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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我可以 江挽灯 23240 字 3天前

第141章 情关“我有个师父。”

五更天,快马一骑绝尘,穿过山林。抵达大军驻扎所在,孤身入营,密见柳章。柳章等了一晚上的消息,灯花掉了几次。赤练单膝下跪,双手呈上染血的羊皮卷。

柳章看着他还在滴血的肩膀,问道:“受伤了?”

赤练道:“轻伤而已。幸不辱使命。”

打开羊皮卷,对着烛光一照。巡防图赫然在目。如果不出意外,赤练本该前天抵达。可柳章迟迟没有收到他的消息,在心里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孤身入敌营,窃取机密,九死一生。赤练冒着巨大的风险执行命令。柳章这两天也为他悬心。

万幸的是,他平安归来,还拿到了最重要的东西。

赤练道:“我被他们困住了,这才迟了。”

柳章道:“你辛苦了,下去包扎伤口,好好休息几天。”

赤练准备退下,退到门口,忽然道:“殿下不问,我是怎么脱困的吗?”

以赤练的身手和头脑,他有他的办法化险为夷,柳章只看结果不问过程。赤练也很少会说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他特意提及,似乎大有深意。

柳章想了一想,问道:“谁救了你吗?”

赤练道:“是。我本来必死无疑。”

柳章道:“那人是谁?”

赤练沉默了很久,或许不知道该用什么称呼来代指那一位,最终道:“是小姐。”江落?最近一段时日,江落神出鬼没,她消失的时候,柳章也并不知道她在做什么。柳章为军务日夜操劳,她看在眼里,总想帮忙。她竟然救了赤练。

柳章好半晌没吭声,赤练不知道江落一直陪在柳章身边,以为两人早已分开了。一个做妖王,一个还是忧国忧民的楚王。两人之间隔着千万重阻碍。过去种种,赤练皆是见证者。有些话论理不该他来说,“其实小姐……”

柳章打断他:“你下去吧。好好养伤。”

赤练收回话头,无奈道:“是,殿下。”

赤练离开后,柳章翻开巡防图,看了半个时辰。今晚睡不成,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拿到巡防图,最迟后天大军便要启程,开始转进东州方向。

千头万绪,有待理清。天一亮他就得尽快去见柳钟。在这样繁忙紧迫的情况下,每时每刻都弥足珍贵。他的精力必须全部集中在军务上。

可他走了神。他想到烛台下赶也赶不走的蜻蜓。顶着茶碗艰难蹦跶。想到被自己拆了只吃了一块的桂花糖,味道甜而不腻。想到枕头下压着的香囊,散发淡淡的药香气。这些琐碎,毫无用处的小事,充斥着他的头脑,让他无法集中注意力。

“我只是希望,自己对师父有用一点。”

她的话听起来悲伤极了。柳章用力掐住自己的眉心,混乱念头挥之不去。他悲哀地发现,无可救药的除了江落,还有他自己。

他们的不伦关系究竟该何去何从?

夜色如墨,一道黑影悄无声息闪过。杨玉文从睡梦中睁开眼。他本就浅眠。丝毫风吹草动都能惊扰。那道黑影蹲在他的床头,一只脚踩在他的胸口。钻心痛楚袭来,他正待起身,被蛮力所压制,四肢动弹不得。仿佛陷在沼泽之中。

他费力睁大眼睛。黑暗中的敌人一点点靠近,他嗅到浓烈妖气,再一挣扎。脖子上被刀片压住。“再动就杀了你。”

不掺杂感情的冷漠威胁,是个女声,他毕生难忘的声音。

杨玉文缺失的心脏顿时隐隐作痛。那个挖心的妖来了。阴魂不散。杨玉文冷笑道:“你不是已经杀过我一次了吗。”

江落道:“我能杀第二次。”

杨玉文挑衅道:“动手啊。”

他浑身上下只有眼珠子和嘴巴能动。骨头还那么硬。冷刀子贴着冰冷肌肤游走。江落威胁似的,故意挑起他下巴。师父说了不准要他的命,可没说不准在他身上桶几个窟窿。瞧他这幅吊儿郎当的神经质模样,让人莫名窝火。

杨玉文道:“想割哪儿,都随便,我不靠脸吃饭。”

江落道:“你真想死?”

杨玉文发出叹息,道:“技不如人,有什么办法。”

江落对他的心路历程不感兴趣。她杀过他,杨玉文若要寻仇,她随时奉陪。谅他如今也没这个能耐。江落收起了刀子,问道:“你跟我师父说了什么?你们为何要打架?”

妖王深夜潜入,只为了问这个么鬼问题,怪离谱的。

杨玉文呵呵一笑,道:“你问他啊。”

师父要是肯说,她何必舍近求远跑来问他。江落百思不得其解,“你到底说了什么?”柳章绝非冲动之人,肯定是杨玉文说了很过分的话。

她必须问个明白。

杨玉文觉得这个问题很荒谬。他们之间,隔着人族和妖族的对立,血海深仇。再次见面,应当是你死我活。哪怕妖王前来斩草除根,场面也不会如此诡异。驱魔师大阵被破,长安沦陷,杨玉文是死是活,她都不在乎。

她来找他,竟然只是为了弄清楚杨玉文到底说了什么话把柳章激怒了。

杨玉文这才意识到,自己从未被妖王放在眼里。在这一点上,他依然比不过柳章。杨玉文怀着复杂心情思索了一会儿,毫无隐瞒,交代了原话。他想从江落脸上看到别的反应,道:“我问他被徒弟操得爽不爽。”

这是什么话,江落怔住。表面意思她听懂了,但没有听懂言外之意。对人族而言,刺探床榻之事,似乎是有些冒昧的。她反唇相讥:“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杨玉文道:“没关系,我随便问问。”

他随便问的话,导致柳章暴怒打人。江落陷入了沉思,所以这话让人生气的点在哪里?杨玉文多管闲事吗?她不明白,故而追问:“还有呢?”

杨玉文道:“剩下的话没来得及说。他的拳头已经落在我脸上了。”

江落挪开脚,不再踩着他。听起来没有撒谎。杨玉文闷声咳嗽了两下。他鼻青脸肿,额头还包着纱布。被柳章打得不轻。江落还在纠结困惑当中,道:“我师父为什么生气?”

杨玉文心想,敢情妖王什么都不懂,直接硬来的。他竟然对柳章起了些同情之心,道:“

你不知道,这话对一个男人来说侮辱性多强吗。”

“什么意思?”江落糊涂了起来。

“你是他徒弟,被徒弟睡了。没人能接受。这叫大逆不道。如果我是他,被这么侮辱,我宁可死了算了。”

他的话正好说到了点子上,让江落重新开始思考二人关系如此僵硬的原因。这似乎是症结所在。虽然说杨玉文没资格评价他们,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江落半信半疑,道:“我没有侮辱师父,我真心喜欢他。”

柳章修的无情道,偏偏命犯桃花。人不人鬼不鬼的秦愫爱慕他,妖王也喜欢他。他很招人,尤其是疯女人。相较之下,杨玉文从前眠花宿柳的对象,都显得过于正常。杨玉文想起了屏山县那座神像,村里的丫头给他送花环。脑子里冒出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

难道在女人缘这一点上他也比不过柳章吗?

杨玉文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你的喜欢对他来说,就是种侮辱。”

江落顿时自尊心受挫,嘴硬道:“师父他也喜欢我的。”

“他承认过吗?”

“他……”江落语塞,接不上话。仔细一想,柳章好像是没有亲口承认过。这下江落也开始了自我怀疑。渐渐地,放松了对杨玉文的压制。

杨玉文枕着自己的手臂,不急着呼救也不急着逃跑。他倒要瞧瞧,柳章的手段能发挥出多大作用,故意强调这句扎心的话,“他不喜欢你。”

“除了我,他还能喜欢谁?”江落当场急眼。

“秦愫啊,”杨玉文张口就来,胡说八道。既然大家都不喜欢谈国仇家恨,人妖对立,不妨讨论下这些乱七八糟的情爱纠葛。妖王掌握力量,无懈可击。那么情感就会是她最大的弱点。

“秦愫比你美貌,比你聪明,还懂得诗词歌赋风花雪月。你处处差她一头,还是妖怪。你说柳章喜欢你什么呢。你除了妖力高强,一无是处。”

江落霍然起身,在他床上站起来,“你再说一遍!”

“事实如此,你杀了我我也这么说。”

“秦愫为了当皇帝,放出怨鬼,害死那么多人。师父才不会喜欢她这样的坏种。”

“半斤八两罢了,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杨玉文伸手摸向枕下,拔出紫青宝云锥,朝江落面门划去。耀眼光芒爆闪。利器机括运转,电光火石,上百尖刺如莲花盛放,叶尖带勾刺,危险擦过江落鼻尖。

她后仰退去,周身魔气大开。

无形光罩凝聚成镜。杨玉文拽动床头铃铛,赵志雄破门而入,手提大刀,扑向床边。千钧一发。镜面扭曲爆碎,江落的身影消失在成百上千块碎镜片中。

杨玉文手中的锥刺被震飞出去,刚好打向赵志雄。

赵志雄堪堪避开,再一回神。镜片和江落都不见了。床上只剩下杨玉文,屋内光芒暗淡。杨玉文面色惨白,流了一脸鼻血。

他看向被定在门板上的锥刺,那是祖上传下来能斩杀仙人的神兵利器,从不轻易开刃。今日却叫妖王逃了,她毫发无伤。

赵志雄道:“大人,要追吗?”

杨玉文闭上眼睛,道:“别追了,你杀不了她,我们都杀不了她。”

江落已然入魔,或许放在驱魔司鼎盛时期,他与柳章合力,兴许能除掉她。但柳章废了,他也成了活死人。天下恐怕无人能奈何得了她。

柳章养出的怪物比秦愫更难对付。

街上熙熙攘攘,人流如织。江落孤身行走在街头,漫无目的,不知何去何从。她满脑子都在想杨玉文说过的话。她喜欢爱慕柳章,对柳章真的是一种侮辱吗?

人间的荣辱好恶令人费解。柳章受那一套观念毒害,自相矛盾不得超脱。否则他早就应该接受了她的爱意才对。杨玉文说的是对的。

江落脚步愈发沉重,要陷到地里去,长出根,她的根死死抱住泥土。风中看着人来人往,走不出心中的四方天地。

江落蹲了下来,抱住膝盖,路人都向她投来异样的眼神。“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门口大娘瞧着她脆弱模样,关心了一句。江落摇了摇头,不说话。大娘扶起她,到自家铺子里坐着,又倒了杯红糖水放在她手里。江落捧着热茶杯,沮丧无比。

大娘头上包着块布,相貌和蔼可亲。她笑望着江落,感慨似的道:“瞧这模样生的,方圆百里都找不出一个的美人坯子。肯定是家里娇生惯养的宝贝,你怎么一个人蹲在街上,若是遇到坏人,爹娘岂不担心?你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江落道:“我没有爹娘。”

大娘略微错愕,吃了一惊。她这装扮像个娇小姐。看不出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随口打听道:“那你跟着谁过活呢?”

江落喝了口红糖水,道:“我有个师父。”

大娘道:“你师父在哪?”

江落道:“他让我走。”

大娘道:“这是什么缘故?”

一个可怜孤女,没人疼没人爱。跟师父相依为命,也不知怎么的,师父大发雷霆,要将她赶走,她才流落街头。大娘听到这,更加心疼她了。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当初既然收养了你,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就要赶你走呢?”

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走哪都遭惦记,遇到坏人多危险。江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是她先弃了柳章,才到这般田地。

想挽回,却不得要领。

柳章天天催她早日回南荒。

可她怕自己走了,这段感情就像风筝线一样,说断就断了。在柳章心里,她总是排在很多东西后面。难不成她要把他再次劫走,关在笼子里吗?她该拿他怎么办?

铺子里挂满衣裳绸缎,这是家卖布的,笸罗里装着零碎的布头和红线,小孩肚兜正缝了一半,搭着两只红袜。江落被两只小袜子吸引了注意力,她拿起来看,才大人的半个手大,好小好小。

大娘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笑道:“这是给我娘家妹子做的,估摸着她下月临盆,孩子快出来了,先预备着。”

江落摸了两下,柔软舒适,“能给我两只吗?”

大娘疑惑不解:“你要这个做什么?”

江落道:“给我的宝宝穿。”大娘一愣,视线往下扫了她腹部,小腹平坦无比,瞧不出什么异常。“你,你嫁人了?”

江落把手指头伸进袜子,翻出里子来瞧,上头绣着的纹样还挺好看,“我没有嫁人,师父不想跟我成婚。”

大娘听到这么个惊世骇俗的八卦,震惊无比,站起身来,“孩子是你师父的?”

江落嗯了一声。大娘瞬间脑补出一个始乱终弃的形象,“他堂堂尊长,坏了徒儿清白,连孩子都有了,竟不愿意娶你?”

江落也觉得很委屈,道:“是啊,他不肯。”

大娘又惊又怒,接着问:“难不成他已有了家室?”

“没有。”

“那他为何不愿意娶你?”

“他说……”江落苦思冥想,“我们只有师徒情,没有别的,他不喜欢我。”

大娘心怀正义,颇为不平。天底下竟有这样没王法的事情,还是个师父,不怕天打雷劈吗,大娘怒道:“胡说八道!他不喜欢你,当初为何要哄骗你。到床上的时候不说师徒,穿起裤子又是师父了。怎么老天爷不劈死他这个黑心种子!”

江落听到师父被骂了,下意识想解释两句,却被大娘打断,“他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是哪方人士。你告诉我,大娘帮你讨回公道!”

难得遇到这样热心肠的人,江落忙道:“别,师父说了,有人在的时候,尤其是白天,我最好别去找他。”

大娘闻言,更是气得脸红脖子粗,火冒三丈,“怎么,白天翻脸不认人,晚上睡觉的时候就想到你了!”

江落很难去解释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师父说他是为了我好。”

大娘恨铁不成钢,痛心疾首,道:“你无父无母,哪里知道这些负心汉的路数。

他哄你欺你骗你,吃干抹尽,痛快了,怕你闹,就编出这些话唠搪塞。你又不懂,还想着替他保全名声。真是被人卖了还给人家数钱。”

江落听着似乎有点道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师父不是这样的人……”

大娘道:“那怎么办出这样的混账事来!”

江落默了半晌,还是受到了那些闲言碎语的影响,道:“或许是我配不上师父,让他感到耻辱,故而不愿意与我在一起。”

大娘道:“放他娘的狗屁。你这般容貌,这身气派,嫁到谁家那是他祖坟冒青烟了,不拿你当菩萨供起来都算辱没了祖宗。他是天王老子,家里有皇位继承,多尊贵。什么叫你辱没了他?还说这种话,厚颜无耻,亏他说得出口。”

江落一知半解,奇怪道:“人间的规矩,不是说师徒不能在一起吗?”

大娘心说这还是个榆木脑袋,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不该做的事情已经做了,还拿前一套观念来敷衍,这不是摆明了欺负人吗,庙里和尚还有还俗成亲的,大不了断绝师徒关系,再成亲,事已至此,就得想办法好好弥补。拖到孩子月份大了,更加吃亏。”

江落被她说得晕晕乎乎的,好像一切豁然开朗,没有那么灰暗了。

这位大娘为她指点迷津,让她眼前经纬变得清晰可见。人的道理真是神奇,正着说,反着说,都特别有道理。

之前柳章坚持师徒情高过一切的信念,让她也渐渐动摇了。可听大娘这么一说,诶,似乎也没那么坚不可摧。

“那……”江落握着小袜子,望向大娘,一脸求教的表情,“那我该怎么办呢?”

大娘心都要化了,造孽啊,这么小可怜的姑娘,禽兽不如的师父怎么下得去手,还要抛弃她。大娘沉下气性好好替她谋划起来。“你先告诉大娘,你是想离了他,要一笔赔偿自个过,还是想笼络他的心,日后长厢厮守呢?”

江落脱口而出道:“当然是长厢厮守了。”

大娘叹了一口气,傻孩子,痴心一片,被欺负成这样,还想着负心汉。

世间女子大多都难过这一关。执迷不悟,强行分开了,恐怕更加伤心。还是得想个法子,教她得偿所愿。也不计较什么真心假意,糊里糊涂白头到老,求仁得仁,足矣。

大娘道:“那你就按大娘教你的去办,听我的,你先……”

江落连忙竖起了耳朵,一字不漏地记下。

第142章 良夜“师父会想我吗?”

大军开拔,直取东州。杨玉文打头阵,柳章将巡防图交给了他。这一仗怎么打,怎么撤,由杨玉文决定。他需要一场胜仗来立威,让大家看见这位大将真正的能耐。比起柳章,他更需要威望和战绩。

这份功劳究竟是谁挣来的并不重要。

一切以大局为主。

柳章隐匿行踪,独自前往云岭渡口,筹措大军过江之事,以备接应。云岭在东州以北,是北上必经之路。如战事告捷,拿下东州,就得从这条道上过去。

柳章马不停蹄,行未雨绸缪之事。

江边日晚,水波粼粼,倒映着一轮黄澄澄的古月。栈道边,卖菜的村户收拾着菜叶子,兜售为数不多的枇杷。

柳章步行其中,周身烟火气缭绕。他以脚步丈路距,从渡口走到了主街,对行军速度有了判断。大概需要多少时间,一目了然。

听村人说江边凌晨会起雾,一直到出太阳才散。夜间渡江有雾遮蔽视野,易中埋伏。白天渡江又太过明显。他必须掌控准确时间,卡在一个合适的时期,让大军全部过去。

柳章在临近渡口的一处客栈下榻,随从们特意定了上房,推窗见江景,便于观察瞭望。

夜已深了,客栈安静无声,旅人大多已经睡下。随从们都在楼下,只有赤练住在他隔壁,保护他的安全。

柳章从渡口回来,独上高楼。他推开房门,饭菜香气飘了过来。他以为是赤练或者其他人安排的,径自走过去,却见灯烛明亮。

江落坐在一桌精致菜式面前。

她挽着松散堆云发髻,付粉施朱,眉如翠羽。像是溪边浣纱的新妇,稚嫩中透着逼人的艳色。听到推门而入的动静,她起身相迎,耳垂下的银坠微微晃动。

二人对视了一眼。柳章见她如此装束,不似寻常。江落好打扮,学那些年轻的小姑娘,总是戴得满头簪花银饰,挂各种吊坠,走起来路来响叮当,少有这般素净柔婉的时候。像是完全变了个人。

柳章先把门关上了,免得被人听见。

江落福身行礼,道:“师父回来了。”

柳章道:“嗯。”

江落道:“师父一定饿了,来吃点东西。”

她牵着柳章的手,把人引到桌前,安排坐下。桌上菜色香味俱全,柳章想起她曾经学做糕点,能把人噎死。江落的手轻轻搭在柳章肩膀上,揉捏几下,道:“师父累不累啊?”

她眨巴眼睛,把下巴压在他肩膀上,道:“尝尝看,我做的好不好吃。”

柳章怕辜负她一片心意,提起了筷子。他不饿,只是略尝了尝,道:“还不错。”

江落听了欢喜,用帕子擦擦他嘴角,满眼带着星光,道:“真的吗?”

柳章看着她秋水盈盈的眼睛,连日疲倦一扫而空。每日勤于军务,宿在陌生客栈,奔波劳碌,一日三餐食之无味。他的头脑无时无刻不在思考问题。

江落是唯一能打断他所有思路的人。

她做的菜,说的话,满心满眼只有师父。面对这么个在家等着你回来的小徒弟,怎么可能不受触动。柳章心底里最柔软的地方被唤醒,道:“师父会自己吃饭。你该回南荒好好修炼,别把时间浪费在这些事上。师父不需要你做菜,也不需要你在家里天天等我。”

江落顺势坐进了他怀中,搂着他的脖子,上下摇晃,道:“我知道。”

灯下看人,人比花更媚。她脸上在闪着光。柳章抬手抹了下她的脸蛋,是珍珠粉,莹润剔透。他指尖也泛着点光泽,“涂这个做什么?”

江落道:“女为悦己者容。”

柳章一顿。他很少从这个角度,去欣赏她那些花枝招展的装扮。人是长大了,心性还停留在孩童时候。江落亲近他,说那些不合时宜的话,做不规矩的事,闹剧感会冲淡真实的调情意味。让柳章会下意识反省,是不是自己的纵容把她惯成这样。

他总是感到费解,也很难去相信。江落对他的喜爱和冲动源自于男女之间的情感。

女为悦己者容。

她是特意改变风格讨他喜欢的。

柳章用拇指擦去她唇上胭脂,颜色太浓了,道:“你以前的模样很好。喜欢穿什么,就穿什么。不必取悦任何人。”

江落道;“我要好看些,师父才喜欢。”

柳章道:“美丑不在脸上。”

江落道:“杨玉文说秦愫比我强,师父喜欢秦愫。”

柳章道:“???”他一下子抓住重点,“你见了杨玉文?”

江落道:“放心,我没杀他。就聊了一会儿天。”

柳章顿时拉下了脸,有些动气,道:“你我之事,何时轮得到他插嘴。杨玉文那人疯疯癫癫的,拨弄是非,唯恐天下不乱,你跑去跟他聊什么!”

江落见柳章反应强烈,故意道:“他说得也挺道理。师父将我藏着掖着,可不就是怕丢脸吗。我哪有秦愫那么拿得出手。”

柳章道:“你犯得着跟她比吗。”

江落道:“她不是师父的心上人吗。”

杨玉文到底哪根筋搭错了,跟她造谣诽谤,编这种不着边际的话。江落还信以为真。柳章感觉自己可能要再去跟杨玉文打一架了。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他解释道:“我与秦愫毫无瓜葛。你为何要在意她。”

江落道:“师父夸过她。”

柳章道:“什

么时候?“他怎么不知道自己夸过秦愫。

江落替他回顾了一下。原来是中秋留宿嘉月堂那回,秦愫来送醒酒汤,柳章喝了。江落吃醋,说师父不怕她下毒吗,柳章回了句“秦愫不是那样的人”。

秦愫温婉和善,慈悲为怀,举办赏花宴是为了筹集善款救济穷人。从表面行迹来看,这人的确是个好人。后来的事颠覆了柳章的判断,打了他的脸,他对秦愫的野心一无所知,也完全是因为不熟。

“这算夸奖?”什么大不了的话,值得她耿耿于怀,记那么久。

“不是那样的人,是什么样的人,”江落咬文嚼字,吹毛求疵,懊恼道:“说的你们好像很亲密,非常了解对方一样。旁人误会秦愫,只有师父不会误会!就是这个意思吧。”

小嘴的吧的吧,跑出一大车话,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受了天大的委屈。柳章听完,在她鼻子上捏了下,好气又好笑,道:“我随口一说,你自己琢磨出那么多弯弯绕绕的。我有什么办法。谁又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江落道:“那不都怪师父自己招蜂引蝶,还说这些有歧义的话,让人怄得难受。”

柳章道:“我怎么知道。”

江落轻轻抱住他,深呼吸,不知不觉带上了鼻音,埋怨道:“要知道啊,我吃醋,妒忌,生气,受了那么多委屈。斤斤计较小肚鸡肠,师父怎么能一点也不知道。”

柳章心空了一下。他像个只知埋头赶路的旅人。错过春夏秋冬,等花开花谢,才恍然发觉。那些被自己错过的瞬间如此宝贵,不可重来。人总是后知后觉的。

“是吗。”他听到自己空荡荡的声音。

“师父没有心。”江落的食指抵在他的胸口上,轻轻点了两下,撒气似的。又有点卑微难过,不敢太用劲戳疼他。

“师父只是……”柳章握住她的手指,忽然很想这么做,不是第一次了。他觉得自己对她辜负良多,罪无可赦,道:“只是没有意识到。”或许在他看来无理取闹的小事,放在她眼里等同于天塌地陷,值得气个半死。

“那师父以后不准夸别的人了。”江落接着无理取闹,得寸进尺。

原来她要的仅仅只是这些,一个妖王,怎么能卑微到这个地步。他曾说江落是无心之人,现在看来,他才是真正的铁石心肠。江落屡次三番救他,冒着巨大的风险赖在人间,也是为了保护他。他却拒人于千里之外。他谨慎到刻意的地步,到底是怕惹人怀疑,还是怕心中不为人知的念头暴露?

柳章已经混乱了。江落坐在他的大腿上,他连推开都觉得残忍。

“以后师父只夸你,”柳章不由自主道:“可以吗?”

“可以。”江落满心欢喜。太可以了。

“上回承诺的事情,我一定会做到。也请师父相信我。”江落信誓旦旦,郑重其事。

柳章闻到了她发髻间染的香,心里乱了套,他想顺着她,让出口的每句话都能使她高兴。道:“师父相信,你想做的事情一定能做成。”

江落接着道:“师父心里装着天下苍生,重情重义。因黎民有难,不能弃家国于不顾,所以只能把我排在后边。我理解,我不恼。”

她变得懂事了很多,居然能说出这样一番道理,让柳章有些意外诧异。

从前她认为总是优先的,我行我素,稍不顺心便动怒发威。学会了换位思考,不得不说,别开生面,十分罕见。

江落道:“是我钻了牛角尖,才跟师父闹了那么多别扭。我以后不那样了。”

柳章感慨道:“你长大了。”

柳章拇指擦过她眼角热泪,摩挲着。他的小徒弟长大了,知道错处,敢于承担责任,以后一定会变得成熟勇敢。他目光中满是欣慰。江落感觉到无尽的包容体谅,心头暖热。过去的一定会过去,未来的日子,她将百倍弥补师父。

江落用袖子揩去眼泪水。她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道:“我一定努力修行。”

柳章从她身上看见了流动的变化,欣欣向荣生机盎然。要维持这股子正气蓬勃向上,带来新的希望。江落笑起来眉眼俱弯。二人四目相对。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未来很长久,什么都不晚。

柳章也浮上一抹不明显的笑意。

江落摸了摸他的眼尾,道:“师父,以后多笑一笑,我喜欢看你笑。”

柳章道:“嗯。”

江落注视着他,怀着无尽的希冀和期待,道:“等人间战事平定,我净化后,师父愿意和我找个世外桃源,隐居一生,长相厮守吗?”

柳章不答反问:“你不回南荒当大王了?”

江落道:“不想当了。”

柳章道:“那你的臣民怎么办?”

江落认真考虑过此事,道:“虫族内部十分稳定,我离开后,族群中最强的,就会自动成为大王。没了我也一样繁衍生息。我没有师父想象中那么重要。”

柳章闻言,若有所思。

江落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他的下文。他用两个反问回避了她的问题。江落心里头仿佛悬着一根绣花针。冷风吹过,针扎了进去。柳章的沉默已经说明一切。两人虽然有了孩子,但师父从未正面回应过她的情感,她一直逼他。很多时候,柳章都是迫不得已接受了现实。

他真的愿意和她在一起吗?这是江落第一次鼓足勇气询问。说完就后悔了。她害怕从他嘴里听出扎心的答案。

没说之前,她还可以保留幻想,继续自欺欺人。如果柳章拒绝,她会真的伤心欲绝。江落在莫大的恐慌和不安定中退缩了,手指紧紧捏着自己的衣角。真相是块刀子,她也要吞下。柳章将她的反应全部看在眼里。

两人之间不清不楚的关系,是该有个说法。柳章想了很久,这个问题不能够轻率回答。他昨天梦到未来出世的孩子,还有哄孩子哄得要崩溃的江落。那画面十分滑稽。一个大孩子哄着一个小孩子。这是谁造的孽?

柳章在梦里袖手旁观。他心想,嗯,她自己造的孽。

这就是她的报应。

想着想着,柳章醒了,嘴角也噙着丝笑。

不知道从时候开始,他心中城墙被一寸一寸推平,变成了一片荒原。世俗成见和过往纠葛都灰飞烟灭。他能感受到的,只有腹中日渐长大的孩子,还有自己跳动的心。回想前半生,他为自己活着的片刻屈指可数。如果遵循心意,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呢?

柳章拨云见日,从雾中逐渐看清答案。但他沉默了很久,在她热烈期盼的目光下无路可退,略微窘迫,道:“等一切平息,师父再告诉你,好吗。”这是什么意思,答应还是不答应呢?江落陷入了纠结当中,眼神迷惑。柳章耳朵有点发烫,道:“你先下去。”

江落滑了下去,站在一边。

柳章自顾用膳,吃了点东西,被她看着。空气安静而暧昧,似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两个人中间流动。

这间与世隔绝的客栈,从没来过的陌生地界,自带安全感。好像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可以被原谅。江边冷津津的清雾丝丝缕缕钻了进来,勾出人心里含糊的东西,也漫进雾里,被稀释,扰动。

柳章用完膳,江落收拾了残局。他回到里间休息,江落的身影透过屏风,像是虚无缥缈的鬼魂,随时会飘走,让人觉得不踏实,可能是烛火太暗了。

“江落。”柳章下意识道。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叫她的名字。把人喊过来,又没了后文。江落坐在床边,拉着他的手,认真道:“我在这呢,师父叫我做什么?”

柳章用力握了下她的指骨,确定人在这,心头安稳些许,道:“没什么。”

这个动作释放了一个错误信号,让江落瞬间点着了。浑身涌过岩浆河。她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变烫。江落痴心妄想,看他的眼神又变得黏腻迷糊起来,低声道:“师父。”

这声师父叫的暗示意味极强,柳章光听这个娇得不得了的腔调,就知道她不怀好意。

江落扒住他半边袖子,恋恋不舍,道:“我今晚能留下来吗?”

柳章没反应过来,嘴比脑子快了一句,道:“这么晚了,你还想上哪去。”

外头全是雾,路都看不清,别家客栈都关门了。江落特意跑来做了顿饭。柳章又怎么忍心把人大半夜赶走。

江落得了许可,当即脱掉鞋袜外袍,爬上床,占据外侧床铺。她生怕自己过于亢奋,引起柳章反感,道:“我,我不用盖被子。”

他们俩在南荒同榻多日,睡在一个被窝里什么都做过。若说计较清白规矩,早就迟了。柳章平躺着,目视帐子上的一朵朵小花。江落把蜡烛熄了几盏。她隔着被子贴近柳章,似乎是把手掌贴在他腹部的位置,源源不断的灵力注入丹田。

柳章握住她手腕,道:“已经不会再疼了,不必耗用你的内力。”

江落道:“没事的。”

柳章道:“别弄,会出汗。”

江落停止输送,但手掌并没有收回去。就这么搭着,像是等待什么,她好奇问:“它会动吗?”

柳章道:“会的。”

江落道:“什么时候?”

柳章道:“不知道。偶尔。”

江落静静等待了半天,或许是被子太厚,感受不到什么起伏。她又撩开被子,从里头探过去。隔着一层薄薄的寝衣,摸到柳章劲瘦的腰。她顿时有些口渴,想要撕开那一层碍事的衣裳,和他肌肤相贴。

柳章道:“你不是不盖被子吗?”

江落钻了进去,欲盖弥彰,撒娇道:“外头冷。”她惯会耍无赖。她抓着柳章的手,盖在自己脸上,“不信师父摸摸,我的脸是不是很凉?”

柳章再次摸到了那抹细腻的珍珠粉,这里的妇人喜欢用珍珠敷脸,江落初来乍到,跟谁学的?他暗自纳闷,想一些漫无边际、不着四六的琐事。江落在他手里拱了拱,鼻尖呼吸和温热嘴唇摩擦他掌心,亲了下他手指,烫得很。柳章有意识把手收回

去。

江落的手却开始了不安分的游走,从腰侧腹部,钻进里衣,一寸寸临摹。像是在把玩一样自己的东西,珍贵无比爱不释手。

“你什么时候回南荒?”柳章岔开了话头,心弦乱震。

“明天。”江落道。

之前问,她总是推脱,含糊其辞,赖在他身边多一天是一天。这会儿忽然给了个准确时日。柳章失神道:“明天吗?”

江落道:“对,明天就走。”

这么快。柳章默了片刻,嘴上却道:“也好。”

毕竟是他自己催她走的。

江落凑近些许,温热呼吸喷在他耳边,问道:“师父会想我吗?”

柳章道:“你好好的,用不着师父想。”

江落道:“用的。如果知道师父想着我,我就算去死,也觉得开心。”

柳章道:“什么死不死,说话也不忌讳。”

江落握着他的脸,与他对视,嘴唇几乎要碰上了,眼神中流转着漩涡,如痴如醉,“师父会想我的,对吗?”

柳章很含糊的嗯了一声。两人的脸逐渐越靠越近,近在咫尺。彼此能看见彼此的倒影。下一刻,嘴唇被堵上。江落熟练啃咬吮吸,含着他下唇,撬开牙关。柳章还是躲了两下没躲开。江落爬到他身上去,把那个吻深入到让人晕眩的地步。

她脸上的珍珠粉蹭到了他脸上,耳鬓厮磨。柳章浑身燥热,脑海中一片空白。呼吸越发急促,游走在理智和疯狂的边缘,仓促道:“江落。”

他气息不稳,身体里血流速度加快。江落正在四处点火,“最后一个晚上了。”

柳章发出一声叹息。江落解开他的衣襟,将他的肩膀剥出来,亲锁骨和胸口,她饥渴难耐,一刻都等不下去,柳章握住了她的脑袋,又混乱又担心,心中翻江倒海。一件件衣裳被扔在了床底下,两个人身体都滚烫无比,江落只是一个劲地亲他,柳章推也推不开。

两人缠斗之际,孩子忽然动了一下。

江落正好贴着他,也感受到了。自是惊喜万分。“它动了。”

柳章懵住。然后江落滑下去,在他腹部亲了下。一里一外,母子都在。他在内外交困的刺激下开始起反应,该红的地方都红透。

太过分了。

江落的手指顺着他脊椎骨往下滑。柳章弓着背,被热出了很多汗。某些毫无关联的细节在脑海中闪现,却被江落弄碎了。江落拔掉他的簪子。黑发长发散落在枕边,他半睁的眼睛透着一层雾蒙蒙的水光。左脸因为埋着睡被压红,露出几分懒散的情态。

两人就这么看着对方,柳章含混道:“不行。”

“可以的。”江落哄他。

“孩子……”

“师父放心,不会伤到孩子,孩子也想见见娘亲。”像是某种回应,心有灵犀,柳章身体里的小生命,又动了一下,彰显存在感。那种触动曼妙而陌生,他竟然恍惚了。

江落双手托着他的脸,凌乱的头发落在他胸膛上,道:“你看是不是?”

柳章欲盖弥彰,胡言乱语:“没有。”

江落的手顺着他后腰往下,“那这样呢?”

柳章扭过头,把脸埋在枕头,好让自己不发出任何声音。江落动作并没有停下,反反复复,叫人沉沦。正当他头昏脑涨,外头忽然响起了三下敲门声,两人同时停住。柳章眼神迷茫,跟做梦一样。

“殿下,是我。”屋外传来赤练的声音。

这么晚了,赤练跑来干什么。柳章脑子里晕晕乎乎,还没反应过来。

江落还坐在他大腿上。柳章按住她乱动的手,平复气息,道:“你……”他咳嗽一声,调整出比较正常的声音,“你怎么来了?”

赤练道:“东州来信。”说着他推门而入。门没锁,战报急事,他要当面回禀柳章。开门的动静把屋里人吓了一跳。柳章揽住衣衫不整的江落,压在自己怀里,江落的额头磕到他的锁骨。赤练刚跨进门,隔着屏风望过来,“殿下睡了?”

屋里太黑,没点蜡烛,什么也看不清。

柳章捂住江落的嘴,不许出声,生怕赤练听到什么。

“输了还是赢了?”柳章问。

“大捷。”赤练道:“杨将军这一仗打得很漂亮。”

“哦,”柳章压抑着呼吸,道:“我知道了,你先出去。”

“殿下不听听细节吗?

“明天再说。”

柳章交代过,东州消息,十万火急,无论好坏必须立即禀报。所以赤练才大晚上跑进来。但柳章不听了。他有点蒙,只好先行告退,关门的时候,问了句:“殿下嗓子不舒服吗?要不要烧壶热茶送进来?”

江落开始乱动,亲到哪就是哪,完全不在乎有没有外人在场。两人一个挡一个进攻,柳章内外交困,动作全部压在被子里。磨擦声都让人心惊肉跳。柳章这辈子也没经历过如此可怕的场面。江落贴着他脖子又啃又亲,一路往上舔到了耳垂。四条腿缠在一起,柳章仰起头,连窗外的月光也不敢看,他艰难道:“不用,你出去。”

赤练应声退下,并关上了房门。他是习武之人,敲门时,能听到里头有第二个人的呼吸。不止是柳章在。他以为殿下被人挟持。但听柳章说话的口气,似乎……被打搅了什么。赤练灰头土脸、心情复杂地退了出来。

他是个很有眼力见的下属。但殿下的做派让他越来越看不懂了。

赤练赶紧溜之大吉,并故意加重脚步声,表示自己已经离开。随着脚步声远去,柳章心头大石落地,旋即恼羞成怒,把江落从自己身上扒开。这混账东西,也不分场合。江落撞到了床栏,吱嘎响。她哎哟一声,捂住自己的脸。

“磕到哪儿了?”柳章忙直起身,要去看她。

“破皮了,流血了。”江落嘟囔道。

柳章捧过她的脸,摸了摸,并无伤口,江落直嚷疼。柳章便起来去给她找药。江落一刻也离不开,贴着他走路,两个人都没穿什么,被月光一照,落在镜子里,柳章从抽屉里拿出几瓶外伤药。江落将他堵在柜子上,按着腰,往下压。一只手扶着他的大腿,另一只手做开疆拓土的活儿。

柳章扭过头去,避免跟镜子里的人对视,道:“到底还上不上药?”

江落笑道:“师父就是药。”

柳章道:“……”

第143章 交易“事成之后,我要柳章当皇帝。”……

柳章作息规律,向来到点就醒。今日迟了,赤练也没来敲门。

江落叫店家烧了热水,二人洗完,又继续躺下休息。

白天是纯粹的休息。

柳章一晚上迷迷糊糊,醒了睡睡了醒,梦多而乱。一会儿回到楚王府一会儿又去了南荒。每个画面都有江落在。她不仅在现实世界撒欢,连梦也霸占了去。来讨债似的,要不够。他放弃了无谓抵抗,由她胡闹。直到翌日醒来,身上没有一处不酸软。

江落趴在枕边看他,不厌其烦地抚摸他的鬓角。她想把师父的模样好好记住。

柳章眼睛半睁不闭,“什么时辰了?”

江落道:“申时。”

柳章睁开眼,他以为还早。不知不觉,都下午了。

江落握着他的手放进被子里,柳章道:“我送你。”

江落心疼他,道:“师父歇着。”

柳章起来换了一身衣裳,在房间吃过饭,同她出门。江落怕人瞧见,落后他几步,装作不认识的样子。店里人多口杂,柳章又这般谨慎,她不想再给他添任何麻烦。柳章察觉她刻意的举动,便拉过她的手,道:“走吧。”

江落受宠若惊,东张西望。还好周围没什么人。两人手拉着手,并肩下楼梯。拐角处冷不防碰见了赤练。赤练眼神闪躲,盯着自己的鞋面,道:“殿下。”

柳章倒没什么避讳,“我出去一趟,不必跟着。”

赤练道:“是。”他甚至没敢抬头多看江落一眼,待二人下楼,走远了。才将目光投向他们的背影。昨天晚上房里的人竟然是小姐,殿下终于认清了自己的心吗?

这座小镇没有人认识他们,走在大街上,也碰不到熟人。柳章始终没有松开她的手。于是江落得寸进尺,正大光明,十指相扣。他们容貌气质出众,又十分年轻。走到人群中频频引来回顾注视。小地方民风保守,少见这样的。看完后,照旧忙自己的事。

没有人朝他们扔菜叶子。大家不关心。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忙。他们只是碌碌红尘的一份子。

一个卖枇杷的老婆婆笑着招揽客人,问道:“孩子,买枇杷吃不?自家后山上摘的,可甜了。”她折下一枝,上头硕果累累,挂了四级枚鲜嫩可口的果子,“来,尝尝。”

柳章见她年迈可怜,便伸手接过。

江落尝了一颗,味道不错。柳章掏钱买下一篮子,“待会坐船,路上慢慢吃。”

江落道:“嗯。”

她走水路,逆流而行,往西边去。乘船便利,比自己飞更省事。同行一段路,抵达渡口。柳章将沉甸甸的篮子交给她。日头正朝西边斜落下去。船夫靠岸,将码头的粗绳解开。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柳章解下自己的披风,裹住她肩头,又拨开她额前乱发,别到耳后,道:“回到南荒后,按照我教你的心法口诀,好好修炼,压制魔血。不要轻易发脾气。自己照顾好自己。”

临行前交代的话语,上回说过一遍。江落没有心思听。再次重温,意义又是不同。

“我记下了。”她触碰他的腹部,“师父没有法力,我始终放心不下。”

柳章道:“有赤练他们在,保护我的人很多。你别担心。”

江落道:“杨玉文会不会对师父不利?”

柳章道:“不会的,他的目标不是我。”

江落解下一串手链,手链挂着只铃铛,放在他手心,“遇到危险,就摇一下。”

柳章虽然没有法力,但从前习得的剑术拳法都还在,傍身足矣。他没有她想象中那么虚弱无助。未免江落悬心,他还是收下了。柳章将铃铛放进袖口,道:“好。”

江落道:“孩子出生前,我一定来陪师父。”

柳章摸了摸她脑袋,情不自禁,把人揽入怀中。江落抱住他,万分不舍。她长大了,不能像以前那样任性,撒泼打滚。柳章有他的责任必须承担,江落也要承担自己的。她必须坚强无畏,去面对一切。江落鼓足莫大的勇气才逃脱那个温暖的怀抱。

她转过身去,背对着风,努力做出潇洒从容的姿态。“我走了,师父。”

她独自登船,低着头,揉了揉眼睛,“这里风大,师父快回去吧。”

柳章立在栈道上,衣带随风舞动。小船西行,载着颤巍巍的落日,消失在他的视野尽头。成为一个模糊的黑点,被群山的阴影所覆盖。再也看不见了。江水悠悠,天地浩渺。

柳章独自立在江畔,终究是舍不得的,片刻后,他转身离去,身形落寞。半道碰见前来送伞的赤练。天上下起了濛濛细雨。赤练撑着纸伞,与柳章同行。这么多年,他是陪在殿下身边经历最多的人。

赤练问道:“殿下既然已经接受了这一切,为何让她走?”

柳章道:“人间即将大乱。她留在这里,会让我分心。”

赤练想了想,斟酌道:“大魈未死,秦愫又勾结怨鬼。如果小姐在,兴许能助我们一臂之力。”

他的考虑依托于现实情况,切入利弊。东州大捷,是军队对抗层面上的胜利。攻城略池,在于兵法战术较量。他们未必会输给秦家军。但在另外一个层面上,他们存在重大短板。柳章失去法力,杨玉文重伤未愈。倘或秦愫亲自下场,可挡千军万马。他们却没人能抗衡。

传闻中秦愫吸食怨鬼法力暴增。谁也不知道她究竟变成了一个怎样的怪物。就算大军平推到长安,杀不死秦愫,他们依然没有胜利。秦愫只要活着,势必能东山再起卷土重来。

“小姐可能是这世上唯一能杀掉她的人。”赤练以为,殿下会让她留下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江落身为卫道者的徒弟,理应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柳章道:“人族战争,是我们自己的事,与她无关。我不想让她卷进来。”

江落因他吃的苦头和受的委屈已经够多了。他常觉得亏欠。不知该如何弥补。留她待在人间,危险重重。就算她能杀掉秦愫,柳章也不会让她去冒险。这是他的一点私心。

人族命运终归掌握在自己手中。若要求助妖王才能消灭敌寇,那么又该用什么来作为筹码进行交换呢。柳章不认为师徒情有那个份量。他不想以此绑架江落。那样太卑鄙无耻。而且江落的身体状况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好,魔血时时刻刻都在侵蚀她的身体。

赤练一无所知,以他的视角看起来,江落是他们的一份子,应同大家并肩作战。“只要殿下开口,小姐会愿意的。”

柳章道:“我不愿意。”

天下高手如过江之鲫,能杀秦愫的未必找不出来,可江落只有一个。

也许江落会愿意,但他舍不得。

小船倒行逆施,顺顺当当走了半个时辰。江落把一篮子枇杷全吃掉。种子舍不得扔掉,用水淘洗干净,擦干,装进布口袋里,收好。等来年找个好地方播种,又能长出枝繁叶茂的、硕果累累的枇杷树来。这样一想,心里头高兴起来。

离别忧伤淡去了许多。只是分开一小段时间而已,她坐在乌篷船内,默默安慰自己。

撩开竹帘,往外望去,天黑了,四面是水。也不知道师父回客栈了没有,这会儿又在做什么呢。他这么忙,肯定又是伏案疾书,写一些她看不懂的

东西。她想帮忙,帮不上忙。留下铃铛,还是不够安全。万一师父遇到危险,忘记摇铃铛怎么办?

江落心头的挂念始终放下不。她不能时时刻刻守着他。到底是个难事。她必须想办法,为柳章解决全部的后顾之忧。江落思索良久,拍拍船板,道:“船家,靠岸!”

乌篷船驶向对岸。江落独自下了船,趁月而行,赶到东州城外一凉亭。那儿有一白发老者,寻常衣袍,气质精明似鬼。江落的脚步声方一靠近,他便转过了身。

在军营中议事时,他的位置非常靠前。

江落打量他:“是你引我来此。”

那人道:“老夫薛凛,拜见南荒妖王。”

江落道:“你是柳钟的人,就应该知道,你们那位陛下恨我入骨。你怎敢背着他来见我?”

薛凛道:“老夫是大梁的臣子,行事只为大梁。”

江落道:“赤练被俘,我师父都不知道,你却知道。你这人还是有点本事的。”

薛凛道:“大王谬赞了。只是眼线多一些而已。”

江落道:“你给我通气,让我及时救了赤练。算帮了我一个忙。说吧,你想要什么?我不喜欢欠别人的。”

薛凛道:“我想请大王为我们刺杀秦愫。”

他往北边派去的刺客,都惨遭毒手,无一能伤到秦愫。国战在即。杀掉秦愫,秦党必败。他需要一个绝顶刺客,实力足以碾压秦愫。妖王便是他物色出来最合适对象。既然秦愫能勾结怨鬼打破规则,他们为什么不能请妖王下场呢?

薛凛是个不择手段之人。只要能胜利,他可以利用所以能利用的一切。

江落道:“杀秦愫,意味着要先杀掉她背后的魈,这可不是个小忙。”

薛凛道:“铲除邪祟,还天下一个太平……”

江落听过太多冠冕堂皇的话,打断他:“与我有什么关系。”

薛凛收起长篇大论,话锋一转,道:“那都是楚王殿下愿意看到的。”

江落自然知道,师父想要什么。可柳章并没有要求她做任何事。倒是这个薛凛,心机颇深,图谋深远。江落道:“师父是师父,你是你,怎么能混为一谈。师父可没让我去杀秦愫。”

薛凛笑道:“那是师父疼徒弟。”江落已经不再是那个听了好话就会忘乎所以的傻子了。好话都隐藏着代价。她认真思考,道:“我可以帮你,但我有个条件。”

薛凛道:“大王请说。”

江落道:“事成之后,我要柳章当皇帝。”

薛凛闻言,沉默了很久。这话题听起来有些惊悚。他是东宫属臣,国破家亡都没背叛过太子。

江落提出了自己的要求,认为非常公平,道:“你意下如何?”

薛凛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为难道:“楚王殿下未必有称帝之心。”

师父爱不爱当皇帝是一回事,能不能当皇帝是另外一回事。

江落要送他一份史无前例的大聘礼,她胸有成竹,道:“那不管,你去想办法。”

柳钟那个废物都能当皇帝,师父为什么不能。

“让柳钟哪凉快哪待着去,少给我师父添麻烦。你答不答应?”

薛凛道:“我一介臣子,没有废立皇帝的权力。”

江落道:“那便让柳钟自己废了自己,反正他也当不好皇帝,只会给我师父添麻烦。”她看不惯他很久了。一想到这种人当了皇帝,柳章还得俯首称臣,就觉得不舒服。论才干,柳章比他强上千百倍。凭什么柳章不能做皇帝。

至尊之位她也要夺了来,送给柳章。集天下万民之力保护拥戴他。

“你同意,我便去杀了秦愫。”江落把话说得明明白白,一点不打马虎眼,给足了诚意。

薛凛不答。今天的话要是传出去,他九族不保。但薛凛的九族已经被秦党杀干净了。他孤身一人,倒也无所畏惧。“大王能确保,秦愫必死吗?”

江落气定神闲道:“当然。”

薛凛道:“好,我答应。”

江落抬起手指,将一条蛊虫递给他,道:“吃了它。”

薛凛道:“这是何物?”

江落道:“确保你践行承诺的东西。”

薛凛道:“我若违背诺言,就会被它杀死吗。”

江落道:“不,吃下它,你就会坚信。柳章才是天下共主。你会死心塌地追随他,并为他扫清称帝路上的所有障碍。你再也想不起自己从前忠于谁。如果柳章最终没能称帝,你将生不如死。”

薛凛点点头,大致明白了,道:“原来如此。”

无论柳家人谁当皇帝,秦愫都非死不可。薛凛身为文官之首,不可能看不出来,柳章和柳钟谁更适合登上大位。太子自幼软弱,现在还添了多疑的性情,没人能保证,他回到长安后,是否能弹压四方收服人心。太子需要引路者,可皇帝怎么能仰人鼻息呢?

薛凛闭上眼,接过蛊虫,吞下。

江落心满意足。老头还挺识相的。这就对了,柳章当皇帝,对谁都好。

第144章 走狗“她害死了那么多人。”……

都说甲午年不是个好年,时局动荡,怪事频出。不是国破家亡,便是千古罕见大灾。自从元宵那日妖兽脱逃,长安大乱以来,风波无休无止。

南边大军压境。长安城人人自危。投敌叛主的怕北边输了这一仗,面临来日清算。坚守的旧臣苦苦等候,以迎王师。茶馆内因妄议国政被查封好几家。街头巷尾的议论如何能挡住。事不关己的高高挂起,忧国忧民者在监牢里叫屈。

林园率领几个弟子从巷尾走过,他们提着剑,衣裳上清一色的莲花纹。路人纷纷侧目,不知谁暗中骂了句“伏妖司走狗”。

尖锐刺耳,旁人低声喝止“小点声”。

骂人的哼道“新朝走狗,专门干见不得人的事,还怕人说”。

伏妖司弟子听不惯,脚步慢了下来。旁人嗅出些火药味,顿时作鸟兽散,怕被殃及。

从前驱魔司杀人放火,草菅人命,无恶不作,名声臭大街。可关键时候人家真的拿命去堵窟窿。杨玉文失踪多日,听说投了太子,领兵出征。在大是大非上,杨家人从未站错过立场。倒也算始终如一。从前拿点跋扈毛病都不算什么。那是有血性的真爷们。

伏妖司则恰恰相反。他们的前身玉清观穷困潦倒,救济穷苦百姓。但膝盖软,女陛下诏安,立刻跪了。顶着先皇所赐“伏妖司”三个字,更加讽刺至极。

张道长甘作马前卒,供秦愫驱策,连带着底下弟子声名狼藉,脸面扫地。林园等人走在街头,都被小孩扔过石头。师弟们愤慨无比,有心理论。林园一言不发拦住了他们。

张道长告诉大家,忍辱负重,做有用的事情,别做口舌之争,也别在乎名声好坏。

可这帮小伙子都是些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如何能忍得下这口气。君子论迹不论心,行迹全面败坏,赤子之心又能维持多久呢?

林园推开一间民舍木门。臭气扑面而来,弟子们都捂住口鼻。

屋内正中,房梁上吊着一具白衣尸首。舌头掉出来老长。

“这是第几起上吊的?”

“第六起。”

“加上那些投井、吞金和坠河的呢?”

“恐怕得有二三十起了。”

最近很奇怪,离奇死亡的人很多,伏妖司处理了很多桩,都查不出原因。

林园道:“溪亭,把他放下来。”

溪亭道:“是,师兄。”

解开绳索,将透着腐气的尸首卸下来,放平,摆在门板上。

林园查验尸首,无明显外伤,死者系窒息而亡。意外命案集体出现,毫无疑点便是最大的疑点。林园取出魂灯,收集死者弥留怨气,超度一番。免得怨气聚集害人。

这些天,他和溪亭等人,都在做这些事。验尸,收集怨气,掩埋尸体。尸体死因查不出来,危害怨鬼的行踪也找不到。林园带着师弟们风里来雨里去。溪亭埋头干活,有时也冒出疑虑,忍不住问他:“师兄知道,我们到底在做什么吗?”

林园被问得哑口无言,憋了半晌,道:“我也不知道。”

谁知道呢,也许只有师父吧。师父让他们做什么他们便做什么。口头上说是卧薪尝胆,又好像全无用处。忙了一整天,林园带着魂灯回到伏妖司。

张道长在丹炉前来回踱步,一头乱发,潦倒模样。他忙于炼丹,好些天没睡觉洗澡了。神色急切,时不时揭开炉盖看一眼。里头钻出缕缕白烟。林园上回听到炉子里传来婴儿的叫声,师父说他听错了。张道长见他进来,大喜,忙道:“好徒儿,你来得正好。快把魂灯给我。”

林园却没动,冷冷看着他,心里十分难受。“师父收集尸气,到底是想炼出什么邪物?”

张道长一脸不耐烦,急忙夺过魂灯,揣在怀里,“师父不都跟你说了,魈是至阴至毒的鬼物,要想打败它,需得找个比它更毒的帮手。”

林园头脑清醒,没那么容易被糊弄。他一针见血指出:“请神容易送神难,利用帮手杀死大魈。我们又该处置这位帮手呢?”

张道长被他说得烦躁,

敷衍道:“为师炼出来的东西,自有掌控之法。”

林园怒道:“那师父不是成为第二个秦愫了吗?”

林园是个好孩子,尊师重道,勤勉上进。张道长手把手教大的孩子。他从未忤逆过师父。张道长听了这句大逆不道的重话,也愣了一会儿,道:“你说什么?”

林园竭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却忍无可忍,道:“长安每天都在死人,我们身为修士,不能查明缘由,还死者一个公道。却整日收集残魂尸气,供师父炼毒。师父觉得这对吗?”

这些话他早就想说了。他无法理解,师父到底在干什么,嘴上说着冠冕堂皇的话,背地里却干着邪魔外道才做的事。修道之人理应身负浩然正气,可师父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幅模?林园满腔悲愤,眼神中的控诉锐利而凶悍。

看着一向踏实稳重的好孩子,急成这模样。张道长叹了一口气,道:“你要死因,为师告诉你。大魈被江落打得元气大伤,需要生魂滋补修复,就这么简单。”

原来师父什么都知道,而他们还在苦苦追查蛛丝马迹,林园得知真相,如遭雷劈。想一想也在情理之中,他愕然道:“那为什么死者都属兔?”

张道长道:“因为秦愫属虎,虎食兔,大补。”

张道长轻描淡写的态度,深深刺痛了他。

“师父早就知道,为什么不阻止?”林园痛心疾首,道:“她害死了那么多人。”

“阻止,拿什么阻止。长安上千万人。属兔的有几百万。你能保护所有人吗?”

“就因为做不到,就不去做吗。师父,你从前不是这么教的。”

“我是把你的脑子教坏了,分不清轻重缓急。”

“在师父看来,什么最重,什么最急?”

“当然是干掉秦愫是重中之重”

张道长忙于炼丹,根本没工夫跟他解释那么多。

他带着魂灯走向丹炉,被林园拦住去路。林园今日非要问个明白。

“园儿,你必须明白。”张道长不得不耐着性子道,“干净的活儿大家都爱干,缺的是能干脏活的人。秦愫一人独大,只手遮天。她能操纵怨鬼。她不死,长安就会源源不断的死人。我们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想办法杀死她。”

“我们可以潜入宫中完成刺杀。”林园急忙道。

“天真,”张道长冷笑道:“你知道南边派了多少刺客,全部站着进去,横着出来。”

“秦愫真的……那般可怕吗?”

“不可怕,只是难杀,需要采用一些非常规的办法。”

张道长语重心长,字字出于肺腑,道:“匡扶正统,拯救万民,那是你师叔和太子在南边做的事。如果你过不了良心这一关,大可以跑到南边去参军,离了我这里。师父一人也能奋战到最后”

林园反问道:“师父就这么笃定自己一定会成功吗?万一杀不了秦愫,炼出更大的邪祟怎么办?”

张道长道:“那便是苍生不幸了。”

苍生不幸,好一个苍生不幸。轻飘飘揭过自己的责任,后果全由百姓自己承担。张道长如此冒险激进,只要能杀掉秦愫,他可以不惜代价不择手段。

林园脸色惨白,嘴唇蠕动了两下,道:“如果师叔还在这里,不会同意师父这么做的。”

张道长叹道:“也许吧。”

柳章脑子聪明,可能会有更好的办法。但他确实想不到了。

张道长望着林园大义凛然的眼睛,忽然想,也许他和柳章应该换个徒弟。林园跟着柳章,知行合一,永远不会质疑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正确。江落跟着他,那么难题迎刃而解。妖王可能是这世上唯一能绞杀秦愫的人。可惜,妖王拆了他一条胳膊,眼下也不在这里,谈合作也很难。

张道长无路可走,迫不得已。哪怕徒弟质疑,他也不得不这么做。

谁不想光明正大,誉满天下。可现实的困境只能逼人用非常手法。他若也爱惜声名,那么该做的事情又该让谁去做呢……

流水般的折子和邸报送入宫中。

秦愫坐在花园中喝茶。她忙了很长时间,难得歇一天。秋千架上,趴着只雪白小猫。小猫娇气,爱玩。画师在后头给它推秋千,动作幅度很小,怕摇太用力小猫会摔下去。他推了半个时辰,有点辛苦,额头出了汗。一停下,小猫就叫。

宫女们瞧他被猫儿戏弄的模样都忍不住偷笑。

难伺候的是猫儿,女陛下倒是不怎么难为他。他心有余悸,战战兢兢。那么多画师进宫,只活下来他一个。他有自知之明,他的命比猫轻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