道还以为……

华雀坐到桌边给赵明熙甄了杯金露酒,“呦,身体这样就别来找我了吧,要不改天?”

“啊?我身体?我身体还好啊?”

虽然被打的挺惨,可都是皮外伤,别看他小赵公子是个养在家里的幺儿,但抹了几天药照样生龙活虎。

“我买的药膏可好啦,你是没见我胳膊肘那个肿啊,搓了两天就没事了,还有烛鸳给我的那个药,说是指挥使的,可灵啦……”

他手舞足蹈的说了半天,看样子打个架还挺兴奋,可说到半截越琢磨华雀刚才的问题越觉得不对劲,身体这样……眼圈乌青……

“姐姐,你说的是那个意思啊?”

华雀撑着下巴打了个哈欠,活动活动筋骨,“咱们也算是旧相识,今晚你点我,我就一切从简吧。”

说完华雀玉手轻抬,就搭在了赵明熙的肩上。

笼馆都是这规矩,先搭肩,再拂背,然后环腰抽衣带……一般客人到第二步就受不了开始猴急啦!

可是赵明熙呢?赵明熙腾地一下坐起来,把凳子都给坐翻了,脸红的带着耳尖都滴血,紧紧扣着自己的腰带好像人家要把他怎么着似的。

“华华…华雀姐姐!我不是这个意思!”

华雀的手还搭在小赵公子的肩头,食指都能蹭到他发烫的耳垂。

她低下头,发丝垂在赵明熙的肩头,“不是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

“我……我就是来找你说说话。”

就是说说话?

打了那么大的赌,还被揍成这样,竟然是说说话?

赵明熙目视前方,腰板挺得笔直就是不敢回头,生怕对上华雀的审视的眼睛,结果对方看他的时间太长,以至于他自己心里都有点虚,小声又补充了一句,“那个,我不是不行啊,就是想说说话。”

“哦……”

华雀把这声哦的尾音拉的很长,顺着尾音走的还有她纤细的手,虚浮着赵明熙的衣袍慢慢往下伸,赵明熙低头倒抽一口冷气,屏住那口冷气双眼顺着华雀的手走。

走着走着,华雀的手伸进桌子底下,从锦面桌布下拿出一小盘栗子来砰地一声放到桌上。

“正好,那咱们就说说话吧,阿芸!泡壶蜜茶。”

“好嘞!”

门口阿芸蹬蹬蹬地来回跑,眼前的华雀已经开始剥栗子。阿芸进来时还嘱咐她再端两盘椒盐瓜子和蜜柑。

“这……这不怕上火吗?”

华雀不伺候人的时候原来是这个样子,她也磕瓜子吃蜜柑啊,赵明熙以前看高高在上又会说话的华雀,以为她只会喝金露酒呢。

谁能想到这么一个风情万种,金饰叮当响的美人也可以在不伺候人的时候磕磕瓜子说说话。

“你这样更像我姐姐了。”

“你姐姐也爱带你吃零食?”

华雀剥了个栗子递给赵明熙,赵明熙嘴里鼓鼓囊囊地吃着软糯栗子嘟囔,“我姐姐,才不吃这些,我有好几个姐姐,都不爱跟我说话,不光不爱跟我说话,她们自己互相都不说话。”

“那你家可真够安静的,可你话怎么这么多呢?”

赵明熙使劲咽了口蜜茶,捶了捶胸口着急跟华雀解释,“我在家也不说话啊,就是到笼馆了,才特想跟你聊天,我感觉你说的每句话都特别对,你知道吗就是那种感觉,心里的事跟别人说都是浪费口舌,只想攒着说给那个人听!嘿嘿!”

赵明熙一通云里雾里的说完,还嘿嘿了两声。

他这嘿嘿一笑,还露出了两颗小虎牙,说着说着双臂撑在桌子上,仰头看着华雀,眼睛亮亮的,连百日红都失了颜色。

华雀低头看着,突然手中的栗子也不剥了,她别过头说,“只是聊天,我得退些钱给你,过夜和说话不是一个价格。”

“不用不用,说这些干嘛,哎你这瓜子在哪里买的?还有椒盐味的?”

“赵明熙。”

“怎么啦?”赵明熙抹了抹嘴角的瓜子皮。

“你这么诚实,做生意会吃亏的。”

“做生意就是要诚实,不然怎么做生意?”赵明熙拉过华雀,给了到了碗蜜茶让她慢慢喝,“你边喝边听我说啊,这段时间我不是走街串巷卖盐嘛,认识了不少人,虽然那些人在好多人眼里都是无名之辈,什么馒头铺老板呀,卖馅饼的小哥呀,还有阿昌娘,但能认识他们我就特别高兴,以前都是跟在父亲身后去见那些商家,如今我也有自己的主顾啦,能听他们叫我小盐老板,我就心满意足了。”

赵明熙手舞足蹈,他讲了好多,说那些人是怎么起早贪黑的努力挣钱,说自己怎么取得他们的信任,他说只有互相信任才能做好生意,他说生意做大不敢想,可是能这么踏踏实实的挣钱,是他活了将近二十年最好的经历。

赵明熙剥着栗子,仔仔细细地把细皮都挑干净递给华雀,“我刚到梅州,觉得这是个藏着牛鬼蛇神的窝,可遇到你,认识珍鹭烛鸳欢鹂她们,就发现不是了。”

“赵明熙。”

“嗯?”赵明熙还举着栗子等华雀吃。

华雀低头看了看,就着赵明熙的手咬了过去含在嘴里,吃了好一阵才咽下去,她抬起头轻舒了一口气,“这是我收到的对笼馆最高的赞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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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鸳】

半夜,笼馆寂静,就连龟奴都回去酣然入睡。

守门的打瞌睡,有人敲门都没发觉,还是聊到半夜的华雀和赵明熙跑下来接的客。

“你们笼馆这么晚还来客人啊?”

“嘘,轻声些。”华雀提着灯笼回头解释,“在天亮之前,有客都是要迎的,这是规矩。”

幸亏是华雀耳朵尖,听到了有人来,不然没把曹忌迎进来,怕是笼馆要得罪这梅州指挥使了。

华雀提灯照亮曹忌的脸庞,跟在后面的赵明熙一眼就看到了人家脸上的疤,登时就认出了他是下赌那晚,唯独给自己扔了银子的大好人!

是熟人啊!

“曹大人来啦,真是巧啊!我这次得好好谢谢你,还有你的药膏真的十分好用,抹在脸上没两天疤就没了!”

华雀咳嗽了两声,心说赵明熙可真是跟谁都能聊的起来,这鬼面指挥使都能聊上两句,也太健谈了!

曹忌背着手也没多说,面对赵明熙的热情也只是点了点头,他一身风霜估计这两天是出城办差事,虽是风尘仆仆但精神尚好,曹忌对笼馆熟门熟路,走到梅园打眼一看就找到了烛鸳的厢房,灯是熄着的。

“睡了?”

“估计是吧。”

“确实晚了……你们歇吧,我自己上去。”

华雀不像那些个龟公婆婆妈妈殷勤献媚,把厢房给了曹忌便唤赵明熙回屋。

可叫了几声没反应,回头一瞧发现赵明熙还站在原地看着上楼的曹忌。

“看什么呢?还想讨点人家十分好用的药膏?”

“不是不是……”赵明熙拽着华雀抬起下巴,“你看他怎么大半夜还提着一摞纸钱啊,怪瘆人的。”

烛鸳屋里虽熄着灯,可人没睡,靠在窗几正看着馆外的后街上野猫舔毛。

她最近都很难入睡,半夜就坐在窗边看野猫,看黑猫眯缝着眼舔毛,小脑袋有节奏地一点一点,还能让心里踏实些。

“喜欢猫?”

烛鸳打了个机灵坐起来差点磕着了曹忌的下巴,屋里没点灯,只能借着月光看清楚曹忌的脸。

几天没见胡子都忘刮了,身上还搭着他们指挥使的追月披风,怕是处理完公事来的。

就是大半夜的,办完差事怎的不回家,还……提着一捆纸钱过来?

夜来寂静,连小猫的脚步声都稀稀疏疏的放出了响动,曹忌低沉的声音在黑夜里衬的温和了许多,他晃了晃手里的纸钱,“去后院烧些吧,祭奠故人,你也踏实睡觉了。”

他怎么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徐阿嬷向来不许这些晦气的东西出现在笼馆,烛鸳想烧也找不到地方烧,今晚曹忌都说了,她肯定点头赴约。

曹忌染了一小盏灯笼,两个人轻声轻脚地遛到后院。半夜笼馆虽亮着红灯笼,可再怎么亮也没有曹忌手里的那盏亮堂,走到后院立马让那棵张牙舞抓的槐树都不是那么恐怖。

阿昌就是死在这棵槐树下的,七天了,不知道今晚她有没有在槐树下再看看。

火星子吞噬了散落的纸元宝,噼噼叭叭地细微声响在槐树底下响起。

烛鸳握着满满一摞纸钱,一张张地仔细烧,她想烧的干净些,都能完完整整地给阿昌烧过去,还有那些死在边塞的女人们,也给她们烧些吧,生来命就不好,希望去了那边能好好过。

火光映着烛鸳的侧脸和垂在耳边的黑发,曹忌坐在井边看着熊熊燃烧的火堆,看着看着眼神就定在了烛鸳的身上。

“你好像不怎么带珠饰?欢鹂喜欢花钗,珍鹭好珍珠,华雀偏爱金饰,你呢?”

不愧是能当上指挥使的,眼光毒到连这些细微之处都能注意到。

但说起不爱带首饰也是很早以前的事了,从前烛鸳也戴,只不过那些客人总顺着摘一支在她身上划来划去,时间久了她就不敢戴了一般都藏在袖子里。

不过她也不愿意跟曹忌说,都是些微不足道的陈年旧事了。

烛鸳不回答,曹忌就从来不逼着她给自己比划。

“帮我也烧点吧。”

眼看烛鸳手中的纸钱烧完,曹忌从怀里又掏出些纸元宝扔给烛鸳。

烛鸳不明所以,问曹忌是要烧给谁。

穿堂风吹过,吹动了头顶槐树的树叶,沙沙声,就像是有人在耳语。

曹忌双眼放空,他撑着井沿,仰着头好像感受着那缕缕晚风。

“死的人太多了,就当是给所有人烧的吧。”

是了,死在曹忌刀下的亡魂,还有他的将士战友,确实太多了。只是曹忌怎么突然想起这出了,烛鸳想难不成他是有感而发。

对她来说,曹忌永远是神秘的没有情绪的,因为烛鸳每次见到他不是在跟同僚商讨密闻就是一个人坐着发呆。你觉得他很恐怖但看他靠在窗边整晚不睡觉又觉得可怜。

烛鸳想问问曹忌,周老板是不是他下的手,可她一个娼妓不好干涉政事,欲言又止最后转身专心烧纸。

她虽不会说话,可烧着纸嘴里也开开合合的无声念叨。这念叨稀稀疏疏的,就像晚风,没有声音可你就是能听到,心里听得到。

曹忌又开始发呆了,这回不一样,这回是盯着烛鸳发呆的。

看着她瘦弱的脊背,盈盈火光把她牢牢笼罩,好像镀了层金边,无论是朋友还是仇人,就连周老板,恐怕也能接到她的祝福吧。

曹忌今天也是有感而发,他结束公务本想回府,可鬼使神差地买了纸钱来找烛鸳。已经是第几次了,本来要回家,可马蹄子不听使唤地拐到了笼馆。

人人都说花钱买踏实,但曹忌觉得,在他这里,好像看见烛鸳才能让他踏实。

死的人太多了。

不是他曹忌面冷心狠就不会害怕。

他也害怕,年轻的时候经常做噩梦,梦见自己满身鲜血在死人堆里醒来。可年纪大了,就不做噩梦了,也睡不着了,人也慢慢变得面无表情,顶着一道疤撑着意志。

烛鸳,是为数不多的,他见到心怀慈悲的人。

燃烧的灰烬卷着百日红飞向半空,烛鸳抬头看着百日红的花瓣被星火吞没,她望着望着,眼睛就落在了曹忌的身上。

曹指挥使……怎么露出这样的表情了?

往常他的脸都是紧绷的,怎么今天整个人懈怠起来,眼睛里还透着点柔和,好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往事。

烛鸳等了会见曹忌没反应,只好拉了拉他的袖子。

这么一拉,终于恢复了往常凶悍的神态。

“不早了,回屋睡觉。”

他起身很快,提起灯笼就走,也不给烛鸳照亮。

烛鸳只能摸黑扶着门框跟在后面,黑暗里,她很清楚地听见了曹忌给了自己一巴掌。

虽然很轻,但烛鸳确定指挥使给了自己一巴掌。

啪地一声,好像要把自己刚才那副温柔的样子扇没似的。

这人可真奇怪。

凶神恶煞有什么好?刚才那样的神态才像个正常人。

至少……脸上的疤不是那么吓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