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怎么……”赵明熙想问今晚怎么打扮的如此隆重,可忽地想起是周老板要来就也没问出口,话锋一转低头笑道,“你发髻上的金丝雀很好看。”
华雀提着繁重的襦裙坐下,对赵明熙的夸奖并没什么表示,她甚至都没用手摸摸那栩栩如生的金丝雀,只是说别人送的,戴着重有什么好看的?
确实重,连这金丝雀的眼睛都是拿红宝石点的,肯定要花不少银子,赵明熙的母亲都不大可能戴如此奢华的发饰。
“你找我有什么要紧事吗?”
倒是没什么要紧事……
赵明熙看着华雀,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像自己大老远来一趟,就只是想看看她而已,这么想着赵明熙的耳尖有些红了,摸了摸后脑勺嗯嗯啊啊的愣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华雀肘着下巴看赵明熙这样儿竟然觉得有点好笑,她弯起手指叩了叩桌面,“你再不说,一会儿别人就要来了哦。”
可几乎是华雀刚说完,周老板就出现在了手足无措的赵明熙身后,他老人家背着手已经打量了赵明熙老半天,说不上是鄙夷还是嫉妒,满面笑容可双眼却十分冷漠,“别人已经来了。”
周老板看着赵明熙,话却是对华雀说的,“我说这两天你怎么兴致缺缺,原来好兴致全用在小赵公子身上了。”
赵明熙腾地一下坐起来,看着周老板连忙摆手说什么周老板误会了,我就是找华雀姑娘说两句话,他越解释华雀的脸越黑,黑的都能让周老板瞧出了不对劲。
如今整个梅州的盐路生意尽在周家手里,他势力之大就连华雀也不敢有人觊觎,他有了大买卖赚的钱还亲自给华雀打了个金丝雀的头饰,可华雀好像跟没看见一样,以前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他周老板是什么身份?华雀不冷不热的表现已经让他不满已久,今天赵明熙在这里,更是让他误以为华雀心有所属。
虽说只是个娼妓,可他也是要争的。
“小赵公子不愧是赵家调教出来的好嫡子,来梅州没几天就想松松土了?”
这话说的赵明熙是真的听不懂,他来梅州打理生意本本分分,怎么就成了松松土了?他想解释可又被周老板打断。
周老板是应酬完过来的,喝了酒脾气也上来了,皮笑肉不笑的看着这个他看不上眼的年轻人,“小赵公子可能有所不知吧,华雀!她脑袋上的金丝雀可是价值千两,全笼馆的娼妓加起来都没她尊贵。”
“是是是……”赵明熙虽然听不出周老板的言外之意,可这金丝雀的份量他还是知道的,附和说这做工精致,怕是专门请了能工巧匠才能做出这栩栩如生的尾羽。
“我看小赵公子是真听不懂周某的话。”
赵明熙还说着金雀招子的红宝石,一听这话立马戛然而止,只看周老板当着赵明熙的面一把揽过华雀在怀,提高嗓门似乎是对所有笼馆的客人道,“今天也是个好时机,我周某也就说了,华雀,是我未来的贵妾,这金丝雀就是我送给她的进门礼!”
这个消息宛若晴天霹雳打在华雀的头顶,她从来没听周老板提过,怎么就成了进门礼了?金丝雀的尾羽在她耳际扫来扫去,扫的她怒火中烧。
再看赵明熙也是明显一怔,他周围的嫖客越来越多,都是围过来看热闹拱手祝好的,更有几个过于有眼色的龟公凑过来连连道喜,高声吆喝。
今晚的海棠花开的格外娇艳,一个个浓艳的花骨朵绽放在黑夜,就像提前装扮了华雀这个贵妾的身份。
随着周围道喜的人越来越多,华雀不停地做着深呼吸,她脸色阴沉,就算是十只金丝雀停在她头上,华雀也不会有半分笑容,她的指甲都抠进了掌心,等人潮散去她一定会给周老板一巴掌!但现在,只能忍着,忍着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嘴脸……
“她不会给你做贵妾的。”
华雀没想到这句话是赵明熙说的,尤其顶着他那张涉世未深,懵懂无知的脸。
赵明熙说的真诚,没有半点挑衅,可是他的语气越诚恳就越让周老板恼怒。
“为什么?”
“因为她不乐意。”
赵明熙脱口而出,他低头看着华雀惨白的脸庞,很认真的一字一句的说,“华雀姑娘,不喜欢给别人做妾。”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华雀抬头看着赵明熙,她以前一直觉得这乳臭未干的小公子傻得可以,怎么今晚偏偏一眼就看穿了自己的心思。
还说的这么理直气壮,让周老板听的咬牙切齿。
他还是头回见到这么不识抬举的小子。
再不识抬举也是个不成器的幺儿而已,周老板深吸一口气连说了几个好字,“看来小赵公子是与我争定了,这样吧,我给你机会,一个月时间,你如果能让梅州一半的商家都去买你赵家的盐,华雀就归你了,如果不能不管华雀乐意不乐意,我就是捆都要把她捆进我周府。”
怎么就莫名其妙的下上赌注了?
赵明熙本没有心思与周老板争华雀,可周老板竟然拿自家生意开玩笑,赵明熙不接也得接,更何况他确实看出了华雀的困顿,所以他当下就应下了。
看这小子如此果断,周老板更证实了他心中的猜想,一个月时间?怕是赵明熙不知道梅州的深浅,周老板还嫌不够,他是信心满满,所以大手一挥吆喝来了所有看戏的人,甚至把楼上休息的嫖客都嚷了出来。
“小赵公子有魄力啊,后生可畏!那咱们就不妨把赌注下大点,今晚在场的人都可下注,一个月之后我们看结果如何?”
一时间梅园沸腾,银两揣在袖子里叮当响,有眼力见的龟奴已经端了盆出来给各位爷下注装钱,看客们兴致冲冲,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出跟着周老板稳赚不赔,十两的有,五十两的也有!个个喝的红头涨脸,恨不得把怀里的姑娘送出去。
可就是这么个场面也没人下注赵明熙这边,摆在他脚边的盆空空如也,显得他势单力薄,一个月没到就可以看见小赵公子的惨状了。
“一百两,下赵公子。”
是哪个瞎子打肿脸冲胖子?众人抬头顺着声音看去,只看一张一百两的银票轻飘飘地从曹忌的指尖落进了赵明熙脚边的盆里。
曹指挥使都来下注了?
出手阔气,可惜眼神不好使啊。
曹忌倚在四楼,身边的烛鸳也冲赵明熙点了点头。
赵明熙抬头看去,感激不尽,当下抱拳向指挥使行了大礼。
即使他身上只有一百两,可赵明熙不怕,这是他来梅州的第一炮,必须要打响。
虽然对华雀来说这是个无聊至极,甚至让她满腔怒火的赌注。
一夜荒唐,满地银钱,看客散去,赵明熙也回了家,只剩下华雀与周老板站在银锭子中央。
他打了个哈欠刚想拉着她进屋,没想到姑娘闪身一躲竟然躲开了。
华雀看了看那连枝桠都挂着银票的海棠树,面色如霜,嘴角抽动了一下,“既然有一个月的赌期,那么这段时间我就不伺候周老板了。”
早就听闻笼馆华雀脾气不好,原来是在这儿等着自己呢。
周老板不可置信地看着华雀摘下了发间那顶做工精巧的金丝雀,随手一扔,扔进了赵明熙的盆里。
这声音,又脆又响,好像要把那红宝石都磕出来了。
金丝雀摘出,乌发散落,不着半点金饰的华雀耸了耸肩,“既然要赌,那我就赌个大的了。”
【欢鹂】
欢鹂又被世子接走了。
回笼馆没住两天,又被世子派来的八抬大轿架走。
说是要请欢鹂姑娘看看世子为她盖好的别院。
可欢鹂走的时候好像并不开心,她说她想再住两天,可来接人的脸生嬷嬷可不是这么好说话的,据说这嬷嬷是宫里退下的老嬷嬷,世子从小就是她带大的,说话不容半点推辞,官家的做派拿捏的妥妥当当,就连徐阿嬷也是一声不敢出,推了欢鹂一把,只把人扔进了轿子。
看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围簇着八抬大轿走远,徐阿嬷的嘴角就没有下来过,她拍了拍手又顺了顺胸口直说时来运转,“我这梧桐树可就要孵出凤凰了!”
说完她立马叫来了梧桐,说着让他赶紧买几盏宫灯去,颜色越鲜亮越好,个头越大越好。
“我要把这些个灯笼都挂到树上去,让路过的大伙瞧瞧,我这笼馆可不是光养野鸡的地方!”
“她不愿意去,你何必这么上杆子的扔她进去?”
欢鹂走的时候华雀也出来送了,看徐阿嬷这幅猴急样忍不住就冷嘲热讽,“你没瞧见小欢都不会笑了吗?官家的恩赐可不是这么好领的。”
徐阿嬷可不管这些,她一甩手绢直管华雀是泛酸水,“哼,你也说了是官家的恩赐了,她现在不会笑何妨?等恩赐一下来,是个人都会笑了。”
华雀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就让徐阿嬷想起她这段时间把周老板拒之门外,拎着人就是一顿数落。听的华雀心烦,甩开衣袖笑了一声,“横竖周老板都下注了,这一个月你也可以多下点,说不定到时候赢的钱能再种一棵梧桐树呢!”
梧桐生不生凤凰欢鹂实在是不知道,她现在心中忐忑不安,临走之前徐阿嬷跟她耳提面命的话她是一个字都不敢忘。
阿嬷跟她说一定要笑,你的笑可以带来好运,你若是笑了,世子肯定会疼你的。
其实世子疼不疼的欢鹂不放在心上,她就是想安安稳稳的,别出什么岔子就好。别院的路程有些远,跟笼馆隔了整整五个区域,欢鹂坐在轿子里手中紧紧攥着她的糖人师傅刚捏好的嫦娥仙子,是红糖味的,舔着能让她安心些。
八人抬的轿子就是稳,走了整整半个时辰,欢鹂愣是没感觉到晃动,等到地儿了她举着糖人掀开帘子走出去才发现这个地方她一丁点儿都不认识。
别说她不认识了,就是街道上也是人烟稀少,到处都是高墙青瓦,抬起头的天空看着比笼馆的都小,阳光照进来的也少,欢鹂打了个冷颤,指尖一松,手中的糖人被那老嬷嬷拿了去。
老嬷嬷姓李,像世子府中的人似的,从来不笑,紧抿着嘴绷出了一道道皱纹。
她不像世子府中的下人和管家对欢鹂那般客气,她更像个高高在上的老师,总是把盘扣系在喉头,说出的话从来都是命令的语气,这让欢鹂听了压力更大。
“欢鹂姑娘,世子还没有来,你且随我进别院做准备工作。”
准备工作?瞧着天色还早就要做准备工作?
欢鹂以为是要准备些瓜子点心金露酒什么的,就像在笼馆伺候客人那样,把好吃的好喝的全供上等人来,可进了屋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左侧只有挂着红帘的一张大床。
不说这间屋子,就是整个别院都是空的厉害,十几个奴仆在里面安静的就像没有一个人,明明有池塘有假山有花园,可欢鹂就是觉得空,因为这里的池塘安静的听不见水流,假山黑漆漆的压抑,花园里的花朵都是冷冰冰的修建整齐,立在那里没有一点儿生气。
难道官家住的地方也是如此吗?
没有活人的气息?
“欢鹂姑娘?”
欢鹂耸起肩膀就是一哆嗦。李嬷嬷看了立马皱起了眉头,她讨厌把情绪写在脸上的人,尤其是像欢鹂这种看着面相就是个不知轻重的小姑娘。
世子真是太放肆了。
“请欢鹂姑娘脱衣,平躺在床上。”
就像李嬷嬷再不喜欢欢鹂,再觉得世子胡闹,也会面不改色把该办的事办了。
天还亮着就脱衣,欢鹂还是头一次。
她虽然也伺候过客人,可这阵仗也会害羞,尤其是又进来了几个嬷嬷后她更是紧张,这可比客人盯着你脱衣服紧张多了。
好歹知道客人要干嘛,这几位嬷嬷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身体,实在是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等欢鹂慢吞吞的脱掉了外衣冷的打了个喷嚏,李嬷嬷抱着她新做的鹅黄色春衣扬了扬下巴,“把亵裤也脱掉。”
“什么?”
还没容欢鹂回身,双腿突然就凉飕飕的,她惊叫了一声就被几位嬷嬷抬到了大床上。这个样子特别像一条放在案板上的鲤鱼。欢鹂见过笼馆厨子杀鲤鱼,磨刀霍霍的先刮鱼鳞,只不过鲤鱼会动,她不敢动。
“嬷嬷,这是干什么呀?”
欢鹂笑了笑,尽量笑的自然,尽量让她看起来不介意这些。
但在李嬷嬷看来,这是一个娼妓跟她套近乎,自始至终没给过好脸色。
“宫里的规矩,检查身体,请欢鹂姑娘抬起双腿。”
她身后的几位嬷嬷们抬出了两副三尺高的木架子,撑到了床上,拽着欢鹂的两条腿就放到了木架子上,屋里的纸窗没关严实,欢鹂只觉得呼呼的冷风往中间钻,她冷的想并拢双腿,又被几位嬷嬷掰开,她仰躺在床上,只能瞧着头顶的连理枝帐子。
突然,一根长棍样的东西伸了进来,没有一点点征兆,就这么生硬的进来,没有一点准备的欢鹂倒抽一口冷气吃痛的抬起肚子。
“嬷嬷……”
“请欢鹂姑娘别动。”
李嬷嬷不容分说按下了欢鹂的肚子,又使了个眼色让其他几个嬷嬷过来按住欢鹂的双手。任由那木棍在下面肆无忌惮。
欢鹂吃痛地都憋出了眼泪,眼前那副特别好看的连理枝模样都变得模糊,明明窗外阳光普照,可偏偏这大床投不进一丁点光来,她一个做娼妓的竟然头回体会到什么叫羞耻。
“嬷嬷……嬷嬷我疼……”
欢鹂挣扎着,可这几个嬷嬷的力气大到已经把她的手腕压出了青筋。
她憋着哭腔,是再也笑不出来了,李嬷嬷不看她,只蹲在床边仔仔细细的看欢鹂的下面,“马上就好。”
这个马上足足持续了有半柱香的时间,直到欢鹂感觉下面已经刺疼发麻,长棍才退了出来。
总算是结束了,欢鹂抽着气儿,看那位握着长棍的嬷嬷跟李嬷嬷耳语了几句,看不出什么表情。
过了好半天,李嬷嬷才看向头发已经挣扎到散乱,双眼通红的欢鹂,“这是世子的尺寸。”她瞥了眼那根长棍,还是面无表情,嘴上明明说着浑话可却说的那么正经,“你得先熟悉熟悉,好了,几位嬷嬷带她下去净身吧。”
净身又是什么意思?欢鹂还是第一次听到,她下床腿脚不稳都是被两个嬷嬷们架出去的,直到看到了一个热气腾腾的大木桶她才晓得原来净身的意思是洗澡。
但真到洗起来又不是她理解的那样。
她趴在木桶里,从案板上的鲤鱼又变成了被拧着脖子的鸭子,水烫的连羽毛都能烫掉,洗澡用的刷子都是特制的,又窄又长,专门冲着她下面招呼。她手攀着木桶边沿,好几次都没有扶住,刚刚已经磨红的地方,现在又来擦洗,疼的欢鹂膝盖都没了直觉。
热气一个劲儿地望她眼睛里熏,欢鹂连叫疼的力气都没有了,诺大的房间只有水声和嬷嬷们干活的声音,远远望着就像是在杀一只鸡。
不对,木桶里的本来就是个小黄鹂。
“黄鹂姑娘,噢不对,欢鹂姑娘。”
那个一开始对她用长棍的嬷嬷,现在正用刷子狠命的摩擦欢鹂的腿根,她卖力到耳边的碎发都散了,嬷嬷拢了拢头发抬头笑了笑,“你以前伺候过客人,底下不干净,让老身为你好好洗洗。”
这笑,一点也不像笑,比珍鹭头一次到笼馆露出的笑还难看。
想起了珍鹭,欢鹂就想起了烛鸳华雀还有徐阿嬷她们,不知怎的她好想笼馆,她不想做什么凤凰,如果凤凰是要飞出笼馆,那她甘愿做一辈子小黄鹂。
想着想着欢鹂的鼻子都酸了,直到被人抬到床上,头顶点亮一根蜡烛,红帘放下,眼前只有那副连理枝时欢鹂才敢落下一滴眼泪。
她是笼馆最不爱哭的女孩子,怎么现在好端端的哭了?
“只要你笑,好运就会来找你。”
“小欢,阿嬷总说你福气大,这句话不是诓你,是真的。”
欢鹂从小就听徐阿嬷的话,徐阿嬷说的话她每句都信,现在不能哭,要是哭了,就不是欢鹂了。
她躺在床上憋着气生生的把眼泪憋了回去,又把脸上的眼泪擦干,乖乖的等世子。
世子半夜才来,进屋时带了冷气进来,帐子里的欢鹂打了个喷嚏,惹得世子笑了笑。
“很冷吧,待会把鸭绒被子盖上就不冷了。”
鸭绒被子盖到了身上,世子的怀抱也进了被子里面,冷确实是不冷了,可也没有笼馆暖和,这里太安静了,世子也很安静,连情到浓时的喘息声都是克制的。仿佛这间屋子里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只有屋外安静的飞鸟抖动翅膀的声音。
欢鹂也不敢出声,她半张着嘴巴,不敢哼哼,只能分散注意力仔细看着世子的脸。
世子真的很好看,比欢鹂伺候过的任何一个人都好看,他谈吐有礼说话声音也好听,眉眼精雕细琢,就连眼角的痣都被点的恰到好处。
这样的人我是不该怕他的,我应该像其他姐姐说的那样,做人要知足,要做那个开开心心没心没肺的小黄鹂。
夜深了,欢鹂躺在已经熟睡的世子怀里,伸出手慢慢提起了自己的嘴角,做出一副笑容满面的样子。
头顶的连理枝缠绕的枝桠一直缠到了床尾,缠进了鸭绒被子里。
欢鹂提着嘴角抬头看着,连理枝是象征美好爱情的,她想多看看,多看看,自己就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