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珍珠钗子砸在石子缝里,珍鹭半边发髻直接散了下来,她捂着脸眼冒金星跪倒在地。
徐阿嬷还嫌不顾,她发狠地咬碎一口银牙,抬脚就要踹上去烛鸳突然冲出来把人推开,力道之大把徐阿嬷退出了几步远,身后的老龟公扶了扶登时来了火气,也不顾自己挨过板子的双腿,撸起袖子气势汹汹,跛着脚就冲烛鸳招呼,“嘿!你个小哑巴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你做什么!滚开!”华雀横在中间,她身量高些,气场强势发起火来登时震住了老龟公。
“该滚开的是你华雀!你问问她们做了什么?”徐阿嬷直指华雀,她恨不得拿那尖细的指甲把华雀的一对招子抠下来,让她仔细看看现在的局势,“我对你太失望了。”
笼馆的天似乎只晴了那么一下,它更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让众人尽情放肆后接受现实的拷打,徐阿嬷回来了,天又回来了。
“把这两个小贱人给我关到后院黑屋去!不许送饭水!”
她一声令下,让早上还在罢工打牌的龟奴们一个激灵翻作起来,三下五除二抗了珍鹭烛鸳就锁进了后院,在这之前,华雀还是权威,在这之后,她永远都不是了。
“华雀识相点吧,你说徐阿嬷这么栽培你,你怎么就不珍惜呢?”
是周老板。
华雀最不想看见的人。
她倒抽一口凉气,如今看见周老板那张狡诈的嘴脸已经做不到往日那番假意逢迎的模样了。
“你怎么在这里,这里怎么有你说话的份!”
“华雀!怎么对你未来的主子说话呢?”
徐阿嬷提高音量,尤其是把那主子两个字咬的叫一个漂亮!
华雀心中不妙,她看了眼周老板又看看徐阿嬷,低沉着声音质问,“你什么意思?”
周老板施施然坐到石桌旁,让人上了盏热茶微微刮了刮沫子,气定神闲,“你还不知道吧,今儿徐阿嬷找了我一趟,让我给郝伯作证,这不,我前脚作完证后脚人就出来了可比那什么破状纸管用多了!”
他说到最后半句几乎是冲着后院说的。
“不过代价嘛,就是徐阿嬷答应我让你做我的妾室。”
“做梦。”
“哦这可不是做梦。”周老板头摇的像个拨浪鼓,他笑的前仰后合,哗啦一声收紧折扇拍了拍手掌,不一会儿一水儿的奴仆抬着一箱一箱金银珠宝进了梅园,掀开后全是金饰雀冠!
“我聘礼都带来了。”
周老板势在必得,华雀见这一箱箱真金白银是真慌了,她抬高下巴强撑着最后的理智,“不可能。”
“我华雀宁为娼妓,不做人妾。”
“哼,当个妓还立牌坊~”周老板背着手只稍稍歪了下头,几个人高马大的家丁就将华雀架起。
“带上楼,我今晚要与爱妾好好品品新婚美酒。”
“品个屁!姓周的我……”华雀还是头次被人这么凌辱,她高声叫骂立马就被人堵住了嘴巴,几乎是双腿拖着上了楼梯,那整齐的孔雀华服都被扯掉了半边!
人群中突然有孩童哭喊,小阿茴哭嚎着跑出来,也不知哪来的胆气挥起拳头就扑向了周老板,“坏人!你还我姐姐,我姐姐是被你害死的!”
“哪里来的小崽种,给我滚边儿去!徐阿嬷,留着她也不嫌晦气,赶紧给我解决了!”
顷刻间笼馆大乱,这边几个龟奴按住了小小的阿茴,踩在脚下准备就地正法,那边又有龟奴逮住了想偷跑出去通风报信的阿芸。
“阿嬷,又有人想跑出去!”
“按住了!全部给我投井!投井!”
徐阿嬷的怒吼顶翻了黑夜,她的索命咒骂冲破了七层笼馆,乌云密布笼罩天际,这时候的笼馆好似关着妖魔的七级浮屠。
那么多人哭着,那么多人喊救命。
“阿嬷!我们笼馆不能再死人了啊!”
欢鹂扑倒在徐阿嬷脚边,拽着她的袖角已经憋红了眼眶,上气不接下气,“华雀姐姐会死的,她不会做妾的啊!”
“你懂什么!周老板如今如日中天,他背后的靠山可是世子的亲爹!”
世子的亲爹……是那位亲王?
怪不得,怪不得短短时间他控制了整个盐路让赵明熙无生意可做;怪不得他蛮横霸道连一个小小娼妓都要强迫,怪不得他一出面官老爷就放人了!
靠山靠山全是靠山!
这个世道没有靠山就真的寸步难行了吗!
欢鹂攥着徐阿嬷的衣袖连声道,“阿嬷,阿嬷我求求你放了阿茴阿芸,她们还是孩子啊,周老板背后是亲王,我背后也有世子啊!阿嬷!”
欢鹂的本意是想说笼馆没有了周老板支撑也有她啊,她会好好伺候世子让他庇佑笼馆,我们不必把华雀当作礼物送出去。
可徐阿嬷却会错了意,她急火攻心给了欢鹂一巴掌指着鼻子骂道,“好啊,你也来威胁我是不是!我培养你多年你竟然仗着世子来威胁我!”
“我?……我没有……”
“还说没有!我把你养的像花朵般,是让你伺候男人的,不是借男人来威胁我的!都愣着干嘛,把这两个小丫头给我收拾了!”
周老板已经上楼,阿芸阿茴哭哑了嗓子嚎啕救命,眼看龟奴就要下手,欢鹂突然从发间拔出了花簪抵住了脸。
既然把我养的像花朵般,不如就让花朵彻底失了颜色吧。
“阿嬷!你再动一步,我就划花自己的脸!”
这回是实实在在的威胁了,欢鹂好心被当作驴肝肺,她只能用阿嬷最珍视的东西来威胁了。
果不其然徐阿嬷慌了,可不过片刻她就立刻恢复了冷静,她哼了一声甩开欢鹂,“划啊,你划啊!我看你划了还怎么伺候世子,不伺候世子鬼才想给你送钱呢!”
钱钱钱,到头来还是钱。
不是每个人都像徐阿嬷这么爱钱的。
欢鹂咬紧嘴唇,耳边冲进的都是徐阿嬷的谩骂。
变成丑八怪看你这个黄鹂还怎么当!
你敢牺牲自己的前途吗?
划花了脸世子还要你吗?
你看看自己穿的衣裳!以后还有机会再穿吗?
不是每个人都像你如此珍视这些的。
“你做什么!”
两道血痕赫然出现在欢鹂的脸上,血珠滴答滴答砸在地上,荫湿了百日红。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你的脸……欢鹂!你的脸!快拿纱布!”
欢鹂脸上两道深深的血痕仿佛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可没有遏制住徐阿嬷的尖叫,从来没有听到她这么凄厉地尖叫,简直像是最心爱的首饰被人砸碎,她跪在地上捧着欢鹂的脸,双手冰凉就像捧着碎了一地的珠宝。
“快去拿止血药啊!血止住就不会留疤了。”
不会留疤?
原来你只在意会不会留疤。
欢鹂泪流满面抬眼看着徐阿嬷,可徐阿嬷只顾看着她的伤疤。
只是留了疤你就死去活来,那我说自己不太会笑时你为什么总是不当回事。
难道留下两道小小的伤疤竟比一个人不再开心还要重要?
欢鹂捧着手接了她双颊落下的血滴,一滴两滴都钻进掌纹里,就像手掌留下了好多细细密密的伤痕。
“老天保佑,千万不要留疤。”
徐阿嬷还在祈祷便被欢鹂一手推开,她扔下带血的花钗,站在众人中间任由鲜血直流。
“都给我放开!”
原来欢鹂发起火来是这么恐怖,甚至比华雀还要恐怖。
或许是她脸上鲜血流淌,让龟奴们恐惧,大家竟不自觉地都放开了手,小阿茴哭着钻进欢鹂的怀里,欢鹂拍了拍她的脊背转而向阿芸说道,“去找赵公子,梧桐,你带她去。”
阿芸还没缓过神来就被梧桐一把捞起,两个人趔趄出馆头也不回地奔向了赵明熙的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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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雀】
幸亏赵明熙这么晚还在盐行,阿芸过来找他的时候只知道哭,什么也说不清,好在梧桐是个清楚的,很快把事情讲明白让赵明熙立马变了脸色,亲自驾着马车赶到笼馆。
马车快到笼馆时远远望着就瞧见围了好多人对着里面指指点点。
“让开!快让开!”
还没等马彻底停下来,赵明熙扔了马鞭就跳下马车,挤过人群冲进笼馆,只看梅园一片狼藉,跪了满地的人,流了好大一滩血,欢鹂喘着粗气抱着哭个不停的阿茴,珍鹭烛鸳已经不见踪影。
赵明熙见状心凉了半截,抬头看向二楼大亮的厢房,二话不说提着袍子就往上冲结果被周老板的家奴团团围住。
“赵公子留步,今日是我家老爷迎妾不好打扰。”
“妾?你们没看见是强迫人家吗!他身上还背着条人命还有理了!”
“赵公子,什么人命不人命的。”
徐阿嬷拢了拢头发在底下招呼赵明熙,“事情都调查清楚了,一场误会而已,这样构陷咱们梅州城的盐老板可不好,对你今后的生意也是大大的不利啊。”
徐阿嬷的话术向来可以,三言两语便说清了利害关系,顺便还摆了赵明熙一道,明里暗里地让他小心。
这话赵明熙可是听明白了,又拿生意来做考量,做生意要的是本本分分,哪里像现在混沌不堪,肮脏如浑水!
“我问心无愧,干我生意什么事?倒是你们,草菅人命,强抢……强抢……”
强抢什么?
赵明熙说到半截自己停住,惹的周老板的家奴们哄堂大笑。
“强抢什么?赵公子不会要说强抢民女吧!”
“哈哈哈哪有什么民女,你给够了银子她不就自己抢着爬上床了吗?”
“就是!妓不就是睡的吗!”
家奴们嘴里不干不净,笼馆里除了欢鹂其他人都默不作声任由人家侮辱。
“你说什么!闭嘴!”
“你个花脸的小娘们还挺横啊!”
给够了银子就往上爬,华雀不是这样的人,不知道为什么,赵明熙就是觉得华雀不是这样的人。
“宁做娼妓,不做人妾。你们懂个屁!”
想不到平常软软糯糯的赵明熙也放了粗口,他向那帮粗鲁的家奴撞去,嘴里高喊,“华雀!你在里面吗!华雀!”
“别他妈找不自在,卖几个破盐了不起了?给我们老爷提鞋都不配!”
周家家奴凶悍,仗着背后势力雄厚竟一脚把赵明熙踹下了楼梯,赵明熙娇养的幺儿哪儿吃的了这种劲儿,直接一个咕噜滚下来,惹得阿芸惊叫想要去扶,可没等去扶赵明熙还没爬起来就结结实实地挨了家奴一拳,又倒在了地上。
几个家奴见赵明熙这么不经打,来了兴致当场就拳脚相向。
可赵明熙虽不经打,但也不是个服软的,打趴了再起来,起来又被掀翻,只要他还有力气,就能一直叫华雀的名字。
他算是跟姓周的杠上了,不光是因为华雀,是因为他心里一直坚定,生意不是这么做的!
“听见了吧,你的好弟弟来找你了,生意场窝囊,没想到在风月场还这么窝囊。”
华雀被周家护院架住跪在地上,她头顶的金饰已经被两个巴掌打掉,如今发丝散落还顶着红肿的脸,真是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遥想昔日的笼馆华雀可是高高在上从不服软的,如今周老板看着她这个样子只觉得痛快不已。
神坛孔雀被他拉下了马,只要有权有势,他能让凤凰都圈进周家!
何况还是华雀?
今日是孔雀,明日就是神鸟!
周老板野心勃勃,他是真心喜欢华雀?
“你以为我是有多喜欢你才费这些功夫?又是出堂作证,又是欺辱赵明熙?”
他说着搬出了他自带的佳酿美酒,今天这坛酒可是他的私藏,就等着在这种好时候喝呢,听着赵明熙一声声的无力高喊和已经狼狈的孔雀,喝起来真是快哉。
“我就是要把你圈回家里,想想,笼馆华雀都能让我周某独自一人拥有,还有什么事是我做不到的?梅州的盐路我也要一手把控,不光是盐路,以后的种种,梅州的经济命脉都要由我周家把持。你就乖乖呆在我家当个家禽就好,什么雀鹭鹂鸳,都是诓那群酸书生的!”
周老板越说越激动,几乎贴到了华雀的鼻尖,提着她的领子说话。
他这几日颇受亲王暗地里的重用,亲王许诺的远比这些凡尘俗子要多得多,这些凡人目光短浅,以为本本分分做生意,再风花雪月地调剂一番就满足了吗?
“太俗气了,你们怕是八辈子都活不出头!”
“你疯了。”
华雀盯着周老板的眼睛,原来真的有人会被权势砸的面目全非,生意场追名逐利,风月场亦是如此。人人荒唐便是不荒唐,人人如此就是合该如此。
徐阿嬷总说华雀是她看重的人,可惜她看错了。
“来,喝了这碗酒,以后你就是周家人了。”
私藏的佳酿送到嘴边,华雀别过头。
“不好意思,强送的酒我不喝。”
“不喝?”
周老板嗤笑一声,将一碗酒香四溢的佳酿晃到自己面前。
“别天真了,现在抻着还有什么用?你不喝难道就不进周府了?”
原来雀鹭鹂鸳没有好下场是真的,只是没想到这么早就应验了。
华雀多年来除了年轻时的冲动事几乎是小心行事,小心谨慎地在笼馆熬日子,她以为不爱上客人就不会痛苦,可谁也没告诉他,做娼妓哪还管你情情爱爱,做娼妓天生就是痛苦的。
不过做娼妓起码还有盼头,说不定攒够了钱就能出去了呢?可是做妾……就只能化为一尊石鸟,被彻底沉在河塘里,浮不起来,只能深陷泥泞被可怕的时间掩埋。
华雀吸了吸鼻子,她眼角发酸,却咬紧牙关不落泪。
不哭只能是她最后的尊严了。此刻的她只能认命地看着周老板喝下一杯杯佳酿,等他喝够了,就会羞辱自己,会变本加厉地羞辱……
砰。
酒盏滚在桌下,周老板醉眼朦胧。
按住华雀的护院见状点头哈腰献媚,“老爷,不能喝多了呀,还有正事要办呢?”
他说着还按了按华雀的头。
周老板攥着桌面的缎布胡乱摇了摇头,护院一看疑惑万分,“啥?不办事了?老爷……您酒量向来可以啊!”
……………………
“老爷,老爷?”
噗!
鲜血从周老板的口里喷出,当场贱了跪在地上的华雀的脸上,她与家奴齐齐抬头,只看刚刚还说着话的周老板眼下捶着胸口,嘴里汪了一口血水呜呜呀呀说不清话。
“咳咳……酒!酒……”
眼看嘴里的血水越来越多,护院吓破了胆,连华雀也不抓了,双腿瘫软一屁股坐在地上嘴里啊吧啊吧说不出完整的一个字。
他吓的屁股尿流,连开了门都是爬着出去的!留下跪在地上的华雀和尚且还在挣扎的周老板。
“叫……大夫,快叫,大夫来!”
周老板断断续续说了好几遍华雀才听清,她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多血,她趴在桌边看了看周老板一直指的那壶他自己带来的酒,又看了看周老板。
“快,叫大夫来啊!”
那被血水灌满的喉咙突然被人扼住,华雀端着还剩个碗底的酒盏深吸了一口气捏开了周老板的嘴巴。
她好像感觉到阿昌的鬼魂都从梅园池塘里爬了上来,为她斟满了毒酒。
华雀咬牙死死盯着周老板充血的双眼,即刻把一碗毒酒灌了进去!
当那个屁滚尿流的护院滚下楼时所有人都愣住了,赵明熙从人群中站起来,他嘴角渗血,额角都淤紫,喘着粗气与众人齐齐看向二楼,所有人都不敢动,只等华雀出来。
华雀是出来了,不过是带着血出来的。
她一步一步下楼,重新整起了她身上的孔雀华服,披着一头乌发,不着分毫金饰,却让她脸上的鲜血更加显眼。
赵明熙强忍着疼痛登上楼梯,他想擦掉华雀脸上的血迹,可手悬在半空没有了动作。
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血呢?
是受伤了?被周老板打的?
可是周老板呢?
周老板……
华雀抬高她的下巴冷笑了一声,她自己擦掉了脸上的鲜血,和颜悦色地看向赵明熙,“算来一个月之期到了?”
“好像……好像是到了。”
华雀擦干净侧脸,扔掉了沾满污秽的帕子,对着赵明熙莞尔一笑。
“赵公子,你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