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顾楠,危! 顾老太爷示威,顾楠危险……
胜叔已经是五、六十岁的年纪了, 但依旧身姿挺拔,体格康健。他穿着一套黑色西服,领口处系着领结,头发被他向后梳得一丝不苟。
此时, 他正面容慈祥地看着沈知言, 嘴角噙着和善的笑容, 虽然眼角皱纹已深, 但眼神明亮锐利, 毫无浑浊之色。
沈知言万万没有想到会在新品发布会上见到此人, 心下猛然一震,但在面上却没有露出丝毫破绽。
迅速压下了心中的惊骇,沈知言适时地在脸上流露出些许疑惑。他从容起身,面向老者,试探着问道:“不知您是……?”
胜叔恭谨地笑了笑, “呵呵,沈总, 久仰大名。我是顾家老宅的管家,跟随顾老太爷已有三十多年, 主家的少爷小姐们都叫我一声胜叔。今天是沈总和小华总的新品发布会,老太爷关心小辈,特意让我送来贺礼,以表恭贺之意。”
说着, 胜叔微微欠身,将手中的孔雀石礼匣双手递到了沈知言面前。
沈知言听到对方的身份后, 脸上瞬间浮现出惊讶之色,他连忙用双手接过礼匣,谦逊地笑道:“承蒙顾老太爷厚爱, 知言愧领了。”
话音落下,沈知言将礼匣轻轻打开——在匣中的黑丝绒面料上,放着一只19世纪的瑞士珐琅怀表。
表壳上盘绕着黄金藤蔓纹饰,间或点缀着宝蓝色的露珠。表盘是白色珐琅材质,边缘运用了渐变珐琅彩工艺,由白色平滑地过度为深邃的钴蓝。表盘中央是一颗3克拉左右、被切割成57个刻面的AA级火欧泊,热烈张扬。嵌钻的罗马数字环绕在表盘四周,断裂的时针停在了“VII”和“VIII”之间,不再走动。
沈知言惊叹着轻抚表盘,“这种珐琅彩的渐变烧制工艺,如今可不多见了。钻石的净度和切工也是顶级水准,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说着,他抬头看向胜叔,诚恳道:“劳烦胜叔,一定要向顾老太爷传达我的谢意。AG和峰达的新品发布会,正缺一件能镇场的古董。”
“呵呵,沈总好眼光。”胜叔含笑回视着沈知言,目光和蔼,“沈总少年英才,来京市后,一时风头无两,就连老太爷在疗养院中也时常听说。”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忽然话锋一转,言语间暗藏锋芒,“不过,珠宝到底是门‘火里求金’的手艺,没几十年的沉淀压不住场。老太爷他常说,‘珠宝业最重传承,新秀当知深浅’。想来沈总能有今日的成就,定然知晓其中的分寸。”
闻言,沈知言心中一动,不由暗暗挑眉。
他这才明白对方的来意——原来这位是顾老太爷派来示威的!想必自己帮顾铎联络供应商的事,已经传到了老爷子的耳中,所以才特意让胜叔过来敲打自己。
想通这一点后,沈知言嘴角勾起了一抹浅笑,“作为珠宝设计师,对画稿上的一毫一厘,自然要知其分寸。”
“不过……”他将怀表从匣中取出,在手指间把玩了一番,温声说道:“对于珠宝行业而言,传承固然重要,但革新也不容小觑。”
沈知言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摩挲着表壳上的金色藤蔓,语带惋惜,“就像这样的老物件,在代代传承中难免会有磕碰。”
“修复这只怀表的人,手艺确实精妙。只可惜,方法已然落后。金丝掐得太密,叶脉转折处又用汞齐补得太厚,平时虽然不显……”
这时,沈知言将手中的怀表略作倾斜。顷刻间,在白炽光的照射下,表壳上赫然折射出了一块阴影。
“……但在强光下,却暴露了银斑。”
胜叔见状,不由微眯起眼睛,他总觉得对方的话语中,有一种温温吞吞的强势。
然而,沈知言此时的态度实在谦和,仿佛只是在和同好探讨工艺,而不是在话里有话地反击,反倒让他一时不好指责对方的冒犯。
似乎没有察觉到胜叔的不满,沈大设计师还在继续着他的工艺交流。
“其实,如果真想修补裂痕,与其为了强留不合时宜的旧料,草草地糊一层汞齐遮掩,倒不如大刀阔斧地革新,用金丝重掐藤蔓纹。以现在的工艺,我能让缠枝延三寸,而不动老根。胜叔,与时俱进,才能历久弥新,您说是吗?”
“沈总见解独到,受教了。”胜叔深深地看了沈知言一眼,脸上的笑容更盛,只是声音却越发低沉。
“老太爷这次让我来,还有一句话想让我转告沈总。‘红宝易得,火彩难求。变彩宝石最忌强光,暗处才显火彩。有些光……熄了,比亮着要体面。’”
听到胜叔的话,沈知言不禁觉得有些好笑,这顾老太爷和顾铎之间的争斗,熄不熄火,和他有什么关系,找他来求什么体面?
他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将怀表举到头顶处,对准了室内的灯光。
灯光下,火欧泊色彩明亮,光斑跳跃。
“顾老太爷那是老观念了,胜叔。天然火欧泊的变彩源自内部结构,灯光越烈,越能辨清真伪。”
沈知言收回视线,将怀表珍重地收好,重新放回了表匣,这才幽幽地补充道:“假火彩,才怕强光。”
胜叔此时脸上的笑容变淡了一些,他掩下了眼中的不虞之色,“既然如此,我会将沈总今天的话尽数转告给老太爷。想来沈总事忙,我就不多加叨扰了。”
话落,胜叔颔了颔首,转头就要往外走。
“胜叔。”沈知言连忙出声,将人喊住。
早在胜叔自报家门时,陈思怡就接收到了沈知言的眼神暗示。
她心领神会,一早便取来了这次新品中专门为老年人设计的、象征着福禄寿的无事牌,将其装到锦盒中,悄然放在了沈知言的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此时,沈知言已经拿起了身边的锦盒,恭敬地递给了对面的老者。
“一场小小的新品发布会,竟然能蒙顾老垂青,知言倍感荣幸。这个无事牌虽然不比古董怀表名贵,但也聊表我们做晚辈的一片心意。表者,测光阴流转;牌者,守本心澄明。愿顾家如这怀表般历久弥新,也愿顾老如同这无事牌,岁月不扰,诸事平安。”
胜叔接过锦盒,打开看了看。
盒中的无事牌玉质上乘,水头十足,以AG的微镶技术嵌钻封边,大气端方。
“呵呵,沈总还是这么能言善辩。”
胜叔的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神色,他笑着看向沈知言,意味深长道:“不过,老太爷最喜欢守旧藏拙,像这种半新不旧的手艺,怕是入不了他的眼。”
说完,他“啪”的一声重重合上了锦盒,不待沈知言再说什么,干脆利落地转身便走,径直离开了大厅。
沈知言看着胜叔离开的背景,眉头渐渐骤起,心中疑云翻涌。
——什么叫“还是这么能言善辩”?
他们……曾经见过吗?
胜叔离开后,一直在旁边围观的陈思怡终于按捺不住,她脸上的镇定瞬间被强压已久的惊讶取代。
“这位装扮老派的先生,竟然是顾家的管家!”
听陈思怡这样说,沈知言狐疑地看了过去,“怎么,你认识他?”
沈知言着实有些意外,毕竟在他的认知里,自家小助理与顾家老管家似乎不该有什么交集。
然而,陈思怡接下来的举动却大大出乎了沈知言的预料,她竟然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见过的。前两天我去帮你的车做保养,在4S店见到过他。当时我还想,不过是出来保养个车,还特意穿西装、打领结的,这老先生也太讲究了吧!”
沈知言一时有些无语,他不可思议地问道:“讲究的人多了,就这点儿事,也至于让你的印象这么深刻?”
“当然不至于!我对他有印象,是因为他保养的那辆保时捷911太酷了!还有……”
说到这里,陈思怡的面色变得有些古怪,“他还让人家保时捷4S店,帮他订购适配宝马车型的刹车油,这不砸场子嘛!而且还一下子订了10升!10升哎老板,把你卡宴的刹车油全换完,也用不到1升。”
沈知言没有听清陈思怡后面的话,他在听到“宝马”、“刹车油”时,脑子“轰”地一下,有些发懵。
陆文福、胜叔、刹车油……
宝马、车祸、顾杨……
忽然,顾铎的话像一道惊雷一般,在他的脑中闪过——
“这次三房的事被旧事重提,顾楠作为三房唯一的血脉,为了安抚公众情绪,对媒体有说辞,我可能需要让他重新回到天御。”
“既然你同意了,那我等下就让顾楠去老宅取信托协议来公司。”
三房唯一的血脉……
顾杨的弟弟……
顾楠!
沈知言的心重重一沉。
顾铎让顾楠回老宅取信托材料。如果顾杨的弟弟在这个时候出了事,事故方式还和当年的顾杨如出一辙,即便没有确凿的证据,但公共情绪定然会将矛头指向顾铎。
更有甚者,如果顾楠真的出了意外,一旦检查出他的刹车出现问题,那么,会不会反向推演出,当年顾杨的刹车也被人动了手脚?
瞬间,沈知言被自己的想法吓出了一身冷汗。
但这到底只是他一厢情愿的猜测与担忧,并没有切实的证据。
如今的当务之急,是要尽快确认顾楠的安全,至少要提醒他注意防范。
思及此,沈知言转头看向身旁的陈思怡,“思怡,你在这里等一下华总,他那边的采访结束后,告诉他,我有些事情需要处理,发布会的后半场,就辛苦他费点心多盯着了。”
陈思怡点了点头,她见沈知言面色发白,不由担忧地问道:“好。老板,你那边的问题严重吗?需不需要我做些什么?”
沈知言摇了摇头,快步向门外走去,“你协助华总处理好这边的事就行。”
步履匆匆地来到了地下停车场,沈知言利落地打开车门,坐进了驾驶座。
引擎的发动声响起时,他拨通了徐胜宇的电话。
“沈知言?!”
徐胜宇的声音很快便从电话那头传来,惊喜中掺杂着不可置信。手机里的风声呼呼作响,显然,他此时正在户外。
“嗯,徐少,我有些事想问你,希望没有到打扰到你。”沈知言一边说着,一边熟练地打着方向盘,驶离了停车场。他的眼睛紧盯着导航,朝着顾家老宅的方向,提速而去。
“不打扰,不打扰!你说!”
“顾楠的电话是多少?”沈知言开门见山地问道。
“啊?这个啊,你等等,我找找……”
徐胜宇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沈知言打电话给他,竟然是问顾楠的电话。
不过他虽然不解,却还是麻利地在通讯录中翻找起来,不一会儿,就将顾楠的电话号码报给了沈知言。
沈知言在手机上录好后,继续问道:“还有一件事,徐少,你知道顾楠开什么车吗?以及,他平日里住在哪里,顾家老宅?”
“迈巴赫。”这次,徐胜宇回答得很快,“住处的话……据我所知,现在顾家老宅那边长住的,只有顾铎他堂姐,顾锦。顾楠一般不住那边。”
听到徐胜宇的话,沈知言悬着的心落了一半。
他长长舒了口气,暗道是自己想多了——既然顾楠不住老宅,也不开宝马,那想必胜叔也没有什么机会在他的刹车上动手脚。
不过……沈知言看了看导航上显示的目的地,并不是很远。
来都来了,过去看看吧。
“沈知言,你忽然问顾楠做什么?”手机里,徐胜宇满是疑惑地问道。
“没什么,有点不放心他,我过去看看。顾铎在开董事会,等下如果有什么事的话,我可能还需要徐少帮忙。”
“啊?!”
电话那头传来徐胜宇的一阵惊呼,紧接着,他有些急促地追问道:“你在哪呢?”
“去顾家老宅的路上。行了,我还有些事,先不说了,徐少。”
“哦……”
得到了对方的答复,沈知言立即挂断电话,转而又拨打了顾楠的号码。
“嘟……嘟……嘟……”
只是,在一阵阵单调的连线声中,电话那头却迟迟无人接听。
第62章 “可是他死了” 顾楠车祸,常青藤手串……
临近傍晚, 一辆梅赛德斯缓缓驶进了顾家老宅,车轮碾过石子路,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车刚刚停稳,引擎还没有熄火, 车门就被人迅速打开。顾楠神色匆匆地从车上下来, 随手带上车门, 急步穿过前院。
他走得太急, 以至于手机被落在车上都没有察觉。
这时, 车上的手机屏幕骤然亮起, 在车内引擎低沉的运转声中,发出 “嗡嗡” 的震动。屏幕上,一个陌生号码在昏暗的车厢内徒劳地闪烁着。
“好,爸你别急,我这就过去, 嗯……”
顾楠走进客厅时,一个穿着米白色羊绒大衣, 烫着一头大波浪齐肩发的美艳女人恰好迎面走来——正是顾铎的堂姐,顾锦。
见到顾锦, 顾楠赶忙停下脚步,打了声招呼,“小姑。”
顾锦一边讲着电话向外走,一边对顾楠点了点头以示回应。
“好, 您放心吧,我这就赶过去。”
说完, 顾锦便挂断了电话。但紧接着,她忽然脚步一顿,回过头来, 看向正准备上楼的顾楠。
“小楠,你今天怎么来老宅了?”
见顾锦竟然破天荒地和自己聊起了家常,顾楠虽然诧异,但还是回过身来,开口答道:“小叔让我来老宅取一趟信托材料,他说……”
“哦,这样啊。”
然而,不等顾楠说完,顾锦便出声将其打断,显然她并不是真的想问顾楠回来的缘由。
果不其然,转而她便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我要去趟疗养院看老爷子,你的车是不是停在外面?钥匙给我,我用一下。”
“车没熄火。但是,小姑,我等下还要用……”
顾楠还要再说些什么,可顾锦明显不想再和他浪费时间,转头就往外走去。
“车库里有的是,你让管家再给你备一辆。我时间来不及了,先用一下你的车。”
顾锦的语速很快,口吻不容置疑。她脚步匆匆,不待顾楠反驳,便径直离开了客厅。
顾楠:……
见人走远了,顾楠的脸上才显露出一丝阴郁,他看着顾锦离开的方向,“嗤”了一声,翻了个白眼。
顾楠环视了一圈四周,随口向一旁的佣人问道:“胜叔人呢?”
那名佣人正忙着手里的活儿,听到顾楠叫他,动作麻利地收拾好后,才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恭敬说道:“楠少,管家今天去看老太爷,还没有回来。”
顾楠点了点头,吩咐道:“那你去车库给我备辆车,我等下要用。”
“请问您要用什么车?”
“随便。”
丢下这两个字后,顾楠便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楼上,径直走进书房,取出了保险箱中的家族信托材料。
他快速翻阅了一遍材料,在确保无虞后,便将需要带走的文件整理妥当,重新关好保险箱,这才离开了书房,神色间透着几分急切。
顾楠下楼时,那名佣人已经将车准备妥当,此时正在客厅里继续忙着手头的活计。
见顾楠下来,他头也不抬地喊道:“楠少,您的手机刚才忘在了车里,小姐让我给您送过来。”
说罢,他随手指了指客厅的茶几,顾楠的手机此时正安静地躺在那里。
顾楠斜睨了佣人一眼,没有搭理对方。他几步上前拿起手机,抬脚就往外走,一刻也不想多待。
然而,等他匆匆来到前院时,却不由身体一僵。
一辆黑色宝马 740Li 已经暖好车,正停放在那里,发动机低沉的轰鸣声隐约可闻。
车库里有那么多车,却偏偏给他准备黑色宝马——顾楠觉得老宅的人都他妈的有病。
不过他赶时间,也懒得和这些人多做纠缠。他冷笑一声,就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在关上车门的一瞬间,顾楠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抬头瞥了一眼,见是陌生号码,便没有急着理会。
等他系好安全带,缓缓启动车辆驶出了顾家老宅的大门后,这才不紧不慢地戴上蓝牙耳机,接通了电话。
“喂。哪位?”
下一刻,耳机里传来了一道温润的声音,“顾楠,我是沈知言。”
……
顾家老宅在京市西山南麓,距离AG和峰达举办新品发布会的地方并不远。
暮色渐合,此时,一辆黑色卡宴正疾驰在通往顾宅的盘山道上。
因为有了之前和徐胜宇的那段通话,现在的沈知言已经不像起初那样紧张了。他见电话终于被人接听,便施施然地自报了家门。
电话那头,很快便传来了顾楠不可思议的声音。
“沈知言?你打电话给我干嘛……靠!还打了这么多!你要干嘛?我告诉你,复职的事是我小叔点了头的,你要找别找我,找我小叔去!”
很明显,顾楠这时才注意到手机里那一连串的未接来电。
沈知言被顾楠的“先声夺人”噎了一下。他压了压脾气,暗道不能和小辈一般见识,毕竟同龄的小辈也是小辈。
“……最近网上的风波你也知道,你哥的事被有心人翻了出来攻击你小叔。我打电话就是提醒你一下,现在这个时候,万事都要小心一些。”
顾楠被沈知言突如其来的关怀弄得一头雾水,顿感莫名其妙。
“不是,沈知言,你脑子没事吧?我……我艹!”
话还没有说完,顾楠原本调侃的声音却陡然一变!紧接着,便传来了一阵尖锐刺耳的刹车声。
沈知言听到电话中的声响,心脏猛地一缩,他急忙问道:“你那边怎么了?”
“……没事,刚才刹车没踩实。”
顾楠的声音很快便恢复了平稳,可沈知言悬着的心却没有就此放下,他赶紧追问道:“顾楠,你开的什么车?”
“家里的车啊,宝马740Li。”
“轰!”
顾楠的话像是一道天雷在沈知言脑海中炸响,他脑中那根紧绷的弦轰然崩断!
“顾楠,停车!现在马上停车!”
沈知言急切地对顾楠喊道,可回答他的,却是手机里传来的一连串急促的刹车声和一道道刺耳的鸣笛。
“顾楠?!”
“艹……艹!沈知言!我刹车出问题了!”顾楠猛锤着喇叭,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惊恐的颤音。
沈知言此时已是一身冷汗。
在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的动静时,他便猛踩油门,瞬间提高了车速。
不过,他仍旧强装着镇定,尽量让自己的声线显得平稳。
“别慌。听着,顾楠,现在切手动挡降到M2,看到仪表盘左边的拨片没有?往下拉两次!”
一阵剧烈的碰撞声传来,顾楠在疯狂地拍打变速杆。接着,手机里传来了顾楠绝望的喊声。
“降不了!我降不下来!这玩意他妈的卡死了!”
“别急顾楠!你别急。你看看身边有没有什么金属?扳手、胸针,哪怕是袖扣都可以。撬开变速杆的侧盖,里面有强制降档按钮,左数第二个,把他按到底!”
沈知言的语速极快,但声线却十分平稳,在电波的修饰下,丝毫听不出隐藏在其中的紧张。
在这种时候,沈知言的沉稳,无疑给孤立无援的顾楠带来了极大的安心。至少,没有进一步加大他的恐惧。
听到沈知言的话,顾楠迅速取下了别在领带上的钻石领夹——
他今天接到了小叔的电话,被告知可以回天御任职,还让他参加今晚的董事会。因为,他才特意装扮地正式一些,赶到顾家老宅来取材料。
而这枚钻石领夹,是他一众饰品中最珍贵的一件,每次出席重要场合,他都会佩戴。
顾楠用一只手牢牢握着方向盘,因为太过用力,指节处隐隐泛着青白。他的另一只手则颤抖着拿着领夹,按照沈知言所说,死命地撬动变速杆的侧盖。
一阵铂金和铝合金碰撞的刮擦声响起,尖锐刺耳。
终于,M3挡位的灯亮了起来!就在那一瞬间,引擎发出一声低沉的轰鸣,咆哮着将车速拖了下来。
夕阳将盘山公路的护栏染成了血色,像是一条狰狞的金属蛇,在后视镜中显得格外扭曲。
沈知言一边在后视镜中观察着路况,一边手指划动,查看着电子地图。
“速度降了下来,可是还是刹不住!”
电话中刺耳的刮擦声终于停止,可紧接着便传来了顾楠带着哭腔的声音。
沈知言死死地压下声音中的每一丝起伏,他平静地说道:“没事,速度降下来就好。顾楠,你前面有几个连续的发卡弯,控制好车,电话别挂断,我切出去一会儿,你自己能不能行。”
“……行!”
顾楠说完,沈知言便保持着通话,又迅速拨通了徐胜宇的电话。
几乎就在他拨出的一瞬间,电话就被接通了。
沈知言没有丝毫废话,电话一接通就急切地开口道:“徐胜宇,顾楠的车出了问题,你那边能不能封锁顾家老宅这边的盘山道,不要让车经过,还有……”
只是,不等他将话说完,徐胜宇便用同样急切的口吻做出了回应。
“沈知言,你别担心!我通知了华清礼,盘山道这一带的路已经被封了。徐家的工程队就在这附近,我们正在赶过去,到时候我们会在五号弯那里布置一些充气垫。”
情况紧急,沈知言来不及问“为什么工程队会有充气垫”这种琐碎的问题。
他当机立断地反驳道:“不行,缓冲不够,顾楠会受伤。你的工程队在附近的话,那就方便了。五号弯那里有一条岔路,那儿有个废弃的采石场。”
沈知言一边说着,一边调大手机上的地图,“你让你的工程队把两车砂石倒进采石场,再布置气垫!快!”
得到徐胜宇的应允后,沈知言便切断了电话。
此时,他已经来到了盘山道上发卡弯的出口。
沈知言打开车门,急步从车上走了下来。
盘山道上寒风烈烈,沈知言从发布会现场离开得太过匆忙,甚至都没来得及穿上外套。此时,他只穿着一件西装,本就瘦削的身影,在呼啸的凛风中更显单薄。
沈知言拢了拢衣襟,利落地打开后备箱,拿出了放在里面的防震箱。
防震箱上印着“联合珠宝新品发布会”的字样,里面是发布会上用于互动的碎钻样品。在互动环节结束时,就被陈思怡及时收回了车内。
沈知言毫不犹豫地打开了防震箱。
顷刻间,一箱碎钻被尽数沿着山路倾倒了下去。
钻石的莫氏硬度为10,远高于轮胎的橡胶,很快就在盘山路上铺成了一道十几米长的摩擦带。
做完这些后,沈知言看了看顾楠即将过来的方向,转头便回到了车上。他将防震箱随意丢到了后座,重新切回了和顾楠的通话。
“到哪儿了?”
此时,笼罩在死亡阴影下的顾楠已经几近崩溃,他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快出发卡弯了。沈知言,我是不是会死……”
“别废话。”
沈知言说着,猛打方向盘,调转车头,又向前开出了一段距离,错开了顾楠的车道。
“等下你出弯的时候,会看到一条反光带,压过去,别躲!”
沈知言的话音刚落,便听到一阵汽车的嗡鸣声。通过后视镜,他看到了一辆失控的宝马740Li冲出了发夹弯,正向着自己的方向奔来。
“左打方向盘,别怕!”沈知言冲着电话喊道。
话音未落,失控的宝马便裹挟着滚滚热浪,直直地冲入了那片在夕阳的余晖下,反射着碎光的钻石带!
刹那间,无数颗荧光闪烁的碎钻同时啃噬着轮胎,宝马的车身发生了剧烈的震颤。紧接着,一道尖锐的金属摩擦声骤然响起,宝马左侧的车身猛地擦过峭壁,一路上火星四溅。
沈知言见状,忙启动车辆跟在顾楠的车后。等顾楠的车经过了钻石带后,他一脚油门,超到了对方的车前。
“我到了,你前面的车是我。顾楠,跟着我的车走,在五号弯转进岔路口。会没事的,放心。”
手机中传来了顾楠急促的喘息声。他没有回答沈知言,只是一言不发地紧紧跟在那辆黑色卡宴的身后。
过了好一会儿,顾楠才从刚才的冲击中缓过神来。
他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一般,激动地喊道:“沈知言,你的车别挡在我前面!我控制不住,会撞到你!”
“砰!”
似乎是为了验证他的话,下一刻,便传来了一道剧烈的金属碰撞声,同时伴随着一阵急促的颠簸。
盘山路上,黑色卡宴在外力的撞击下,方向猛然一变。但下一刻,就被及时调正了方向。
“没事,我心里有数。”
沈知言仗着卡宴内置的钛合金防撞梁,不知死活地挡在失控的宝马车前。他咬紧牙关,硬生生地压下了两辆车的时速。
在一声声碰撞的闷响中,沈知言忽然不着边际地想起了在意大利时,他曾经和秦昭跑去蒙扎赛道看F1比赛,那时他还笑着调侃,买车还是要买能防撞的,保命第一。
没想到,一句调侃竟然被对方记在了心里,秦昭先他一步回国处理事情时,就帮他买了这辆卡宴,还特意进行了改装加固。
——事实证明,确实实用。
思绪很快回笼,沈知言拨通了徐胜宇的电话,询问对方的进度。在得知徐胜宇那边正在倾倒最后一车砂石时,沈知言对他们的办事速度着实有些意外。
不过来不及细想,挂断电话后不久,沈知言就带着顾楠来到了五号弯。
他们转进了通往采石场的岔路,前方工程车作业的轰鸣和砂石倾倒的巨大声响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沈知言猛踩油门,骤然提速,一个甩尾将车横亘了在砂石堆前。
“右满舵!”沈知言对手机那头的顾楠大声喊道。
此时的顾楠已经丧失了判断力,他紧紧抓着沈知言这棵绝境中的救命稻草,依言向右打满了方向盘。
顷刻间,那辆残损的宝马径直向着卡宴的车尾撞去!
“砰——砰——”
宝马的右前轮铲上了卡宴的后杠,卡宴瞬间倾斜,钛合金防撞梁擦着宝马的右车门掠过,迸发出了阵阵火星。
强大的冲击力将宝马车身硬生生地逼向了砂石堆。
二十吨浸透了水的建筑废料轰然坍塌,宝马像是陷入流沙般缓缓下沉。
在剧烈的冲击中,沈知言被撞得七荤八素,他的左肩狠狠地磕在了车身,肩膀处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
暗暗爆了句粗口,他缓了缓颠簸带来的阵阵头晕,忙踉跄着打开车门,向着砂堆坍塌的地方跑去。
徐胜宇早已经先他一步,一脚踹开了宝马变形的车门,将里面的顾楠连拖带拽地扒了出来。
死里逃生的顾楠显然已经四肢发软,此时正狼狈地瘫坐在地上。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他,脸上却丝毫不见之前惊惧。他双眼空洞地看着前方,手中死死地攥着什么东西,因为太过用力而发出阵阵颤抖。
沈知言跑了过来,扳过顾楠的肩膀上下打量了一番,“哪儿受伤了?”
听到沈知言的声音,顾楠这才从放空的状态中抽离出来,他似乎有些茫然,缓缓地摇了摇头。
沈知言不知道顾楠这是怎么回事,只以为他是一时被突发变故吓傻了。见他并没有明显的皮外伤,不由长长舒了口气。
“沈知言,你没事吧!你疯了吗?竟然拿车挡!”
就在沈知言检查顾楠的伤势之时,徐胜宇也满脸担忧地想查看沈知言的状况,但他不敢对沈知言直接上手,便用目光在沈知言身上小心翼翼地、一圈又一圈地打转。
“这件事多亏你了,徐少。谢谢。”
沈知言没有在意徐胜宇的打量,他有些疲惫地冲对方笑了笑。之后,他便不顾形象地坐到了地上,从口袋里摸出一块糖含进嘴里,扶着额头,闭眼缓了好一会儿。
难得被沈知言如此温和地对待,徐胜宇竟然有些不知所措。他呆立在原地,又是担心、又是感动,心里还隐隐泛起了一股不可言说的成就感。
心头的大石落了地,沈知言这才有多余的精力去关心其他事情。
“对了,徐少。”
沈知言的头晕有所缓和之后,便看向徐胜宇,问出了心底的疑惑,“你们怎么来的这么快?”
“啊?”
听到沈知言的问题,徐胜宇的面色陡然一僵,眼神立马开始四处游移。
不经意间,他乱窜的目光瞥到了地上的顾楠,不由眉头一挑,忙道:“这事以后再说,你要不要先送顾楠去医院?我看他的状态不太对。这里我来处理,这件事得封锁消息。”
沈知言深深看了徐胜宇一眼,没有再继续追问,而是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
“好,那辛苦你了,徐少。”
说完,他起身拉起了坐在地上犹自发呆的顾楠,试探着问道:“二少,你要不要跟我走?”
顾楠看着沈知言,捏了捏手里的东西,点了点头。
坐上了沈知言那辆化着“战损妆”的卡宴,顾楠一眼便看到了后视镜上挂着的那个银底红花的香球,微微有些出神。
沈知言看到顾楠这幅样子,以为这位顾二少被吓破的胆子还没有补齐,不禁叹了口气。
“二少,你命也是够大的,这么严重的车祸,连我都有擦伤,你竟然一点皮外伤也没有。”沈知言一边发动车子,一边打趣道。
他本来是想说些轻松的事情,帮顾楠舒缓一下紧张的情绪,却不知哪句话刺激到了对方。
听到沈知言的话,顾楠原本空洞的神情瞬间皲裂。他猛地抬起头来,压抑已久的情绪像是终于找到了宣泄口,毫无征兆地,竟然嚎啕大哭起来。
顾楠绝望地看着沈知言,眼中满是痛苦与悔恨,神情几近崩溃。
沈知言怔住了。
他和顾楠的交集不多,而在有限的接触中,对方留给他的印象也并不好。
可不知道为什么,如今见到顾楠这幅模样,沈知言的心中竟然泛起了一丝酸涩。
他总觉得在顾楠的身上,似乎能看到一抹熟悉的影子……
是顾铎吗?
可他又不仅仅只像顾铎。
“刚才,在砂石塌陷的时候,有一块金属板砸进了车里……当时,它正好掉了出来……我俯身去捡。就这么巧,让我躲过了一劫……”
顾楠哽咽地说着,声音断断续续。
他将紧握的左手伸到沈知言身前,缓缓摊开。在他的手掌中,躺着一条紫檀手串。
串珠上面用苏派顶级的精微透雕工艺,精细地雕琢着常青藤,藤蔓蜿蜒曲折,叶脉清晰可辨。单薄却不失坚韧,纤细而富有生机。
只是此时,那些檀香珠上却布满了一道道密密麻麻的裂痕。
看到常青藤,沈知言的心没来由地微微一动。
“这是我哥留给我的。”
顾楠的声音再度在车厢中响起。狭小的车厢里,他的每一个字,都被悲伤无限放大。
“沈知言,我哥……他死前是不是也这么绝望?可那时他只有一个人……没有缓冲带,也没有人为他挡车……沈知言,我哥他死了……”
第63章 隐身的二房 顾楠处境,沈知言见到画……
顾杨当年的车祸已经在网上沸沸扬扬地闹了很久。
这些日子里, 有人利用他人的同理心,浑水摸鱼,党同伐异。有人想一窥豪门辛秘,满足自己的好奇。哪怕是顾家人, 也在利用这桩旧案, 将它当做争权夺利的工具。
然而从始至终, 没有一个人, 像顾楠这般, 在被撕开的旧日伤疤中, 将当年的那场梦魇原原本本、完完整整地重温了一遍,再一次被铺天盖地的信息,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着,他失去哥哥的事实。
更何况……
今天,他还亲身经历了一场与顾杨死前如出一辙的事故。
关于顾楠在顾家的处境, 沈知言或多或少听说过一二,而他也是时至今日才明白, 所谓“边缘人”的含义。
叹了口气,沈知言宽慰道:“你哥哥如果知道他的手串救了你一命, 一定很欣慰。二少,你哥哥他希望你好好活着。”
听到沈知言的话,顾楠将手中的常青藤串珠重新攥紧,他靠回到椅背上, 任由眼泪夺眶,肆意流下。
“我哥是这个世上对我最好的人。”
狭小的车厢里, 顾楠垂着头,带着浓浓的鼻音,喃喃地说着。
“他从小就被外祖父带去了国外, 我只知道我有个哥哥,却从来没有见过。后来他回来了,一回来就接过了我爸给我的压力……可他把我救了出来,却把自己搭了进去。”
顾楠此时已经泣不成声,他抽噎着,似乎是在诉说,也似乎是在发泄。
“我哥特别优秀,爸给的所有要求他都能做到。他唯一的一次反抗,就是坚决不让我碰他们的生意。那时我乐得自在,根本不懂他的用心……但后来出事了我才知道,他是怕争不过,提前给我在顾家留了后路。”
顾楠将串珠拿到身前,细细地摩挲着上面的纹路,在一次次的抽泣声中,嘴唇颤抖个不停。
“我哥在的时候,哪怕我不管顾家的事,可无论去哪儿都有人追捧,谁见了我不是点头哈腰、‘楠少’长‘楠少’短的献殷勤。可三房出事后,别说外人了,就连老宅里的佣人,都他妈的敢给我脸色看。”
沈知言一边开着车,一边听着顾楠的倾诉。
他有心想说,虽然“拜高踩低”是个贬义词,但在人情社会,向来如此。
顾杨得势时,顾楠得了哥哥的益,那么在三房落魄后,人家自然会将给他的关照收回去,这也无可厚非。
不过……道理虽然如此,但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能切身体会到从云端跌落谷底的失重感,个中落差确实难耐。
其实“人走茶凉”的道理顾楠也未必不懂。只是当下,他迫切地需要一个宣泄口,来倾诉这些年积攒的愤懑。
因此,沈知言虽然这么想着,但说出来的话却拐了个弯。
“那……出事后,你就没想过靠自己把三房立起来吗?”
闻言,顾楠的嘴角扯出了一抹自嘲的笑,他随手用袖子胡乱地抹了把脸。
因为刚才车祸的原因,顾楠此时的衣服委实算不上干净。
沈知言看到顾楠这番举动,不由眉头一紧,忙拿出一包纸巾丢了过去。
“也不是没试过,可我根本就不是那块料。”
顾楠抽出一张纸巾,却没急着擦脸,而是小心翼翼地擦拭起了手中的串珠。
“我哥在的时候,顺风局我都打不明白,何况现在?出事后,我也尝试过几次创业,结果都赔得底儿掉,后来也就不想折腾了,反正家里有信托基金,安安稳稳地吃吃喝喝,不也挺好吗?”
沈知言斜眼瞟了瞟顾楠这一身行头,虽然在车祸中经过了一番连滚带爬的蹂躏,但仍然能看出进行了精心的搭配——
如果他真的如自己所说的那般,甘心当个无所事事的米虫,今天也不至于这么重视这次回天御的机会。
可惜,能力撑不起野心,这才不得不在现实面前无奈低头。
“二少居然还尝试过创业?做的什么?”
顾楠听到沈知言这么问,不由面色一赧。
他犹豫了一下,简短地答道:“……房地产。”
房地产?
这不是顾家的老本行吗?看来当年这位顾二少心气还挺高,想直接和天御打擂台。
不过,沈知言觉得有些奇怪,“顾家不就是做这个起家的?虽说人走茶凉,但你也不至于一点人脉资源都没有吧?怎么就失败了?”
顾楠轻咳了一声,眼神有些飘忽,“……人脉什么的是有一些,不过也就那样吧。我们那时没做好预算,前期投入过大,后续融资困难,最终就烂尾了。”
沈知言敏锐地捕捉到了顾楠口中的“我们”二字,顿时生起了好奇心。
“你们?你和谁一起做的生意?”
顾楠含糊地说道:“徐家一个不怎么受重视的旁系,他也想干出一番事业来,我俩合计了一下,一拍脑门就干了。”
沈知言闻言,眉头微微一挑,心中对这个旁系的身份,暗暗有了一个猜测。
“那个人……该不会是徐肃野吧?”
顾楠一怔,不禁有些纳闷,沈知言怎么猜得这么准?!
“你怎么知道的?就是他。”见沈知言猜到了,顾楠干脆也不瞒了。
“我这边能获取一些政策信息,他那边负责搞建材,怎么看都不该赔本的,可结果就是赔了个血本无归。后来我们又陆陆续续地做了一些别的事,虽然都是小打小闹,可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对于顾楠究竟是没有做生意的头脑,还是纯粹被人坑害,沈知言不感兴趣,也无意探究。但有一件事,让他十分在意。
他着实没有想到,徐肃野竟然这么早就和顾楠有过接触了。
而且,是在那么敏感的一个时间点!
当年顾楠的处境可远不如现在。
他哥哥刚死,三房被清算,顾铎执掌大权……种种事件叠加到一起,他就是个烫手的山芋。谁也摸不准顾铎的态度,稍微有点儿眼色的都会选择观望。
但偏偏徐肃野在这个时候找上了顾楠,这个……他最孤立无援、绝望无助的时候。
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多年,习惯使然,沈知言遇事时,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往深处去想。毕竟很多时候多想一层,就会多一分机会。
此时,沈知言的脊背不禁有些发凉。
从过程上来看,徐肃野在顾楠最难的时候拉了他一把。可从结果上来看,顾楠有资源、有人脉,可最终却一事无成。
这背后,会不会有人想趁机将顾楠彻底踩进泥里,杜绝顾家三房崛起的可能?
可谁会这么做呢?这样做,又有谁能从中获利?
不会是顾铎。
顾铎如果想打压顾楠的话,实在太简单了,根本无需如此大费周章。
这时,沈知言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在八年前顾家的那场变故中,二房的人竟然集体隐身了!
想到如今和陆家打得火热的顾棠,沈知言不禁心头一动。
他试探着问道:“那你又是怎么和陆家搅合到一起的?”
听到“陆家”,顾楠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他嗫嚅了一下嘴唇,终究还是没有说话。
沈知言审视着顾楠的表情,也不拐弯抹角,直接攻心道:“你肯在‘璀璨之夜’上给你小叔下药,这么大的人情,为的的谁?陆静岚?你想促成她和你小叔的好事?”
“别提她!”
顾楠忽然有些激动地出言制止了沈知言的话,可刚说完他就后悔了,一时有些无措地看向对方。
“抱歉,我不是故意冲你喊的,我只是……不想提陆家的人。”
见提到“陆静岚”,顾楠的反应这么大,再结合最近网上发生的事,沈知言心中大体上有了一些猜测。于是,便识趣地没有再继续追问。
“没事。等会儿到了医院,你做个全身检查,看看有没有内伤。到时候你叫人来接你,我就不当司机了。”
顾楠见沈知言揭过了刚才的话题,不由舒了口气。但又听沈知言说要送自己去医院,赶忙阻拦。
“我不去医院,我没事!那个……你能不能送我去一趟顾氏会所?我去换身衣服,等会儿还得去参加董事会。”
沈知言瞥了一眼顾楠,他的脸上刚才被袖子胡乱一擦,又混着眼泪,此时灰一道白一道的,十分精彩。
轻咳了一声,沈知言将到了嘴边的笑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其实顾楠这时候去开会的意义不大,反正他回天御的事已经板上钉钉了。不管是顾铎为了向外界表明态度,洗清流言,还是因为……
——这次车祸。
“放心,你小叔不是那么冷血的人,知道你出了车祸,不会逼着你去参加董事会的。刚才你的车都翻了,怎么着也要去医院做一下全面检查。”
谁知顾楠却摇了摇头,“让我拿个资料我都能出这么大的岔子,如果连说好的会议都不参加,他就更不信任我了。”
对于顾楠这种心态,工作狂属性max的沈知言自然懂得,于是也不再劝说。他点了点头,一打方向盘,直接变道,朝着顾氏会所的方向开去。
很快,周身挂彩的卡宴缓缓停到了顾氏会所门前。
沈知言不放心地嘱咐道:“参加完董事会,记得去医院做检查。顾楠,你哥保佑你大难不死,你自己得好好惜命。”
顾楠应下沈知言的话,推开车门下了车,却没有立刻离开。
他侧身扒着车窗,对车内的沈知言说道:“你等下要去哪儿?上来整理一下吧,你现在这幅样子,比我好不了多少。”
一边说着,顾楠一边暗暗打量着沈知言——这么冷的天,这人却连个外套也没穿,事先打理好的头发,也在之前的碰撞中变得凌乱,有几缕发丝甚至狼狈地垂落到了额前。
顾楠见沈知言的次数不多,可无论是在网络上、采访中、还是现实里,他从来没有见沈知言如此狼狈过。在他的印象里,沈知言就该是仪态大方、举止从容的。
他怎么能这么狼狈呢?
忽然,顾楠又想到,就连他上次中了药,都能在揍自己一顿后,挺直脊背离开……
想到这里,顾楠的耳朵不由一烫——艹!他竟然还给沈知言下过药!
顾楠觉得那时的自己简直有病。
沈知言没有顾楠想得那么多,他只觉得顾楠要么眼神不好,要么纯属瞎掰。
他刚上车时就在后视镜中看过了,自己的状态不知比顾楠要好上多少,顾楠竟然说自己和他差不多?这不胡扯嘛!
对于涉及到形象的事,沈知言不能忍。
“别诽谤啊顾二少,说这话前,先把你那三花脸擦一擦。”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沈知言还是麻利地迅速熄火下车。
顾楠说得对,不管怎么说,他现在这幅样子确实没法见人,毕竟他代表的是AG的形象。
于是,沈知言从善如流地跟着顾楠,一路来到了会所顶层,走进了一间房间。
一进门,客厅墙壁上挂着的那副画,瞬间便吸引了他的注意——
色彩斑驳的云层生机盎然,在阳光下肆意翻涌。而在画的右下角,赫然是一个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签名。
第64章 当年的人是顾铎! 顾楠的态度转变,沈……
顾楠整理妥当走出卧室时, 就看到早已收拾齐整的沈知言,正站在哥哥的画前。
客厅的壁灯镶嵌在墙壁中,散发着暖黄的光晕,将画上的色彩渲染得越发鲜活。
沈知言静静地站在画前, 神情专注。只是不知道为什么, 那双漂亮的眸子里却弥漫着怀念与怅然。本就俊美的侧颜, 在光晕中, 显得格外柔和。
顾楠望着这一幕, 心头涌起了一阵莫名的熟悉感。
他忽然想到——他哥哥在世时, 也喜欢像这样伫立在画前,眼中也是这般神色,一站便是许久,不知道是在看画,还是透过画在看谁。
想起哥哥, 顾楠不由眼中一涩,他忙转移情绪, 开口问道:
“你也喜欢这幅画吗?”
沈知言一进门,就被它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自己这幅画之前在网上被炒得沸反盈天, 他一早便知。可是,听说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又是另一回事。
此刻,当他真切地站在画前, 一时之间竟然百感交集。
过往的回忆像走马灯一般在他的脑中闪现——那场让他赚了第一桶金的比赛,那些和老师学画的日子, 还有……在他还是孩童时,画的第一幅画。
当年沈岁安不知道从哪里给他淘来了一只画笔,他认真地画下了一片颜色单一的花海。
那时, 他执拗地指着一朵朵笔触稚嫩的小花,一本正经地睁着眼胡说八道:“这是小红花,这是小蓝花,这是小紫花……”
沈知言站在画前陷入了回忆,直到被顾楠的声音惊醒。他迅速敛去了纷杂的情绪,嘴角勾起一抹浅笑,转过头去。
“嗯,很喜欢,你哥品味不错。”
顾楠闻言,骄傲地扬了扬眉毛。
城府如他,根本掩饰不住眼里的笑意。他美滋滋地走到吧台,倒了两杯威士忌,在一杯中加了冰块,扭头问道:“要不要加冰?”
“不要。”
沈知言说着,走到沙发前坐了下来,有些好奇地问道:“怎么,你这是又不赶时间了?不是还要去开会?”
顾楠将一杯盛着威士忌的低球杯放到沈知言面前,坐到了对面。
“刚收到消息,今晚的董事会取消,我小叔临时有事。”
听到这话,沈知言的嘴角不由抽动了一下,他不用想也知道,顾铎的“临时有事”是什么事。
换位思考一下,他不难理解对方的担心。因而,现在的他万万不敢让顾铎看到自己那辆惨不忍睹的卡宴!
沈知言顿时如坐针毡,当即就准备起身离开。可偏偏在这个时候,顾楠却像是忽然瞎了一般,半点眼力见儿也没有。
他全然无视了沈知言写在脸上的那明晃晃的“告辞”二字,自顾自地打开了话匣。
“这是我哥最喜欢的一幅画。你之前问我,怎么敢在‘璀璨之夜’给我小叔小药……你说的没错,我当时就是为了陆静岚。”
不得不说,顾楠很会选话题。这话一出,就将沈知言频频瞟向门口的眼神吸引了过去。
“我一直以为……她是我嫂子。虽然我不支持她这么报复我小叔,但我不能不帮她。毕竟,她是除我之外,唯一一个还想着我哥的人。”
沈知言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他叹的倒不是顾楠乱认“嫂子”这件事,而是感叹顾楠这是把自己当成树洞了。
自从顾楠在车上哭了那么一通之后,就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啥事都跟他往外抖搂。不难想象,这些话在他心底憋了多久。
莫名其妙被人当成树洞的沈知言,本着送佛送到西的原则,按捺下了想走的心思,不解地问道:“凭着一幅画就四处认‘嫂子’,这事你烧纸问过你哥吗?”
顾楠听出了沈知言话中的讽刺,幽幽地看了他一眼。
“我也是才知道她在骗我,谁能想到会半道杀出来个‘江城沈某’啊。”
说完,顾楠郁闷地喝了口酒。但酒还没有咽下,他的神色便陡然一僵。
江城……
沈某?!
顾楠呆滞地愣了好几秒,随后机械地缓缓转过头来,看了看沈知言,又看看画,再看了看沈知言,又看看画……
刹那间,一个无比荒谬却莫名合理的念头,猝不及防地在他脑中闪过,把他吓得差点大脑宕机。
顾楠艰难地将口中的酒咽了下去,不可置信地看向沈知言,小心翼翼地问道:“……不能吧?”
沈知言饶有兴致地欣赏着顾楠变化纷呈的面色,见对方向自己看了过来,脸上浮现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他慢悠悠地起身,踱步到画前,比了一个剪刀手。
“来,二少,给这幅画和它的作者合个影。”
顾楠此时大脑一片空白,竟然还真听话地拿起手机。
“咔嚓——”
神情恍惚的顾家二少,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给沈知言和他哥哥最心爱的那幅画,留下了一张合影。
拍完照后,顾楠才从六神无主的状态中回过神来,一时语言系统紊乱。
“艹!艹艹艹艹!艹!”
顾楠猛地一甩手机,整个人瞬间弹了起来,跳进沙发里,见鬼一般地盯着沈知言。
他颤抖着伸出手指,指着沈知言,“你你你”了半天,好一会儿才将打结的舌头捋顺。
“沈知言!你不仅是我小婶,还他妈是我嫂子?!”
沈知言:………………………
顾楠乱攀亲戚的毛病,不是第一次犯,沈知言忍他很久了。
闻言,沈知言冷笑着快步走到沙发前,伸手抄起一个抱枕,对着顾楠就甩了过去。
精准命中目标。
“顾楠,这已经是第三次了,我今天就把话跟你说清楚。首先,我和你哥没有半毛钱关系。再者,就算我跟你小叔好了,你也得管我叫小叔,懂吗!还有,难道谁画的这幅画,谁就是你嫂子?这事儿你问过你哥了吗?”
顾楠接住了沈知言丢来的抱枕,一开始还在老老实实地听训。但听到后半段,他就坐不住了——他哥没了,不能说话,他得替自家哥哥发声。
“这事儿还用问?你了解我哥,还是我了解我哥?就我哥在画前一站站一天的架势,就他看那画的眼神,这不明摆着吗!再说了,当我嫂子委屈你了?我哥要长相有长相,要能力有能力,根本不比我小叔差!”
听到顾楠的话,沈知言不由想到了他那天在天御官网上,看到的顾杨的照片。
怎么说呢?
顾杨能成为顾铎的劲敌,能力自然不容小觑,但在相貌上……
虽说他看上去忠厚老实,五官也算端正。但和顾铎比…… 沈知言实在想不通,顾楠究竟是怎么得出 “他哥根本不比他小叔差” 这种结论的。
沈知言古怪地看了一眼顾楠,觉得他的“亲哥滤镜”实在厚得可以。
不过对此,他倒也能理解。毕竟他老师孟时平,也是拿这种莫名其妙的滤镜看他的。
死者为大,沈知言不想再就这个问题,和顾楠掰扯下去。
他坐回到沙发上,好奇地打量了顾楠半晌,有个疑惑已经在他心中盘踞许久。
前段时间,网上对顾铎发起围剿时,顾家唯一一个跳出来斥责流言的人,就是顾楠。
虽然他当天就被封了号,但还是引发了不少的讨论。网上对这位三房小少爷的评价并不好,有人说他是乐不思蜀的刘阿斗,也有人说他是认贼作父的石敬瑭。
对于顾楠的态度,沈知言一直很疑惑,于是便出声问道:
“顾楠,有一件事,我一直不是很明白。你哥的事……你难道从来没有怀疑过顾铎吗?你就这么信任你小叔?”
顾楠满不在乎地从沙发上跳了下来,重新坐正身子。
他理所当然地说道:“我哥出事前,给我打过一个电话。他嘱咐我,以后不管什么事都要听小叔的。我哥的话肯定不会有错,而且……”
顿了顿,顾楠的脸上忽然闪过一丝心虚,“这件事不可能是小叔干的。我哥出车祸那天,小叔被人绑架了。”
这件事顾铎曾经提起过,在“深海新城项目”后,三房节节败退,后来顾铄铤而走险,找人绑/架了他。
难怪顾楠的神情这么不自然,他想必也知道,“绑架顾铎”这件事是他父亲做的。
沈知言的思绪仍在翻涌。
然而,就在下一刻,顾楠的声音再度响起,犹如一道惊雷,在他的脑中炸开——
“八月二十七日,7点32分,我哥出事的时间,我永远也忘不了。”
八月二十七日……
八年前的八月二十七日!
沈知言怔住了,一时之间,大脑一片空白。
过了半晌,他缓缓眨了眨眼睛,带着几分不确定,侧头看向顾楠,
“八年前的八月二十七日,你小叔……是那天被绑架的?”
沈知言的语气出奇地平静,没有一丝波澜。他此时头脑发懵,根本感受不到任何情绪。
直到看到顾楠点头,他心底的某一处阀门才悄然松动。刹那间,抑制不住的心潮汹涌而出,向着四肢百骸席卷而去!
一时之间,沈知言的眼眶竟然有些泛红。
他赶忙稳住心神,努力控制住因为心中的猜测而微微颤抖的双手。
沈知言将杯中的威士忌一饮而尽,随后便站起身来,“好了,时间不早了,我还有事,得先回去了。”
说完,不等顾楠的回应,他便径直朝门口走去,可在关门的一瞬间,又顿住了脚步。
“对了,顾楠,不开会的话,尽快去医院检查,别忘了。”
此时的顾楠一头雾水。
他想不通,为什么一向处变不惊的沈知言,会忽然出现如此强烈的情绪波动。但听到对方的嘱咐,还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下一刻,随着“砰”的一声,门被匆匆关上,屋内重归寂静。
客厅里的钟摆机械地摆动着,顾楠神情木然地看着墙上的画。
“啪嗒”——
酒杯中的冰块逐渐融化,清脆的碰撞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终究还是只有一个人。
离开房间后,沈知言快步向电梯间走去,他的脑中不断有声音在交替回响——
“他察觉到不对劲,一路紧跟着绑我的车,跟到了京郊水库,和我的保镖一块救下了我。”
“八月二十七日,7点32分,我哥出事的时间,那天,我永远也忘不了。”
八年前的八月二十七日,水库,绑架……
这个世上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怎么可能呢?
沈知言拿出手机,颤抖着拨通了徐胜宇的电话。
“沈知言?”
电话接通后,徐胜宇焦急的声音从手机中传来,“出什么事了?你刚才是不是受伤了?”
沈知言没有回答徐胜宇的问题,而是稳下情绪,用寻常的语气问道:“徐少,我想问你一件事情。”
“你说!”
“八年前,顾铎被绑架的那天,你们去的那个水库……有没有在施工?”虽然在极力忍耐,但沈知言的声音还是微不可查地带上了一丝颤抖,“你们救下他后,还发生了其他什么事吗?”
电话那头的徐胜宇似乎思索了片刻,之后便语气笃定地说道:“我们是在京郊水库救下的阿铎,当时周边确实有在施工。”
沈知言的问题本就突兀,说到这里,徐胜宇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不由将声音放轻缓了一些。
“那天……我们制服顾铄的人后,阿铎看到水里有个人影,就将人救了下来。但当时顾杨出了事,我们得赶回顾家,就让保镖将那人送去了医院。”
沈知言有些失神,竟然一时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良久,他才缓缓说道:“好,我知道了。谢谢你,徐少……谢谢。”
挂断徐胜宇的电话后,沈知言出神地站在电梯前。
当年,他头破血流地被陆文福丢进了水库中,那时的他,意识已经模糊。可等再次醒来时,人却已经在医院里了。
只是后来,在医院里发生了一些意外,他只好连夜拿着沈岁安提前为他准备好的签证,逃去了佛罗伦萨。
在此之前,他从来都不知道那天救他的人究竟是谁。
他怎么也想不到,原来那个人是顾铎。
竟然是顾铎!
很奇怪,之前还在猜测时,他的脑海里乱成了一团。可如今,猜测得到了证实,他反而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他现在只想立刻见到顾铎。
等了半天,却迟迟不见电梯上来,沈知言不禁皱起了眉头。可紧接着,他才恍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忘了按下电梯键。
等电梯到达后,沈知言心情复杂地走了进去。在下行的时间里,他想了很多。他要先处理好伤痕累累的卡宴,然后去找顾铎,他要将当年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他。
随着提示音响起,电梯门徐徐展开。
而恰在这一瞬间,顾氏会所的大门发出了一阵轻微的响动,之后,便向着两侧缓缓滑动开来。
下一刻,顾铎慌张的身影便闯入了沈知言的视野。
顾铎步履匆匆地走进顾氏会所,一进门,就看到了电梯中的沈知言,以及……他黑色西服上,那一抹暗红的污渍。
他心中一紧,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眼睁睁地看着沈知言向自己奔来,像头小鹿一般,扎进了自己怀里。
“顾铎!”
顾铎有些愕然地接住了沈知言,虽然对他突如其来的热情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按下了此时纷乱的心情,回抱住对方。
只是,在沈知言看不到的地方,顾铎的眼中却翻涌着异样的情绪,晦暗不明。
第65章 藏不住的爱意 顾铎的谋算,……
“嘶……疼, 轻点。”
御景园中二楼的主卧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
沈知言的衬衫染着暗红色的血渍,退到了肩膀处,一道狰狞的旧疤横亘在左肩肩头。而在旧疤之上, 一道细细的红色血线正蜿蜒其间。
伤口并不算深, 正在微微地渗着血珠。
沈知言额头上的擦伤已经处理好了, 此时, 顾铎正在小心翼翼地处理着他肩膀处的伤口。
沈知言每喊一次疼, 顾铎的眉头便紧上一分。
从顾氏会所到御景园, 顾铎的脸已经阴沉了一路,沈知言数次活跃气氛的举动,也都夭折在了对方的“爱搭不理”中。
沈知言气不过,这才故意将一分疼喊成了十分。
“还有哪儿有伤?”
处理完肩头的伤口,顾铎声音低沉地问道。
沈知言摇了摇头, “没了,就这一处。你眼神真好, 这都能发现。”
顾铎没理会沈知言的插科打诨,他不放心, 干脆直接动手,去解沈知言衬衫上的扣子。
“我检查一下。”
沈知言叹了口气,制止了顾铎的动作。
“我真的没事,顾铎。”
说着, 他捧起了顾铎的脸,“你能不能不要板着脸了, 我不喜欢你这样对我。”
面对沈知言如此直白的诉求,顾铎微微一怔,但旋即他便错开目光, 避开了对方的视线。
他将手覆在沈知言捧在自己脸上的手指上,轻轻摩挲着。“我不是冲你,我……工作上还有些事。言言,你先休息一会儿。”
说罢,顾铎微微用力,移开了沈知言的手,起身便向外走去。
走到门口时,他忽然停了下来,转头嘱咐道:“衣帽间有你的衣服,去换一套吧。”
接着,门的开合声响起,顾铎离开了主卧。
沈知言望着顾铎离开的方向,撇了撇嘴。
他觉得顾铎的命真好,偏巧在这种时候和他闹情绪——
他刚知道当年救自己的人是顾铎,一时之间气也不是,恼也不是,竟生不出半点儿真火。
越想越不爽,沈知言烦躁地“啧”了一声。
顾铎的衣帽间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布置的,可谓是泾渭分明。
一侧的衣服沉稳大气,简约中透着奢华,十分契合顾铎平日里的穿衣风格。而另一侧,则挂满了各大品牌的当季新款,时尚潮流,设计感十足。扫一眼码数,沈知言就知道是自己的尺寸。
他挑挑拣拣地转悠了一圈,试图审判顾铎的眼光,可惜未果。
正当沈知言悻悻地叹息时,不经意间,他的视线落在了饰品收纳区处。
眉心一动,他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
在一众大牌袖扣、领夹、胸针中,一枚半新不旧的一元硬币,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沈知言:……
看着陪自己在佛罗伦萨的街头摸爬滚打多年的魔术道具,竟然莫名其妙地混进了不属于它的圈子,沈知言陷入了沉默。
将硬币取出,熟练地拈在指尖把玩了一会儿,沈知言的眼中闪过一丝揶揄。他勾了勾唇角,又将硬币放回了原位。
沈知言脚步轻快地离开饰品区,顺手拿了件Acne Studios的白色落肩羊绒衫,下身简单搭了条深蓝色的直筒牛仔裤,随意披了件外套,就慢慢悠悠地下楼,四处转了转。
“吴嫂,这是你养的兔子?”
沈知言沿着花园的小路溜达了一会儿,就看到吴嫂正在喂一只白色的安哥拉兔。
他惊奇地快步走了过去,微微俯身,伸手摸了摸兔子的耳朵,白色的绒毛蓬松细腻,触手软糯轻柔。
吴嫂抬眼,笑眯眯地看向沈知言,顺势将手中的提摩西草递了过去,”这是先生养的安哥拉兔,平日里都是我在喂。”
沈知言闻言,想起了刚加顾铎微信时,在他朋友圈看到的那张兔子的照片,总觉得和眼前这只似乎不太一样。
不过沈知言并没有多想,他接过吴嫂递来的草,一点点地喂到兔子嘴边,饶有兴致地问道:“它有名字吗?”
“有的,它叫知知。”
沈知言:……
沈知言默默地闭上了嘴,安静地喂着兔子,一点儿也不想知道是哪个“zhi”。
玩了一会兔子,直到毛茸茸的小家伙鼻子抖动的频率越来越快,后腿开始蠢蠢欲动,眼看着就要“砰砰”跺地。吴嫂忙“哎呦”一声,眼疾手快地将知知抱了起来。
“沈先生,您怎么和先生一样,老把它惹生气哦。”
沈知言也跟着一同站起了身,他失笑道:“一生气就炸毛,这脾气也不知道随了谁。”
说着,他微微侧头,目光落在了二楼书房的窗户上——顾铎的身影正静静地伫立在窗前,也不知道他在那里已经看了多久。
沈知言大大方方地仰着头,和顾铎对视了一会儿。忽然,他弯了弯眼睛,伸手朝顾铎勾了勾。
下一刻,顾铎的身影便消失在了窗前。
吴嫂见状,很有眼色地抱着兔子离开了。
不多时,顾铎拿着一条羊绒围巾大步走了过来。他一来就不由分说地将围巾展开,把沈知言裹了个严严实实。
沈知言觉得顾铎是故意的,他分明是仗着自己脾气好,就有恃无恐,竟然敢这么肆意破坏自己的形象。
“气消了?”沈知言见顾铎不躲自己了,便出声问道。
“我不是在生你的气,我是在气我自己。”
顾铎没有看沈知言,只是专注地整理着他颈间的围巾。
忽然,他低声道:“对不起,言言。”
沈知言神情一动,没有急着回应,只是上前一步,轻轻抱了抱顾铎。
“你说错了,你该说的是,‘小心些’。”
沈知言轻声说着,试图用轻松的语气化解此时略显严肃的氛围。
然而回应他的,依然还是顾铎在他耳边反复的呢喃——
“对不起。”
见顾铎执意要将事情挑破,沈知言无奈地叹了口气。
顾楠今天这场车祸,本就疑点重重,他怎么会毫无察觉呢?
胜叔勾结陆家,意图谋害顾楠。可顾楠怎么就那么巧,偏偏在这个节骨眼,跑去老宅取家族信托材料?
律师那里明明就有信托材料的备份,顾铎为什么非要让顾楠另跑一趟?
车祸发生时,徐家的工程队怎么就恰好出现在了顾家老宅附近?
徐胜宇那么明显的语焉不详,又是在掩饰什么?
种种疑点在沈知言的刻意忽略下,不曾被他深究探寻。
可显然,顾铎不想就此揭过。
沈知言轻轻拍了拍顾铎的后背,温声问道:“你让顾楠回天御,并非迫于舆论的压力,而是想对他的车祸做出补偿,是吗?”
顾铎点了点头,“是。”
“可你又安排了徐胜宇赶过去……你是想救顾楠吗?”
顾铎抬起头,直视着沈知言的眼睛,直言不讳道:
“我不想他死,但确实打算让他受些伤。胜叔对他的车动了手脚,我手头有证据。我本来是想利用这件事将老爷子拉出水面,顺便……”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顺便将八年前顾杨的事,一并推到胜叔头上,彻底盖棺定论。”
“那……”沈知言微微皱眉,有些犹豫,“我有没有影响你的计划?”
顾铎深深地看着沈知言,缓缓摇了摇头。
“我要谢谢你保护了顾楠。其实对付他们,何必我亲自下水。我只是……只是……”
顾铎说着,声音中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
“我只是知道了一些当年的事情,一时失控,做了个很糟糕的决策。所以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我怕你看到我的卑劣,我的不择手段,我怕你看到我被仇恨裹挟、面目可憎的一面。”
顾铎悲切地看着沈知言,眼中满是悔意,忐忑地等着对方的审判。
在顾铎不安而焦灼的等待中,沈知言温和的声音缓缓传来。
“顾铎,被仇恨裹挟的人,可不会觉得自己面目可憎,他们只会觉得自己在替天行道。所以,你才没有你说的那么不堪。”
听到沈知言字里行间对他的维护,顾铎怔住了,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沈知言轻轻笑了笑,“以后不这样了,好不好?”
顾铎神情郑重,认真地点头道:“好。”
得到了顾铎的承诺,沈知言便笑眯眯地拉进了自己和他的距离,一双清透的眸子一错不错地看着对方。
“其实,你不必谢我的,顾铎。你知不知道,八年前我曾被人绑架,丢进了京郊水库,当时是你救的我。你救了我哎,顾铎!”
沈知言满心期待着顾铎的反应,可是出乎他意料的是,顾铎对他的这番话似乎并不感到意外,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你这是什么反应?”沈知言疑惑地盯着顾铎,不解地追问道:“你早就知道了?”
当顾铎再次轻轻“嗯”了一声后,沈知言彻底不淡定了。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上次顾铎从加拿大飞回来找自己,曾经提起过他被绑架的事情。沈知言确定,那时的顾铎还不知道此事。
只不过,比起这个,沈知言有更关心的问题——
“所以,你早就知道你救过我,可你却一直不告诉我?!”
面对沈知言的质问,顾铎有些心虚。他躲闪着对方的视线,绞尽脑汁地想找借口搪塞过去。
然而,顾铎没想到的是——
下一刻,沈知言竟然扑进了他的怀里,一向冷静温润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你是怕我觉得你挟恩图报,才不告诉我的吗?顾铎,你怎么这么好!”
顾铎愣了愣,他没想到沈知言会这么想,更没想到……在沈知言的心中,他竟然这么好。
可就在这时,他的脑中不合时宜地回想起了不久前高筝的话——
“老板,我查到了当年沈总从医院离开的原因。他在医院中遭到了刺杀,动手的那个人……是胜叔。”
顾铎紧紧地回抱着沈知言,喉咙有些发紧,声音干涩地问道:“我有你说的那么好吗?”
“嗯!”沈知言的回答毫不犹豫。
顾喃喃道:“小傻子。”
他怎么会是很好的人呢?
顾家人明明是沈知言前半生颠沛流离的罪魁祸首啊!
当初,他明明已经凭着自身的努力考上了京大,他有艺术天赋,有待他如亲子的老师,还有……他心心念念又近在咫尺的沈岁安。
他的未来本是一片坦途,他的人生也不该如此坎坷。
可是,他过往的努力和来日的安稳,都被顾家的内斗毁了。
绑架、刺杀接踵而至,逼得他不得不放弃学业,远走海外……
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他独自一人,狼狈地为了生存而苦苦挣扎,甚至伤了他引以为傲的左手,害得他改头换面,重头开始。
可这一切,本不是他该经历的!
在得知这一切时,顾铎失控了,一如八年前。
毁了沈知言的人生,幕后黑手凭什么心安理得地逍遥度日?
他用了八年的时间,塑造了如今沉稳内敛的形象,但打破只需要一瞬。他要让犯错的人赎罪,哪怕鱼死网破。
可是沈知言却制止了他,没有让他用顾楠的性命作为攻讦的手段。
是啊,他的未来有沈知言,没有任何人值得让他以身入局,丧德败行。
“今晚跟我走,带你去个地方。”顾铎拥着沈知言,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
对于顾铎破坏自己形象的行为,沈知言已经见怪不怪了。虽然不明所以,他还是点了点头,“好。”
沈知言和顾铎是第二天一早抵达的香港。
快艇切开深邃湛蓝的海面,层浪向两侧堆叠。海风咸涩,裹挟着大海的气息,扑面而来。
很快,玥华岛黛青色的山体便进入了沈知言的视野。
玥华岛位于中国南海九段线内,距香港210海里,是天御集团耗时多年的填海造岛项目,如今已经正式竣工落成。
岛上的码头栈道由柚木铺设而成,缝隙间嵌满了细小的琉璃片,在阳光下折射出道道光谱,斑驳陆离。主干道的两侧种着蓝花楹,繁茂的树影错落在车道上。开车一路驰骋,明暗交错,光影相叠。
沿着岛上的主干道,顾铎带着沈知言来到了中心庄园,
铁艺大门缓缓打开,金属的声音震飞了在此栖息的海鸟,连同一起惊动的,还有攀援在庄园外墙上微微抖动的三角梅。
此时,已有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等候在那里。
“顾总,沈总。”那人一见到他们,忙快步迎了上来,脸上带着恭谨的笑意。
顾铎微微颔首示意,带着沈知言径直走进主厅。在沙发上落座后,顾铎才侧过身,向沈知言介绍道:“这是天御法务部负责人,傅弛。”
沈知言笑着对傅弛点了点头,“傅总监。”
说话间,他瞥见了茶几上整齐摆放着的三份文件。
顾铎将文件推到沈知言面前,解释道:“傅弛曾在全球排名前十的律师事务所执业长达 15 年,经验相当丰富。你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尽管问他。”
对于顾铎的话,沈知言有些不解,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见第一份文件是合作意向书,沈知言直接略过,伸手拿来了茶几上的第二份文件——《玥华岛项目确认函》,细细研读起来。
玥华岛的开发,以“全球首个奢侈品产业链闭环平台”为战略定位,不仅是全球珠宝原料的交易中心,还设有珠宝工艺体验馆。
依托海南自贸港政策的优势,玥华岛在进口环节享有高达62%的免税优惠。按照合同约定,岛上每年将处理AG 30%的原料,这无疑可以大幅降低成本,为AG带来不小的经济效益。
此外,玥华岛已经被纳入了天御轮渡七天六夜的经典航线之中,届时将针对目标客户群体,定时开展免税展销活动。岛上的AG珠宝免税店和天御精选奢侈品馆每年的创收,预计可以突破4.3亿美元。
而在股权结构方面,天御轮渡持有51%的股份,占据控股地位,AG则占股49%。
合上文件,沈知言诧异地看向顾铎,不明白他怎么一声不响地增加了玥华岛的合作项目。这对AG而言,可谓是一本万利。
“我说过,不会让我的合作伙伴白白付出。”
沈知言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调侃道:“顾总大气啊,这是想拿钱砸我?”
“这叫用业绩砸你。”顾铎纠正道。
说着,他拿过了第三份协议,递给沈知言,“这才叫拿钱砸你。”
沈知言狐疑地瞥了一眼顾铎,接过文件一看,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那是一份《股权赠与协议》。
“顾总,你别开玩笑了,我可不想因为商业贿赂被调查。”
沈知言皱着一张脸,神色古怪地看着顾铎。
顾铎见他这幅模样,顿时忍俊不禁,喜欢得不得了。
但鉴于有外人在场,他只是虚虚握拳抵在唇上,轻咳了一声,示意一旁的傅弛解释。
接收到自家老板的暗示,傅弛忙上前一步,正色道:
“沈总,顾总已经将玥华岛1%的股权划入了‘天御高管激励池’,并且通过了《特殊贡献奖励提案》。这周五,我们法务部出具了关于您的价值评估报告,证明您对天御的贡献完全符合奖励标准,董事会已经批准了这次股权赠与。所以,您签署这份协议获取股权,合理、合法、合规。”
说到这里,傅弛忽然目光如炬,右手握拳,“我保证,如果有人因为这件事对您发难,我就算赌上后半生的荣誉,也会为您辩护到底!”
沈知言:……
“咳……”
对于傅弛突如其来的情绪激昂,顾铎干咳一声,警示地瞥了他一眼。
“只说前面的就行,别自己加戏。以后中二的废话少说。”
傅弛却对顾铎的建议不以为意,“顾总,我难得跟您做件热血的事,难免激起了埋藏在心底的少年情怀。”
“……热血的事?”顾铎有些不明所以。
“恕我直言,以您这个年纪和地位,恋爱脑就是最大的热血。”
说完,见顾铎眼神不善,傅弛忙讪笑几声,在顾铎赶人前,就识趣地跑开了。
离开前,他还不忘塞了张名片给沈知言,“沈总,您如果有问题,可以随时咨询我!”
笑容不会消失,但会转移。
等到傅弛逃离的身影彻底消失,沈知言一脸揶揄地看向黑着脸的顾铎。
“顾总,你们天御还真是不拘一格用人才。”
见灯泡终于走了,顾铎便不再有所顾忌,他一把将沈知言捞了过来。
“满意吗?”顾铎轻声问道。
虽然嘴上打趣,但沈知言还是对顾铎的这番操作暗暗咂舌,“你怎么忽然想起来给我股权?”
顾铎嘴角噙着笑意,亲了亲沈知言的眼睛。
“上次你说,于公,天御是AG即将联手的合作伙伴,你帮我无可厚非。那么……于私呢?”
被顾铎亲得眼睛痒,沈知言稍稍向后躲了躲。他扳正了顾铎不安分的脑袋,笑意盈盈地说道:“肯定不如顾总的‘于私’大气,竟然想拿钱砸死我。”
顾铎不服气地轻哼一声,“这可不止。”
说着,他站起身,握着沈知言的手,将人拽了起来,“走,带你去看看。”
沈知言顺从地任由顾铎拉着自己向外走,他对顾铎口中的“这可不止”十分好奇。
二人沿着鹅卵石甬道一路走去,在甬道两侧,是修剪整齐的绿篱。
经过一个转角,眼前的视野陡然变得开阔起来。
看到眼前的景象,沈知言不由顿住了脚步,他怔在原地,微微瞪大双眼,直直地看向前方。
那是一片斑驳的花海。
大片的向日葵迎着阳光摇曳,碎金洒落,晃动间,光影流动。
在向日葵的四周,成片的金盏菊簇拥绽放。星星点点的鸢尾花和蓝花丹点缀其中,零星还有几株红色山茶。
沈知言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一脸惊喜地转过头来,看向身旁的顾铎。两扇长睫呼扇呼扇的,眼睛清澈明亮。
“这片花海好漂亮,我好喜欢!”
顾铎缓缓回头,阳光斑斑驳驳地洒在他的脸上,为他棱角分明的面容镀上了一层光晕。他的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眼中满是宠溺。
“在‘璀璨之夜’上,你说,你小时候时常会梦到一片花海。后来在孟教授家里,你说,那是你最喜欢的地方。我就想,既然这片花海在你的记忆里这么重要,那我是不是可以把它送给你。这样,我也算是参与到了你的过去之中。”
沈知言眉眼弯弯,眼中是掩不住的笑意,“顾总,你好贪心啊。我的未来都是你的了,竟然还贪图过去。”
“过去、未来,我都要。”
沈知言压了压上翘的唇角,将目光重新投向那片花海,忽然,一抹疑惑涌上心头。
“顾铎,你怎么知道‘小黄花’是向日葵的?”
顾铎傲然地扬了扬下巴,“你微信头像的简笔画,画得明明白白,这很难猜?”
说起简笔画,沈知言的眼中流露出了一抹怀念,“小黄花是我,小橙花是你,小紫花是老师,小蓝花是Viotti,小红花……”
说到这里,沈知言不由挑了挑眉,眯眼打量了顾铎一会儿,“啧”了一声。
他指着不远处的那几朵蔫头耷耳的红茶花,促狭道:“顾总,你就是这么搞‘花场霸凌’的?”
顾铎轻哼道:“肯给它留一席之地,已经算我有容花之量了。”
此时,阳光正好,花香馥郁。
沈知言看着沐浴在阳光下的顾铎,眼神逐渐变得柔和。他双手攀上顾铎的脖颈,二人鼻尖相抵。
“是,我们顾总最大气了。”
清风徐来,爱意在无限滋长。
顾铎带沈知言来玥华岛,自然不单单是来看花海的。天御集团和AG的签约仪式,就在岛上举行,地点选定在中央庄园广场。
当天下午2点,天御1号准时启动,负责专线接驳与会嘉宾。每一位上岛的宾客,都获赠了AG的特制胸针作为迎宾礼。
这次的签约会由天御集团牵头,声势极为浩大。不仅邀请了数位政商界代表,还特邀了国际珠宝协会会长和苏富比亚洲总裁等重量级嘉宾。除此之外,央视财经等多家媒体记者也受邀前来,共同见证这一重要时刻。
庄园主卧的衣帽间中,顾铎看到沈知言穿了一件Hermès午夜蓝单扣西服,便当机立断地放下了手中的栗色条纹领带,另选了一条Cinabre午夜蓝丝绸领带。
戴好后,他犹嫌不足。磨磨蹭蹭地在衣帽间里晃悠来,晃悠去,终于在沈知言的默许下,拿起一早就挑好的、和自己西服同色系的Brioni藏青色领带,细心地为沈知言系好。
“你低调点儿,别搞得人尽皆知,到时候还要搞舆论公关。”沈知言任由顾铎打理着自己的领带,温声嘱咐道。
对于二人的关系是否公开,顾铎倒是无所谓。
不过他也知道,华人在外企中爬上大区总裁的位置并不容易,沈知言在AG总部也并非没有对手。个人绯闻一旦传出,很可能对他的业绩评估产生不利影响。
思及此,顾铎退了一步,放弃了事先准备好的情侣袖扣,转而只佩戴了一对带有AG品牌logo的基础款,简单粗暴。
沈知言抿唇笑了笑,随后从众多配饰中,选择了自家一款船锚样式的袖扣。
这下子,顾铎心里又美上了。他“蹭蹭蹭”地凑了过来,不由分说地将小船锚拿了过来,利落地帮沈知言戴好。
随着天御旗舰队在海上列阵鸣笛,天御和AG的签约仪式正式开始,由顾铎进行开场致辞。
顾铎前不久刚打完一场漂亮的名誉反击战,最近在网上名声大噪。
在他致辞时,同步直播的弹幕瞬间热闹非凡,密密麻麻的评论不断滚动。
顾铎果然没有让屏幕前的吃瓜群众失望,大方地对前段时间的风波,做出了回应。
然而…
出乎预料的是,顾铎的致辞,竟然意外召唤出了一个名为“顾影言欢”的神秘组织,瞬间席卷了弹幕区。
“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网上对我的质疑声有很多。很多人问,像天御这样的老牌企业,究竟要如何在市场风暴中坚守航向,稳步前行?”
说到此处,顾铎顿了顿,接着一字一句道:“答案,就在这里。”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背景墙瞬间点亮——在他的背后,是一幅由AG设计的《天御珠宝航线图》。
“其实,真正的航标,并不是记录在航海图上的的经纬线,而且茫茫暗夜里,永不熄灭的灯塔。”
顾铎一边说着,一边缓缓环视四周。最终,他的视线稳稳地落到了沈知言的身上。
“当天御的钢铁洪流遇上了AG的微观美学,我们用理性锻造出锚链,用信任点燃了航灯,我们缔造了这世上最稳固的联盟。”
说到这里,顾铎缓缓勾唇,他的声音笃信而强势,掷地有声。
“所以,不要再问我天御是否能坚守航向。有光在,我永不迷路。”
顾铎看向沈知言的目光直白而坦诚,可作为盟友,偏偏又无可指摘。
沈知言嘴角勾起一抹温和的笑,毫不退缩地迎上了顾铎的视线。他的目光温柔而又坚定,无声地回应着顾铎隐秘的表白。
直播镜头忠实地进行着现场的记录,而屏幕上的弹幕大军,则在疯狂地做着分析解读。
有几条评论甚至一经发出,就瞬间获得了千赞,热度居高不下。
「听我说,爱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怎么说呢,有一种老婆不让公开,自己忍不住炫的偷感。」
经此一役,顾铎在神秘某组的cp粉口中,喜提代号——“炫哥”。
顾铎的致辞结束后,沈知言又上台做了一段简短的发言,之后,双方便正式完成了签约。
这次的签约仪式影响甚大,不仅在国内引起了广泛关注,更是远播海外。《华尔街日报》甚至将其称之为“中国奢侈品产业的里程碑”。
签约仪式落幕后,免税港和精炼中心的负责人,分别带着贵宾们在岛上进行参观游览。
暮色渐深,庄园晚宴随之开始。
像晚宴这样重要的社交场合,沈知言自然不会轻松。他和顾铎一个“建交”,一个“维/稳”,配合得不亦乐乎。
晚宴结束后,沈知言拖着疲惫的身子,先一步回到了卧室。
顾铎作为东道主,还要继续招待那些兴致未尽的宾客,进行收尾工作。
沈知言靠在沙发上等顾铎回来。迷迷糊糊中,他隐约听到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接着,他的眼角处便传来了一阵酥酥麻麻的痒意。
房间里没有开灯,半梦半醒间,沈知言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顾铎?”沈知言的声音还带着几分没有散尽的睡意。
而回应他的,又是一阵密密麻麻的亲吻,胡乱地落在他的额头、眼睫、唇角、耳根,毫无章法。
不多时,顾铎略带醉意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累坏了吧?”
沈知言双手顺势环住顾铎的脖颈,微微用力,将他压了下来,主动回应着对方刚才的吻。
“还成,我就是很好奇……”
说着,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儿的事,突然笑个不停。
沈知言戏谑地问道:“顾铎,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中二了?”
说到这里,他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采访道:“请问顾总,你相信光吗?”
听到沈知言的打趣,顾铎知道他在调侃自己的开场致辞,不由面色一赧。
轻咳一声,顾铎将沈知言抱了起来,虚张声势地坐直了身子。
“这事儿得怪徐胜宇,他之前老念叨‘沈知言像光’,潜移默化地把我影响了。”
沈知言惊讶道:“他不是威震天吗?怎么还搞奥特曼那一套?”
顾铎有时候实在对沈知言的脑回路感到匪夷所思,就像现在。
他伸出手,捏着沈知言的下巴,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嘴里啧啧称奇。
“造物主真神奇,它是怎么把你攒出来的?”
沈知言:……
眼看着沈知言有炸毛的迹象,顾铎忙转移话题道:“不过,言言,你竟然还知道奥特曼?”
“……我小时候是生活在福利院,又不是在巴尔坦星,院长每天都会给我们放动画片的好不好?”沈知言见顾铎小看自己,立马出言辩解。
见毛被捋顺了,顾铎便顺着话茬问道:“那你最喜欢哪个动画角色?”
沈知言想都没想,脱口而出道:“大王子。”
这可实实在在戳中了顾铎的知识盲区,他虚心求教,“大王子是谁?”
“小鹿斑比他爸。温柔强大,情绪稳定,我小时候最喜欢他。”
不知道沈知言哪句话戳中了顾铎,他缓缓凑近,蹭了蹭沈知言的鬓角,低声道:“好。”
沈知言正纳闷顾铎这个“好”字来得莫名其妙,前言不搭后语。抬头间,却冷不丁地撞进了他那双欲望翻滚的眼眸中。
顾铎的手指沿着沈知言的眼角缓缓向下滑动,最终停在了他的唇角,微微用力,便撬开了唇齿,探入了沈知言温热的口腔。
沈知言的舌尖在顾铎的指尖上灵活地转了一圈,随后轻轻一勾,还挑衅地向顾铎扬了扬眉。
顾铎眼中的欲色更重,借着酒劲,他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哑着嗓子道:“言言,坐上来。”
沈知言眨了眨眼睛,微微偏头,躲开了顾铎得寸进尺的手指。
“不,我不做体力活。”
说罢,沈知言便作势起身。可他刚一动,就被顾铎牢牢攥住了手腕。
“我来动。”
顾铎声音沙哑,隐隐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强势。
沈知言听了,认真思考着这个提议的可行性,心里有些跃跃欲试。
正当二人对好暗号,室内气氛一片旖旎之时,忽然,一道刺耳的铃声骤然响起,不解风情地打破了一室的暧昧。
沈知言一怔,忙挣脱了顾铎的手,拿起手机一看——竟然是华清礼!
电话接通后,不等沈知言开口,手机那头便传来了华清礼疲惫又焦灼的声音。
“沈知言,方琢出事了,你能不能来看看他……”
第66章 方琢忌惮的人是谁 方琢的处境与警告……
沈知言和顾铎是连夜赶回京市的。
他们赶到时, 就看到华清礼靠在病房外,神情颓废,地上散落着一地的烟头。
“怎么了?”沈知言心急如焚地快步走了过去,焦急地问道。
此时的华清礼, 脸上已经没有了平日里的玩世不恭, 他烦躁地揉了揉头发。
“华氏二次抵押的事我查清了, 和方琢无关。是华信的业务员操作不规范, 没有及时更新资产信息, 林贺谦这才钻了空子, 将风电能源进行了二次抵押。”
沈知言听完不由一怔,忙追问道:“那方琢呢?你把他怎么了?”
华清礼抬眼看了看方琢所在的病房,声音透着无力,隐隐还有一丝心虚。
“他……受了点伤,现在不肯吃东西。两天了, 只吃了些流食,灌多少吐多少。沈知言, 你能不能劝劝他……”
听到华清礼的话,沈知言呼吸一滞, 不等他将话说完,便径直绕过对方,匆匆走进了病房。
“咔——”
细小的开门声响起,在寂静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病房里一片昏暗, 只在床头点着一盏小夜灯。
微弱的蓝光在黑暗中勾勒出了病床上方琢的轮廓,伴随着清浅的呼吸声, 床上单薄的身影微微起伏着。
看到病床上的人,沈知言的心猛地一紧。
不过一周的时间,方琢瘦了很多。
他此时正静静地躺在病床上, 面白如纸,脸上毫无血色,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疼痛的原因,他的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
沈知言轻手轻脚地走到病床前,离近了他才看清,方琢的唇角处有一些浅浅的裂伤,苍白的嘴唇上也布满了细碎的血痂,纵然他将衣服穿得十分严整,也遮不住从脖子往下,那一路斑斑驳驳的青紫。
听到脚步声,方琢的睫毛颤了颤,却没有睁眼。
“我不吃,你出去。”
方琢的声音,不同于往日的清冷方正,此时竟然有些嘶哑,如同被砂纸打磨过一般。
沈知言轻轻坐到床边,微微俯下身,“阿琢,是我。”
听到沈知言的声音,方琢猛然睁眼。
当他看清坐在自己床边的人后,眼中迸发出了一丝诧异。随后,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神色一紧,慌乱地抬手拢了拢衣领,试图将颈间那些一览无遗的伤痕遮藏起来,动作中带着一丝自欺欺人的窘迫。
沈知言没有点破方琢的欲盖弥彰,他只是忧心忡忡地问道:“你嗓子怎么了?”
方琢的眼神有些闪烁,下意识地避开了沈知言的目光。他借着坐起身子的动作,掩饰着面上一闪而过的尴尬。
沈知言见状,忙起身扶着方琢,帮他靠坐在床头。方琢顺手打开了病房的灯,霎那间,驱散了一室昏暗。
灯光下,方琢已经恢复了平日里和沈知言相处时的一贯神情。
“没什么,嗓子受了些伤。你怎么来了?”
见方琢有意回避,沈知言便识趣地没有再继续追问。
“华清礼打电话给我,说你出事了,我们就赶紧过来了。”
闻言,方琢不着痕迹地朝病房外瞥了一眼,一丝冷意从眼中闪过,稍纵即逝。
他转而又将注意力放到了沈知言的穿着上,回想起沈知言刚才说的“我们”,他微微挑起眉梢。
“你和顾铎……这是从哪儿来的?”
“今天是AG和天御的签约仪式,我们从香港连夜赶回来的。”
沈知言说着,帮方琢掖了掖被子,不知道碰到了哪里,方琢倒吸了一口冷气。
沈知言手下一顿,眼中满是痛色。
“对不起,阿琢……当时华清礼说华氏的二次抵押和你有关,我竟然信了,我当时也以为……”
方琢好笑地看着一脸懊恼的沈知言,抬手在他的头发上揉了揉,轻声说道:“他要收拾我,你信不信,又有什么影响?”
在方琢抬手间,沈知言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手腕上大片的於痕。
不同于“璀璨之夜”上,顾铎绑他时,在他手腕上弄出的那两道清晰可辨的勒痕,方琢手腕上的痕迹密密麻麻、相互交错,沿着小臂攀援向上,隐匿在了衣袖之中。
一瞬间,沈知言脑中和“恩佐”有关的回忆被尽数唤醒,他的瞳孔骤然一缩。
他想到了那个淫靡的会所,想到了爬在地上的恩佐,想到了那晚的敲门声,还有……他在卢卡庄园里,透过三楼的窗户,与欺凌恩佐的那个人遥遥对视。
那个人沈知言认识,他是恩佐父亲的朋友,一个画商。他曾经邀请沈知言和恩佐去商谈画展的事,可是沈知言因为要去参加IVAA的比赛,无奈拒绝了。
——这也让他与另一种命运,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