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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言握住了方琢的手,“阿琢,我带你走吧。”

没想到沈知言会这么说,方琢先是一愣,旋即轻声笑了笑,“落在华清礼手里,我走不了的。”

说着,他无奈地看着沈知言,自嘲道:“你带不走我,言言,你也不要再想着带走我。华清礼那个人,平日里看着人模狗样的,可疯起来,根本就不是个东西。”

听到方琢的话,沈知言不由加重了手上力度,“我来想办法,阿琢,我……”

“言言。”

方琢突然出声,打断了沈知言未尽的话。他靠在病床床头,身子微微后仰,认真地看向沈知言,目光深邃而专注。

“我知道,你一路摸爬滚打地拼杀过来,为人处世极为练达。只是,在这个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弱点,你也不外如是。”方琢语气平静,顿了顿,他接着问道:“你知道你的弱点是什么吗?”

沈知言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回望着方琢。

方琢也没打算卖关子,他的目光中很快便带上了一抹真切的担忧,缓缓说道:

“你的问题在于,对自己过往情感的过度共鸣。或者说……你太害怕自己陷入某种处境,所以,你会对陷入这种处境的人,心生怜悯。你渴望拯救他们,归根究底,是你在试图挽救那个可能陷入这种处境的自己。”

沈知言微微一怔,方琢的这番剖析,是他不曾想过的。如今猝不及防地听对方说起,他的心中不可避免地泛起了一阵波澜。

长睫微垂,沈知言定了定心神,敛去了眼中复杂的神色。

而方琢的话还在继续。

“千百年来,苦难叙事一直是人类热衷的表达方式,就是因为“怜悯”这种情绪,实在是太容易被人利用了。”

说到这里,他微微直起了身子,一字一句道:“言言,记住,并非所有人都值得你去拯救。过好自己的生活就好,千万不要干涉他人的因果。”

沈知言抬眸看向方琢,喃喃道:“可我什么都帮不了你。”

“放心。”闻言,方琢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他的目光越过沈知言,投向了紧闭的房门,“快熬出来了。”

方琢的表情有些奇怪,沈知言眉心微动,可他还来不及多想,方琢的声音便再次响起。

“带糖了吗?”

沈知言忙从口袋中摸出了一块奶糖,递了过去。方琢接过糖块,干脆利落地剥开糖纸,将糖含进口中,接着,便发出了一声满足的长叹。

“饿死我了。”方琢虚弱地扯了扯唇角,打趣道:“我以前最讨厌吃这种甜滋滋的东西。到现在才知道,人饿极了,真是什么都能吃得下去。”

见方琢这幅模样,沈知言蹙了蹙眉,叮嘱道:“那你好好吃饭。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我有个生活助理,做饭很好吃,我明天让她给你送饭?”

方琢笑眯眯地搅动着嘴里的糖块,轻声道:“快别瞎折腾了。你放心吧,我会好好吃饭的。”

说完,他又按了按太阳穴,脸上满是疲惫之色,“行了,时间太晚了,你们赶紧回去,我有点困了。”

沈知言小心翼翼地扶着方琢,帮他在病床上躺好,“好,那我们先回去,我明天再来看你。”

然而,方琢却摇了摇头,不由分说地拒绝道:“别来了,等我好了找你喝酒。”

沈知言不禁有些失笑,“你这人,怎么比我还贪杯。行,那你快点儿好,我等你一起喝酒。”

看到方琢笑着合上了眼睛,沈知言便起身将房间的灯熄灭,随后轻轻带上了病房门。

见沈知言出来,等在门外的顾铎和华清礼纷纷将目光投了过来。

“他肯吃饭了吗?”华清礼声音干涩,带着几分忧虑。

沈知言点了点头,“他现在睡下了,你们先备着点儿吃的吧。”

听沈知言这样说,华清礼连忙向一旁的华严使了个眼色。华严心领神会,点了点头,随即转身,去取一直备着的餐食。

见华清礼抬脚便想向病房走,沈知言没忍住,开口道:“华总,你和方琢过去的事,我多少听说过一些。作为外人,我本也没有立场评判什么。只是,到底是多大的仇,八年了还不够吗?”

沈知言说完,看也不看华清礼,便转身大步离开了。

华清礼被劈头盖脸地指责一通,一脸莫名其妙。

他转头看向顾铎,混不吝地挑了挑眉,“老顾,你家沈总这脾气,你也不管管?”

显然,华清礼的这阵耳边风,杀伤力为零。

他这位发小连演都懒得演一下,毫不犹豫地将胳膊肘向内拐。

“你和方琢怎么样我不管,但别把沈知言牵扯进来。”

说完,顾铎便转过了身去。但他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原地迟疑了片刻,这才缓缓开口。

“清礼,我把你当兄弟,才和你说这些。这些年你拘着方琢,但你自己又何尝自由?你回去好好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现在是副什么德性。华清礼,我有时候很怀疑……你们两个,到底是谁在控制谁。”

说完,顾铎不再停留,快步离开了医院。

华清礼看着二人离去的方向,双唇紧抿,没有半分言语。

空荡荡的走廊里,华清礼用手指叩击着墙壁,发出“哒——哒——”的声响。

良久,他忽然嗤笑一声,眼中满是自嘲。

“咔——”

病房门被推开,打破了一室死寂。病房里,方琢起伏的呼吸声显得格外清晰。

一道黑影缓步踱到了床前。

华清礼面无表情地在病床前站了许久,忽然冷笑一声。

“装睡没用,这件事你还不懂吗?”

他的话音落下,刚才还在熟睡的方琢,便缓缓睁开了双眼。此时,他的眼中一片清明,哪里有半分睡意。

方琢淡淡地瞥了一眼华清礼,偏过了头去。

华清礼凑了过去,打量着方琢搅动糖块的动作,问道:“沈知言的糖就这么好吃?”

闻言,方琢警惕地看向华清礼,“咔嚓”两下便将糖咬碎,咽了下去。

华清礼觉得有些好笑,脸上闪过一丝讥讽,“出息。我至于抢你一颗糖?”

说着,华清礼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方琢有些撕裂的唇角。

不好的回忆涌上心头,方琢条件反射般地向后瑟缩了一下。

然而,下一刻,他就被华清礼擒住了下巴。

“就非要犟?我误会了你,你不会解释?”

“呵。”

方琢嗤笑一声,敛下眼眸,仿佛多看一眼华清礼都觉得眼疼。

他自嘲道:“我没说吗?你信了吗?”

华清礼一时语塞。他静静地看着身下的人,神色莫名,不知道在想什么。

忽然,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期待,试探道:“方琢,我们以后好好过,好不好?”

华清礼说得一脸认真。谁知方琢却像是听到了一个无比荒谬的笑话,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华清礼,眼中满是嘲弄。

“大半夜的,做什么白日梦呢?”

华清礼被气笑了,不由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丝毫不搭理方琢的呼痛。

“成,你牛逼。方琢,我告诉你,这世上就没有老子熬不下来的鹰。”

方琢不置可否地勾了勾唇,“华清礼,你真有意思。你不是老想着拉着我一块死吗?那你现在还管我做什么?等我死了,你殉过来不就行了?”

听到方琢的话,华清礼的目光骤冷,“让我给你殉葬,你他妈的也配?”

说着,他不顾方琢的反抗,强硬地将人压到了身下。

“方琢,我告诉你,下次你再敢寻死觅活,我就不只是找沈知言过来这么简单了。家里的录像多的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等你死后,我不介意与沈总共享你的音、容、笑、貌。”

华清礼已经摸清了方琢的命脉,最知道刀子该往哪儿扎。

果然,方琢的目光冷了下来,他狠狠地盯着华清礼,“华清礼,你他妈的就是个浑蛋!”

华清礼丝毫不将方琢的辱骂放在心上,见方琢气急败坏,他便畅快了。

他好心情地笑了笑,“那你真可怜,要被个浑蛋翻来覆去地上。”

……

黑色宾利在公路上驰骋,两侧的景物模糊成一片光影,飞速向后倒退。

从医院看完方琢回来,沈知言一路上忧心忡忡。

顾铎从后视镜中看了看一上车就沉默不语的沈知言,叹了口气。

“言言,有些话我知道你不爱听,但我还是要说。”

顿了顿,顾铎见沈知言没有抗拒,便继续说道:“你别把方琢想成温顺无害的羔羊,他当年在京市搅风搅雨的手段你没见过。他和华清礼的事,你别掺和。”

沈知言安静地靠在车窗上闭目养神。听到顾铎的话,他没有睁眼,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顾铎见不得沈知言因为别人而摆出这副模样,心中不由泛起阵阵酸意。

他幽幽地说道:“也不知道方琢怎么就那么好,不就和你喝了几次酒?放着自家的夜色不去,老跟着他往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酒吧跑。”

闻到了车厢中弥漫着的阵阵酸味,沈知言忍不住睁开眼睛,好笑地看着乱吃飞醋的顾铎。

“什么叫乱七八糟的酒吧?Reverie的酒很好喝好不好!”

顾铎显然不服,“什么酒这么合沈总的心意,我改明儿让酒吧经理去取取经。”

“Gatsby’s Dream。这可是Reverie的招牌,这你都不知道吗?”

“多新鲜,我又没去过,怎么会知道这些?”顾铎答得理直气壮,字里行间,对Reverie的不屑溢于言表。

沈知言对此不由感到惊讶,脱口而出道:“你没去过Reverie?”

对于沈知言的反应,顾铎深感费解。他皱了皱眉,“言言,你觉得我很闲吗?放着自家的酒吧不去,跑去别人家酒吧干嘛?学习先进经验?”

沈知言被顾铎的话噎住了,一时陷入了沉默。

此时,一种诡异的感觉悄然爬上了他的心头。

他想起了天御拍卖会结束后的那段时间,他经常和方琢去Reverie喝酒。

那天高筝去酒吧给他送去了鸽子血。当时方琢警告他,如果没有想好对顾铎的感情,就先不要急着入局。

沈知言对那天发生的事记忆犹新——在方琢被华严接走前,曾频频看向他的身后,眼神中满是忌惮。

因为当时沈知言正在被顾铎疯狂“偶遇”,当天又被高筝拦下了车。所以他一直以为,当初在Reverie酒吧让方琢忌惮的人,是顾铎。

但是今天顾铎却说他从未去过Reverie酒吧!

那么……

当初方琢忌惮的人是谁?

就在沈知言陷入沉思之际,车子已经开到了东江瑞锦。

顾铎熄了火,拿出手机,施施然地拨通了华清礼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一接通,电话那头就传来了华清礼明显气息不稳、带着不耐烦的声音。

“老顾,你他妈现在最好是有要紧事。”

听到华清礼的声音,顾铎心下了然地勾了勾唇。

他眼带戏谑,故意沉着声音,急切地说道:“徐胜宇那边出事了,我和言言正在赶过去,你快点过来!”

“啊?”华清礼显然没反应过来,“他怎么了?”

“别废话了,到了再说!挂了。”

顾铎的语速很快。说完,他没有给对方追问的机会,直接挂断了电话。

沈知言目瞪口呆地看着顾铎这通莫名其妙的操作,一时不明所以。

“呵。”顾铎冷哼一声,“那狗东西打扰了我好事,一报还一报。”

沈知言想起在电话挂断前,隐约听到的那一阵窸窸窣窣的穿衣服的声音,不由一阵无语。

顾铎这哪里是坏华清礼的好事,分明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看着带着几分孩子气的顾铎,沈知言觉得有些好笑。他伸出手,轻轻勾了勾顾铎的手指,义正言辞地摆明立场。

“回都回来了,明天说什么也得去公司。”

“嗯。”顾铎点点头,表示理解。

沈知言看着顾铎这副“端着架子”的模样,暗暗挑眉。在说了声“晚安”后,便不再管他,毫不犹豫地打开车门,径直下了车。

顾铎暗暗磨了磨牙,面无表情地抱着手臂,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手肘。他靠在座椅上,好整以暇地闭目养神起来。

“当当当——”

不多时,一阵敲击玻璃的声音传来,顾铎的唇角微微上挑,按下了车窗。

“你车都熄火了,还搁这儿装什么装!”沈知言在车外探着脑袋,无情地戳穿了顾铎的心思。旋即,他又一脸正色道:“不过我得提醒你,这儿离天御可不近,不怕明天早高峰的话,你就下车。”

顾铎一把环住沈知言的脖颈,将人搂了过来,越过车窗吻了吻。随后,他松开手,拿起手机,按停了上面正在计时的秒表。

“沈总,再晚两分钟哄我,今晚你就别想睡了。”

沈知言“啧”了一声,不甘示弱地回吻了过去,“蛮不讲理。”

顾铎一晚上肆意驰骋,尝到了“蛮不讲理”的甜头。

然而,代价也是惨痛的——

他一大早先送沈知言去了公司,可等沈知言开完早会后,他还在路上的车流中苦苦挣扎。

没办法,毕竟在早高峰面前,人人平等。

沈知言看着顾铎微信里发来的堵车照片,笑着回了个摸头的表情包,以表同情。

就在这时,他忽然看到了鬼鬼祟祟站在自己办公室门外的陈思怡。她正端着一杯咖啡,耳朵贴着门缝,眼睛还不忘东张西望地四处放哨。

“在这儿站着干嘛呢?”沈知言收起手机,不解地走了过去。

陈思怡看到沈知言来了,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压低声音说道:“老板,快来!秦哥要和人打起来了!”

沈知言:?

秦昭办完了他上次交代的事,已经回来了,今天过来向他汇报。怎么一个早会的时间,就和别人打起来了?

暗暗想着,沈知言推开了办公室的大门。当他看清眼前的场景时,眼皮不由狠狠一跳。

办公室里,秦昭正一脸怒容地紧握双拳,手上青筋暴起。

而在他的对面,赫然是拿着沈知言桌上的摆件当武器的顾楠。

第67章 纨绔子弟收容所 安排顾楠;除夕;孟教……

看清办公室内剑拔弩张的形势后, 沈知言额头上青筋直跳,忙喊道:“东西给我放下!拳头也给我收起来!”

秦昭看到沈知言进来,黑着一张脸狠狠地瞪了顾楠一眼,随后便松开了青筋暴起的双拳。

顾楠这时候却来劲儿了, 梗着脖子朝沈知言大声控诉道:“沈知言, 管好你的狗!上次就是他揍的我!还揍了两次!”

“你当初给Leo下药, 现在还害他出车祸, 揍你两次都算轻的!”秦昭不甘示弱地呛声道。

沈知言只觉得一阵头疼, 他按了按眉心, 走到了办公桌前坐下。

秦昭在为自己出头,沈知言自然不能拂他好意,于是便将矛头对准了顾楠。

“怎么,阿昭说错了?楠少下药的事做得很光彩?”

被沈知言这样说,顾楠哑了火, 他悻悻地将手里的摆件放回了办公桌上。

沈知言不知道这位顾二少突然造访AG是什么目的,于是直言问道:“楠少这次来, 是有什么事吗?”

这时,顾楠也不管秦昭了, 他大摇大摆地走到办公桌前,随手拽了把椅子坐下,一脸理所当然地说道:“我要跟着你干!”

此言过于莫名其妙,沈知言一时没反应过来, “啊?”

顾楠用下巴冲秦昭的方向挑了挑,“像他这种只会打架的莽夫, 当个保镖得了。沈知言,我来给你当助理!”

沈知言:…………

秦昭的拳头又硬了。

沈知言实在搞不明白顾楠的脑回路,他也懒得猜, 索性直接问道:“你小叔不是答应让你回天御了吗?你跑我这儿来做什么?”

顾楠不屑地撇了撇嘴,“我不回天御。顾棠那傻逼非要作死,指不定还要闹什么幺蛾子呢,我跟他们凑那鬼热闹干嘛?”

一朝经历生死,顾楠或多或少有所成长。很多当时看不明白的事,在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里,也多少琢磨出了个大概。

沈知言古怪地瞥了顾楠一眼,一时很难评价他的行为。

说他拎不清吧?他能看清天御如今的形势。但说他有脑子吧?他们二人非亲非故的,他突然跑来AG找工作,脑子多少有点大病。

沈知言掐了掐太阳穴,觉得自己似乎莫名其妙粘上了什么难缠的东西。

想到他让秦昭办的事,并不会马上就有结果,汇报的事倒也不急于一时。

于是,沈知言看向秦昭,“阿昭,等下齐总要来公司谈推广的事,你先去把相关材料准备好。”

秦昭僵着脸点了点头。出门前,他又冷冷地瞪了顾楠一眼,眼中满是警告。

顾楠立马炸毛,转头就向沈知言告状,“你看他,他挑衅我!”

沈知言靠在椅背上,对顾楠的控诉充耳不闻,直接摆出了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楠少,我想……你可能对AG和自身的状况都缺乏基本的认知。”

沈知言把玩着手中的钢笔,顿了顿,继续说道:“首先,想进AG是没有后门可走的,你得带着简历通过三轮面试才能入职。再者,从你过往的工作经历来看,你和AG的人才需求似乎不太相符。所以,楠少还是另谋高就吧。”

沈知言言语间的“拒绝”二字,就差写在脸上了,但顾楠一向听不懂人话。

“选谁当助理,不就是你一句话的事吗?你要是不舍得换掉那个姓秦的,那就再加个助理呗。端茶倒水、打杂跑腿,这些活儿我都能干!”

听到这话,在门口小心翼翼观望的陈思怡再也忍不住了,她一溜小跑着将咖啡端到了沈知言面前,满脸悲戚。

“老板,我是不是要失业了!”

见她这幅模样,沈知言不禁失笑,“这破活儿有人抢着帮你干,你还不乐意了?”

陈思怡一脸不情愿地抗议道:“可我是生活助理啊!他抢了我的活儿,我干嘛?!”

陈思怡的话提醒了沈知言。

其实,有些话他早就想对陈思怡说了,只是最近诸事繁杂,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

沈知言转向陈思怡,正色道:“怎么,难道你还想一辈子当我的生活助理啊?最近秦昭不在,很多场合我都是带着你参加的……”

说到这里,他微微停顿了一下,嘴角勾起一抹欣慰的笑意,一字一顿地评价道:“你做得很不错。”

猜到了沈知言的话外之意,陈思怡的眼睛“噌”地一下亮了起来,她目光灼灼地盯着沈知言,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亢奋。

沈知言没有让陈思怡久等,在她期待的目光中,缓声开口,“以后多跟你秦哥学着点儿业务方面的事,你自己也琢磨一下职业规划,期待你明年的内部竞聘。”

沈知言虽然没有将话挑明,但提携的意味已然十分明显。他的话音刚落,就听陈思怡“嗷”了一嗓子。

“好的,老板!”

沈知言被陈思怡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吓了一个激灵,他揉了揉耳朵,拉远了和对方的距离,幽幽吐槽道:“女侠,下次能不能换种情绪表达方式?老这么一惊一乍,怪吓人的。”

此时的陈思怡,哪里还听得进去这些吐槽,她拔腿就往外跑,边跑边敷衍着:“嗯嗯嗯,好的好的。老板你忙,我先去找秦哥了!”

沈知言含笑看着陈思怡兴高采烈地跑出了自己的办公室。可一回头,他的视线就撞上了带着同款表情的顾楠。

“你的意思是,同意我当助理了?”

沈知言叹了口气,“二少,我能理解你现在想奋发图强的心情。但是恕我直言,你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跟着谁,而是先想明白,自己到底想做什么。”

闻言,顾楠眼里闪烁的光,瞬间暗淡了下去。

“我哥也跟我说过这话,可我不是想不明白嘛!”他垂着头,一脸萎靡地盘着手腕上的檀香手串。

看着顾楠手腕上那条满是裂痕的手串,沈知言眉头一蹙,“裂成这样了还戴呢?”

“嗯。”

顾楠的情绪不高,只是把手串摘了下来,拨弄着上面的珠子。见沈知言向他招手,他先是一怔,随后便把手串递了过去。

“你可真行。”

沈知言也不知道该说顾楠什么好,他细细摩挲着手串上的檀香珠,说道:“你帮修好再戴吧,不然你哥给你留的手串,戴不了多久就得被你毁了。”

“这还能修?”顾楠大为诧异。

顾楠会有这样的反应并不奇怪。在这条布满裂痕的手串上,雕刻的常青藤栩栩如生,越是如此,越是难以修复。

沈知言点点头,他指了指其中的几颗珠子,耐心解释道:

“像这种裂痕没有贯穿、又没有碎片缺失的串珠,修补起来并不难。用木胶渗入裂纹,配合恒温加压固定,再将紫檀木粉与天然树脂调和,逐层填补裂缝就行了。上面的花纹虽然精致,但也并非不能修补,可以建立雕刻纹路的数字模型,辅助修复定位。”

“不过……”说到这里,沈知言轻轻拈起其中一颗裂痕较为严重的檀珠,皱眉道:“像这种裂痕严重的,需要在珠体中心钻孔,植入碳纤维棒,可能会牺牲单颗珠子的透雕完整性。”

沈知言的声音平静温和,但在向顾楠解释的过程中,他的心中却不禁泛起了一丝怪异的感觉——

自从车祸那天第一次看到这条手串以来,他就对其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可怪就怪在,他搜遍了所有的记忆,确信自己从未见过这个常青藤手串。

顾楠听着沈知言如此专业的讲解,眼睛越来越亮,渐渐的,他的眼神中竟然带上了一丝孺慕之情。

沈知言在搜寻关于“常青藤手串”的记忆无果后,便停止了胡思乱想。只是,当他抬起头来时,一下子就看到了顾楠诡异的眼神。

沈知言微微一愣,面露嫌弃道:“你那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表情?”

顾楠连忙尴尬地低下头,他搓了搓鼻子,干咳了一声,“我就是觉得……你好像什么都懂,刚才你的表情特像我哥。”

听到顾楠的话,沈知言心中顿感无奈。

其实那天救下顾楠后,他就察觉到,顾楠似乎对自己产生了一种依赖心理。这并不难理解,这是顾楠在经历创伤后的应激反应,他这是将自己当成了“安全锚点”。

可理解归理解,沈知言并不想纵容这份依赖。

他故作轻松地调侃道:“楠少可别抬举我了。我也只是了解一些自己工作领域的事罢了,和你哥可比不了。怎么?你哥就给你留了这么一条手串吗?坏了也不知道修,还这么傻愣愣地戴着。”

“那倒不是,我哥还有东西寄存在了华信银行的保险箱。”顾楠说着,语气中带上了几分遗憾,“但我不是授权人,开不了箱。”

沈知言有些奇怪,“那你怎么知道的。”

“我整理我哥的遗物时,看到了保险箱的租赁合同啊。”

这时,顾楠十分仗义地向沈知言身前凑了凑,“不过没关系,我哥交了十年的租金,等时间到了没人取,银行就会开箱,到时候要是有什么好东西,我拿给你看。”

沈知言不想搭理这个败家孩子,正想找个借口把人打发走时,忽然,门外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随着沈知言的应声,秦昭推开大门,将齐卓轩引进了办公室。

“Leo,齐总来了。”

看到齐卓轩进来,沈知言忙起身相迎,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

年底的影视盛典日益临近,齐卓轩这次过来,是为了和沈知言敲定合作方案。

只是,当齐卓轩看到屋内的顾楠时,脸上不禁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原来楠少也在。你们这是……”

沈知言瞥了一眼瘫在椅子上不肯挪窝的顾楠,笑道:“楠少来体验生活,不用管他。”

齐卓轩似懂非懂地笑了笑,心中却泛起了狐疑:上次是徐胜宇,这次是顾楠,怎么?沈知言这是想办个纨绔子弟收容所?

关于合作事宜,二人此前已经达成了基本共识,只是还有一些细节问题需要敲定。因此,这次的协商进展得十分顺利。

“沈总。临近盛典了,公司最近已经放出了一些物料进行预热。我想着……”

商谈结束后,齐卓轩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脸上带着一丝犹豫。

“……盛典当天,能不能邀请沈总出席,届时拍几张您和陶然的照片,为宣发提前造势。”

陶然,是星耀传媒旗下的女艺人,自出道以来,并没有拿到过太高的奢侈品title。但她虽然时尚星光不足,却凭借着出众的演技被大众认可。

而沈知言之所以选中陶然作为这次“快消轻珠宝”的品牌大使,一方面是为了回报齐卓轩,在他刚回国的那段时间里递来的橄榄枝,另一方面,则是看中了陶然的口碑和国民影响力。

至于时尚星光不足的问题……

毕竟外来的和尚好念经,AG作为国际品牌,本身就自带高端属性,足以弥补推广人在时尚领域热度的些许欠缺。

更何况,“快消轻珠宝”系列,原本就是用来撬开国内下沉市场的产品,陶然的粉丝画像,与产品的目标受众十分契合。

临近年底,沈知言的日程安排得很满,对于各种庆典活动,通常是能推则推。不过,他此时倒是很乐意卖齐卓轩这个面子,毕竟自己也要有求于人。

“既然齐总开口了,我这边肯定没问题!”

沈知言答应得十分爽快,随后他将目光投向顾楠,话锋一转,“说起来,我这里也有一件事想麻烦齐总。”

见状,齐卓轩心里“咯噔”一下,暗道自己大意了。

沈知言笑着看向齐卓轩,关切道:“齐总,咱们的剧组准备得怎么样了?”

齐卓轩搞不懂沈知言想做什么,便严谨地答道:“筹备得差不多了,预计年后开拍。目前正在进行场地协调和道具准备工作,大家都挺忙的。”

“那正好!”沈知言顿时眼睛一亮,拍了拍齐卓轩的肩膀,一招手,把屁股粘在椅子上的顾楠叫了过来。

“让楠少去剧组当个场务,帮忙搬搬道具、跑跑腿,拿拿外卖、递递水,也能给你们减少点负担。”

此言一出,还没等齐卓轩表态,顾楠先炸了。

“什么!场务?!让我去剧组当、场、务!沈知言你疯了吧?知道我姓什么吗?我姓顾!京市顾家的‘顾’!你问问,姓齐的敢用我吗!有你这样埋没人才的吗!”

对此顾楠的发作,沈知言也没惯着,他淡淡地说道:“机会就这一次,楠少自己掂量着办。”

顾楠:……

炮仗瞬间熄火。

沈知言又笑容殷切地看向齐卓轩,“齐总,你看,挺听话的。”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齐卓轩只能咬牙接手了这位“干一行、赔一行”的顾二少。

“……那成,楠少就跟我走吧。”

顾楠:……

顾楠踟蹰了半天,还是磨磨蹭蹭地跟在了齐卓轩的身后,“哦。”

但在临走前,他幽怨地看了沈知言一眼,“干得好的话,是不是能转正?”

沈知言没有正面回答顾楠的问题,只是亲切地画了个饼,“一切皆有可能,楠少好好干。”

送走了顾楠这尊大佛,沈知言长长舒了口气。他轻抿了一口已经凉掉的咖啡,将目光转向秦昭。

“你那边进展得怎么样?”

“消息已经传过去了,陆家那边打算和那些人接触。预计年后,他们的一下波新品就会爆雷。”

沈知言点了点头,嘱咐道:“和记者提前打好招呼,不要直接说,留下线索让他们去查。”

“我明白。”秦昭点头,旋即又面露不解地看向沈知言。

一看他的神情,沈知言就猜到了他欲言又止下的心思,不禁笑道:“揍也揍了,罚也罚了,顾楠的事情可以翻篇了。”

“可就算是这样,你也没必要为了他撞车。”秦昭的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别扭。

沈知言轻声笑了笑,没有直接回应他的不满,而是话题一转,直接“将军”。

“谢谢你,阿昭。多亏你提前对那辆卡宴做了改装,这才让我顺利救下了顾楠。”

听到沈知言如此正式的感谢,秦昭不由面色一红,先前的不快尽数消散,果然不再多说什么了。

年底是珠宝行业的销售旺季。

临近年关,不仅要做销售冲刺与业绩复盘,还要举办一系列客户回馈活动。这段时间,沈知言连轴转地奔波于办公室、会议室和活动现场之间。

影视盛典上,沈知言与陶然的合照一经发布,果然在网络上引起了轩然大波。

其中,声量最大的,当属陶然的粉丝。

陶然作为当红小花,在奢侈品代言领域一直缺少具有分量的 title,这也是对家常用来攻击她的话柄,让陶然的粉丝们倍感憋屈。

如今,她竟然一举官宣成为Aurora Gem的品牌大使,她的粉丝自然一扫之前的压抑,瞬间扬眉吐气。

「靠!这钱就活该让AG赚!」

「果然优秀的人会彼此欣赏,我宝终于被大佬看到了!」

「妈耶,真是AG!提前过年了!」

“快消轻珠宝”系列本就平价亲民,再加上陶然身上国民度的加持,推广效果远超沈知言的预期,一经推出便迅速在市场上掀起热潮,销售额节节攀升。

然而,几家欢喜几家愁。

当 AG 在市场上势如破竹,全力抢占份额,忙得不亦乐乎之时,陆氏集团前段时间陷入的风波,也终于有了最终定论。

陆行驰避重就轻,对产品的质量问题选择了冷处理,反而将重点放在了回应前段时间利用顾杨的事情上——

陆氏的官方账号发布声明,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了陆静岚身上,试图将责任完全转嫁,以减轻集团自身的负面影响。

作为陆家的弃子,陆静岚的全部社交媒体账号被尽数清空,她被彻底剥夺了在网络上发声的权利。

平日里,陆静岚言语间对陆行驰极为敬重。甚至不久前,陆家还在倾尽全力打造“陆静岚”的IP。

可一朝权衡利弊,该舍弃时,也舍弃得十分果断。

豪门亲情,一贯如此。

时间在忙碌中过得飞快。

不经意间,街头巷尾已经悄然染上了浓浓的年味。街道两侧的树枝上挂起了小红灯笼,生肖吉祥物也在各大广场纷纷亮相。

顾铎将年前堆积如山的事务处理完后,就一头扎进了沈知言的家里,将他冷冰冰的样板间,布置得红红火火、年味十足。

沈知言小时候过年就是老四样——贴春联、放鞭炮、吃饺子、看春晚。

后来他去了佛罗伦萨,虽说有秦昭、Viotti和Alex陪他一起过中国年。但在这四个人里,愣是找不出一个人对过年有什么仪式感,只是大家聚在一起吃顿饺子,就算把年过了。

沈知言摆弄着墙上的中国结,看着上蹿下跳的顾铎,好笑道:“搞这么麻烦干嘛?”

“这可是你回国后过的第一个年,当然意义非凡。以后咱们的每一个年,都得按照这个规格来。”

贴好春联后,顾铎擦了擦手,“明天就除夕了,沈总有什么新年愿望?”

沈知言认真地想了想,一脸正色道:“希望过年可以睡个好觉。”

顾铎闻言,轻笑一声。

他径直走了过去,从后面轻轻揽住沈知言,调侃道:“沈总话里有话,这是在点谁呢?”

顾铎将头埋进沈知言的颈窝,喷薄的热气扫过他后颈的皮肤,沈知言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

“点谁谁自己心里清楚,希望始作俑者自觉一些。”

“好,满足沈总的愿望,今晚不折腾你。”顾铎笑道:“今天早点睡,明早看完妈,咱们去老师家。”

沈知言惊叹于顾铎打蛇上棍的无赖,“别瞎改称呼!”

顾铎在沈知言的颈窝里蹭了蹭,嘴上并不老实,但还是抽出空隙做了改正,“嗯,明早看完妈,咱们去孟教授家。”

沈知言被脖颈处传来的阵阵痒意弄得直笑,他温声道:“好。”

除夕当天,沈知言和顾铎一早便去了陈婉华在京郊的颐景山庄。

颐景山庄被打理得清幽雅致,庭院里,当季的花卉错落有致,就连玄关处都放有青瓷瓶,瓶中插着含苞待放的梅花。

陈婉华一大早就坐在客厅中,等待着二人的到来。

见人来了,她笑吟吟地起身,快步上前,一把拉过了沈知言的手。

“伯母。”沈知言微微颔首。

“知言,你可算来了。寿宴那天,说好了没事来家里坐坐,原来是在哄我。”

陈婉华一边说着,一边拉着沈知言来到客厅的沙发前坐下,顺便招呼顾铎一块坐。

茶几上摆放着藤编托盘,每个托盘下都压着一张洒金福字。阿玲端着泡好的白毫银针走了过来,恭谨地为他们斟好茶。

鎏金建盏中,升起腾腾热气。

“抱歉,伯母,实在是工作太忙了。”听到陈婉华的话,沈知言不由面色一赧。

“事业上升期嘛,忙点好,伯母能理解。阿铎也是长年累月的不着家。”

陈婉华笑着将话题转到了自家儿子身上,打趣道:“你说他不回家也就算了,可这都一把年纪了,还把我这个当妈的搬出来当僚机,还时不时地把钟启和小吴赶到我家来住,我这当妈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咱也不敢问啊。”

说着,她看向一旁眼观鼻、鼻观口的顾铎,笑道:“是吧,儿子?”

顾铎瞬间缴械投降,语带恳切,让她别乱揭老底,“……妈。”

陈婉华揶揄地看了儿子一眼,这才满意地收了神通。

沈知言看着这母子二人的互动,没忍住笑出了声。

在上次的寿宴上,沈知言就对陈婉华的印象很好。

他自小没有母亲,在成长过程中,也从未体验过女性长辈那份细腻的关怀。而陈婉华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和善与慈爱,让他心生亲切,万分渴望靠近。

陈婉华拉着沈知言聊了很多,大多是顾铎年少时的糗事。

作为当事人的顾铎,对此倒没有什么意见,只有在母亲说得太离谱时,才会出言纠正。

大多时候,他都在一旁负责给聊得火热的二人续茶。

直到阿玲手中拿着一个锦盒,再度走进客厅,轻声提醒陈婉华车子准备好了。陈婉华这才看了看腕表,叹了口气。

“我等下还要去顾家老宅,就不留你们多待了。一会儿你们去给阿铎的父亲上柱香,就走吧。”

说着,她又看向顾铎,“今晚是除夕,你要不要带知言一起回老宅?我可警告你,你毕竟姓顾,晚上不准缺席。”

顾铎看了眼沈知言,摇了摇头,“晚上我回去,言言就不去了。好好的除夕夜,见那帮人干嘛?我明天再带他去。”

沈知言闻言一怔。

去顾家老宅这件事,顾铎之前并没有和他提起过。但当着陈婉华的面,他也不好多问。于是便将疑问咽了下去,没有出声。

陈婉华若有所思地审视着顾铎。

她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自然知道顾铎对顾家那些人有多么厌恶。他如今提出明天要带沈知言回老宅,自然不会是为了初一的祭祖。

而初一那天,顾家老宅唯一的变量,就是顾老太爷。

自从八年前的那场内斗结束后,顾老太爷就住进了疗养院,就连除夕这样团圆的节日也不肯回老宅,只有在祭祖和寿诞这两种场合,他才会露面。

陈婉华虽然不知道顾铎想做什么,但还是嘱咐道:“老爷子年纪大了,你做事注意分寸,不要给人留下攻击你的把柄。”

顾铎点了点头,“我明白的。”

见顾铎应允下来,陈婉华便不再多说。她从阿玲手中接过了锦盒,转身拉过沈知言的手。

“这个礼物我准备了很长时间,知言,你看看喜不喜欢?”

沈知言一听就知道,这锦盒中的物品必然名贵非凡,下意识便想拒绝。

然而不等他开口,陈婉华接着说道:“这原本是我母亲留给我的戒指,但款式不太适合你,我就把它改成了领针。我知道,你是大名鼎鼎的设计师,但这是伯母的一点心意,你可别嫌弃。”

说着,陈婉华打开了锦盒。在锦盒的绒锻上,静静地躺着一枚精致大气的领针。

领针的主石是一颗VVS1级的缅甸鸽血红宝石,托架上环绕着一圈八心八箭的钻石,领针的针身上,雕刻传统中式龙纹图案,雕工细腻,栩栩如生。

沈知言被陈婉华的盛情砸得有些无措,一时之间,竟然没有做出反应。

不等他说话,顾铎已经先一步接过锦盒,笑道:“谢谢妈。”

沈知言反应过来后,耳根微微一热。不过他本就不是扭捏之人,于是也温声说道:“谢谢伯母。”

陈婉华慈爱地拍了拍沈知言的手,“行了,阿铎,带知言去给你父亲上柱香,你们就走吧,京大可不近,你俩别到得太晚。”

“好。”

说罢,顾铎起身,拉着沈知言便向客厅左侧走去。

沈知言趁机捅了捅顾铎的后腰,问道:“初一回老宅的事,是什么情况?”

顾铎嘴角上扬,勾出一个神秘的笑。他附到沈知言耳边,故弄玄虚道:“临时起意,想请沈总看场戏。”

沈知言虽然一头雾水,但见顾铎这幅信誓旦旦的模样,便没有继续追问这出“戏”的具体“曲目”。

穿过一段走廊,向右一转,顾铎带沈知言走进了一间房间。

房间的正中央,摆放着一座神龛,上面供奉着顾铎父亲的照片。照片中的老人面容坚毅,眼神深邃,眉宇间自有一股凛然之气,不怒而威。

纵然老先生已经过世多年,但沈知言在回国前调查顾家时,自然也了解过这位上代家主的事迹。可以说,顾铎的行事作风尽得他父亲的真传,这父子二人行事,都是一脉相承的大刀阔斧、杀伐果断。

沈知言接过顾铎递来的三炷香,随他一同鞠躬三拜后,便将香插入了神龛前的青釉莲花香炉之中。

抬头间,他无意中看到了在供桌一侧,摆放的一张全家福。

沈知言一眼便看到了照片中的顾铎,那时的顾铎不过二十多岁,脸上还带着青涩的气息。他的右侧站着顾棠,而顾棠的右侧……

不等沈知言细看,那张全家福便被顾铎迅速倒扣了下去,紧接着,他动作利落地将照片收了起来。

迎着沈知言不解的目光,顾铎面不改色地解释道:“照片可能是玲姐不小心放的。顾家的那些人,没资格出现在我爸的灵堂。”

沈知言知道顾铎对顾家人的怨恨,因此不疑有他。

他勾了勾顾铎的手指,轻轻捏了捏,给他无声的安慰。顾铎立即反手回握,与他十指相扣。

临走前,陈婉华指挥着顾铎搬着大大小小的年货,装满了宾利的后备箱。

“第一次上门,不能失礼的。你们准备的是你们准备的,我准备的是我准备的,礼多人不怪,这不冲突……哎呀!孟教授喜欢喝茶,我准备的茶叶忘拿了,阿玲,快去取!”

沈知言和顾铎对视一眼,眼中尽是无奈。

颐景山庄距离京大确实不近,纵然路上畅通无阻,也足足开了三个小时的车。

“砰砰砰——”

“老师,我们来了!”

沈知言和顾铎拎着大包小包,兴高采烈地敲响了孟时平的房门。

与此同时,沈知言心里暗暗盘算着,等下该如何应对老师的盘问。

虽然之前沈知言已经给孟时平打过了预防针,但他深知自家老师的脾气,料想今天这顿饭未必太平——他老师一定会戴上祖传的有色眼镜,对顾铎百般挑剔。

他得护着顾铎,不能让他大过年的受了委屈。

“咔——”

正想着,沈知言的耳边传来一道清脆的开门声。

然而,等看清开门之人时,沈知言脸上的热情洋溢瞬间凝结,整个人石化当场。

过了许久,他才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发出一声不可置信的惊呼。

“Viotti?你怎么在这里?!”

第68章 他不是顾杨! Viotti的收徒原因……

沈知言看着面前笑容和煦的Viotti, 一时张口结舌,表情管理彻底失控。

Viotti像是早已预判到了沈知言的反应,丝毫不觉得意外。他嘴角上扬的弧度不由变得更大。

“过年好啊,Leo。”

话音刚落, Viotti又将目光转向顾铎, 颔首示意, “又见面了, 顾先生。新年快乐。”

作为局外人, 顾铎显然要比沈知言冷静许多, 他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彬彬有礼道:“新年快乐,Signore De Luca(德·卢卡先生),没想到这么快就能与您再次见面。”

Viotti看了看顾铎提满了年货的双手,将刚刚抬起的手又收了回去, 笑道:“顾先生太见外了,你可以和Leo一样, 叫我Viotti。”

顾铎乐得改口,毫不扭捏地点了点头, “新年快乐,Viotti。您叫我顾铎就好,或者……像孟教授一样,叫我小顾。”

Viotti意味深长地看了顾铎一眼, 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什么, 而是转头看向仍然梗着脖子站在门口、满脸写着不可思议的沈知言,伸手接过了他手中的东西,顺势将人拉进了屋。

“有问题进来再问, 别傻站在门外,也不嫌沉。”

沈知言仍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他机械地跟着 Viotti 往里走,又把刚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Viotti,你怎么在这里?”

Viotti将二人带来的东西归置好,刚想说什么,忽然,一道电话铃声骤然响起。

他低头暼了一眼手机上的来电显示,无奈地叹了口气,朝厨房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你先去看看你老师,等下我和你说。”

说完,Viotti拿着手机,轻车熟路地走进书房,徒留一脸凌乱的沈知言,愣在原地。

沈知言没管顾铎,自顾自地一路小跑着冲进了厨房。刚踏进厨房门,便一眼看到了正在炉灶前忙碌的孟时平。

他刚才敲门的动静并不小,孟时平不会没有听到。

可此刻,他却像是聋了一般,两耳不听门外事,对沈知言脸上的错愕视而不见,只是淡淡地撂下一句,“来了。”

沈知言对孟时平何其了解,再加上他自己平日里也贯会伪装情绪,因此,只一眼便鉴定出来了——他老师脸上这副淡定得近乎离谱的神情,百分百是装的。

沈知言半个弯儿也没拐,直言问道:“老师,Viotti怎么在这儿?”

孟时平手中动作未停,将炸得金黄酥脆的小排,倒进已经炒好糖色的锅里。刹那间,厨房里升腾起一阵烟雾,浓郁的香味也随之弥漫开来。

“有事儿问他去,别在厨房碍手碍脚,挡我的道儿。”孟时平连眼皮也没抬,把问题原封不动地踢了回去。

紧接着,他扯着嗓子朝厨房外喊了一嗓子:“小顾,过来给我搭把手。”

早已经在厨房门外溜达了好几圈的顾铎,听到孟时平的召唤,赶忙推门而入。

他向沈知言使了个眼色,之后,随着“砰”的一道声响,沈知言便被关在了厨房门外。

沈知言:?

此时,沈知言的心绪纷乱无章,无数念头在脑海中疯狂交织、碰撞。

他老师为什么会认识Viotti?

他那个文质彬彬、性情单纯又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师,怎么会认识……Viotti?!

虽说Viotti是他珠宝设计领域的老师,但是卢卡家族的生意情况他多少知道一二,也清楚里面一些见不得光的交易。

因此,当他在孟时平家中看到Viotti时,第一反应 便是——自己老师是不是惹上了什么棘手的麻烦。

可没成想,他一进厨房,就看到了明明心虚得不得了,却还在那儿硬装淡定的孟时平!

沈知言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各种荒诞离谱的设想“噌噌”地往外冒。

他看了看厨房,又看了看书房,“啧”了一声,抬脚就向书房走去。

沈知言踏入书房时,看到 Viotti 正在阳台接听电话。他悄悄走近,隐约中听到了 Viotti 讲电话的声音。

“Non ti serve qui.Fai solo il tuo lavoro tranquillamente e non venire a creare disordine.”

(这里不需要你。你安安分分地做好自己的事,别来添乱。)

“Pensavo che avessi cambiato,Alex. A dire il vero, adesso dubito della mia scelta di allora. Non mi deludere.”

(我以为你已经改正了,Alex。老实说,我现在已经不知道当初的选择是否正确,你不要让我失望。)

“Va bene, è tutto. Chiudo la chiamata per ora.”

(好了,就这样,先挂了。)

这时,Viotti 看到了走到阳台外的沈知言,挂断电话后,向他招了招手。

沈知言见Viotti讲完了电话,这才走进阳台。他回想着刚才零星听到的只言片语,问道:“Alex?”

Viotti 闲适地斜靠在窗前,佯装不满地嗔怪道:“真是没良心的小朋友。要不是我帮你拦住我那蠢侄子,你这年能过得这么轻松?”

沈知言猛地想起,之前 Alex 确实打过电话,说想来中国陪他过年。当时他在气头上,回绝得十分干脆。之后Alex没有再提起,他便也没有将这事儿放在心上。

如今听 Viotti 这话……

原来Alex竟然真的动了来中国的心思!

沈知言心虚地偷瞄了 Viotti 一眼 —— 他实在不敢想象,要是顾铎大过年的看到 Alex,会是怎样一副表情。

“哼,不但不知道感恩,还一进门就给我脸色看。”占据了道德制高点,Viotti说话也有了底气。

沈知言瞬间被激出了防备状态。

他眯着眼凑近Viotti,审视道:“一码归一码,别转移话题。Viotti,你和老师这么遮遮掩掩的,你们……以前就认识?”

Viotti 挑起一边的眉毛,调侃道:“遮遮掩掩的是你老师,可不是我。不过你说得对,我和你老师是……”

他故意顿了一下,目光紧紧锁住沈知言,一字一顿道:“至交好友。”

听到这句话,沈知言之前在心中隐约浮现的猜想,此时在脑中迅速疯长、成形。

他此时迫切地想要从 Viotti 口中证实自己的猜测 ,尽管它无比荒谬。

“那……”

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沈知言稳了稳心神。他的手指下意识地揪住衣角,暗暗用力,试图稳住微微发颤的手。

沈知言试探着问道:“你当年教我珠宝设计,是因为我,还是因为……老师?”

Viotti 嘴角上扬,眼中满是慈爱,温声说道:“都是。”

见沈知言不解,他耐心解释道:“第一眼吸引我的,是你参加 IVAA 的作品。也正是因为欣赏那幅画,我才会去了解它的作者。不过,Leo,以我当时在业界的声誉,并不会仅仅因为一幅画,就收一个其他专业的孩子做学生。”

说到这里,Viotti 稍作停顿。

接着,他神色认真地说道:“后来我得知你的老师是时平,也恰好了解到…… 你当时的处境并不安全,便萌生了收你做学生的想法。一来是爱惜你的才华,二来是…… 想帮他照看你。但不管怎样,Leo,你都是我最得意的学生。”

见沈知言一脸怔愣,Viotti 知道这一切对他而言太过突然,一时难以接受。他静静地站在一旁,给沈知言留出时间去消化这些信息。

良久,沈知言喃喃问道:“所以,这些年,你一直都有和老师联系,告诉他我的情况,是吗?”

Viotti点了点头,“我和你老师曾经有过一些不愉快,后来也是因为你,他才肯重新理我。他那时非常担心你,我就会跟他讲一些你平日里的喜好,还有事业上取得的进步。”

沈知言缓缓垂下长捷,掩住眸子中复杂难辨的神色。一时之间,无数过往的片段如潮水般涌入他的脑海,曾经那些不经意间产生的种种疑惑,此刻终于一一得到了解答。

为什么 Viotti 这样一位享有国际盛誉的珠宝设计师会去参观画展,还执意收他为徒。

为什么自己像个逃兵一样,逃避了整整八年,没有和老师联系,老师却能如此轻易地原谅自己。

为什么明明八年没见,可刚一见面,老师就对自己的喜好了如指掌。

原来,在他一路前行的岁月里,从未脱离过老师的关注。

原来,他在荆棘中艰难跋涉,趟出一条坦途时,背后一直有老师的默默庇护。

可他却懦弱至此,让老师担惊受怕了整整八年。

“不管目的如何,但这件事终归是我们瞒了你。”

Viotti辨不清沈知言此时的神色,便出言叮嘱道:“时平本不想告诉你,是我坚持要让你知道真相,所以由我来向你解释。这些年他很担心你,你不要怪他。”

沈知言错愕地看向Viotti,自嘲一笑。

他怎么会责怪老师呢?他这个既得利益者,有什么资格,对一路默默守护自己的老师,生出名为 “责怪” 的情绪。

沈知言离开书房后,恰好看到顾铎端着一盘做好的糖醋小排,从厨房中走出。

见到沈知言此时的模样,顾铎微微一怔,但他没有拆穿,只是侧身,让沈知言进了厨房。

当沈知言风风火火地推开厨房门时,正全神贯注地往锅里撒盐的孟时平被吓了一跳,他手中的盐勺一抖,整勺盐“簌簌”地落入了锅中。

“你这孩子!”孟时平气得一拍大腿,“我告诉你,今天这盘菜,不管多咸,你都得给我吃完!”

孟时平刚要发作,却听到身后传来沈知言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 “老师……”

他不用回头看,光听这声音,就知道沈知言现在是副什么德性。

轻轻叹了口气,孟时平故意岔开话题,“多大的人了,还跟小时候一样。我告诉你,撒娇也没用,今天这菜你必须全吃完。”

可惜,他这套早已经唬不住沈知言了。

沈知言快走两步,站到孟时平身旁,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后,嘴角一勾,略带调侃道:“老师,你耳朵都红成这样了,还在这儿装模作样地糊弄谁呢?”

孟时平:……

孟时平瞥了一眼身旁的孽徒,目光在手中的锅铲和墙上的漏勺之间来回游移,认真地挑选着哪件武器更趁手。

如果此时面对的是合作伙伴,沈知言向来懂得见好就收,拿捏分寸。即便面对顾铎时,他也会点到为止,意在言外。

可他现在面对的是孟时平,是自他初中起,就像父亲一般给予他无尽关怀与教导的人。

在孟时平面前,沈知言展露的从来都是最真实的自己,行止由心,至少有话从来不会憋着。

“Viotti全都和我说了,你再装也没用!这些年你明明就一直在关注我,竟然还不想告诉我!”

孟时平看着沈知言发红的眼圈,烦躁地“啧”了一下,与他徒弟的小习惯如出一辙。

“我就说别跟你说,别跟你说,他非不听!我警告你,大过年的,别给我肉麻!”

沈知言直接把孟时平的警告当成了耳旁风,开始缠着对方,问个没完没了。

“老师,当初我在国外没联系你,你是不是特生气?”

“我得Sparkling Star新人奖你知道吗?这奖特牛,那比赛你看了吗?”

“我回国后,你有没有准备家伙什儿,准备揍我一顿,来个清理门户?”

孟时平一开始还任由沈知言缠着,没理他。但不知道听到了沈知言哪个“脑残问题”,他忽然叹了口气,径直转过身来。

“没有。”

“啊?”沈知言一时没明白,孟时平在回答自己哪个问题。

“我说,我没有生过你的气。我只是……”说到这里,孟时平抬起手,轻轻点了点沈知言的左肩,“心疼你。”

沈知言愣住了,不禁暗叹: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他觉得自己太过大意,没想到,上一秒老师还在控诉自己的肉麻,下一秒就给他煽了个大的!

看着沈知言一脸欲言又止、不知如何应对的窘迫,孟时平这才噙着一抹浅笑,满意地揉了揉他的脑袋。

“要揍早揍了,还能留你到现在?”

沈知言暗自恼火自己没有发挥好,没能招架住老师的攻势,不由撇了撇嘴。

他沉默片刻,抬眼看向孟时平,神色认真地坦白道:“老师,我当年之所以离开……是因为有人要杀我。”

关于沈知言当年为何一声不响地出国,孟时平一直心存疑惑,但沈知言不说,他也从未主动过问。

如今从他口中听到了当年的真相,他的眼中满是震惊。

“当年我来京市前,其实收到过沈岁安寄来的东西。他让我出国,还说有人会来找我。可我还是执意去了京市,我当时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算要走,也得先见见您,再见见他。可是…… 到了京市后,他给我的联系方式却成了空号。”

说到这里,沈知言的眼中闪过一丝落寞。

“后来,在开学的前几天,他又联系了我。他让我在校门口等他……那天,我被绑架了,两次差点被杀。那时我怕极了,那些人打着‘沈岁安’的名义要杀我,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们能在学校和医院动手,势力一定不小。我怕把你牵扯进来,就……跑掉了。”

沈知言将当年的经历说得轻描淡写,那些生死攸关的时刻,他只是简单带过。但孟时平听在耳中,心却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揪住,疼得厉害。

“傻不傻,国外就安全了?”

孟时平的声音中隐隐有些埋怨,但看到沈知言此时一脸认错的模样,声音又软了下来。

“下次再遇到这种事,别一个人乱跑了。我这儿,永远是你的退路。”

沈知言抬起头,正准备说些什么,忽然,他额头上的青筋猛地一跳,脸上瞬间露出惊恐的神情。

“老师!”沈知言慌乱地望向孟时平的身后,颤声道:“盐放多了我能吃,但糊成这样,是万万不能入口的!”

这时,孟时平也闻到了一股刺鼻的焦糊味,他眼皮狠狠一抽,连忙回身关火,试图用锅铲撬动黏在锅底、已经变得乌黑的茄子。

“愣着干嘛!赶紧切青椒”

沈知言大为不解,“都糊成这样了,还加配菜?”

“做都做了,配菜得齐全,快点!”

“哦……”

“啧……有你这么切东西的吗?让开!”

孟时平嫌弃地看了眼案板上的青椒,三两步过来,夺过了沈知言手中的菜刀。

“别在厨房碍我的事。小顾!你进来,把这个打扰我做饭的孽子给我弄出去!”

在一片兵荒马乱中,随着“砰”的一声巨响,沈知言再次被关在了厨房门外。

沈知言:……

他看了看紧闭的厨房门,默默转身,一抬眼就看到Viotti正倚在书房的门框上,嘴角含笑地看着这出闹剧。

出乎沈知言的意料,餐桌上,孟时平对顾铎虽然算不上特别亲切,但至少没有冷脸。再加上有Viotti面面俱到地搭话溜缝,这顿饭竟然意外的祥和融洽。

饭后不久,沈知言和顾铎便起身告辞。

来到孟时平家后,好不容易腾空的后备箱,在回去时,又被孟时平装得满满当当。

临上车前,Viotti 走上前来,张开双臂,轻轻抱了抱沈知言。

“年后不久,就要举办Sparkling Star了,听说你今年要参赛,加油。”

沈知言轻轻回抱了一下对方,“好。”

然而,说完后,他并没有就此松手,而是凑近 Viotti 耳边,轻声问出了藏在心底的第二个猜测。

“你当初秘密参加天御拍卖会,说是为了鸢尾月。Viotti,乔瓦尼和孟许宁的故事……是真实存在的吗?”

Viotti并没有直接回应沈知言的疑问,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他只是笑了笑:“故事嘛,真真假假,一向如此。”

在回东江瑞锦的路上,顾铎时不时从后视镜里看向沈知言,几次欲言又止。

终于,他按捺不住心底的疑惑,开口问道:“我以为你会在孟教授家吃年夜饭。”

“我原本也这么以为。”沈知言闷闷地说道:“可你没看到Viotti一整顿饭下来,暗示了我十二次吗?十二次!他暗示地眼皮都快抽筋了。”

顾铎挑了挑眉毛,“你这么听Viotti的话?”

沈知言撇了撇嘴,“那倒不是,主要是……他都暗示成这样了,老师竟然一次也没阻止!”

听到沈知言咬牙切实又略带酸意的控诉,顾铎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沈知言,你也有今天!也有你醋别人的时候!”

沈知言正在为没能在老师家吃年夜饭而闷闷不乐,顾铎的幸灾乐祸无疑是火上浇油。

“怎么?我醋别人,顾总不生气啊?”

“别人不行,但孟教授可以。”顾铎笑够了,便不再招惹沈知言,他坦然说道:“我感谢他还来不及。”

沈知言一怔,旋即好奇地看向顾铎,“你今天和老师在厨房的时候,说了什么?”

“很多。”顾铎想了想,说道:“中心思想就是——我敢对你不好,他就给找不痛快。”

沈知言有些意外,追问道:“我老师还有那本事?”

“他可太有了!”

顾铎磨了磨牙,“孟教授说了,我敢对你不好,他就让Viotti把那个叫做‘Alex’的狗东西放过来。虽然我不怕他,但那么一个狂傲无知的蓝眼睛,看着就让人膈应。”

沈知言万万没想到,老师会做出这样的威胁,不禁失声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他靠在椅背上,用双手覆住了眼睛。

晚上,顾铎按计划回了顾家老宅。

沈知言将孟时平给他带的饺子煮了一些。饺子在锅中上下翻滚,电视里春晚的声音作为背景音,在客厅中热闹地回响。

从下午到现在,沈知言的电话、信息就没有消停过,全是合作伙伴的拜年祝福。

沈知言端着碗筷刚在客厅中坐下,又是一道信息提示音响起。他放下筷子,拿起手机一看,是方琢。

阿琢:[转账:80000.00]

沈知言盯着手机屏幕上那八万块的转账记录,心中满是疑惑。

——这当不当、正不正的八万,是在干吗?

Leo沈知言:?

阿琢:收下。

Leo沈知言:干嘛?红包?

阿琢:就当是吧,收下。

沈知言连方琢的黑曜石祭祀小刀都收了,自然不会因为这八万块和他扭捏。

只是,点击收下后,他还是忍不住追问,想弄清对方的意图。

Leo沈知言:你说你这数额发的,一般不都是66666、88888吗?

阿琢:[转账:8888.00]

阿琢:成,凑个好彩头。

Leo沈知言:……

沈知言不知道方琢抽的哪门子风,又与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会儿,对方却突然没了回音。

在沈知言锲而不舍的连环追问下,不久,华清礼施施然地发来了一条信息。

华清礼:他有事。

Leo沈知言:……

沈知言无奈地叹了口气。正当他想收起手机时,忽然,信息提示音频繁响起,接连几条消息瞬间涌入。

顾楠:沈知言,今天大家在老宅吃年夜饭,你怎么没过来?

顾楠:[照片]

顾楠:[照片]

顾楠:[照片]

沈知言好笑地看着顾楠的信息,刚想回复,却猝不及防地在顾楠发来的几张照片中,看到了一个意外的身影。

那个人五官端正,一脸忠厚,在照片坐得离顾楠很近。

沈知言眨了眨眼睛,将照片放大,仔细辨认了一下。之后,他将那人圈了起来,发给顾楠。

Leo沈知言:这个人是谁?

顾楠:这是正均哥,我哥的私人助理。他怕我在顾家不好过,每年过年都会来老宅看我。

沈知言没有回复顾楠,只是不可思议地看着照片中的人。之后他翻出天御的官方账号,找到了那篇《天御大事记》的博文。

他屏住呼吸,手指一点一点地向下滑动屏幕,直至停到了顾杨的相关内容上。

沈知言怔怔地看着屏幕上的照片,里面的人虽然面容模糊,但是依然可以清晰地辨认出,正是今天顾家年夜饭上,坐在顾楠身边的那个“正均哥”。

沈知言蹙眉翻看着照片,一抹怀疑悄然爬上心头。

这时,他的电话铃声突然响起。

沈知言看着上面的“顾铎”二字,一时有些出神。

第69章 沈知言的掌控,他甘之如饴 坦白局,福……

顾铎打开家门时, 客厅中一片寂静。

沈知言静静地蜷在沙发中,手捧着数位板,在专注地画图。

在他身前的茶几上,摆放着印有“天御拍卖会”字样的黑色锦盒。他在拍卖会上拍下的那颗黄钻, 此刻正躺在盒中, 盈盈反射着细碎的灯光。

顾铎换好鞋子, 轻手轻脚地朝沈知言走去。

听到脚步声, 沈知言手中的数位笔顿在了半空。片刻后, 他不紧不慢地放下手中的数位板, 面色平静地回过头来。

顾铎已经走到了沙发前,他微微俯身,双手撑在沈知言身后的靠背上。顷刻间,大片阴影自头顶笼罩下来,将沈知言圈在了小小的一方天地之中。

“这么早就回来了?”

看到沈知言面色如常, 顾铎一路上高悬着的心终于缓缓落下,他暗暗松了口气。

“看你没接电话, 担心你这边出了什么事,我就直接赶回来了。”

沈知言眉头一动, 解释道:“手机放在卧室充电了,我没听到铃声。再说了,我能出什么事?大过年的,你就这么半道跑了, 合适吗?”

“没事,这种场合, 我露个就行,谁敢指责我?”

说着,顾铎走到沈知言的身边坐了下来, 细细打量着他的面色。

“脸色怎么这么不好?晚上吃饭了吗?我再去给你做点。”

沈知言摇了摇头,他抬起头,目光直直地审视着顾铎。

此时,他的内心远不如脸上所表现出来的那般平静。

当初在得知顾杨的事时,他曾经短暂地怀疑过,顾家三房的那个顾杨,是不是就是杳无音信的沈岁安。可是天御发布的那条大事记的博文,很快便打消了他的疑虑。

如今骤然得知博文中的那个人并非顾杨,他一时心乱如麻。

可他不能仅凭“放错照片”这件小事,就冒然认为这是顾铎的算计——

万一是员工一时疏忽放错了照片呢?

又或者,是旁人揣摩顾铎的心思,故意不让顾家三房的人在博文中出镜呢?

退一步来讲,他知道顾铎对三房的憎恨,就算是顾铎出于个人恩怨,有意不放顾杨的照片,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沈知言在心中为顾铎找了无数个理由,可仍抵不住横亘在心头的那抹疑虑——事情真的会这么巧吗?

顾杨怎么说也曾是京市有头有脸的人物,可自从他来到京市后,却从未见过顾杨的任何照片。

顾氏会所墙上的那幅画、前往京大路上的那场车祸、顾楠手上那串莫名熟悉的常青藤手串……

还有,在颐景山庄时,被顾铎扣下的那张全家福。

他在害怕自己看到照片中的谁?

曾经种种不起眼的小事,顷刻间在他的脑海中冒出。

在顾铎心急如焚往回赶的时间里,信任与怀疑也在沈知言的脑中左右互搏,未曾停歇。

在沈知言过往的人生中,从未体会过如此举棋不定的犹疑,也实在无法忍受自己四分五裂的情绪之间彼此的拉扯,索性便拿出了之前做到一半的Sparkling Star的参赛设计稿,想借此制止自己的胡思乱想。

可惜,几个小时过去了,设计图上的进展却微乎其微,毫无突破。

“顾铎。”沈知言缓声开口。

“你有没有对我隐瞒过什么事情?”

他的声音很轻,可每个字落在顾铎耳畔,都如雷鸣般炸响。

顾铎的心“咯噔”一下。

——他知道了!

——不,不一定是这件事。

在短暂的惊慌之后,顾铎迅速恢复了平静。他面露诧异,问道:“怎么忽然这么问?”

捕捉到了顾铎情绪上那一瞬间的破绽,沈知言的心凉了几分。

顾铎在商海浸淫多年,早已经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可刚才,那么明显的慌乱却在他脸上一闪而过,可见,他果然有事情隐瞒自己。

“没什么,我就是突然想到了阿琢和华清礼。”

沈知言没有戳破顾铎的伪装,只是轻声说道:“我想,再深的感情也经不起欺骗与伤害。所以,顾铎,我可以接受你有自己的私人空间,你的事情也可以选择不告诉我,但……”

说到这里,沈知言的声音中隐隐透着一丝恳切。

“但你一定不要骗我。信任这种东西,最经不起消耗,一旦破裂,便难以修复。你知道的,我的安全感不高,到那时……顾铎,我只能选择自保。”

沈知言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顾铎已经确定,他一定知道了什么。只是,顾铎无法判断出,他知道的究竟是哪件事。

他确实对沈知言有所隐瞒,而且他也有信心,就算有一天沈知言知道了真相,自己也能找到充足的理由来狡辩,“隐瞒” 并不等同于 “欺骗”。

只是……

他见到过沈知言面对秦昭的算计时,那饱含失望的训斥。他相信,当时若不是秦昭用八年的情分来挽回,那天的沈知言可能做出更无情的决断。

所以,他不敢赌。

不敢赌沈知言对自己,会是决然,还是不舍。

顾铎在脑海中疯狂地复盘着今天一整天的行程与交谈,却愣是找不到任何纰漏。

他又哪里能想到,顾楠会吃饱了没事干,给沈知言发什么年夜饭照片?!

“不过……毕竟不知者不罪。”

沈知言偏过头,看了看怔在当场的顾铎,微微扯了扯唇角。

“我今天才与你说这些,法不溯及既往。你之前如果做过什么,无论什么事,只要告诉我,我便不怪你。”

沈知言短短的一句话,便让顾铎慌乱不已的心缓缓归位。

顾铎从进门到现在,心情便如坐过山车一般,忽上忽下,起伏不定。他也是时至今日才明白,他的心绪波动,竟全凭沈知言的心意。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被人拿捏至此,可他偏偏甘之如饴。

顾铎动了动嘴唇,良久,缓缓吐出了一个字,“好。”

“那我一件一件说……”

一件一件……

沈知言眉稍一挑,竟然这么多?!

顾铎的自我剖析很详尽,将他从认识沈知言起,一直到现在的点点滴滴——像什么魔术道具、日常偶遇、教训陈宝诚、调查阳光福利院等等,事无巨细地说了个遍,听得沈知言一愣一愣的。

他确实没想到顾铎在不知不觉间,竟然做了这么多……乱七八糟又莫名其妙的事。

“等等,销毁IVAA数据的人是你?你为什么这么做?我当时是要为你正名的!”

沈知言实在听不下去了,一脸疑惑地打断了坦白上瘾的顾铎。

“……当时事态不明,我不想你卷进来。况且,我有江城官方的证明,不需要你出面澄清。”

提到江城,沈知言就气不打一处来。

“我刚来京市时,你明明已经调查过我了,怎么现在还去查我,甚至都查到了佛罗伦萨?!原来阿昭说的那个‘身材高挑,面貌平平,没有什么记忆点’的人,不是陆文福,是高筝!”

顾铎虽然不明白这和陆文福有什么关系,但现在这个时候,他除了点头称错,别的什么也不敢问。

“那你都查到什么了?”

虽然嘴上不满,但沈知言对当年福利院的事,其实一直耿耿于怀。

就算当年他年纪小,不懂其中的门道,但如今想来,好好的一个福利院说关就关,而且时间就在沈岁安被领养之后,其中定有隐情。

只是,他在国内的人脉毕竟有限,就算想查,也很难触及到事情的根本。

但顾铎不同,天御集团作为国内的龙头企业,顾家的人脉又横跨政商两界,他如果想查一些事情,易如反掌。

“当年阳光福利院关闭得十分蹊跷,它的创办人被隐去了身份,连我也查不到。”

然而,顾铎的第一句话,就出乎了沈知言的意料。

连顾铎也查不到的人……

“这还不是最奇怪的。”顾铎说着,声音逐渐变得严肃起来。

“在福利院关闭前,里面的孩子一夜之间全部被人领养。但是我查到,那些人中,有一部分在不久后,又被重新送进了福利院。而没被送走的那些,现在都有不小的成就。”

作为被领养的“漏网之鱼”,沈知言眨了眨眼睛,没懂这件事奇怪在哪儿。

有了家庭的庇佑,有了良好的生存环境和公平的教育机会,取得成就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吗?

——这是院长自小教育他们的话,早已在沈知言的心中根深蒂固,这么多年来他笃行践言,从未怀疑。

“而你……”

顾铎显然不知道沈知言的疑惑,仍在兀自说着。

“言言,在福利院关闭前夕,你的档案被人从福利院中消除了。所以,你并不在当年的领养名单上。”

沈知言一时有些发懵。

这是他从未想过的事情。

从沈岁安离开,到福利院被取缔,时间间隔太短了,短到他还没从与沈岁安分别的伤痛中缓过神来,就眼睁睁地看着哥哥姐姐们一个个被人带走。

他是福利院中最小的孩子。他那时只觉得,他的哥哥姐姐们都被院长教养得很好,有人愿意领养他们无可厚非。

所以,就算最后只有他被剩下了,他也从未怀疑过,这背后有人在暗中操控。

“那你知道是谁做的吗?”沈知言仰着脸问道,眼中满是困惑。

顾铎见不得沈知言这副模样,心中蓦然心疼。可他刚伸过手去,就被沈知言避开了。

无奈,顾铎只好讪讪地收回了手。

“时隔太久,查不到了。”

“……还有一件事。”顾铎有些犹豫,但他看了看沈知言的神色,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你在上学期间,每年都有一笔匿名资助给你的学校。但一年一万的数额太小了,又是通过慈善机构资助的,所以,我也无从查起。”

匿名资助?

一年一万……

一年一万!

沈知言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猛地握紧双手。可紧接着,他又将手缓缓松开,神情恢复了平静。

今晚的信息实在太过密集,他的心思百转千回。可事情要一件一件来,最重要的,是处理眼下。

见顾铎不说话了,沈知言抬眼看向他,“都说完了?”

顾铎心下一紧。

他不知道沈知言是在诈他,还是真的知道了其他的事情。有些事情他可以坦白,可有些事情……于他而言,已是死局。

顾铎不想冒半分和沈知言反目成仇的风险,他心下一横,不顾沈知言的反抗,强硬地将他拥进怀里。

“明天。明天我会告诉你一切,好不好?”

沈知言知道,顾铎要在初一祭祖时有所行动,却并不清楚他的具体谋划。尽管满心疑惑,但在内心深处,终究还是信任占据了上风。

于是,沈知言软下了态度,轻声道:“好。”

正在这时,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一朵绚丽的烟花在夜色中轰然炸开,瞬间点亮了整个夜空。随后,更多的烟花相继绽放,五彩的光影在空中交映。

沈知言看向墙上的时钟,这才注意到,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凌晨。

顾铎一把拉起了窝在沙发里、还没搞清楚状况的沈知言,拥着他径直走到了落地窗前。

沈知言望着漫天绽放的姹紫嫣红,一时有些不解。

“京市不是管控烟火吗?”

顾铎早已经习惯了沈知言对浪漫过敏的脑回路,出言解释道:“按理说是管控的,除非申请下来《焰火燃放许可证》。”

沈知言这才反应过来,恍然转身,“是你让人放的?”

顾铎理所当然地挑了挑眉,“我以为你喜欢热烈又张扬的东西。”

“你以为的……”沈知言不置可否地勾了勾唇,“很对。”

说完,沈知言又将视线投向了窗外。绚烂的色彩在他的眼眸中流转,瑰丽明艳,如烟花般摄人心魄。

顾铎站在沈知言的身边,试探着牵住了他的手指,轻声道:“新年快乐,沈知言。”

沈知言没有看他,只是笑着回握住他的手,笑道:“平安喜乐。”

第70章 今日要清理门户 祭祖风波,顾铎发难……

老宅的佣人们一大早就在井然有序地准备着祭品。

自从八年前的那场风波过后, 顾家老宅只有顾锦时常居住,常年冷冷清清。也就在过年这几天,才会短暂地热闹起来。

因为今天要参加祭祖的原因,顾家人在昨晚的年夜饭后, 都按照惯例留宿在了老宅。

当然, 顾铎除外。

客厅里, 一位穿着绛紫色唐装的老人正端坐在主位, 鹤发银须, 精神矍铄。尽管双眼因为年迈而略显浑浊, 但在看向周围的小辈时,依旧尽显慈爱。

这位老人年轻时也曾是京市的风云人物,凭借铁血手腕,在龙盘虎踞的京市硬生生地闯出了一番名堂。只不过,随着年事上涨, 周身的杀伐之势也随之收敛,逐渐变得平静祥和。

——他正是顾家那位常年住在疗养院避世的老太爷, 顾拙峰。

此时,顾锦正亲昵地坐在他的一侧侃侃而谈, 从京市传闻讲到家长里短。她的一双儿女,顾枫和文敬瑶,则坐在老太爷的另一侧,时而插科打诨, 时而诙谐逗趣,一来二去, 逗得老人合不拢嘴。

顾锦的爱人文政,正在不远处和顾棠聊得热火朝天,同时还不忘将手中剥好的水果递给顾锦。

不管真假, 面上倒是一片其乐融融。

唯一格格不入的,是离社交圈子八丈远、双脚搭在茶几上玩打火机的顾楠。他百无聊赖地瞥了瞥八卦中心,又将目光重新投向了门口,一脸的生无可恋。

如果不是沈知言说他今天会来老宅,他才不会吃饱了撑的,在这儿折磨自己的耳朵。

因此,在顾铎和沈知言还未走进客厅时,顾楠便眼尖地瞥到了二人的身影,忙如蒙大赦般地跑了过去。

“沈知言你来了!”

说完,他又看向顾铎,补了个招呼,“小叔。”

顾铎:……

顾铎看了看沈知言,又睨了一眼过分殷勤的顾楠,没有说话,径直拉着沈知言的手走进了客厅。

倒是沈知言在经过顾楠时,点了点头,用眼神示意他等下聊。

顾铎的到来,直接让刚才还笑声不断的客厅,瞬间噤了声。

顾锦见老太爷脸上的笑意有所收敛,又看了看一进门就面色冷峻的顾铎,笑着起身打起了圆场。

“阿铎可算来了,爷爷都等你半天了!我说你昨晚怎么连年夜饭都不吃,就火急火燎地跑了,原来是去接……沈总。不过你也真是的,带朋友回家也不挑个日子,今天家里还要祭祖呢。”

沈知言暗暗挑了挑眉。

这种一句话八个坑的说话方式,他太熟了。生意场上,暗戳戳的阴阳怪气并不少见,沈知言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刹那间,出于职业本能,他条件反射般地,便由休假状态,被动切换到了工作模式,张口就想替顾铎阴阳回去,却被顾铎一把按住了。

在顾铎的场子,哪用得着沈知言替他出头。

顾铎治阴阳怪气的方法十分简单粗暴。以他如今的地位,哪里用得着搞这些弯弯绕绕,于是,他直接“一力降十会”。

“言言是我的爱人,我带他来祭祖有问题吗?怎么,这事儿堂姐竟然不知道?我还以为,你对京市的传闻熟悉得很。”

“这……”

顾锦堆在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错愕之色随之蔓延。

如果说,顾铎的到来,让原本上慈下孝的氛围陡然中断。那他刚才的这番话,则让屋内所有人的脸色都为之大变。

虽说顾铎和沈知言之间的传闻,在京市已经有鼻子有眼地传了许久,但终究只是捕风捉影的传闻。位高如顾铎,身上有几桩风流韵事在所难免,但流言蜚语一旦成为确凿的事实……

如今的社会风气,虽然算不上保守封闭,但同性恋人终究小众。况且顾铎又不是籍籍无名之辈,顾氏掌权人一旦公开出柜,天御的股票难免会受到冲击。

想到这些,众人不由将目光纷纷投向顾老太爷。

“阿铎,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做事还这么不周全?你们年轻人私下里怎么玩闹都可以,但决不能损害顾家人的利益!这一点,你真该向小棠学学。”

被用来当做顾铎的对照,顾棠一脸忐忑地看向自家小叔,讪讪地笑了笑。

自从他联手陆家做局,在网上攻讦顾铎又被对方成功反击后,每次见到顾铎,顾棠都像老鼠见了猫一般,畏缩不已。

当然,只是面上如此。至于他心里在盘算什么,旁人就不得而知了。

顾铎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顾棠,他直直地迎上了顾老太爷不满的目光,态度十分恭谨,但说出的话,却和态度大相径庭。

“您这是说的哪儿的话。这八年来,顾家人靠我得了多少好处?如今为我割让点儿利益怎么了?爷爷,心胸宽广一点,别把顾家人都当成白眼狼。”

“你……简直是胡闹!你看看你现在,哪里有顾氏掌权人的样子?你这样,我能放心将天御集团交给你吗?”

顾老太爷猛然将手中的茶盏重重地摔在茶几上,茶水四溅而出。

他身后的两名护理师见状,忙上前安抚。正在张罗祭祖仪式的胜叔,听到动静后,也匆匆跑了过来。

“顾先生,老太爷近日身体不适,还请您说话注意一下分寸。”胜叔见老太爷并无大碍,稍稍松了一口气,随后便转头看向顾铎,微微躬身道。

“阿铎,你怎么能这么跟爷爷说话?”

顾锦也跟着帮腔,她重新坐了回去,伸手帮老太爷顺气。

“爷爷,阿铎也不是有意的,他就这脾气。再说了,他在外面代表的是顾家的颜面,平日里自然要强势一些。可能是对外人习惯了,所以一时没转变过来对您的态度。”

“阿铎,你也消消火,老爷子还不都是为你好!”文政妇唱夫随,一副和事佬的姿态走了过来。

他有意无意地瞥沈知言一眼,话里有话地说道,“你平日里怎么玩儿都行,没人管你,但别放在明面上。这对你、对沈总、对天御的股东都好。”

顾铎被这帮人气笑了。一个两个的,都是给个场地就能搭台子唱戏的“名角儿”。

“我说,你们是不是搞错什么了?我今天是带言言来祭祖的,并不是来征得你们同意的。”

顾铎声音清朗,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势。说着,他缓步踱到老太爷身前,冷眼环视四周。

“怕股票受影响?没问题,现在抛售还来得及。按市场价,你们抛多少,我吃多少。”

顾铎一句话便让几人闭了嘴,一时之间,竟无人再敢吭声。

但显然,顾铎的气还没消。

“还有,爷爷,人老了难免会犯糊涂,所以容我提醒您一句。”

顾铎微微俯身,为顾老太爷重新续好茶,“您说不放心将天御交给我,这话不对。您什么时候将天御……交、给、过我?”

他将“交给”二字咬得很重,眼神寸步不让。

“这些年,天御的资产翻了多少倍您不是不清楚,当年的天御,是我拼死拼活拼来的,如今的天御,是我苦心经营赚来的,这一切都是我应得的,而不是谁赠与的。”

顾铎的强势显然出乎了顾老太爷的预料,他原本威严的面容微微一怔。

以往顾铎在他面前,虽说未曾低声下气,但也从来没有如此明目张胆地忤逆过。可他今天一来,就一反常态地锋芒毕露……

——看来他这个孙子,今天是铁了心,不想相安无事地祭祖了。

顾老太爷一时摸不透顾铎的意图。他警惕地看着对方,虽然不再咄咄逼人,但也没有接过顾铎向他递来的茶盏。

顾铎举着茶杯,在空中停顿了片刻,见老太爷丝毫没有顺着台阶下的意思,便轻笑一声,站直了身子。

下一秒,他将茶随手泼到一旁,茶杯也被他顺势一同摔到地上,瞬间四分五裂。

“这套茶具太旧了,胜叔,改明儿换套新的。”

说完,他便拉起沈知言的手,转身大步向外走去。

“仪式快开始了,都去祠堂。”

顾老太爷自从住进疗养院后,只在祭祖和寿辰这两个日子,才会在人前露面。顾铎之前念着血缘关系,不曾将关系闹得太僵,从未像今天这样,当着老太爷的面,不留余地的发号施令。

客厅中的众人一时面面相觑。这一屋子的人没有傻的,顾铎不会无缘无故地发难,只是不知道今天这是唱的哪出戏。

胜叔担忧地看向顾老太爷。

顾拙峰的眼中闪过一抹厉色,但很快便双目轻阖。再次睁开眼时,他已经恢复了一如往常的和蔼慈善。

感受到胜叔的目光,他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

“走吧。难得阿铎搭台子,咱们就去看看。我也想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孩子的翅膀能有多硬。”

……

顾家祠堂十分恢弘大气。在祠堂前,立着一块青石牌坊,上面镌刻着家族堂号,左右两侧各设了一座抱鼓石,寓意威严与权力。

陈婉华一早就守在祠堂里,查看祭祖的准备情况。

说是查看,其实就是躲在寝堂里喝茶休息。她实在懒得和那些姓顾的虚与委蛇。

直到看见顾铎和沈知言走进祠堂,她才肯从寝堂中出来。只是没等寒暄几句,便已经到了正点。

祭祖仪式如期开始。

享堂的八扇槅门半启,顾家人按照长幼顺序,在供桌前分站两列。

供桌上的茶酒、三牲和五果早已备好,神龛两侧的长明灯轻轻摇曳,光晕将“顾氏大宗”四字鎏金匾额映得忽明忽暗。

“缅怀先祖,创业维艰;承蒙庇佑,家族兴盛。今逢良辰,子孙齐聚,谨以清香明烛,时鲜之馔,恭迎先灵,伏惟尚飨。”

顾老太爷底气雄浑的声音在享堂中缓缓回荡。

话落,他净手燃香。随着香烟袅袅升腾,他将手中的三炷香递到了顾铎面前。

在顾家的祭祖仪式中,一向是由德高望重的主祭,将香烛传递给现任当家人。既是警示其勿忘先祖,又是在强调家族秩序。

也正因如此,顾老太爷一个连除夕都不肯露面的人,每年初一必定会来主持祭祖仪式,以此来彰显自己在家族中的地位。

然而,顾铎并没有如往常般接过顾老太爷手中的香烛。

他径直走到净手盆前,俯身净手,另取了三炷香,自行点燃。躬身三拜后,便利落地将香插入了供桌中央的香炉之中。

顾老太爷见状,不动声色地将手中未递出的香,顺手交给了站在一旁的胜叔。

他看向顾铎,沉声问道:“阿铎,你要做什么?”

顾铎静静地凝视着面前肃穆的神龛,再次俯身一拜,之后他缓缓转身,面向众人。

“家门不幸,内有蠹虫。我在向列祖列宗陈情,今日要清理门户。”

此言一出,顾家人皆是一惊。

在场众人,除了当时在国外看球赛的顾楠,都亲眼目睹过八年前顾铎清算三房的场景,至今心有余悸。

顾老太爷面色微沉,但很快便稳住了情绪。

“你如今是顾家的掌权人,这些事什么时候做不行,非要扰乱祭祖?”

顾铎的笑容毫无温度,他缓步走到了老太爷身前。

“当然不行,毕竟……您常年住在疗养院,想见您一面,太难了。”

顾老太爷知道,顾铎这是想向他发难。但他并不愿接招,于是打起了太极。

“南山疗养院又不是铜墙铁壁。有心的话,日日都能去。”

顾铎嗤笑一声,摇了摇头,“可我不敢。谁也不知道疗养院里的监控会不会出问题,万一我前脚离开,爷爷您后脚就出了什么意外,我可是百口莫辩。”

至此,顾老太爷的脸色完全沉了下来。他在胜叔的搀扶下,走到一侧的太师椅处,缓缓坐下。

“说吧,你今天要清谁的门户?”

“不急。”

顾铎声音沉稳,神色自若,俨然一副谈生意的寻常姿态。

“前段时间,银团债权人提出了‘债务展期附加条款’。他们竟然要求我个人承担无限连带责任。说来也巧,天御早年扩张的时候,您曾通过交叉持股的方式,和那些银行有过深度合作。所以孙儿心有疑惑,想向您请教。依您看,他们提出这个附加条款,为的是什么?”

顾老太爷淡淡瞥了一眼顾铎,便移开了视线,冷哼道:“ 降低风险敞口也好,提高资金回报也罢,人家这么做,自然有他们的道理。”

“哦?”顾铎意外地挑了挑眉,“原来不是为了将我的个人资产与公司债务捆绑,从而冻结我的个人股权啊?”

“你想多了,阿铎。前段时间天御陷入舆论危机,虽说最后解决了,但银行提出担保要求,也在情理之中。说到底,还是你在舆论引导方面做得不够好。”

顿了顿,老太爷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劝诫道:“年轻人,做事不要太急躁。这不过是一时的困境,眼光还是要放长远些。”

老太爷的话十分恳切。可惜,顾铎并不想在他面前扮演孝子贤孙。

“可我偏不。”

顾铎的话掷地有声。可紧接着,他又话锋一转,语气中带上了一丝调侃。

“那天,在债权人会议上,我提了几点可能。您想不想知道?”

不等对方回答,他便接着说道:“如果他们执意要加入条款的话,要么我将天御的核心资产注入新公司,并破产隔离,要么启动私有化退市。”

顾铎笃定地看向老太爷,笑道:“爷爷,您说,这个时候,是我怕银行,还是银行怕我?”

“你好大的威风!你要搞垮天御吗!”

闻言,顾老太爷猛然拍向太师椅的扶手,厉声斥道:“别忘了,天御不是你一言堂的地方!你当董事会的人会纵容你胡闹?”

顾铎轻笑一声,“您说错了,现在的天御,还真是我一言堂的地方。”

说着,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恍然道:“我差点忘了,您常年深居简出,想来很多事还不知道。今天正好趁大家都在,我跟您说一件有趣的事。”

顾铎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容,慢悠悠地开口。

“前段时间,有人趁着舆论风波,浑水摸鱼,将天御的股票恶意做空。我顺藤摸瓜查了过去,您猜怎么着?我竟然在海外发现了三家空壳公司,代持天御股份。”

顾老太爷神色陡然一僵,急忙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胜叔。

胜叔此时也是面色难看,他眉头紧锁,轻轻摇了摇头。

顾铎十分绅士地等二人将信息同步好后,才接着说道:“作为一名守法公民,我当即就向证监会举报了。当然,我也收购了由证监会强制拍卖的代持股份。”

说到这里,看到老太爷惊讶地看向自己,顾铎傲然一笑,一字一顿道:“没错,我现在已经持股 64%,超过了三分之二。也就是说,我对股东大会,拥有绝对控制权。”

顾老太爷再也无法保持之前的气定神闲,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顾铎,眼神中充满了愤怒和震惊。

但顾铎怎么会就此收手?

他步步紧逼,“您说,和这些空壳公司有利益关联的人,会是谁呢?我已经追查到了瑞士银行,下一步就是拿到代持架构图。爷爷,您说,我要不要进行下一步?”

顾老太爷浑浊的眼中迸发出一丝凌厉的凶光,不再和顾铎兜圈子,直言道:“既然你和我谈了,那就是有所图。你想要什么?”

顾铎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朝着外面喊了一句:“进来。”

话落,高筝带着一个笔记本电脑走了进来,他的身边还跟着手拿文件袋的傅弛。

不同于高筝的目不斜视,傅弛一眼就瞄到了沈知言,忙挑眉同对方打了个招呼。可一回头,他就撞上了自家老板那副在“杀与不杀”之间犹豫的眼神。

傅弛打了个寒颤,忙快走几步,从文件袋中拿出文件,恭敬地递到顾老太爷面前。

“老太爷,请过目。如果您有任何问题,都可以向我咨询。”

顾老太爷接过文件,只看了几眼,便怒火中烧,愤然将它们丢到地上。

“你!你竟然要废除我作为创始人的‘一票否决权’!顾铎!你敢!”

顾铎无所谓地笑道:“敢不敢的,反正我已经做了。有的权利,用一次就够了。您的‘一票否决权’在此前,已经保住了顾棠在公司的位置。只要您今天签下协议,我保证,不会再对他进行二次追责。”

说完,他又好心补充道:“让您签这份协议,是看在咱们祖孙情分上。其实您不签也没关系,以我现在的控股比例,想要修改公司章程,虽然麻烦点,但也不是做不到。况且,我确实好奇那几家空壳公司的幕后之人。到时候,我查的信息会一并同步给证监会。我知道您在那儿有熟人,要是您也好奇的话,届时可以问问他们。”

顾铎这一番话下来,顾老太爷紧握扶手的双手,已然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

傅弛很有眼力见儿,连忙捡起地上的协议,整理好后再次递给顾老太爷。

这次,老太爷接过后没有再丢掉,而是冷冷地看向顾铎。

“在祠堂里把自己的亲爷爷逼到这种地步,阿铎,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顾铎闻言,面色一凛,将目光投向神龛中的排位。

“当年我爸不也是被你们堵在会议室,被逼着签下转让协议的吗?爷爷,您现在能体会到他当年的心情了吧。如今这一切,谁又能说不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呢?”

顾老太爷闻言,身子一震,眼神中闪过一丝动摇。他缓缓闭上眼睛,压制着心中翻涌的情绪。

签好字后,他将协议扔给了傅弛,疲惫道:“你今天的威,立完了吧。”

顾铎接过傅弛递过来的协议,仔细审视了一番,点了点头,又重新递还回去。

做完这些,他才不慌不忙地对高筝示意了一下,笑道:“急什么,我说了,今天是要清理门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