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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惩治胜叔,沈岁安……

阳光透过窗棱, 斜斜地洒进祠堂,在地上勾勒出一道道不规则的光影。细小的烟尘在阳光下漂浮,与淡淡的香火气萦绕交融。

顾家祠堂里一片压抑。

“你到底要做什么?”

见自己签下协议后,顾铎仍不肯罢手, 顾老太爷缓缓地靠在太师椅上, 由一旁的护理人员, 帮他舒缓着因为气急攻心而隐隐颤抖的身体。

不等顾铎开口, 早已得到示意的高筝, 便快步上前, 将手中的电脑递向对方。

顾老太爷毕竟年事已高,经过刚才与顾铎的一番对峙,再加上情绪的剧烈起伏,此时已经有些精力不济。

他实在不想再与顾铎多做纠缠。于是,便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给到高筝, 直接选择了无视。

顾铎见状,没有丝毫恼意。他轻笑一声, 向老太爷身旁的一位护理师示意了一下。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那名护理师竟然躬身走上前来, 接过高筝手中的电脑,毕恭毕敬地递到老太爷面前,打开了里面的视频。

老太爷不可置信地盯着那名护理师,一股寒意从脊背直窜而上。

能常年待在他身边的人, 虽说不像胜叔那样,个个都是他的心腹, 但至少也算得上亲信。可如今,顾铎的手,竟然已经悄无声息地伸到了他的身边。

如果连他身边的人, 都能被顾铎神不知鬼不觉地收买,那疗养院中又有多少顾铎的眼线?

然而,比这个设想更令人骇然的,是视频中播放的内容。

看完后,顾老太爷像是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气,认命般地闭上了双眼。

在他身旁,同样看清视频内容的胜叔,瞳孔不由微微震颤,眼中满是错愕与不安。

“说吧,你的条件。”老太爷声音沙哑,满是疲惫。

顾铎摇了摇头,“没有条件。我说过了,我是守法公民,这种事情,自然要交给司法部门来审判。”

“阿胜你不能动。”

顾老太爷缓缓睁眼,浑浊的双眼中划过一丝犀利,旋即又化为恳切,“条件随你开。”

顾铎敛去了脸上浅淡的笑容,强势地迎上老太爷的目光,对他的示弱毫不动容。

“我说了,没有条件可谈。我只要胜叔为他犯下的罪行,付出应有的代价。”

“顾铎!”

顾老太爷在震怒之下,一把掀翻了护理师手中的电脑。伴随着电脑落地的闷响,他双手撑着扶手,颤巍巍地站起身来。

胜叔见状,毫不犹豫地将那个吃里扒外的护理师一脚踹倒,而后迅速上前,扶住了老太爷。

“你动阿胜,就是要我死!”

老太爷被胜叔搀扶着,身体微微颤抖。他怒目圆睁,死死地盯着顾铎,双眼因为愤怒而布满血丝。

他叱咤一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被孙辈逼迫至此。

面对老太爷的威势,顾铎丝毫不惧,他朗声道:“您大可放心,胜叔只是杀人未遂,罪不至死。爷爷,您年纪大了,还是少动些肝火为好。日后胜叔在里面,少不了需要您派人去打点。”

老太爷一只手紧紧按着心脏,缓了好一会儿,才颤抖着伸出手指,指着顾铎,一脸痛心疾首地打起了感情牌。

“你小时候,阿胜也曾照顾过你。如今你翅膀硬了,难道真要把事情做绝吗?你当真,一点儿旧情都不顾念吗?!”

“我就是因为太顾念旧情,这些年,才会纵容顾家人那些花花心思蔓延滋长。”

说着,顾铎转身,视线缓缓环视。

他的目光所到之处,顾家人竟无一人敢抬头与他对视。只是,他似乎在刻意躲避一般,自始至终,视线都不曾落在沈知言身上片刻。

对于顾家人的态度,顾铎还算满意。环视一周后,他重新看向顾老太爷。

“您觉得我不该动胜叔,不该将事情做绝。可是凭什么?八年前,他在医院要杀沈知言的时候,可以将事情做绝。八年后,他对顾楠的刹车动手脚,想嫁祸我的时候,可以将事情做绝。凭什么我不能!”

“又或者说……”说到这里,顾铎微微一顿,嘴角勾起一抹挑衅的笑,“难不成您是想告诉我,我动胜叔动错了。其实,真正的凶手另有其人!”

顾铎的话在祠堂中轰然炸响,瞬间激起了一阵阵倒抽凉气的声音。

顾楠一脸错愕地看着眼前争执的二人,怔愣在了原地。

他知道自己的那场车祸,必定是顾家人动的手脚。他原本以为自己只是被卷入了二房和长房的明争暗斗之中,因此才不想再回天御,而是巴巴地跑到AG,想跟着沈知言混。

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动手的人竟然是胜叔,而胜叔背后……

要他死的,竟然是老太爷!

而场内的焦点人物,除了顾楠,还有沈知言——八年前的沈知言,不过是刚从江城考到京大的穷学生,哪里值得胜叔对他痛下杀手?

众人皆是一头雾水。

除了陈婉华。

陈婉华震惊地看着沈知言,脸上神色莫名。很快,她又将视线转到顾铎身上,眼中满是复杂之色。

沈知言静静地站在那里,沐浴在众人探究的视线中,面色如常。但他的心底,早已翻起了滔天巨浪。

当年他被陆文福丢进水中,没过多久便意识模糊,陷入昏迷。

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他见到了沈岁安。

沈岁安在哭。

他说,“沈知言,你怎么还是来了京市?”

他说,“沈知言,快点儿醒来。”

他说,“沈知言,快跑!”

沈知言从噩梦中惊醒后,才发现自己身在医院的病床上。

那时的他,对周遭状况一片茫然,便强撑着虚弱的身体下床,想找个医生或者护士问一下情况。

可当他走出病房,却猛然惊觉,走廊上竟空无一人。

刚刚经历过生死一线的绑架,又做了那样诡异的噩梦,沈知言脑中那根求生的弦绷得很紧,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而就在这时,一道很轻的脚步声从远处隐隐传来。

来不及细想,强烈的求生欲驱使沈知言就近躲进了一旁的杂物间。他瑟缩在昏暗的角落里,将头深深埋下。

他屏气敛息,清晰地听到那道脚步声从门前缓缓经过,在不远处站定。紧接着,便传来了病房门被推开的沉闷声响。

不多时,那道脚步声从病房中走出,重新在走廊中响起、徘徊。

然后,他听到了杂物间的门被人推开。

他紧紧地蜷缩在置物架的阴影中,一动也不敢动。直到那道脚步在走廊中消失,也未曾抬头。

外面的走廊一片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在漫长的等待中,沈知言紧绷的神经逐渐有了些许松懈。而就在此时,那道消失已久的脚步声,竟然在杂物间的门外骤然响起。

原来,那人一直守在走廊中,自始至终不曾离开。

伴随着又一轮开门、关门的声音,那道骇人的脚步声,这才逐渐走远,直至彻底消失。

但即便如此,沈知言依然在杂物间蜷缩了一夜,未敢移动分毫。直到门外传来人们走动交谈的声音,他才重新回到了病房。

一进病房,他便赫然看到,砍在自己被子上的,那几道狰狞的刀痕。

思绪回笼,沈知言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位衣着考究、连发丝都梳得一丝不苟的老人。这个人曾给他带来长达数年的噩梦,但他此时却根本无暇生出憎恨、愤怒这些冗杂的情绪。

他的眼中,此时只有浓郁的悲切。

——“我听说他从小就接受精英教育,为人和善谦逊,后来更是被顾老爷子亲自作为继承人培养。”

——“你了解我哥,还是我了解我哥?就我哥在画前一站站一天的架势,就他看那画的眼神,这不明摆着吗!”

——“呵呵,沈总还是这么能言善辩。”

如果当初要杀他的人是顾家人,那么,一切答案便呼之欲出了。

“你……你……”

顾老太爷怒急,一时没有站稳,猛地向后踉跄了一步。下一刻,他便被胜叔眼疾手快地牢牢扶住。

老太爷站稳后,刚想再度开口,可胜叔却先他一步,直直地跪在了地上。

“老太爷,都是我的错,您别再为了我与顾先生置气了!”

胜叔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哽咽。说完,他不顾老太爷惊愕的神色,保持着下跪的姿势,又转身面向顾铎。

“顾先生,您说得没错,一切都是我做的。是我,害怕小杨少爷在福利院的那段经历成为污点,就对知情人下了杀手。也是我,因为和吴启源私交甚笃,因为他坐牢的事对您心怀怨恨,这才……这才对楠少爷动手,想陷害您!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愿意承担一切后果。”

“阿胜……”

顾老太爷看着跪在地上的胜叔,嘴唇嗫嚅着,想要说些什么,却再次被胜叔打断。

他膝行几步,死死握住老太爷的手,“老太爷,事已至此,您就别袒护我了。”

胜叔满脸急切,一边说着,一边恳切地望向顾老太爷,微不可查地缓缓摇头。

“往后,阿胜不在您的身边,您一定要多多保重自己的身体。年纪大了,别再贪凉了。”

顾老太爷一寸不错地盯着胜叔,微张的双唇止不住地颤抖。

过了许久,他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

“……好。”

闻言,胜叔这才放下心来。他松开手,脸上露出一抹释然的微笑,朝着老太爷重重地叩了一个头。

“月底的寿诞阿胜恐怕赶不上了,我提前祝您长命百岁,平安顺遂。”

胜叔的额头贴在冰冷的地面上,顿了许久。再抬起头时,他的脸上已经老泪纵横。

顾老太爷缓缓伸出手,颤抖着抚在胜叔的头上,缓缓闭上双眼。

似是终于接受了现实,他睁开眼睛,转动着灰败的眼珠,看向顾铎。

“阿铎,你说得对,这可能就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吧。只是,我的报应我受了,那你呢?当年……”

“爷爷。”

顾铎果断地打断了老太爷的话,他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语气却不容置疑。

“我的因果自己扛,不劳烦您来费心。以胜叔的情况,看来是要在里面安享晚年了。我觉得,您现在不该和我忆往昔,而是应该抓紧时间和我聊聊,胜叔的晚年生活。”

想到当年顾铄入狱后的惨死,老太爷读懂了这话中的威胁之意。

他深深地看向顾铎,又别有深意地瞥了一眼沈知言,最后,将目光定在了供桌上的神龛之上。

“既如此,那我等着看你的报应。”

由于顾铎的突然发难,顾家的祭祖仪式终究没能完成。

等风波告一段落,顾铎一改刚才剑拔弩张的气势,神色中多了几分凝重与不安。

迟疑了许久,他才敢看向人群中的沈知言。他无法猜测对方此时的心情,于是便走过去,试探着牵起沈知言的手。

“还好吗?”

沈知言还在发怔,他没有躲避顾铎的触碰,只是扬着脸看他,缓缓点了点头。

“我……”顾铎心疼地看着沈知言苍白的面色,张了张口。

可不等他将话讲完,沈知言已经先一步说道:“顾铎,我有点累了,想休息一下。你先忙吧,让顾楠带我去客房就行。”

闻言,正准备往外走的顾楠忙停下脚步,不跌地点头。

既要安排人将老太爷平安送回疗养院,又要处理胜叔的事,顾铎眼下确实无法抽身。况且……他知道,沈知言现在应该有很多话,想和顾杨的弟弟说。

于是,他轻轻抱了抱沈知言,温声道:“好。”

顾楠带着沈知言,在顾铎复杂的眼神中离开了祠堂。

一路上,沈知言的心情久久无法平静。而走在他身旁的顾楠,又何尝不是?

在顾楠的认知中,哥哥自幼便在国外,由外祖父悉心教养,年纪轻轻便能独当一面。回国后不久,更是被爷爷亲自选定,当作家族继承人来重点培养。

可如今,他的认知却被人无情打破……

哥哥怎么会在福利院待过?

他竟然真的认识沈知言!

沈知言还因为自己的哥哥,险些被胜叔杀害……

有太多的疑惑无法解答,到了客房后,顾楠踌躇着,迟迟不肯离开。

沈知言也没有赶顾楠走的意思。他走到沙发前坐了下来,轻声问道:“有你哥的照片吗?”

没想到沈知言会率先开口,顾楠怔愣了一瞬,忙点头道:“有。”

说着,他坐到沈知言身边,翻出手机中一个做了特殊标记的相册,递给对方。

沈知言接过手机,一张一张翻看着相册中的照片。看着看着,他缓缓地勾起了唇角,眼中满是暖意。

——原来,长大后的沈岁安,长这个样子。

他的五官轮廓没什么变化,一眼便能认出。但他的气质却内敛了许多,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小刺头”了。

沈知言明明在笑,可他的笑中却弥漫着悲伤。

顾楠看着这样的沈知言,一时手足无措。他轻轻拍了拍沈知言的肩膀,“喂,你没事吧?”

听到顾楠的关心,沈知言这才将沉浸在照片中的注意力抽离出来。他转过头,给了顾楠一个安抚的眼神。

“没事。”

接着,他又问道:“你哥的房间还在吗?”

顾楠摇了摇头,“我哥和我爸妈相继出事后,小姑就让人把他们的房间收拾出来了,东西都被丢了。”

“丢了?”沈知言不由有些诧异。

“嗯……”

提及此事,顾楠的声音微微发闷,情绪也显得有些低落。

“当时我在国外,只接到过我哥的一通电话,嘱咐我要听小叔的话,其他的我就什么都不清楚了。他们出事的时候,我不在国内……”

直到此刻,沈知言才恍然惊觉,眼前的这个人……

是沈岁安的亲弟弟。

意识到这一点,沈知言的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他缓缓抬手,轻轻揉了揉顾楠的头发,宽慰道:“没事。你哥肯定很庆幸,出事的时候你没在国内,没有受到牵连。”

话说到这儿,沈知言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开口问道:“对了,你在齐总那边……做的怎么样?”

顾楠想也没想,便用力地点了点头,“挺有意思,我跟徐晴晴他们剧组,人都挺好的。”

沈知言松了口气,“那就好。”

说完,他偏头打量了一会儿顾楠,扬了扬唇角,勾出一个略显苦涩的笑。

“你以后如果有什么事,随时来找我。你哥哥……曾经也是我哥哥。”

顾楠此时心里有一肚子的疑问,可话刚到嘴边,便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剧烈的打砸声。紧接着,一道响亮的巴掌声清晰地在走廊中响起。

“贱人!你还能做什么!”

顾棠震怒的斥责从门外传来,声音大到他们在屋中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与此同时,还夹杂着一个少年抽泣的声音。

“哭!就会哭!我就纳闷了,都他妈是孤儿,你怎么半点都比不上人家沈知言!人家能给我小叔找人脉,你他妈能干嘛!让你画个设计图都画不好,还有脸哭!怎么?你养母死了,心就不在我这儿了?”

话音刚落,又是一道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不是的!不是的,棠少……”

沈知言一下子就听出了另一道声音的主人,是那个叫颜青的少年。

他猛然起身,却见顾楠还神色如常地坐在沙发上,俨然一副司空见惯的表情。

沈知言面露疑惑,“这什么情况?顾棠打人,没人管?”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谁管得着?”

顾楠撇了撇嘴,“这才回老宅住几天啊,都不知道打了多少次了。那个男孩也挺能忍,顾棠那傻逼一个月十万包的,打都打不走。”

就在这时,一阵剧烈的推搡声传来,伴随着一道砸地的闷响,门外响起了颜青带着哭声的哀求。

“棠少,我错了,我能画好的,你别走……啊!”

“那就画好了再说。”

顾棠冷冷地丢下一句话便抬脚离去。

沈知言打开房门,就见颜青瘫坐在地上,在无助地哭泣。在他稚嫩的脸上,一道鲜红的掌印,触目惊心。

第72章 老太爷的怀表 颜青的转变,信任危机,……

当见到沈知言和跟在他身后的顾楠时, 颜青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

他急忙胡乱擦了擦眼泪,有些不知所措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敛下满眼的委屈,轻声道:“沈先生、楠少。”

沈知言看着颜青脸上那道刺目的掌印, 蹙眉道:“顾棠他……控制了你?”

听到沈知言的话, 颜青不由一怔。

等他反应过来后, 忙连连摆手, 焦急地解释道:“不、不是的, 棠少对我很好!他就是……最近一段时间压力太大, 控制不住脾气而已。”

沈知言的眉头不由皱得更紧,不解道:“可他都对你动手了。”

颜青的神色更加慌乱,他忙低下头,侧过脸去,试图用头发遮挡住脸上的痕迹, 嗫嚅道:“他之前不这样的……就是最近工作不顺心,我又没做好他交代的事……”

说到这里, 颜青微微抬起头,偷偷看了沈知言一眼, 又迅速低下头去,紧紧咬住嘴唇,不再说话。

顾棠刚才在骂颜青时,似乎提到过“设计图”的事。但沈知言对顾棠他们的事并不感兴趣, 因此便也没有多问。

顾楠见状,耸了耸肩膀, 将头偏向沈知言,“我说什么来着?人家两个好着呢。走了,没咱们的事儿。”

沈知言神情复杂地看了颜青一眼, 听到他话里话外对顾棠的维护,总算是懂了顾楠所说的“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不管是为了钱财也好,还是动了真情也罢,既然颜青对顾棠如此死心塌地,沈知言也不便再多说些什么。

于是,他对颜青点了点头,便转身带着顾楠回了客房。

可就在沈知言转身的一刹那,刚才还唯唯诺诺的颜青,却缓缓抬眼,脸上神色莫名。

他的目光一寸不错地落在沈知言身上,直到客房的门将他的视线彻底阻绝。

因为记挂着沈知言,顾铎很快便将事情处理妥当。余下需要跟进的工作,全都交给了高筝和傅弛。

处理完这一切后,他连一顿饭的时间都不愿耽搁,就带着沈知言匆匆离开了顾家,一刻也不想多待。

黑色宾利缓缓驶出顾家老宅的大门,在西山南麓蜿蜒的盘山道上疾驰而去。

路上,顾铎频频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的沈知言,见他数次欲言又止,不禁沉沉地叹了口气。

“有什么话,你可以随便问。”

自从知道顾杨就是沈岁安后,沈知言一时之间百感交集,既有终于找到沈岁安的释然,又有确定沈岁安已逝的怅惘。

可当他好不容易从复杂交织的情绪中挣脱出来时,随之涌上心头的,是对一些事情的猜想和……恐惧。

就像那天,在得知那篇博文中顾杨的照片有问题时,他左右脑互搏,给顾铎找了无数个借口开脱。

现在的他再次陷入了两难——他既担心一些真相令他无法接受,又不甘心稀里糊涂地被人蒙在鼓里、任人摆布。

更何况,沈知言从来都是主导型的人。

他对顾铎最大的让步,就是放任对方在床上的胡作非为。顾铎说那是“情趣”,所以他可以做出妥协。但像今天这样的事情,其实已经触碰到了他的底线。

从顾铎今天的种种表现来看,沈岁安的事,他显然早已知晓。然而,他却从未向自己这个当事人透露过只言片语,甚至在自己发现端倪后,依然自行做了处置。

因为对方是顾铎,所以沈知言会不自觉地对他放松警惕。今天的事但凡换成别人来做,他那根敏感的神经,早就拉响了防范的警报。

沈知言神色复杂地看了顾铎一眼,张了张嘴,终究还是将疑问说出了口。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在沈知言欲言又止时,顾铎就猜到了对方想问什么。因此,他回答得毫不犹豫。

“你给我画肖像的那天,我知道了你是顾杨那幅画的主人,于是就去调查了阳光福利院。顾杨的身世,其实之前就有过一些传言,只是当时被顾铄他们压了下去。那次调查后,我就确定了,顾杨就是沈岁安。”

“那为什么瞒着我?”

沈知言的问题接踵而至。

“因为我害怕。”顾铎紧了紧握住方向盘的手,声音有些艰涩。

“你们一起长大,他对你来说又那么重要,而我,还是他死亡的既得利益者。那时我们才刚好没多久,你本来就是半推半就才跟我在一起的,我怕有他横亘在我们中间,你会选择抽身离开。后来得知我爷爷还指使胜叔对你下过杀手……你的人生被我们顾家毁成这样,我就更没有勇气告诉你了。”

顾铎的这番话,让沈知言想起了,曾经确实有一段时间,顾铎显得十分没有安全感。

那时的沈知言还不明白顾铎患得患失的原因。现在想来,原来那个时候,他就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顾铎表情真挚、态度诚恳、言辞恳切,每一句话都像是发自肺腑。

可是……

沈知言悲伤地发现,他已经不敢相信了。

顾铎当初对他的判断没有错,由于生活环境和过往经历的原因,他心思敏感,又极度缺乏安全感。

因为喜欢,所以他愿意给顾铎毫无保留的信任,和无所顾忌的偏心。

然而,一旦得到的回馈中,出现了谎言和隐瞒,他精神的自保机制便会不由自主地启动。

现在的他,对于顾铎的解释,想信,却又不敢信。

趁着前方红灯亮起,车子缓缓停下的间隙,顾铎再也无法忍受车厢里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一把将沈知言搂了过来,重重地吻了下去。

当他察觉到沈知言虽然没有躲避,但也没有像往常一般回应时,心中顿时涌起了无尽的恐慌。

“言言,你有任何问题都可以问我。但别用刚才那样的眼睛看我,那种……带着审视和猜疑的眼神,我受不了。”

可此时的沈知言,已经没有问题想问了。

如果从一开始就对答案心存怀疑,那么,问与不问又有什么区别呢?

比如,如果现在他问——沈岁安的车祸是不是人为所致。

顾铎可能给出的所有答案,他都不会相信。

但他终究不愿意因为区区怀疑,就给顾铎“判罪”。

沈知言微微勾起唇角,轻轻回吻了一下顾铎。

“那你就好好开车。明知道我早晨没吃饭,中午还火急火燎地往回跑。大过年的饿着我,有没有良心?”

看到沈知言肯和自己开玩笑了,顾铎悬着的心这才稍稍安稳下来。

他顺势又在沈知言的唇上轻啄两下,见红灯快结束了,这才肯将人放开。

“想吃什么,我回去给你做大餐。”

沈知言见顾铎竟然敢如此大言不惭,不由挑了挑眉毛。他没有质疑顾铎的厨艺,而是靠回到椅背上,直接闭眼报起了菜名。

“松鼠鳜鱼、蜜汁叉烧、桂花糖藕、菠萝古老肉、橙香鸭胸、枫糖培根……”

然而,菜名还没报完,沈知言就被顾铎腾出的一只手,捂住了嘴。

“那你非得饿死不可。行了,我自己看看冰箱的食材,再想做什么吧。”

沈知言将顾铎的手扒了下去,“年前的时候,思怡把我家冰箱塞满了,顾大厨回去随意发挥。”

顾铎反手捏了捏沈知言的手,唇角上扬,“遵命。”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顾铎这个半吊子大厨,毕竟没有饿死沈知言的打算。

因此,当他们赶到东江瑞锦时,顾铎看了看时间,果断以“填饱肚子”为目标,做了顿简单的午饭,并死皮赖脸地将他承诺的“大餐”推到了晚上。

当然,这一“毁诺”行为,在饭桌上收获了沈知言的白眼无数。

为了挽回声誉,顾铎从下午开始,就一头扎进厨房,忙着处理各类食材。

而沈知言在好心帮了几次倒忙后,直接被他关到了厨房门外。

沈知言无语地看着紧锁的厨房门,撇了撇嘴——和孟时平一起生活了五年,这种待遇他太熟了。

顾铎中午担心沈知言“饿死”的顾虑其实是对的。

这顿所谓的“大餐”,他从下午就开始准备,直到晚上七点多了还没能吃上。

一阵闹钟的声音响起,沈知言懒懒地拿过茶几上的手机,上面赫然显示着时间:7点30分。

他关了闹钟,朝厨房的方向喊道:“时间到了,肉好了!”

为了提高自己的参与感,沈知言主动承担了帮顾铎计时的任务。

在得到顾铎的回应后,他便转过头来,继续窝在沙发里画图。

只是,在转头的那一刹那,他的余光不经意间扫到了墙上的时钟。

时钟的表盘上环绕着一圈罗马数字,此时,时针正稳稳地指在“VII”和“VIII”之间。

沈知言愣了一瞬,随即缓缓抬头,再次看向时钟。

他定定着看着表盘上指针的位置,一件他之前从未在意的事情,悄然从脑中冒出。

“嗒——嗒——嗒——”

时钟的指针匀速转动着,微弱的声音落在沈知言耳中,却显得格外聒噪。

顾铎端着做好的菜从厨房出来时,一眼就看到沈知言在对着钟表发呆。

他将手中的菜放在餐桌上,快步走了过去。

“饿了吧?马上就好了。”

听到顾铎的声音,沈知言这才从纷乱如麻的猜测中回过神来。

他迅速收拾好了脸上的表情,将手中的数控板放到一旁,起身对顾铎说道:“顾铎,我有一些材料落在了公司,得去取一趟,很快就回来。”

顾铎知道沈知言准备参加Sparkling Star的比赛,因此不疑有他。

听罢,他伸手便要解开身上的围裙,“那我送你。”

“不用,公司很近。”沈知言按住了他的手,“我快饿死了,希望回来就能开饭,好不好?”

顾铎见他这么说,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好,路上小心,早去早回。”

年节时分,AG 的办公大楼里一片死寂,冷清得有些渗人。

忽然,总裁办公室的大门被人用力推开。随着开关声的清脆响动,灯光骤然亮起,刹那间,将办公室照得一派通明。

沈知言风风火火地推门而入,径直朝着展示柜走去——那里摆放着公司曾经获得的荣誉,以及过往的纪念物品。

其中,一枚华丽的怀表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那是AG和峰达推出联合珠宝时,在新品发布会上,顾老太爷让胜叔送来的贺礼。

沈知言从展柜中拿出那枚怀表,而后,将其缓缓打开。

这枚古董怀表上的分针已然缺失,也早已停止走动。此时,表盘上的时针,正清晰无比地定格在了“VII”和“VIII”之间。

——“八月二十七日,7点32分,我哥出事的时间,我永远也忘不了。”

——“我的报应我受了,那你呢?当年……”

祭祖仪式上,陈婉华若有似无的目光、顾老太爷别有深意的眼神……

是巧合吗?

沈知言此时,半点也不敢往深处去想。

他快步走到办公桌前,拉开抽屉,从中取出两份材料。

那是顾杨当年那场车祸的“事故鉴定书”和“车辆定损报告”。

迟疑了片刻,沈知言拿出手机,将材料上的内容逐一拍了下来,随后发给了秦昭。

“喂,阿昭。抱歉,这个时候打扰你。”

沈知言拨通电话后,秦昭那边几乎是秒接。

“不打扰,我看到你发的东西了,需要我做什么?”

“帮我找人鉴定一下这启车祸。”

“Leo,顾杨的事之前闹得沸沸扬扬,如果能判断出报告造假,早有人鉴定出来了。”电话那头,秦昭虽然不知道沈知言为什么忽然要查顾杨的车祸,但还是据实以告。

“没事。别人的鉴定结果我信不过,你帮我找人看看,这场车祸里,有没有人为干预的可能性。”

沈知言记得,在顾杨的事故报告中,从头到尾,没有对刹车系统的任何细节描述。

当时他就觉得此事极为反常。只是因为涉及顾铎,他便强迫自己及时打住,没再深入探究。

可如今……

“好,我会尽快给你回复。”

将事情应下后,秦昭又不放心地问道:“你还好吗?我听你的声音不太对劲。出什么事了?”

“我没事,放心。对了,还有一件事。”

沈知言拿起桌上的怀表,手指轻轻摩挲着冰冷的表身。

“我想去趟南山疗养院,但……不想被任何人知道。”

第73章 顾杨的死亡真相1 见到顾老太爷,被顾……

沈知言回到东江瑞锦时, 顾铎正坐在餐桌旁,回复着手机中的信息。

看到沈知言进门,他便面不改色地放下手机,招呼沈知言赶紧吃饭。

他全程神色如常, 丝毫没有好奇, 为什么明明AG离东江瑞锦并不远, 但沈知言却去了这么长时间。

因为沈岁安的事, 沈知言的情绪并不高, 顾铎看在眼里, 便默契地没有多说什么。

一顿饭,二人吃得无波无澜。

只是在睡觉时,顾铎一反之前的平静,不顾沈知言的反对,紧紧将他拥在怀里, 死活不肯松开半分。

哪怕在顾铎熟睡后,沈知言试图从他的桎梏中挣脱出来, 也总会被顾铎重新锁进怀里。

黑暗中,沈知言静静地凝视着顾铎, 细细打量他英挺的眉眼。

顾铎睡得很不踏实。他的眉毛紧紧蹙在一起,闭合的双眼微微颤动,绵长的呼吸会时不时变得急促,每当这时, 他的手臂就会不自觉地加大力道,将沈知言抱得更紧。

沈知言能清楚地感受到顾铎的不安。

他伸出手, 一点点描摹着顾铎的眉眼,手指划过高挺的鼻梁,轻轻地抚上顾铎的侧脸。

近乎梦呓般地, 沈知言喃喃道:“顾铎,我有点儿害怕。”

……

春节期间,天御和AG的员工享受着难得的假期。但身为公司负责人,顾铎和沈知言,并没有太长的休息时间。

相较而言,沈知言虽然要时不时地参加AG总部的线上会议,但毕竟他主管的业务主要集中在国内市场,因此,受到的影响并不算太大。

但顾铎就不同了。

天御的业务范围横跨多个领域,虽说国内的合作商不会在年节期间找事,但国外并没有春节的习俗,自然不会留给他太多时间去享受假期。

因此,没待上几天,顾铎就开始收拾行李,准备飞往蒙特利尔。

在此之前,顾铎曾去洽谈过环保智能技术的合作项目。但没多久,天御就陷入了舆论危机,出于谨慎考量,对方当时并没有给出明确答复。

这次,顾铎是带着合作企划书一起去的,大有一股势在必得的气势。

时间就是这么凑巧。

沈知言开车送顾铎去了机场,在目送对方进入登机口后,就收到了秦昭发来的顾杨那场车祸的《事故分析报告》。

沈知言一目十行地扫过,当他的目光落在其中一行文字上时,指尖骤然用力。

「分析事发现场照片,发现有较短且不规则的刹车痕迹,且刹车痕迹起始点距离撞击障碍物位置较近。痕迹的深度、长度与车辆当时的行驶速度和质量相比,不符合正常刹车应有的状态。

经此判断,刹车系统可能存在异常情况。」

……

南山疗养院静踞在城市近郊的山峦环绕处,郁郁葱葱的松柏四季长青。空气中萦绕着草木的芬芳,格外清新。

顾老太爷在晨练结束后,如往常一样,将自己关进了书房。

胜叔还在时,有他陪着,顾老太爷还愿意去外面绕绕弯、逗逗鸟、侍弄一下花草。可自从胜叔进去后,老太爷除了每天早晚坚持打两套太极拳,其余时间都在书房中消磨。

书房里,一排由榫卯工艺制成的书架靠墙而立。书架前方是一张红木桌案,上面摆放着一架盘龙阳雕笔挂,数支毛笔悬于其上。旁边是一方色泽温润的端砚,砚台上,一块由白玉雕成的蟾蜍砚滴栩栩如生。

桌案一角的铜鼎香炉中,袅袅青烟升腾。

老太爷正伏于案前,挥毫泼墨。

一阵敲门声轻轻响起,顾老太爷笔下的动作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在将眼下的这一笔稳稳收尾后,他头也没抬,淡淡说道:“进。”

书房门被人打开,一名护理师推着医疗设备走了进来,准备为顾老太爷例行检查各项常规指标。

老太爷笔下未停,没有理会来人。

写完最后一笔,他直起身来,端详着纸上的字。觉得满意后,他这才收笔,略略抬了抬眼皮。

“我不是说过,最近先暂停这些检查吗?”

自从在祭祖仪式上,发现自己身边的人竟然被顾铎收买后,顾老太爷就停止了每天的例行检查。在将有问题的人全部揪出来前,他不允许任何人再以护理的名义接近自己。

然而,在他说完后,那名护理师却依旧静静地站在桌案前,没有任何动作。

顾老太爷疑惑地抬头看去。

眼前的年轻人身姿挺拔,戴着一副金丝眼镜,虽然下半张脸被口罩遮住,但仍然能从眉眼间看出面容十分出众。这人穿着护理师的制服,胸前的口袋上别着疗养院的银色标识,下面挂着工作牌,上面写着他的名字——郑瑜。

郑瑜是经常给顾老太爷做检查的护理师,老太爷对他自然是熟悉的。也正因为如此,他才立刻察觉到,眼前这个人,是假的!

顾老太爷目光一凝,厉声道:“你是谁?”

那名护理师闻言,不慌不忙地放下手中的医疗设备,摘下了掩面的口罩。

“别来无恙,老太爷。”

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沈知言,顾老太爷微微一怔,不过很快就猜到了对方的来意。

他将手中的羊毫大楷放到笔搁上,神色淡淡。

“沈先生这身装扮来看望我这把老骨头,不知是为的什么事?”

疗养院中不知道隐藏着多少顾铎的眼线,沈知言不想在这里久留。因此,他懒得和顾老太爷周旋,直接从口袋中拿出了那枚古董怀表,随手丢在桌案上。

“老太爷莫不是年纪大了,记性不好,难道不是您让我来的吗?”

顾老太爷看了看被丢到桌子上的怀表,没有丝毫恼怒。

他笑着拿起怀表,绕过桌案,走到窗前的中式沙发处,缓缓坐到了主位,并抬手示意沈知言坐下说话。

阳光透过窗台的绿植,在地上洒下斑驳。窗外远近交织的鸟鸣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趁得室内的气氛有些凝重。

沈知言坐下后,并没有碰老太爷递来的茶水,而是开门见山道:“顾杨的死,您究竟知道些什么?”

老太爷轻抿了一口茶,将怀表链绕在指间轻撵,笑得一脸慈爱。

“阿杨如果泉下有知,知道他那个心心念念的小弟弟,至今还如此记挂着他,一定很欣慰。”

顾老太爷一上来就打感情牌,奈何沈知言油盐不进。

“不存在‘如果’,我记挂着他,他当然知道。”

顾老太爷不以沈知言的顶撞为忤,反而笑道:“也是。不然,阿杨也不会在斗到最后时,都不肯将埋在江城的人撤回来。也就不会被陈婉华抓住马脚,顺藤摸瓜,查清了他过去的经历,并以此来攻击他。”

沈知言闻言,心中一震,不禁问道:“他……在江城安排了人?”

“是啊。”顾老太爷说着,将茶杯放到茶几上,身子缓缓向后靠去。

“那时阿铄说,福利院的孩子都被控制好了,却没想到,竟还漏了你这条‘小鱼’。我也是那时才知道,阿杨安排在江城的人,是为了保护你。他怕他爸发现你的存在后,会对你不利。”

听到顾老太爷的话,沈知言的思绪瞬间被拉回到过去,难怪当年福利院的孩子会在一夜之间全部被人领养……

忽然,他又猛然想起除夕那晚,顾铎的话。

他说,那些没有被重新送回福利院的孩子,都取得了不小的成就。

既然当年那些孩子都在顾铄的控制之中,那么……他们当年是不是也在为顾铄效力?

脑中思绪纷飞,沈知言强硬地压下了骤然翻涌的心潮,脑中的警铃大作。

他恍然意识到,顾老太爷正在试图利用顾杨,来引导他的情绪。

沈知言不想被顾老太爷牵着鼻子走,在稳下情绪后,他直视着顾老太爷,轻笑道:“所以,我来到京市后,您就指使胜叔来杀我?”

沈知言的反应完全出乎了顾老太爷的意料。

在他原本的设想中,沈知言听到这些往事,应该会感动、唏嘘、百感交集。

却没想到,对方竟然反戈一击,一个回马枪捅了过来,将本该温馨的气氛瞬间打破。

不过,顾老太爷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短暂的惊讶过后,他很快便恢复了平日里的和善。

“是也不是。”

老太爷笑得和蔼,但说出的话,却与他的慈善截然相反。

“我不是等你到了京市,才让阿胜对你动手的。在得知你的存在后,我就派人去找过你。那时,你住在孟时平留给你的房子里,我让人放了把火。但没想到,你的命那么大,因为连夜去京市,阴错阳差地躲过了一劫。”

沈知言见顾老太爷将杀人的过往,说得如此云淡风轻,心中不由涌起一阵恶寒。

“一条人命,在你眼里就这么轻贱吗?”

似乎没想到沈知言会在意这个问题,顾老太爷一怔,随后不由有些失笑。

“孩子,你不能这么想。你想想,如果没有福利院,你小时候就该死了。你多活十八年,本就是上天眷顾。我不过是让你重新回归自己原本该有的命运轨迹而已。”

沈知言被顾老太爷的无耻言论气笑了。

“难怪有人说,老而不死是为贼。原来,人的良知真的会被岁月一道侵蚀。”

顾老太爷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怨我,我能理解。不过,我当初那么做,是为了帮阿杨扫清障碍。我是在帮你哥哥,而且你又没有真的受到伤害。阿杨苦心积虑地为你着想,难道让你反过来为他付出一些,你都不肯吗?”

老太爷的话苦口婆心,可惜,他遇到了拒绝“道德绑架”的沈知言。

“为沈岁安付出,可以,但得他亲自来取。其他人打着他的旗帜,顶替他的意志,代他来取,不行。”

屡次三番被沈知言这个小辈顶撞,即便顾老太爷伪装得再好,此时,眼中也难免闪过些许狠厉。

他冷哼一声,“让他来取?阿杨出事时,是在赶去京大的路上。他去京大是为了见谁,你我心知肚明。现在,就算他敢来取,你敢见吗!”

去京大的路上是为了见谁?

沈知言想到了沈岁安约他在京大见面的那条短信。

原来,在自己被陆文福绑走时,沈岁安出了车祸。

原来,那天就算没有陆文福,他也不会等到沈岁安。

原来,那晚之后,他再也没有等到沈岁安的机会了。

恍然间,他又想到了从医院醒来前的那场梦。

沈知言的心蓦然一痛。

“问心有愧的人不是我,他来见我,我求不得。”沈知言轻声说道。

感受到内心的波动,他不想再任由顾老太爷以沈岁安的名义胡说八道,便在对方再次开口前,直接出言打断。

“老太爷,你我时间都有限,我就不拐弯抹角了。我这次来,只想知道,沈岁安是怎么死的。”

顾老太爷见沈知言提到了正题,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他起身走向桌案下的保险箱。

“你来见我,又避着人,难道不是心中已有猜测吗?不然,你何必躲着阿铎。”

说着,他打开保险箱,从中取出了一支录音笔。

“这里有你想知道的。”

沈知言疑惑地走到桌案前,在顾老太爷的示意下,接过录音笔,按下了播放键。

录音笔开始转动,一阵“沙沙”声过后,从中传出了一道沙哑的声音。

“我知道我已经活不长了,所以有些事,必须要说出来。我叫江蛰,是顾铎先生的司机。顾先生曾指使我对顾杨的刹车动手脚。我没有办法,我还有老婆孩子要养,我得活着。所以,我照做了……顾杨死后,顾先生给了我一笔钱,我以为事情就此结束了。但前不久,我发现有人跟踪我。我知道,等这场风波结束后,我这条命怕是保不住了。天御的势力太大,我无力抗争,但我不想死得不明不白。今天我将真相说出来,只是希望,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内容播放完后,沈知言按下了停止键,一时之间,心绪百转千回。

“怎么样,沈先生的猜测,得到证实了吗?”

沈知言站在那里,脑中又开始了左右互搏、天人交战。

良久,他轻轻一哂,“一段录音而已,能说明什么?”

在之前的交锋中,顾老太爷已经见识到了沈知言的防备心之重。因此,对于他的质疑,并不感到意外。

“江蛰曾经是阿铎的司机,跟了他很多年,忠心耿耿。但在顾氏内斗结束后不久,他却无故跳海自杀了。而在阿杨出事当天,有人看到江蛰进过车库。可当时车库的监控录像,却被阿铎删掉了。”

说完,顾老太爷便不再言语,而是静静等待着沈知言的反应。

沈知言低下头,手中紧紧握着录音笔,努力克制着内心的震颤,以免手指因为情绪波动而颤抖。

明明是他执意要追查顾杨死亡的真相,可证据摆在面前,他却不肯信了。

忽然,他抬起头来,眼中带着一丝不解。

“你既然有证据,当年为什么不公布出来呢?”

顾老太爷闻言一怔,旋即自嘲地笑了笑,他的目光落在桌案上的宣纸上。

“太晚了。当年顾氏内斗,损失惨重,阿铎是当时唯一能扶住天御倾颓之势的人。而等他将一切打理好后,我的人脉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被他连削带打,折损了大半。以阿铎的威信,我动不了他。况且,前段时间的舆论战你也看到了。没用的,无论怎么做,他都能反转。”

说到这里,顾老太爷的眼中浮现出一丝感慨。

“说来也怪,明明阿杨是我教养长大的,可真正学明白的,却是阿铎。”

沈知言顺着顾老太爷的视线看了过去,桌案上平铺的宣纸上,赫然写着十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

谋定而后动,厚积而薄发。

沈知言蹙眉,“所以,你留下怀表给我,引我来找你,只是为了给我听一段不知真假的录音?”

顾老太爷重新将视线转回到沈知言身上,不由叹了口气。

“看来,沈先生这颗心,早已经偏向阿铎了。盲目的偏袒,会让人眼盲心瞎,看不清事实,不敢信真相。只是可怜我的阿杨,他和你一同长大,又默默守了你六年。这样的情谊,竟然抵不过你和阿铎这几个月的厮混。”

听到顾老太爷此时的诛心之语,沈知言这才明白,从他亮明身份到现在,老太爷一直强调他与沈岁安的情谊,用意何在。

无非是想用他和沈岁安的过去,来斩杀他和顾铎的现在。

这是老太爷明晃晃的阳谋——摆在沈知言面前的,只有信与不信两条路。

信。那么顾铎就是杀害沈岁安的凶手,是他沈知言不共戴天的仇人。

不信。沈岁安死亡的真相依旧成谜,那这根刺就会永远埋在沈知言心里,即便他和顾铎继续在一起,也难免心生芥蒂。

沈知言垂下长睫,隐藏起眼中翻滚的情绪。

理清这一切后,他回视着顾老太爷,问道:“那么,你想让我做什么?”

顾老太爷露出一抹意料之中的笑容,他沉声问道:“你想帮你哥哥报仇吗?”

沈知言眯了眯眼睛,不置可否,“拿AG碰天御,我疯了?”

面对沈知言的推拒,顾老太爷却笑容未减。

“以阿铎的谨慎和城府,在国内确实动不了他。不过,天御海外分公司里有我的人。如今AG和天御达成了合作,沈先生只需要配合我虚构几笔大额交易,制造虚假资金流水,其他的,交给我来做。”

沈知言听后,面色一僵,他不可置信地看向顾老太爷。

“你想诬告顾铎洗钱,让他面临国际刑事指控,把他困在加拿大?”

见顾老太爷含笑点头,沈知言只觉得无比荒谬。

“我不懂。顾铎不是顾家人吗?至于做到这个地步?”

见沈知言如此震惊,顾老太爷不屑地嗤笑一声。

“对顾家人,我向来有耐心。就算当年他父亲推翻了我的诸多部署,我还不是放了权?只是后来他做得太过,我才把我的东西收了回来。至于阿铎……怪我养虎为患。但我的东西,就算毁了,也不会给他。”

说完,他朝沈知言笑了笑,“怎么样,沈先生,你我有共同的敌人,要不要同我合作?”

见顾老太爷交代完了所有底牌,沈知言压下心底泛起的恶心,将录音笔放回到桌案上。

“老太爷,您可能很懂人心,但显然,您不懂我。”

沈知言一改平日里的平和,他眼神凌厉地看向顾老太爷,声音清冷,不带一丝感情。

“一个曾经意图杀过我两次、至今都不曾悔改、甚至没有一句道歉的凶手,他说的话,我为什么要信?你想让我按照你的剧本来走,让你如愿,凭什么?”

说着,沈知言走到医疗设备旁,语气颇为失望。

“我这次来,是想看看你手头的证据,没想到,只是区区一段录音。一段时隔多年的指认,能说明什么?当事人的意识是否清醒,人身是否自由?他有没有受到他人胁迫,或者被人收买?这些你都无法证明。”

说到这里,沈知言看向顾老太爷身后的书架,看着上面一排排《帝王心术》、《三国志》等等,不由冷笑。

“老太爷,‘少不读水浒,老不读三国’,您一把年纪了,正是该安享晚年的时候,天天读这些,晚上睡得着吗?”

说完,他嗤笑一声,“与其看这些,您倒不如翻翻佛经,念念道文,漫天神佛万一有哪个瞎了眼,也能助您早日脱离苦海,往生极乐。”

在得知胜叔曾企图杀害自己之前,沈知言对这位杀伐果决的顾老太爷,其实是怀有一丝尊重的。

但在那之后,尤其是今天得知他曾两次谋划杀害自己,沈知言只觉得,上次送他的那块无事牌都送亏了。

此时,再在屋中多待一刻,他都觉得恶心难耐,于是便戴上口罩,不再理会顾老太爷铁青的脸色,转身大步向外走去。

沈知言心里骂骂咧咧地快步走到护理室,打算和下一班的工作人员交接后,趁机混出疗养院。

然而,当他推来护理室的大门时,整个人蓦然一惊。

此时的护理室,不见任何医护人员的身影。而在正中央的沙发上,顾铎正西装笔挺地坐在那里。

显然,他已经等了沈知言许久。

沈知言整个人僵在了那里,眼看着顾铎起身,一步步向自己走来。

顾铎走到沈知言面前,伸手摘下了他的口罩,随意地丢到一旁。

他将手抚到沈知言的脸上,温柔地摩挲着,端详了片刻,轻声道:“戴眼镜也好看。”

第74章 恃爱生横(主导型遇到主导型) 沈顾争……

御景园二楼的主卧里, 沈知言靠在床头,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顾铎。

顾铎正拉着沈知言的一只手,动作轻柔地为他按摩手腕。他知道沈知言在看自己,却始终垂着头, 专注地盯着沈知言手腕上的勒痕。

“本来不想绑你, 可你非得闹腾。我当时在开车, 出事了怎么办?”

沈知言很想将手腕从顾铎手中抽出来, 奈何顾铎的手劲太大, 沈知言不想弄疼自己, 在尝试两次无果后,就果断放弃了。

如今听到顾铎用一副讲道理的语气,说着如此不可理喻的话,他气得冷笑一声。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要去疗养院?”

顾铎依旧没有抬头, 也没有理会沈知言语气中的挑衅,只是温声道:“为了什么都没关系。”

说完, 他迅速将话题一转,“吴嫂做了好多你爱吃的, 你想下去吃,还是想在屋里吃?”

沈知言定定地看着顾铎,忽然用双手捧住他的脸,将他的头扳了起来, 迫使顾铎与自己对视。

“你不敢问我。顾铎,你在怕什么?”

顾铎轻笑一声, 握住沈知言的一只手,拉到唇边吻了吻。

“蒙特利尔那边的项目,我虽然交给了项目负责人, 但还需要线上参会。车上闹腾那么久,累坏了吧?你先休息一会儿,等下吃饭。听话。”

说完,顾铎松开沈知言的手,将头凑了过去。见沈知言躲他,他微微叹了口气,并没有强求。

顾铎抬手摸了摸沈知言的头发,随后起身准备离开。可刚走两步,便觉得后背一沉。

“上次顾楠的事,你也是这样!有什么话不能讲清楚!你明明知道我在查什么,也清楚我在怕什么!你还要回避到什么时候!”

顾铎顿住了脚步,无奈地回过头去,只见沈知言坐直了身子,正梗着脖子,怒目圆睁地瞪着自己。

而地上,赫然躺着方才用来砸自己的“凶器”。

顾铎将地上的枕头捡起来了,拍了拍,又放回到床上。

“你先好好休息,等我回来。”说罢,顾铎转身走出了房间。

望着顾铎离去的身影,沈知言心中涌起一阵强烈的无力感。

顾铎行事向来如此。

当初拟定与AG开展合作时,他一声不吭地将所有事情安排妥当后,才将《合作意向书》递给沈知言。

处理天御的舆论风波时,他稳居幕后,等对方将手段全部亮出后,才有条不紊地逐一反击。

配合胜叔制造顾楠的车祸时、祭祖仪式上对顾老太爷发难时,他都是这样。

沈知言想到了顾老太爷书房里的那幅字——谋定而后动,厚积而薄发。

老太爷说得没错,顾铎的行事作风,真的尽得其真传。

顾铎向来都是主导者。

可惜,沈知言不是等人安排的附庸。

沈知言缓缓躺下,一股巨大的疲惫感顷刻间席卷四肢百骸。

尽管在书房里,他言辞激烈地驳斥了顾老太爷的挑唆,但那段录音并非对他全无影响。

老太爷有句话说得很对,沈知言的心是偏的。

他既想查明沈岁安死亡的真相,又渴望找到顾铎无辜的证据。

他打心底里不相信,顾铎会用家人来威胁司机,对沈岁安的车动手脚。

可是……

如果说从书房出来时,沈知言对顾铎的怀疑仅有一分。那么,在看到顾铎后来一系列色厉内荏的举动后,这份怀疑已经飙升到了十分。

顾铎慌了。不然,他不会做出将自己强行带回御景园这种事。

沈知言只觉得从太阳穴到颅腔,一跳一跳地胀痛,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思绪黏糊在一起,难以理清。

他将自己蜷进被子里,可寒意仍然阵阵袭来,冻得他浑身发抖。

意识朦胧间,沈知言仿佛回到了江城,回到了福利院。

眼前是一片模糊的花海,还有许多模糊的面孔若隐若现,他们在向他招手。

沈知言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但是他知道,他们在说,“言言,动画片开始了,快来!”

沈知言抬脚,刚想跑过去,手臂却被人猛然拉住。

回头时,他看到了沈岁安。

小小的沈岁安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背包,不知道刚看完哪部港片,满脑子义薄云天,天天想跑出去闯荡江湖。

一眨眼,沈岁安长大了,变成了顾楠照片里成熟稳重的模样。

他在沈知言的画前,久久伫立,不知看了多久。

忽然,他回过头来,嘴角一咧,扬了扬头发,像小时候一般,向沈知言露出一抹耍酷的微笑。

沈岁安牵起沈知言的手,向着那片模糊的花海奔去。可无论距离多近,那片花海始终隔着一层薄雾,怎么也无法看清。

猝不及防的一阵天旋地转过后,原本模糊的花海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大片的向日葵在阳光下摇曳,金盏菊簇拥着向日葵,热烈绽放。花海中零星点缀着蓝花丹和鸢尾花,还有几株蔫耷耷的红山茶。

沈知言一偏头,就看到了阳光下的顾铎。

他整张脸沐浴在阳光下……

还挺好看。

“顾铎。”

这是这场梦里唯一清晰的声音。

而沈知言的呼唤,很快便得到了回应。

“我在。”

一个梦境接着一个梦境,沈知言在迷迷糊糊间数次转醒,但又很快睡了过去。

意识模糊之际,他看到了坐在床头的顾铎,还有忙前忙后的钟启。

“怎么还这么烫?”

“先生,你讲点道理,谁家的药刚吃下就能退烧?你别瞎添乱了。”

一些缥缈的声音断断续续传进沈知言耳中,很快,他的意识再次陷入混沌。

沈知言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他在梦中频频见到故人。

自从得知沈岁安身死后,沈知言的表现一直很淡然。最大的情绪起伏,也不过是在看到沈岁安的照片时,眼中涌现出难以压抑的悲切。

可亲人离世的伤痛,其实是一颗种子,需要时间慢慢发酵。

直至在梦中与沈岁安重新相遇,又再度分别,沈知言才真切地意识到,那个从小到大一直护着自己的小哥哥,不在了。

而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奔赴二人的重逢。

顾铎一直守在沈知言身边,默默帮他拭去眼角的泪。

顾铎见过沈知言两次落泪,一次是回忆过去时,他埋在自己胸前。一次是知道孟教授对他的庇护时,他用手掩面。

自从认识沈知言以来,顾铎从未见过他如此情绪外放。

或许是生病让人感性又脆弱。此时的沈知言,眼泪像是流不完一般,擦得顾铎心慌。

看着他陷在梦魇中呜咽着抽泣,听着他一声声喊着“沈岁安”,顾铎心如刀绞。

他将沈知言强硬地按进自己怀里,索性做起了鸵鸟——只要自己不去看,沈知言就没有为别人流泪。

忽然,在一声声“沈岁安”中,他听到了一声含糊的“顾铎”。

顾铎摩挲着沈知言头发的手一顿,旋即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轻声回应:“我在。”

沈知言是在顾铎怀里醒来的。一睁眼,二人便大眼瞪小眼地怔愣了片刻。

这一夜,顾铎和沈知言都没有睡好。

顾铎不仅要时不时看一眼沈知言有没有退烧,还听了一晚上他在梦里喊别人的名字,这一觉简直睡得心力交瘁。此时,眼下一片乌青,尽显憔悴。

沈知言则是在各种荒诞陆离的梦里折腾了一整夜,难得忘记了维持形象,哭个没完。一觉醒来,眼睛难免有些发肿,满脸疲惫。

意识清醒后,沈知言便想从顾铎怀中挣脱出来,却被顾铎死死按住。

“先别动……”

见沈知言一脸不解,顾铎无奈地瞥了瞥垫在对方头下的手臂,解释道:“胳膊麻了。”

沈知言这才注意到,自己竟然昨夜竟然一直枕着顾铎的手臂。

思及此,他挑了挑眉,冲顾铎恶劣一笑。

下一秒,沈知言猛然一记头击,在顾铎的一声惨叫声中,帮他那条因为血液流通不畅而发麻的手臂,舒筋活络。

等难捱的酸胀感消退后,顾铎才从床上爬起,一眼就看到了在一旁幸灾乐祸的沈知言。

对于沈知言的睚眦必报,顾铎心里有数。自己昨天绑了他,如今遭的这点儿罪,未必够还他的。

“解气了?”

“没有。”沈知言翻了个白眼就想下床。

顾铎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拉住,“你昨晚发了高烧,现在感觉怎么样?等会儿让钟叔再给你看看。”

“不用。”

沈知言说着,甩了甩顾铎的手,却怎么也甩不掉,不由蹙眉道:“你放手,我要走了。”

“去哪儿?”顾铎不但没有松手,反而收紧了力道。

“回家。”

“这里就是你家。”

沈知言气极反笑,“别揣着明白装糊涂,顾铎。你说这儿是我家,那我能走出这个屋门吗?”

“能。”顾铎回答得毫不迟疑。

“那这座房子的大门呢?”

顾铎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沈知言见状,冷笑一声,“顾铎,你搞清楚,我是AG中国区总负责人,我的失踪可不是小事。你关我一天两天也就罢了,难不成还想关我一辈子?”

顾铎眼中闪过一抹晦暗不明的情绪。

“未必不能。”

“AG背后注资的财团里有卢卡家族,你觉得我无故失踪,Alex会坐视不管?阿昭一直联系不上我,会无动于衷?”

“呵。卢卡家族?这里不是佛罗伦萨,让他来试试!”

顾铎心中的无名火被瞬间点燃,他一下子将沈知言拽进怀里,压在身下,声音中带着几分愤怒和委屈。

“沈知言,你才该搞清楚,你在和我交往!晚上叫着别人的名字也就罢了,现在居然还拿两个不知所谓的人来威胁我?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面对顾铎的倒打一耙,沈知言毫不示弱地呛声道:“当然是把你当成一个有话不敢直说的懦夫!顾铎,你到底要躲到什么时候?”

沈知言的指责直直戳到了顾铎的软肋,他心中刚腾起的怒火顷刻间便被心虚淹没。

“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可笑,我的事,为什么要你给我交代?不想说就给我滚开!”

沈知言执拗地瞪着顾铎。

顾铎的眼中满是挣扎与痛色,看得沈知言心烦意乱。他挣扎着想要起身,手臂却被顾铎拽到了头顶,紧紧箍住。

“顾铎,你弄疼我了!”

听到沈知言呼痛,顾铎忙松开手。

然而,下一刻,他就感觉自己身上挨了一拳,被沈知言掀翻在床上。

这个套路他可太熟了,5302的场景,他曾在梦里无数次演绎。

熟能生巧,顾铎长臂一展,很快便手脚并用地将沈知言再次制服。

制住了瞎折腾的沈知言,顾铎刚想开口,却被沈知言的一声怒斥震得愣在了当场。

“顾铎,你个王八蛋,你居然打我?!”

顾铎:?

沈知言义愤填膺的指控给顾铎吓懵了,他忙起身,“噌噌”向后退了两步。

“别瞎说!我什么时候打你了?!”

“你敢说你没动手?那你刚才在做什么?昨天又是怎么把我弄过来的!”脱离了顾铎的桎梏,沈知言坐起身来,转动着屡次三番遭罪的手腕。

看着沈知言手腕上的红痕,顾铎顿感百口莫辩,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

“刚才我身上这一拳是狗打的?昨天的事,难道不是因为你非要抢我方向盘?”顾铎不服地反驳道。

“别避重就轻!顾铎,你就是家暴!不仅家暴,你还拒绝和我沟通,你特么对我冷暴力!”沈知言言之凿凿。

一连两顶帽子扣下来,把顾铎砸到耻辱柱上,动弹不得分毫。

顾铎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憋了半晌,愣是半个字也没说出来。

他曾经和沈知言在京大吵过一次架,那之后他就长了教训,在气头上不能说话,容易口不择言。

于是,他冷哼一声,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去,将卧室门摔得震天响,连楼下的吴嫂和钟叔都被惊动了,匆匆赶来询问。

“哎呀,发生什么事了呀?先生,你怎么能和沈先生动手呢?有话好好说呀!”

顾铎:……

沈知言见门外久久没有动静,便下了床,走到紧闭的房门前,扳了两下门把手,没有扳动。

门被顾铎那狗东西锁住了。

沈知言不由冷笑一声,直接转身走到窗前,毫不犹豫地一把将窗户打开。

果然,下一秒,卧室门就被人大力推开了。

顾铎黑着脸站在门口,警惕地看着站在窗前的沈知言,一张口,便是强硬的威慑。

“沈知言,我告诉你,这里是二楼,从这儿跳下去死不了人,但难免伤筋动骨。”

沈知言没有说话,只是挑衅地看着顾铎。

“你今天要是敢跳,你他妈以后别想下床了!”

听到顾铎色厉内荏的恐吓,沈知言挑了挑眉,不信邪地冲他嗤笑一声,双手撑着窗框,竟然直接坐了上去。

顾铎死死盯着沈知言的一举一动。他知道沈知言的脾气,那个犟种是真的敢跳。

顾铎心里的上一团火还没熄灭,眼下又“哗哗”地又点着几团。

他怒道:“你不就是想走吗?用不着走窗户,没人拦你!”

“万一你反悔呢?”沈知言斜睨着顾铎,“除非你说,如果反悔,你就是狗。”

“……”

顾铎被噎了一下,不由蹙眉,“你幼不幼稚?”

“你说!”

顾铎无奈,妥协道:“好,我说。如果反悔,我……”

顿了顿,他抿了抿唇,换了个说辞,“我不是人。”

“你是狗!”

顾铎磨了磨牙,依言改了过来,“……我是狗。”

他总觉得沈知言在骂他,但他没有证据。

沈知言得到顾铎的保证,便爽快地从窗户上跳了下来。他拎起搭在沙发上的外套,走到顾铎面前,将手摊开。

“把手机还我。”

顾铎沉着脸,从口袋中拿出沈知言的手机,递了过去。

“顾铎,我再问你最后一次,当年对沈岁安动手的人,到底是谁?”

沈知言一边说着,一边紧紧盯着顾铎的眼睛,“到了这个地步,如果是你做的,你早承认了。你不认,又要死命扛着,是在护着谁?”

说到这里,沈知言语气放缓,一字一顿道:“是华清礼,还是徐胜宇?”

没有从顾铎眼中观察到丝毫异动,沈知言失望地收回了视线。

“顾铎,机会我给过了,就这样吧。”

接过手机,沈知言决然地向外走去,他能感受到顾铎的视线一直黏在自己身上,但他自始至终都未曾回头。

走出御景园,沈知言立刻拨通了电话。

不多时,电话便被接通,方琢的声音从中传来。

“这么早,怎么了?”

“万安墓园。我想见你,现在。”

第75章 方琢的身份 方琢的过去

年节期间的万安墓园十分萧瑟。

墓园中央, 一块墓碑静静伫立着,碑上的遗像笑得十分张扬,一如小时候,他打赢架后那副得意的模样。

方琢接到沈知言的电话后, 便匆匆赶了过来。他没有询问具体的见面地点, 径直来到了顾杨墓前。

果不其然, 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墓碑前的沈知言, 身形孤寂。

方琢带来了三罐啤酒。他将一罐轻轻放到墓前, 随后走到沈知言身边坐下, 将另一罐递了过去。

沈知言接过啤酒,打开后仰头喝了一口,没有说话。

倒是方琢率先打破了平静。

“什么时候知道的?”

“很早就有怀疑,只是不敢确定。”

沈知言没有看方琢,他的视线一直落在沈岁安的照片上。

“当初秦昭想用你的事来离间我和顾铎, 那时我就起了疑心。你和华清礼当年的事,知情人寥寥无几。虽说林贺谦跟了华清礼多年, 可他怎么会了解得那么详尽?32天这种事,除了当事人, 还有谁会清楚?而当事人,不仅有华清礼,还有你。”

沈知言喝了口酒,舒展了一下身子, 继续道:

“后来,我意识到, 你似乎一直在阻止我和顾铎走近。在我和顾铎好之前,你有意无意地向我暗示他们那个圈子的混乱,让我心生忌惮。我们在一起之后, 你又阻止我和顾铎合作。现在想来,你当初介绍千帆轮渡给我,想必早就知道天御要出事。”

说到这里,沈知言侧头看向方琢。

“而你之所以如此笃定,这其中,怕是有你的手笔。华清礼当时没有猜错,华氏能源在华信银行二次抵押的事,是你设的局吧?华清礼疑你,但又信你,在查出林贺谦之后,他就被你的苦肉计吓到了,没有深入查你。”

顿了顿,沈知言唇角勾起,目光审视着方琢。

“华氏能源二次抵押的事,究竟是华信银行有人操作不规范,没有及时调整华氏能源的资产抵押信息,还是有人利用职权,暗中做了修改,引诱林贺谦二次抵押。后台的工作日志,应该能查到操作记录。”

闻言,方琢轻声笑了起来。他看向沈知言的眼神里,没有丝毫被人戳穿的恼怒,反而满是被人理解的欣喜。

“林贺谦那个人,多年来背靠华家这颗大树,胆大妄为、贪婪成性,给他设套太简单了。华清礼既然敢用这个人,就要承担用这个人的风险。华氏能源被查,是他用人不当的后果,他自己活该。”

沈知言不关心这些,直接切入重点。

“顾铎说,我在江城上学期间,每年都有人通过慈善机构资助我一万块。你过年时给我转的那八万块钱,是在弥补我在国外那八年吗?”

在沈知言期待的目光中,方琢点了点头,“是。”

心中的猜测得到证实,沈知言呼吸一滞,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隐隐有些颤抖。

“……你认识沈岁安。”

“是。”

沈知言说的是沈岁安,而非顾杨。

见方琢再次点头,他的目光顷刻间柔和了下来。

“你也是阳光福利院的孩子,是吗?”

方琢唇角微微上扬,温声道:“是。”

沈知言诧异地看着方琢,一时之间,心中百感交集。

他有些犹豫地问道:“可我怎么对你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方琢伸手,熟稔地揉了揉沈知言的头发。

“你那时太小了,而我离开得又太早。我是第一个被领养的孩子,沈岁安是第二个。”

难怪沈知言总能从方琢身上感受到似曾相识的气息,原来他们很早以前便见过了。

沈知言愈发好奇,“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来的?”

听到这个问题,方琢脸上的笑意更浓,他神色认真地端详了沈知言半晌,笑道:“第一眼。”

“啊?”

见沈知言满脸疑惑,方琢解释道:“你和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我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方琢喝了口酒,目光从沈知言脸上移开,投向沈岁安的墓碑。他的眼中闪烁着莫名的神色,似是陷入了回忆之中。

“我记得,那是四月份的一个下午,院长把你抱回了福利院。你那时还是个小娃娃,长得漂亮,嘴也甜。不管对方多大年纪,是男的,你就喊哥哥,是女的,你就叫姐姐。就喜欢长得好看的,院长抱你回来,你哭了一路,可沈岁安一抱你,你立马就不哭了。”

方琢说的事情,沈知言没有半点印象。他目瞪口呆地听着,实在无法将自己和那个小颜控联系起来。

而方琢仍沉浸在回忆里,脸上挂着温暖的笑意。

“我们那时都喜欢通过抱你,来判断自己长得好不好看。”

沈知言没忍住笑了起来,打趣道:“那你抱我的时候,我肯定没哭。”

方琢回过头,温柔的目光再次落在沈知言身上,“嗯,没哭。”

冬日的京市,室外寒风凛冽,方琢又丧心病狂地拿了三罐冰啤。可阳光洒在二人一碑的身上,却镀上了一层金色的暖意。

沈知言心中疑惑丛生,开口问道:“你和沈岁安……究竟是什么情况?”

从回忆中抽离出来,方琢嘴角的笑意逐渐消散,他仰头灌了一口啤酒。

“在沈岁安成为顾杨之后,我就跟着他做事了。确切地说,我是顾铄手里的一把刀。”

沈知言不由蹙眉。

方琢的叙事逻辑有问题——他先一步被人领养,却对如何与沈岁安重逢,只字未提。

但既然方琢不想说,沈知言也没有贸然打断。

方琢的声音还在继续。

“当时,我已经有了一些人脉。顾杨回来后,我们借他的名,用我的人,将你的信息从福利院的档案中删除了。”

沈知言疑惑地看向方琢,不明白他们这么做的用意。

方琢别有深意地看向沈知言,问道:“言言,你知道福利院那些孩子,最后都是什么下场吗?”

沈知言想起顾铎曾经说过,一部分孩子被重新送回福利院,而没被送去福利院的那些人,都事业有成。

但顾铎说得有些含糊,沈知言便摇了摇头。

“顾铄是要用顾杨来争权的,那么,顾杨在福利院的经历必须彻底抹去。”

方琢眼中闪过一丝寒光,旋即露出一抹自嘲的笑。

“福利院那些人,有天份的都得到了顾铄的培养。只要帮他做一两件脏事,就有了被控制的把柄,终其一生为他卖命。而没天份的,会被重新送回福利院,但这还没完。顾铄派人对他们进行无所不用其极的打压,直到他们被生活压迫地彻底无法抬头,对顾杨身处的阶层望尘莫及,他才肯放心。”

沈知言想起了昨天顾老太爷那番要杀自己的理由,心中涌起一阵恶寒。

“他们就这么践踏别人的生命,肆意篡改他人的人生吗?”

“是啊。在那些人眼里,我们这些孤儿的命算什么呢?”方琢目光幽深,眼底翻涌着狠厉,“如果不是那些该死的人还活着,我怎么肯在华清礼手下,毫无尊严地苟活八年。”

听到方琢语气的转变,沈知言心中蓦然一紧,“你……”

只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就被调整好情绪的方琢打断了。

“当年,顾杨刚回顾家,不了解顾家人的冷血和恣睢,甚至还想将你接过来,是我阻止的他。我想,阳光福利院那么多孩子,至少得有一个人知道,‘自由’是什么滋味吧。”

沈知言神色动容。他闷头喝了一口酒,刹那间,一股凉意自喉头而下,直贯胸肺。

“顾老太爷说,沈岁安在江城安排了人手,保护我。”

“嗯。那时他要学的东西太多,忙不过来,江城那边的事情,都是我在管。”方琢笑道:“我们是看着你长大的,那时候,我们真的很感激孟教授,他给了你家,还像父亲一样爱你。”

方琢顿了顿,语气逐渐沉重,“后来顾家二房发难,我才回京市帮顾杨夺权,对付华清礼。”

“我曾经收到过他的信。”

沈知言联想到了昨天顾老太爷的话,他梳理了一下时间,问道:“他让我别去京市,还让我去佛罗伦萨。是因为当时有人拿他的身世做文章吗?”

“嗯,当年我从江城撤出去后,留在那儿的人被陈婉华抓住了马脚,她顺藤摸瓜,查到了阳光福利院。当时流言四起,有人说顾杨根本没有在国外跟外祖父生活,而是住在福利院。甚至还有人说,顾杨不是顾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