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130(2 / 2)

师父我可以 江挽灯 21564 字 3个月前

蓝小荷眼神在他们俩之间来回转,脑子有些不够用。

青禾笑望着柳章:“仙师不相信?”

江落曾告诉柳章,是魈偷了她的血,才带魔气。那是她的一面之词,真相无人知晓,恐怕只有回到鬼塔才能找到答案。柳章思索片刻,对于青禾的言论,他自有判断。两方必定有一方在撒谎。柳章道:“她不是那样的人。”

青禾闻言一怔,嘴角笑意缓缓裂开,道:“你以为你很了解大王吗?”

柳章将他的反应收入眼底,料定这是离间计。江落自有骄傲,不会做那样卑鄙的事。青禾本非善类,他又怎会轻信谣传,让江落蒙受不白之冤。柳章转身上楼,没有理会,随口撂下一句:“比你了解得深些。”

这话像把刀子,扎中了青禾。杀人诛心。

他阴暗面容渐渐扭曲,咬牙道:“有件事你还不知道吧。”

蓝小荷见势态不妙,赶紧拉住青禾。却晚了半步,青禾脱口而出:“杨玉文被大王杀了。”

柳章站在楼梯上的背影顿住。

青禾目光隐含挑衅,一字一顿,道:“挖心而死。”

蓝小荷都害怕了,劝阻道:“你别说了。”

柳章沉默良久,既未反驳也没有质问。他离开阁楼,没有说一句话。留下原地二人。蓝小荷满脸难以置信。得罪柳章对他们显然没有一点好处。如果这件事柳章尚不知情,去找大王闹事。大王知道他们泄密,肯定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蓝小荷惊异道:“你疯了吗?”

青禾眼睛怒火中烧,道:“我早就疯了!”

凭什么大王只在乎柳章,凭什么大王从不正眼看他。明明那个晚上大王应该属于他,却被柳章夺走。他忠心耿耿,换来的只有漠视和冷遇,凭什么?

第126章 蛰伏“长安那边有信吗?”

屏山县。

春月,野菜茂盛。村里家家户户采撷野菜。

马婶包了百来个荠菜包子。孩子们围着灶台馋得直流口水。抽出一笼,揭了盖,雪白馍馍被三五只手瓜分。孩子们急不可耐往嘴里塞,烫得龇牙咧嘴。马婶拿筷子一人手上敲了一下,骂道:“抢什么抢,锅里还有呢。把手洗了再吃。”

孩子们忙跑出去洗手。

大女儿云蝉提着两个篮子进来,道:“洗干净了。”

马婶道:“正好。”捡了新一笼的包子,用新鲜荷叶,分装篮中。她忙不迭安排着,“一篮送去灵官庙,另一篮送到隔壁去。”

鲜食供奉仙人,这是惯例,云蝉从八岁长到十五岁,已经为母亲连续送了七年。可送隔壁。她有些不乐意,撇嘴道:“那两个人冷冰冰,又凶又古怪。我不想去。”

马婶道:“你不去我让老二去。”

云蝉连忙夺回,“去就去”。她不想给隔壁送,不代表不想给灵官庙送。那才是正经大事呢。她今日特意换了件新衣裳,岂能因小失大。

云蝉挎着篮子,走出家门,途径隔壁院子。

隔壁住着两个怪人,外地来的。据说是两兄弟,家中遭难,亲人被妖邪杀光了,逃到此处。屏山县对妖邪仇视异常,普遍具有侠义心肠。村长听闻他们境遇凄惨,决定收容他们在此避祸。就住在马婶隔壁。

那兄弟俩二三十岁,哥哥年富力强,十分能干,砍柴跳水洗衣做饭一力包干。弟弟却是个病秧子,瘫在屋里,来了一个多月没出过门,不知生得什么模样。哥哥有情有义,对弟弟不离不弃。马婶热心肠,瞧他们可怜,常让孩子送些新鲜瓜果蔬菜之类过去。

云蝉乖巧懂事,对母亲的话言听计从。唯独给隔壁送东西这件事有些不情愿。她觉得那人面相好凶,又冷漠异常。收了东西就一句“多谢”,立即关门,生怕外人偷看。

没见过这么高傲的外乡人。

云蝉虽长在田野,却从不认为自己低人一等。那位仙人也曾说过“众生无高低贵贱之分”。同样是人,凭什么他们高高在上。云蝉心里膈应,就不太想搭理他们了。

她走到木门外,

隐约听到里头传来劈柴的动静。肯定是那位勤劳的哥哥在劈柴,她心想。她犹豫半晌,鼓足勇气,正准备敲门。

门从里头打开。

一个光膀子男人站在门后,手里提着把斧头,年纪不到三十。浓眉大眼,身材健壮魁梧。云蝉的脸唰得一下通红。男人审视着她。云蝉眼神飘向别处,举起右手的篮子,道:“我娘让我给、给你们的。”

男人接过那篮包子,道:“多谢。”

关上门。反应和从前一样,这个人就不会说别的话。云蝉站在门外发呆。

屋里传来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似乎是那个病秧子弟弟,问道:“出太阳了吗?”

光膀子男人答道:“没有。”

屋里再无声息,兄弟俩说话没头没尾,也不出门,处处透着古怪。云蝉觉着莫名其妙,这不关她的事。她提着篮子转身离开。

赵志雄听到脚步声远去,提着篮子回屋,试了下包子,没有毒。

屋里空间狭小,东西两面挨墙摆着两张木板床,中间一张桌子,摆着水壶和茶杯。墙角对着些杂物,满满当当。

窗户被黑纸蒙住,不透光。杨玉文躺在阴影中。他穿着件布衣,面无血色,皮肤许久不见光而白得像纸。那张床装不下他。他个高腿长,头枕着自己的手臂。脚架在床栏上。杨玉文望着赵志雄手里的篮子,问道:“那是什么?”

赵志雄拿盘子装了四个,端给他,道:“芥菜包子。”

杨玉文拿了只,端详片刻,“芥菜是什么?”

赵志雄道:“一种野菜。”

窝在这鬼地方,天天萝卜白菜,嘴巴淡出鸟。他许久未沾荤腥。虽然没吃过荠菜,但这包子热腾腾软乎乎,看着挺有食欲。杨玉文咬了一口。有股涩味,和泥巴味。感觉像吃草,他扭头吐了,把包子隔空扔回篮子里。

“难吃。”杨玉文评价道。

赵志雄没说什么,把盘子端走了。

在城里的话,还有办法弄点东西。可村里与世隔绝,能吃的就那几样。眼下他们走投无路,不得不将就些。赵志雄倒是不计较口腹之欲。有什么吃什么。荠菜包子没有毒,可以果腹。

赵志雄吃了四个。他一声不吭,杨玉文自顾躺着。赵志雄吃完后出去劈柴。

外头响起木头裂开的动静。

杨玉文掐着太阳穴,有点烦,道:“你他妈的能不能消停会。”

不是劈柴就是磨刀,一早上没安静过。这院子小得要命,一举一动,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杨玉文精神状态堪忧,总想找个由头发火。但赵志雄就跟块石头一样无动于衷。赵志雄必须贴身保护他,不能离开太远。

两人同处一室,杨玉文又时常冲他发脾气。他只好在院子里待着。

赵志雄打井水洗了脸,冲掉身上的木屑和汗,套上衣裳。

半晌过去,屋里的又道:“把包子拿过来。”

赵志雄便进去了,端起那碟他不吃的包子,放到床前小桌边。

杨玉文只吃包子皮不吃馅儿。

“长安那边有信吗?”

“秦愫称帝。”赵志雄道。简明扼要,就四个字概括局势。

杨玉文舔了舔后槽牙,到现在都还不怎么相信,道:“她被人夺舍了吗?”

赵志雄道:“据我们的线报,她才是秦家幕后的掌权人。”

这很离谱,秦家手里握着十万兵马。秦太尉膝下三个儿子,掌权的竟然是她女儿。他冒着诛九族的罪名控制长安,竟然是为了扶持女儿当皇帝。听起来匪夷所思。

外头都在传,秦愫是秦太尉的提线傀儡。她一直在给柳家戴孝,打着迎太子的名号,控制着宫里的禁军。对外弹压京官,笼络人心。没人想到她会称帝。名不正言不顺。

“她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杨玉文尤其怀疑。

“不知道。”赵志雄道。

秦愫在杨玉文脑中的形象,十分割裂。

先是个庸俗肤浅为了追男人名誉扫地的蠢货,现在又忽然成了篡国揽政的武则天。人家武则天还耕耘了几十年才当上皇帝。她调子一下起那么高,一步跨上天,登高跌重,物极必反。不怕掉下来摔死吗?这完全不合理。

她真想当皇帝,应该从太子下手。多生孩子,巩固地位。等太子登基,她再趁机干政。干个几十年,人脉势力都有了,会稳妥很多。她成亲第一天就造反,这个操作属实迷惑,不合情理。她的底气是什么呢?十万兵马吗?

十万兵马可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也挡不住十八路诸侯。她这个皇帝最多当半年就会被踹下去。这也是杨玉文想不通的一点,她如此声势浩大,赌上全族性命,完全不考虑后果,只为了过一下当皇帝的瘾吗?

“长安那些妖魔鬼怪去哪了?”杨玉文问道。

“妖兽跟随江落逃往南荒,离开人族地界,再无声息。”

“鬼呢?”

“不知所踪,”赵志雄道:“秦愫掌权后,一直在赈灾。魈和鬼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驱魔司垮了,伏妖司倒向秦愫。

以杨玉文对伏妖司的了解,他们绝对没有能力把怨鬼完全消灭干净。

杨玉文心底里隐隐浮现出一个新的猜测。那些鬼是秦愫放出来的,受秦愫操控。唯有如此,方能解释一切。秦愫手里不仅掌握着兵权,还同怨鬼勾结。

她手中握住的力量足以摧毁整个长安。自然不屑于后宫争宠夺位。她能直接杀掉所有反对派,踩着尸山血海登上皇位。这个推测,没有证据,但很接近真相。杨玉文万万没想到,那个低声下气的表妹,会有这样豪迈的志气和手腕。

美人皮囊,蛇蝎心肠。最毒不过妇人心……杨玉文咬了口荠菜包子。还是难吃。

这口哑巴亏他吃下了。

不得不吃,他被秦愫追杀得东躲西藏,犹如丧家之犬。

当日他泼了她的汤圆,大庭广众之下骂她是个贱货。她笑脸相迎。其实那个时候就能看出这个女人心性非同一般。

她是高门贵女,无论旁人私下如何议论,都不该骂到她脸上去。就算她当时生气扇杨玉文一耳光,闹到御前。杨玉文也不占理。毕竟他有失风度在先,为难一个弱女子。

秦愫绝不是没有自尊甘受凌辱之人。

她可能起了杀心,但伪装得很好。风水轮流转,她如今得势,把所有人踩在脚下。多少男人梦寐以求的权柄被她攥在了手里。只要下一道密令,就有成百上千的人助她追杀杨玉文。她应该十分得意畅快。

时至今日,杨玉文发现自己对秦愫一无所知。

这么多年前,他一厢情愿地认为,秦愫不肯效仿其母,成为捉妖师,是没出息没志向的表现。现在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秦愫的志向比他远大得多。杨家人再怎么翻腾,也不过做个权臣罢了。而她的目标是登上帝位,逼宫造反。

杨玉文不了解秦愫,也不了解女人。在他看来,世间女子,除了杨玥值得敬重,其他都没什么高看的。所以他也无法想象,在这个时代,竟然会有女人妄想当皇帝。还真的做到了。这件事带来的震撼比长安失守还要强烈得多。

他年轻时也曾风流快活,在秦楼楚馆一掷千金,独占花魁,蓄养名伶。只是玩,玩得尽兴就好。男女之间,无非那点风流事。玩了几年发现也没什么意思。他不关心那群苦苦等待自己的女人心里在想什么。

谁能想到,天塌地陷,他杨玉文有朝一日,竟毁在两个女人手里。一个挖了他的心,一个要索他的命。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杨玉文摸着自己胸口的位置。

那儿一片死寂,没有搏动。躺在里头的不是心脏,而是一枚冰冷的骊珠。他曾经问过杨虎臣,躺在地堡里当了几年活死人是什么滋味。现在他感同身受,终于明白了。

空荡荡的,冰冷刺骨的感觉。

像一具行尸走肉。

自挖心后,每逢夜晚,他身四肢冰凉。无论该多少床被子都没有用。他睡不着,疲倦至极,脾气更加暴躁。赵志雄捡了很多柴火,烧热水。用水壶装着,放在他怀中。他必须抱着滚烫的水壶才能入睡。水一凉,人就会醒。赵志雄每两个时辰换一次热水。

所以晚上灶火不能灭,白天得多劈柴。

两人在村里隐居避世,过了一个月风平浪静的日子。杀手没有找到这儿来,他们暂时摆脱危机,得以喘息。杨玉文终日卧床,修养身体。

天气好,太阳大的时候,他决定出门逛逛,透口气。

村里什么也没有,田边种着油菜花,香得人打喷嚏。沿着花田走到尽头,山脚下立着座道观。门前栽树,观内清清静静,一个人也没有。杨玉文扶着门框跨进去。

一道光落在雕像身上。这鸟不拉屎的偏远山村竟然供奉着神像。石雕的,看着颇为眼熟。神像下放着一篮包子,几碟瓜果,还有两束鲜花,一个柳条编制而成的花环。石台干净,似乎有人时时打扫擦拭。杨玉文捡起新鲜花环,抬头望向雕像。雕像的面容神似柳章。

他若有所思,身后传来一声娇喝“别动”。

杨玉文回过头,是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

她跑过来,夺过他手中花环,怒道:“谁让你碰的。”

杨玉文瞧着她灵秀的眼睛,道:“你编的吗?”

云蝉仔细检查花环,还好没有弄坏。她编了好久呢。这个人也真是的,神像下的贡品也随便拿来玩,不怕遭雷劈吗?她瞪了他一眼,正要叱骂。却见此人生得丰神俊朗,亦有些呆怔,村里不曾见过这样的男子。

她捋直柳条的叶子,重新放回石台,没好气道:“是我编来献给神官大人的,你不要乱碰。”

杨玉文道:“他并未成仙,何以称为神官?”

云蝉道:“你怎么知道他没成仙。”

杨玉文心想,我不仅知道他没成仙,还知道他被徒弟掳走,可能过得生不如死呢。

云蝉见他神色微妙,似是不怀好意,心生抵触,道:“他就是屏山县所有人的神仙,只要我们遇到危险,被欺负了,他一定会保护我们。”

杨玉文觉得很有意思。

当年妖族入侵,驱魔司决定炸开大堤,引海河倒灌,让屏山县沉到海底去。以此再建屏障,重设法阵。舍弃数十万生民,避免国门被击穿。壮士断腕,屏山县本该是被舍弃的腕。柳章告到了长安捅破此事,公开与驱魔司唱反调。

朝廷迫于巨大的民意妥协。

半个月后,柳章与荣南军力挽狂澜。妖族终于退却,屏山县得以保全。柳章一战成名,成为了屏山的保护神。他裹挟民意倒逼朝廷,阻拦炸堤,得罪驱魔司,为皇帝厌弃。断送全部前程,只得到一些无足挂齿的民望。没有人承认柳章的功绩。

荣南军统帅决定给柳章刻一座碑,以山石为碑,祭奠苍穹,不知被何人泄密告状。此事未成,反倒让柳章背上狼子野心的罪名。他沉寂两三年,才从风波中走出。

山石不能刻下他的名字,但百姓记住了。

柳章身败名裂,在长安人人唾骂。唯独这个地方的人将他视若神明,坚信不疑。可世上哪有什么神仙呢?杨玉文嘲讽道:“你是说我现在欺负你,他就会神仙显灵吗。”

云蝉瞪着水灵灵的眼睛,愕然道:“你……”她红了脸,恶狠狠瞪着他。四下无人,她心慌意乱,佯作镇定:“你别乱来。神官大人不显灵,我爹也会打死你的。”

杨玉文扫了她一眼,笑得漫不经心。他捡起石台上的苹果。咬了口,转身走出道观,并未有任何轻薄举动。云蝉又气又恼:“谁让你吃神官大人的果子!”

杨玉文扬长而去,将她的骂声远远抛在脑后。回到家中,苹果刚好啃完。他扔掉果核,心情大好。赵志雄一个人在院子里劈柴。杨玉文坐在柴堆上。

“柳章和太子还没有线索吗?”杨玉文问。

“没有。他们被劫走后,杳无音信。所有人都在找他们。”

秦愫想找太子,控制在自己手里,或杀或囚/禁。禅让的流程是要走的。东宫属臣找太子,是为了活命。各方角逐,心怀鬼胎。谁都想提前找到太子,占得先机。可太子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南荒又是妖族地盘,没有高阶修士保驾护航,闯进去等于找死。

谁也不知道妖精把太子抓走是为了干什么。现下局势一团乱麻。杨玉文给驱魔司旧部下达的密令是“保存实力,静观其变”。想浑水摸鱼的太多,站在岸边观望的也不少。

“你说柳章在妖界干什么呢?”杨玉文想起道观内的雕像,随口问道。

“属下不知。”赵志雄道,“大人认为,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他们柳家的江山,自己都不急,我急什么。”

杨玉文转身回屋,重新躺下,继续睡觉。

赵志雄心领神会,道:“我去做饭。”

……

第127章 嫌隙“我就想师父理理我嘛。”……

江落在长安街混了几天,终日喝酒。

以前她喜欢跟大家出去打猎,回来找个山洞,点燃篝火,喝酒,载歌载舞。喝醉了躺在地上睡觉。热闹归热闹,到底缺点意思。具体缺什么,她说不清楚。蓝小荷是个谨慎人,无师自通烧的一手好菜,跟他相处很自在。这两日他紧张焦虑,总是不敢看江落的眼睛。

江路看出了端倪,劈头盖脸问道:“你是不是干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蓝小荷道:“没、没有。”

江落道:“老实说。”

蓝小何正因一件事情心虚,经不得逼问,低声道:“大王回章华台看看吧。”

那日青禾爆出杨玉文之死,柳章一走了之,这件事悬而未决,像把利剑架在头顶。江落酒醉,一无所知。蓝小荷不便出卖青禾,十分为难。江落不回去,这颗雷也会越埋越大。蓝小荷道:“大王不回去瞧瞧那位仙师吗?”

江落道:“我瞧他,也没个好脸色,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

蓝小荷道:“凡间有句老话,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日子想要过下去,少不得忍一忍。”

江落道:“我堂堂妖王,何必忍他。”

说完,不许再劝。磨蹭半日,蓝小荷实在扛不住压力,“大王还是看看他吧。”

江落懒得听他啰嗦,听蓝小荷口风不大对,起了疑心,“他怎么了?”

蓝小荷道:“没怎么。”

“那你催什么催?”

“……”

蓝小荷支支吾吾,答不上来。江落再三逼问。他只得承认,把那天的事和盘托出,江落听完并未生气,纳闷道:“青禾怎么知道杨玉文是谁?”

青禾初来长安,谁也不认识。谁告诉他被挖心的人是杨玉文?

蓝小荷道:“那日逃出长安,众妖兽都在天上等着大王,都看见了。自然有认识杨玉文的。”

三十位男妃全部被大王拒之门外,私下定会打听被金屋藏娇的是哪位。挖出柳章的身份,只是时间问题。楚王殿下在长安还是很有名

的。柳章与杨玉文同为捉妖师派系领袖,一死一伤,有并肩作战的情谊,想来交情匪浅。

保不齐是哪个多事的,怀恨在心,故意透给青禾。由青禾作导火索,点燃此事。

蓝小荷花了两天时间想清楚这里头的弯弯绕绕。他后知后觉,已然错过了挽回局面的最佳时机。他好心肠,怕江落迁怒青禾,道:“其实青禾也不是故意的。他、他对大王情根深种,才被人利用。”

长安出来的妖兽,心机非同一般。无事生非,借刀杀人,这一套玩得太熟练了。难怪柳章曾提醒她要小心。江落想通来龙去脉,道:“我知道了。”

蓝小荷觑着她脸色,似乎并未动怒,道:“大王不生气吗?”

江落道:“人本就是我杀的,被他知道,有什么好生气的。”

先前柳章问起,她故意含糊过去,是怕吵架。纸包不住火。柳章早晚会知道。江落撂下蓝小荷,返回章华台,比起冷战,宁愿吵上两架。章华台一切如故。小红小绿在那打秋千玩。一个推一个荡。他们见到江落,纷纷跳起来,喜道:“大王回来啦!”

江落还没想好开场白,在门口踱步,问道:“他人呢?”

小红道:“您说仙师?他们在后头玩沙子呢。”

江落道:“玩沙子?”

小绿笑道:“是啊,他让我们挖了很多海沙,说是想种点仙人掌。”

什么意思,种仙人掌。江落满腹狐疑,绕到后头。

柳章和柳钟都站在一堆沙子前。沙子凹凸不平,形如山势沟壑连绵,纵横起伏,有的插着小木棍,有的压着贝壳。柳章背对着江落,手里握着一根细长竹棍,正点在某个高处,说道:“此乃借粮必经之路……”话音戛然而止,柳钟的方向正好看见江落。

眼神交换,心领神会。

柳章敲敲竹竿,道:“种在这。”

柳钟端着个仙人球土坯,道:“好。”

他蹲下去,用小锄头刨土,将植株埋入。柳章转过身,已将沙土上的形势踩平,衣摆拂过歪歪斜斜的木棍,所过之处一片平坦,仿佛凌乱沙滩,看不出端倪。柳章不动声色清理贝壳,柳钟埋头干活。二人对江落的靠近一无所知的模样。

江落笑道:“师父这么有闲情雅致。”

柳章看了她一眼,道:“你还回来做什么。”

伸手不打笑脸人。江落都主动回来了,他还那个态度。她也是要面子的,刺道:“这是我的地盘,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她慢条斯理,踱步到柳钟跟前。她的影子覆盖下来,柳钟动作停住。江落弯下腰,看着他手中怪模怪样的仙人掌,故意道:“怎么也不种点好看的花草,全是刺,瞧着就招人烦。”

柳钟呛道:“你不喜欢刺,可以不看。”

江落闻言一顿。她在跟师父说话,这小太子插嘴,如此不客气。看来她太给他脸了。她面色不悦,抬脚踩在柳钟手背上。那仙人掌全是硬刺,扎入掌心,顿时血流如注。柳钟手掌剧痛。江落用力一碾,将他的手和仙人掌碾入沙土中,道:“在南荒,你得叫我大王,知道吗?”

柳钟强忍着没有吭声,紧咬牙关。

柳章冲过来推开江落,道:“你做什么?”

江落道:“我说过,他再敢对我不敬,我就杀了他。”

柳章道:“你有气,只管撒在我身上,不必迁怒旁人。”

江落道:“我可舍不得踩师父的手。”

她胡搅蛮缠,为非作歹,一门心思作践柳钟。柳钟忍辱负重,吃了许多苦头。柳章满心愧疚。他小心翼翼,从沙土中挖出柳钟的手,仙人掌粘在上面,刺没入皮肉,几乎穿透手掌,血肉模糊。柳章为他打水清洗伤口,将肉里的刺一根一根拔出来,道:“忍着点。”

柳钟痛得抽气。江落冷哼了声,转身离开。

柳章看他这幅模样,不由道:“勾践卧薪尝胆,韩信能忍胯下之辱。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为何要处处顶撞她惹她不快?”

柳钟苦笑道:“我也不知为何。”

他说了谎。这是头一次,他对柳章撒谎,心虚得厉害。

南荒妖王脾性古怪,残暴狂傲,他有所耳闻。刚开始他是怕她的,一门心思避让,免得给皇叔添麻烦。江落把他当空气。双方大体上相安无事。偶尔江落心情好,还会问问他柳章从前的经历。柳钟把自己知道的说给她听。她高兴起来,会赏赐他衣裳和糕点。

三个人同桌吃饭,仿佛其乐融融一家人。

小红小绿都对他和柳章一样尊敬。日子过得比之前卖糕点要舒适许多。渐渐地,柳钟意识到这种蜜水般的日子的恐怖之处。他身负国仇家恨,竟在妖界享乐。这里应有尽有,叫人玩物丧志。他时时警醒自己切莫沉迷其中。

很快他又察觉到,最严重的问题还不是这个。

柳钟原以为,皇叔被迫委身于妖孽,受尽耻辱。应该和他一样同仇敌忾。可事实上,他发现真相不是那样的。妖精对柳章的态度极好,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恨不得摆个祭坛供起来。柳章冷言冷语她上赶着赔笑。她想尽办法哄柳章开心。

两人同起同卧,如同做了夫妻。

他们之间的隔阂,好像一层窗户纸那么薄。有时候江落塞一块点心,或是夹一筷子菜,喂到柳章嘴边。他想也没想直接吃了。柳章写字的时候,江落在后面玩他的头发,他无动于衷。江落趴在他肩头撒娇道:“别写了师父,我们出去玩吧。”

柳章道:“别撞我的手,写歪了。”

江落道:“就撞。”

柳章被烦得不行,道:“你能不能安静会?”

江落道:“我就想师父理理我嘛。”

柳章转过身,在她脸上画了个王八,道:“理你了,你可以滚了。”

他可以轻易对妖王说滚,妖王绝不动怒,反而欢喜万分。她摸了把砚台,也在柳章脸上一通乱抹。两个人顶着满脸墨痕打闹,把书房弄得一团糟。

柳钟躲在暗处收回目光,只觉惊心动魄。他像只阴沟里的老鼠,活在不见天日的地方,偷窥旁人,也生出阴暗心思。无法想象,万一皇叔对妖精有情,甘愿留在南荒娶妻生子,自己该怎么办。他已经一无所有,全靠皇叔的承诺活下来。

他们是要回到人间,复仇复国的。柳章如果改变主意,那么一切就全完了。柳家完了,大梁也全完了。他这个太子会变成妖王的宠物狗。

柳章如何做,全部取决于良心。他在妖王心中的地位如此之高。留下来,则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回到大梁,匡扶太子,顶多继续做楚王。

二者的利益得失相差巨大。

秦家已经全面掌控长安,不日将扶持新帝登基。木已成舟,柳钟一个废太子,还能挽回局面吗?他除了正统的名号,一无所有。柳章凭什么支持他呢?

柳钟知道,自己不该恶意揣测皇叔。如果没有皇叔,他早就死了。可事到如今,他不再天真,有些事情不得不反过来想。

仔细计较起来,他与柳章其实并不熟。柳章本就是边缘王爷,常年不在宫中。太子久居东宫,两人是一两年见一回面的交情。又因秦愫之事,有些尴尬。后来柳章起复,才渐渐熟悉。他和柳章的关系比傅溶差远了。

柳章救助他或是为恻隐之心或是为江山社稷。

抛开那层身份,又凭什么为他赴汤蹈火呢。没有太子身份,他什么也不是。没有他,柳章可以过得很好。没有柳章,他将掉入十八层地狱。

柳章本是修道之人,皇家身份对他来说不是助益而是束缚。他母妃身份低微,死后都没能葬在皇陵。太后又对他那般轻慢疏忽,连皇帝也不喜欢他的脾气。他幼年在宫中受尽排挤打压,吃尽了苦头,对柳家能有几分情谊?

柳钟越深想,越悲观。人心难测。他手中筹码几乎为零。倘或任由妖精与柳章越发亲近。他日复国必定遥遥无期。柳钟夜夜失眠,苦思冥想,愁苦难安。

直到有一日,他出言顶撞江落。江落把他踹到墙上。柳章为他同江落冷战三日……柳钟也没想到,自己会变得如此卑鄙无耻。他没有办法,他什么都没有了。若不算计,他将一败涂地。柳章为他拔去掌心所有尖刺,上药包扎。

柳钟独自留在房间休息,柳章离开了。片刻后,楼上传来争吵声,花瓶摔碎,叮叮哐哐。

柳钟倍受煎熬地闭上了双眼。

第128章 委屈“凭什么算了!”

“杨玉文挡了我的路,我便杀他。柳钟惹我不高兴,我就给他点颜色看看。南荒唯我独尊,没有人能踩到我头上去。”江落走到柳章面前,把他逼困在墙角,柳章转过脸。江落握着他下巴,直视他眼睛,“包括师父。”

“你可以杀了我,犯不着拿太子出气。”

“师父明明知道是他故意挑衅我,激怒我。还偏袒他。他装出受害模样,分明是为离间你我。”

“太子举步维

艰,他有他的难处。”

太子举止反常,柳章又何尝看不出来。路数见得多了,心里头自然有一杆秤。他清楚柳钟所思所虑。太子一无所有,复国艰难,他们身上担子何其苦重。如果有一个人放弃,另一个便会被瞬间压死。生存之局,柳钟别无选择。

就算柳章承诺再三,他也难以安心。一日不回到人间,一日不能解脱。柳章别无他法。在江落眼皮底下挖来海沙,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同柳钟探讨复国的初步对策。如何拉拢势力,借兵,调粮,以何为据点,图谋反攻。

只有把这些东西摆到台面上分析,柳钟才会相信他的决心。信任是重中之重。江落与柳钟孰强孰弱,一目了然。柳章权衡之下,不得不偏向柳钟,“你自诩妖王,何必同他一般见识。”

江落平白受了气,还要宽容大量,忍气吞声。她如何能忍,砸了个花瓶,“他算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耍心眼。我挖个坑把他埋了,让他去阴曹地府耍心眼。”

柳章拦住她的去路,试图息事宁人,道:“我会跟他说,别再触你的霉头。这次就算了。”

江落余怒未消,道:“凭什么算了!”

柳章道:“你杀他,等同于杀我。”

江落道:“师父威胁我?”

如果太子死了,柳章无法给他死去的父母一个交代,也无法给大梁一个交代。无论如何,必须保住太子的性命。柳章道:“区区小事,你踩烂了他的手,什么气不能消,非要闹到喊打喊杀的地步?人命关天,皆系于你之喜怒哀乐,你与暴君有何区别?”

柳章同江落讲史,提到过尧舜桀纣。贤君宽仁,万世流芳。暴君嗜杀,注定要被推翻。江落听故事的时候嫉恶如仇,轮到自己身上却不能引以为鉴。她只知道自己不高兴了,就要发脾气。脾气不发出来,她就难受。

江落说不过柳章,道:“我不管,是他得罪我,他自己找死。”

撞到气头上,容易冲动。他们两个都需要冷静一下。柳章缓了片刻,握住她袖子里的手,道:“师父知道你受了委屈。得饶人处且饶人。”

“纵了他,他不把我放在眼里,下次还这样,”

“不会有下次了。”

江落有了台阶下,气稍微顺了点。

柳章握住她后脑勺,摸了摸伤口,比上次又长平坦一些。他主动触碰她,似乎有意求和。江落顺势抱住柳章,把头贴在他怀里。嗅到他身上气息,情绪终于得到平复。她小声道:“师父去蓝小荷那里看我了,是不是?”

柳章顺势岔开了话头,缓解她的脾气,道:“以后不要喝那么多的酒。”

江落嘟囔道:“还不是被师父气的。”

柳章道:“你操控我,不许我反抗吗。”

江落将手伸到他后脖颈,拔出一根银丝。上回在老树藤面前证婚,她给他种的,希望他能听话些。但大多数时候她并没有操控柳章,柳章言行都是自由的,所以总是那么惹人生气。这东西留在他身体里作用不大。江落道:“我拔出来了。”

柳章感觉得到区别,道:“嗯。”

被操控的柳章,好像不是柳章。她听了一时的好话固然开心。可开心过后便是更深的失落。真真假假,两人的关系没有因此拉近,反而更加敌对。江落决定放弃这个路数,道:“看在师父的份上,我放过他。再有下次,我绝不姑息。”

柳章道:“好。”

江落试探问道:“那杨玉文的事情,师父生气吗?”

安静了好一会,没人答话。江落松开他,看着他漆黑的眼睛。柳章错开目光,片刻后,方道:“你们立场不同。生死有命。”

这是拔出银丝后,他说的话,想必是真话。

江落听了欢喜。她还以为柳章会很生气。不生气最好,看来柳章想开了。立场不同的人,只有你死我活。没有其乐融融握手言和,怎么能说谁对谁错?江落自认为没有错。

当日若不杀杨玉文,等出逃后,杨玉文率部追来,免不了一场恶斗。与其被迫迎战,不如先下手为强。杀掉杨玉文,驱魔司自顾不暇,肯定没工夫追他们。江落经过深思熟虑,并非激情杀人。就算柳章逼问,她也是这套说辞。

江落以为他接受了现实,道:“反正杨玉文那么讨人厌,死了就死了。”

柳章没有附和她也没有反驳她,像是无话可说。杨玉文生前跋扈,却死得凄凉。杨家满门忠烈,他没有辱没门楣。柳章心情沉重,没有办法用轻佻的语气同江落谈论一个死在国难的英雄。找了个借口,出去了。

夜间,柳章与柳钟详谈,让他别在激怒江落。柳钟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把戏,皇叔全部看在眼里。他羞愧难当,无地自容。

柳章道:“皇叔理解你的苦处。你也要相信皇叔。”

柳钟思量许久,退后两步,给他跪了下来。

柳章扶起他,道:“太子不能跪我。”

柳钟不肯起,执意给他磕了三个响头,道:“倘若有朝一日能回到大梁。为父皇母后报仇雪恨,钟儿就算万箭穿心而死,也心甘情愿。钟儿无才无德,不堪大任。丢了江山基业,愧对列祖列宗。愿舍弃太子之位,唯皇叔马首是瞻。皇叔才是天命之人。能救万民于水火,匡扶正道。若皇叔继承大统,想必父皇在九泉之下,也能安息。”

他没有筹码了,妖精轻易看穿了他的苦肉计。妖精与皇叔再无猜忌,婚期在即。他无力回天。所剩下的,不过太子名号。他愿意放弃皇位辅助柳章称帝,做最后一搏。

柳章乍一听,自然是错愕,道:“别说这种话,快起来。”

柳钟郑重道:“皇叔不答应我,我便长跪不起。”

他跪在那,丢掉了所有的自尊和野心,叫柳章无计可施。柳章亦有些怒气,道:“我已然背负弑君篡位之名。太子若推我上位,岂不坐实谣言,要我成为千古罪人?”

柳钟尚未想到这一层,慌忙抬头,道:“不,钟儿不是这个意思。”

逆党在长安散播谣言,宣称柳章勾结妖魔,掳走太子。倘若他日反攻,柳章果然做了皇帝。坐实谣言,承认他狼子野心早有预谋。泼在他身上的脏水再也洗不清楚。柳章正色道:“我日后还要倚仗太子,昭告天下,为我洗刷冤屈。太子却说这样诛心的话,我该如何自处?”

柳钟只顾着眼下,没有料到后头的事,乱了神,道:“我……”

柳章道:“太子若以为我有二心,不妨一剑杀了我。”

柳钟语无伦次道:“皇叔,我没有……”

柳章句句锥心,逼迫他看清局势,道:“我已罪孽深重。苦苦支撑,是因太子在,大梁仍有一线希望。太子轻言放弃,置天下万民于何地?”

一番番诘问,有千钧之重。柳钟当头棒喝,意识到自己误入歧途,错得离谱。皇叔这般护着他,他却不信任皇叔。他幡然醒悟,悔愧难当,忙改口道:“孤知道了,孤只是一时糊涂。皇叔切莫伤心。孤以

后再不说那样的话了。”

柳章将柳钟从地上扶起来。二人促膝长谈,敞开心扉。柳章说了一晚的话,劝他别多想,太子天命所归。不宜妄自菲薄。柳钟谨记于心,终于开悟,再无二话。

柳章满心疲倦。他不仅要应付江落,还要应付太子。这两个人想一出是一出。一个想让他生孩子,一个想让他去当皇帝。如果可以,柳章也想把自己劈成两半。谁想要,谁就拿去。省得一天到晚,层出不穷,变着花样来折磨他。

柳章离开柳钟的房间,想了很久,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们的忍耐很快会到达极限。

就算柳钟不疯,他也快疯了。

回到楼上,刚躺下,一只手伸过来圈住他的腰。黑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江落贴在他身上。柳章扣住她不安分的手,道:“我累了。”

江落等了他一晚上。

他去开导柳钟,用得着开导一晚上吗。

江落掰过他的脸,看着他,问道:“师父故意躲我?”

柳章闭上眼睛,装睡。

江落摸索着他的眼睫毛,感受他的抖动。指尖游走,顺着他鼻梁的起伏,往下,摸到了嘴唇。止不住地蹭。柳章有点痒,偏开头。她还在弄。他忍无可忍,张口咬在她指骨上。尖利的牙齿钳制着她的食指,力度介乎疼和痒之间。

江落反其道而行之,食指撬开齿缝,滑进去,擦了他舌尖。

似有若无,一下重一下轻。

柳章猝然睁眼,翻身把江落压在身下。

下一瞬,柳章从冲动中醒悟,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忽然明白了柳钟的担心从何而来。他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般坚不可摧。至少身体上的反应不可能骗人。朝夕相处,交颈而卧,午夜和清晨的缠绵,一幕幕画面从眼前闪过。那些欢愉带给他的毒害究竟有多深?他渐渐后退。

罪恶感铺天盖地压在他心头。这是江落,他怎么能……

江落搂住柳章的脖子,挂着,用身体的重量,把他带着往下坠。柳章双手撑在枕边,目光复杂,似有无尽悲哀。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沉沦。江落仰头亲吻他嘴唇,道:“师父怕什么?”

柳章垂下眼,他心如死灰,哑声道:“怕下地狱。”

江落道:“我和师父一起下去。”

又是一夜荒唐……

第129章 宿命“师父真的怀孕了吗?”

在南荒待久了,容易失去时间概念。日复一日,消磨时光。再这样下去,万劫不复。婚期前夕,柳章前往兰海秘境,找到老树藤。老树藤万年修行,成了精,参透因果,看得穿人心,不是一般的妖精。柳章走到山门前,眺望山崖上垂落的根须。

老树藤缓缓扭动身躯,山间石块唰唰掉落。

它俯视着渺小的凡人。

面对这座庞然大物,凡人如蝼蚁一般,微不足道。万事万物在它眼里都是透明的。柳章开门见山,拱手道:“恳请老前辈,助人族太子离开南荒。”

老树藤发出低沉厚重声音,道:“我为何要帮你?”

柳章道:“老前辈勘破大道,已具仙格。只因欠缺机缘,难以飞升。人间奸邪勾结怨鬼篡国,惹得天下大乱。老前辈若能送太子回人间,使真龙天子归位,救万民于水火,这份功德足以让您白日飞升、位列仙班。”

老树藤沉吟半晌,道:“你窥测天机,不怕遭雷劈吗?”

柳章道:“我罪孽深重,纵使天打雷劈,也是应该的。”

他态度诚恳,认清现实,还算个明白人。老树藤虽是妖身,一门心思只想飞升,这是它唯一的指望。活了这么多年,头一回被凡人点穿,难免稀奇。它俯视着柳章头顶上的灵光,看出他前途和来路,道:“你与妖王并无机缘。是你擅改他人运道,反噬己身。”

柳章道:“是。”

老树藤道:“你可后悔?”

柳章默了片刻,道:“不。”

只要能保全自己想保全的人,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你天生仙骨,原本三十岁就能证道飞升。”老树藤抖落身上石块,似乎在用根须挠后背的痒痒,道:“可惜了,你与妖王珠胎暗结,注定沦为她的傀儡。”

柳章闻言一顿。他眼神闪过复杂光芒,下意识抬手,探向腹部。

那儿并无异常。他的脉象也无孕状。这怎么可能。

“老前辈说什么?”

“你是男子,没有胞宫。此胎并未成形,胎灵附着于内丹之上。”

“我使不出法力,原来是这个缘故?”

“是也。”老树藤笑道:“你杀掉此胎,便可恢复法力。”

柳章心神震颤,面色凛然。他按在腹部的手指微微颤抖。

老树藤道:“你恢复法力,可与妖王抗衡。虽不敌她,倒也勉强能杀出一条血路,死里逃生。妖王身体里的魔血已然深入骨髓,随时会失控。你杀掉她的后代,她也时日无多。只要狠得下心,你可以尽情地报复她。”

柳章摇了摇头,抗拒道:“不,她没有害我,我不会报复她的。”

老树藤看穿因果,却看不到凡人会作何抉择,故意道:“她害你沦落至此,难道还不算深仇大恨吗?她让你怀胎,是想利用你做容器,借你仙骨消弭魔气。待瓜熟蒂落,你也将油尽灯枯。精气被魔胎吸食殆尽,你才是时日无多的那个人。”

柳章踉跄退了半步,身形摇晃。他勉强站稳。他不知道,自己真的能怀胎。这听起来十分荒谬。他一直奇怪自己为何施展不出法力,倘或内丹被胎灵寄生,就说得通了。柳章艰难消化了这个噩耗,理清局面。

杀掉胎灵,等同于放弃江落,与她彻底决裂。

没有人能原谅杀子之仇。

而且江落受魔血之害,需要子嗣分散魔气,延长寿命。她没有时间去寻找下一个伴侣了。她曾说过,虫子寻找伴侣,必须先适应对方的气味。如果无法匹配上,可能难以受孕。柳章杀掉这一胎,抹去他们唯一的孩子,也等同于逼江落去死。

柳章面临着艰难抉择。老树藤将他的挣扎收入眼底,冷酷无情道:“留下孩子,她活你死。杀掉孩子,她死你活。你想怎么选?”

柳章嘴唇蠕动,缓了片刻,才艰难发出声音,“留着孩子,我还能活多久。”

老树藤道:“两年。”

柳章心中快速盘算。他闭上眼睛,心想,足够了。两年时间足够办成很多事情。

老树藤道:“你要牺牲自己?”

柳章道:“她救过我的命,是我欠她的。”

就用他的命去偿还吧。两不相欠,一干二净。他们之间本就是桩孽缘,难有善终。所有的错误都到此为止。他罪有应得,死得其所。一切都由他来了断。

柳章暗自下定了决心。

江落修补好花冠,把宝石一颗一颗重新贴上去。她哼着歌,心情轻快。明天是她和柳章的大喜之日。忽然间,耳边响起老树藤和柳章的对话。“可惜了,你与妖王珠胎暗结……”她整个人呆若木鸡。直到柳章回来,她起身,走到他面前。

柳章刚要说些什么。江落伸手探向他腹部。

江落道:“我都听到了。”

柳章道:“……”

江落哽咽道:“师父不欠我什么。”

柳章心里五味杂陈,仰头望天。这大概就是他们的宿命。

“放我走吧,剩下这一年,我想做点有用的事情。”

“它胡说八道,师父不会有事的。”

“我把孩子给你,我们两清。”

“我不要,”江落抱住他,“我要师父。”

“孩子能救你的命。”

“不,我骗了师父,”江落情绪激动。她没有想到柳章会把那一切都当真。她无地自容,难堪道:“其实,其实只要我想,孩子要多少就有多少。”

南荒有一堆妖精排队等着给她生孩子。只是死亡率很高。她想要优质的,才千挑万选,找上傅溶。但并不是只有那条路可走。按道理来说,她临幸的人够多,总能有孩子活下来。

她欺骗柳章,说自己时日无多,只能活几个月,是为了博取他的怜悯和同情。哄骗柳章给她生孩子,是为了多跟他亲近。她自私自利,却没想到,柳章竟然愿意为她生孩子为她去死。听到那些话,她人都傻了。她那么卑鄙。师父却愿意牺牲自己。

直到此刻,她才看清,原来师父这么好。她内疚得几乎要哭出来,“那个老东西肯定在胡说,师父怀胎,怎么会死呢。”

老树藤隔空传音,道:“我没有胡说。”

江落操起手头的东西,往外砸去,怒道:“你就是在胡说,师父不会有事的。”

老树藤道:“妖精为你怀胎,都九死一生。他一介凡人,岂能不付出代价。况且魔气与他体内的仙骨本就相克。你将他强留在南荒,只会害他性命。”

江落气红了眼睛,道:“我不相信!”

老树藤道:“那便继续拜堂成亲,同榻而眠,看他能活多久。”

江落破口大骂:“你给我滚出去。”

她气急

败坏,点了火把,要去烧死老树藤。让他这个老东西胡说。师父明明好好的,怎么会死呢。她绝不相信。柳章拦着她,劝她冷静下来。拉扯间不知撞到什么地方,他腹痛难忍。江落忙撂下火把,扶起倒地的柳章,担心道:“师父怎么了?”

柳章说不出来话。江落把他抱到楼上去,躺着。片刻后,柳章稍微好转,脸色依旧苍白。江落轻轻抚摸着他的腹部,输送灵力安抚胎儿。她急得满脸通红,一脑门汗,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他好受些。她也是今天才知道有孩子了。

“怎么办?这可怎么办?”江落六神无主,嘴里念念有词。

“没事,”柳章道:“你别着急。”

“师父还疼不疼?”

柳章伸手擦去她额头上的汗珠,“没什么感觉。”

江落如释重负,道:“那就好。”

柳章看她这个样子觉得心累,道:“你去喝杯水,冷静冷静。”

江落哦了一声,魂不守舍。她太紧张了,喝水的时候忘记张嘴,把水全部倒在脖子里。柳章目睹此情此景,无力扶额。江落手忙脚乱地擦脸擦脖子。柳章一言难尽地看着她,道:“你今天起床的时候忘记装脑子了吗?”

江落道:“……”她深呼吸,还是无法冷静。

她扑到柳章面前,抚上他小腹,满心忐忑,“师父真的怀孕了吗?”

柳章抓着她手腕上移,到内丹的位置。

“我也不知道。”

两个人对视一眼,都有些莫名其妙。

江落把耳朵凑到他肚子上,屏息聆听,道:“它是活的吗?我怎么什么都听不到。”

柳章也毫无感觉。只有刚才被撞的那一下,腹痛剧烈。

的确存在着什么东西。

“胎灵没有实体,可能是听不到。”

“那它飘走了怎么办?”江落又问。

“……”不要再问这些他也答不上来的问题了。

“它真的与师父相克吗?”

“难说。”

如果不相克,他可能不会失去法力。

江落想了片刻,冷静下来,心中喜悦荡然无存。她怎么能让一个不存在的东西,害了柳章的性命。如果老树藤说的是真的,那么胎灵多存在一刻,柳章就要少活一刻。江落眼中光芒变得冷硬,狠下心肠,道:“师父,我们不要它。”

柳章始料未及,他还以为江落会为了孩子不择手段,道:“你不是需要孩子吗?”

江落断然道:“我可以让别人去生。”

柳章道:“……”

江落道:“师父不能有事。”

她是怎么理直气壮说出这么恶毒无耻的话。

柳章被她气得够呛,道:“你太自私了,别人的命难道不是命吗。”

江落道:“师父的命更加宝贵。”

柳章教过她,命无贵贱之分。她一点没当回事。

“你不要乱来,胎灵附着在内丹上。伤到它,我可能也会有事。”

“那怎么办?”江落进退两难,难受了起来。她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听天由命吧,”柳章自知死期将近,都看开了,道:“你先送我和太子回长安。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等办完了,你再把孩子接走,给我上两柱香。”

“……”江落哭丧着脸,悲痛道:“我不要师父死。”

第130章 诀别“你说的都是真心话吗?”……

什么孩子不孩子,师父才是最重要的。江落抱着柳章,伤心了半天。她从没想过,有孩子会害死师父。现在要也不行不要也不行,到底该如何是好。该死的老树藤,知道有危险,怎么不早告诉她,到现在才说明真相。她后悔都晚了。

“生死有命,不必难过。”柳章摸了摸她头发。

“一定有办法的。”

江落抹了把脸,擦干泪水。老树藤那么聪明,一定有办法救师父。

“快说,我该怎么做,”江落冲到山谷,找到老树藤本体。那是一簇庞大虬结的根须。她扑在地上,拍拍枯藤,心急如焚。“老东西你快说。”

“不要踩我的胡子。”老树藤道。

“你要是不说,我把你的老藤一根一根拔掉。”江落抓着根须,恶狠狠威胁。她说到做到。

“你想救他,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修炼成仙。”

“成仙?”

“是,在一年内,修炼成仙,炼化魔血。孩子与你同气连枝。你净化了,孩子自然干净了。到时候他孕育而出的便不是魔胎,而是仙胎。只要你能修炼成仙,你的命,那个凡人的命,还有孩子的命,全部都能保住。一举三得。”

老树藤说的,是柳章以前说的那个法子。江落早已放弃,无论成神还是成仙,都难于上青天。她看着自己掌心的黑色生命线,根本无法挽回,道:“可是,魔血已与我融为一体,那条路已经走不通了。”

老树藤反驳她,道:“非也,有志者事竟成,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江落想了想,太困难了,道:“我做不到的。”一年时间,根本不够。

老树藤道:“那你只能看着他死。”

江落被逼急了,方寸大乱。她豁然起身,悲愤之下怒火中烧,道:“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你说我找个修士,生下孩子,就一劳永逸了。”

“是,去父留子,一劳永逸。你现在要留着孩子的生父,这才是难题。”

“你之前怎么不告诉我?”江落气急败坏道。

“你也没问我。”

“……”是了,她没问过。之前她只想要孩子,不在乎对方的死活。现在自食恶果。江落抱住脑袋蹲下来,头痛欲裂。她的恶毒自私最终遭到报应。师父愿意为她去死,可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师父去死。难道只有那种办法,才能保住柳章吗。

“我要怎么做?”她走投无路,绝望至极。

“把他送走,远离南荒,免得妖气损害他仙骨。”

“然后呢?”

“独自前往海底炼狱,放干魔血,让海妖和怨鬼吃掉你的骨髓和内脏。”

“再然、然后呢?”她声音越来越轻。等待老树藤说完,最后的代价。

“让骨头浸泡在岩浆中,溶解稀释成絮状。”

“你是说我得毁掉本体。”江落反应过来。老树藤意有所指。

“是,置之死地而后生。摧毁本体顺带着摧毁魔血,只保留魂魄。”

“那我岂不是死了。”江落茫然道。

“我将为你重塑身躯,寄存魂魄,”老树藤抖抖根须,长出新叶。叶子环绕着起舞,幻化成一个新的江落。这个江落身上没有魔气,干干净净,眼神空洞,仿佛呆滞木偶。老树藤道:“你将失去力量,失去妖王的身份,成为普通树妖。”

江落似有所悟。她明白了老树藤的用意。“我再以普通树妖的身份,重新修炼成仙?”

“是。”老树藤道。孺子可教也。

“可是时间不够,”江落皱着眉毛,“树妖修炼成仙,也要几千年。”

“只要毁掉魔血,那个凡人就安全了。修炼的事可以慢慢来。”老树藤道:“问题的关键在于,你敢不敢冒险,遭这场罪。过程中稍有不慎,你就会灰飞烟灭。一切全在你自己的选择。你也可以放弃那个凡人,继续当妖王。那个凡人一死,你得到孩子,还能活上千年。”

这是江落一生中面临最艰难的抉择。

她本性自私利己,苟全性命,是她潜入长安的目的。

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高高在上的师父愿意为她生孩子。她的胜负欲和征服欲也彻底得到了满足。带领长安妖兽返回南荒,她威望大涨,南荒妖民臣服于脚下。她站在山巅,握着至高无上的力量和权柄。哪怕天上仙人也奈何不了她。她是真正君临天下的妖王。

而要救柳章,她就得舍弃妖王身份,冒着九死一生的风险,毁掉自己。变成任人欺凌的小树妖。这代价何其惨重。她得为师父牺牲一切。

“你想怎么选?”老树藤问

道。

“我……”江落嘴唇蠕动,说不出话来。她无法做出抉择。

“放弃他,你还是南荒妖王。拯救他,你将一无所有。”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师父愿意她去死,她愿意为师父去死吗?

江落失魂落魄,回到章华台。老树藤说,柳章长期待在南荒,被妖气环绕,不断蚕食灵气,身体会变得越来越虚弱。想他多活几日,就得放手。

江落取消了婚期,一个人在楼下坐着。

柳章在楼上收拾行囊。

他没有什么东西要带走,只几件衣物,还有半颗宝石。他为江落写完了《左传》的名篇,吩咐她每日诵读,凡事三思而后行,别被花言巧语蒙骗。江落沉默地听着,像个不让人省心的徒弟。师父即将出远门,放心不下她。

柳章对江落与老树藤之间的对话一无所知,不清楚她放弃了什么,选择了什么。他只知道,自己时日无多,需要把精力放在人间,以后不能再照顾她。

除了一个孩子,他没什么留给她。临别前,他交代得事无巨细,生怕江落吃亏,又怕她胡作非为,害了别人。江落越听越不是滋味,道:“师父走了,我把那三十个男妃全部叫到章华台,让他们陪我夜夜笙歌。”

柳章顿时沉下脸,道:“不要祸害别人。”

江落道:“我一个人睡不着。”

经历这么多,她还没长大,在使小孩性子。

或许是没有父母教养的缘故,无赖心思只能对着师父使。柳章连生死都能放下,又怎会为几句尖话争风吃醋。刨开那些是是非非爱恨纠葛,他们最深层的关系,依旧是师徒。他希望她能好好活着,道:“那就找个贴心的人,陪着你,一个足矣。”

江落红着眼圈儿看他,难以置信,道:“师父,你为什么不生气!”

柳章道:“师父没有时间陪你,如果有个人能……”

江落抓着他的手臂,声音有些失控,打断他,“够了!别说了!”她听不下去。柳章的每句话都化作刀子插在她的心头上。

面临生死抉择,柳章毫不犹豫牺牲自己,保全她。而她却在老树藤的逼问下动摇了。什么情情爱爱。她演得太投入,连自己也一块骗过去了。她沉沦于情海,贪嗔痴怨,为此着魔上瘾。疯癫痴儍,欢喜恼恨。她抛下妖王的自尊心和身段,对柳章极尽讨好谄媚。

只要柳章笑一下,她便满足欢喜。她这么喜欢师父,喜欢得连自我都没了。

两人每次吵架都令她心如刀绞。

为了师父她可以舍弃全部花花草草。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引。这难道不算痴情吗?她只要师父。她爱惨了师父。可老树藤血淋淋地剖开风花雪月的表面,让她陡然窥见内心深不见底的阴暗沟壑。柳章的光明磊落像一面照妖镜,折射出她真实的虚伪无情。

你爱师父,那你愿意为师父牺牲吗?

拷问降临,她步步后退,内心的答案呼之欲出。

她退缩了,犹豫了……

江落只是个虚构出来的人格,是傅溶随口取的假名字。

她是妖王。如果有一天,无人叫她大王。那她是什么呢?一根杂草,一条蠕虫,还是孤魂野鬼。她可以顶着江落的躯壳出现在柳章面前,但决不能只依附这层躯壳而活。脑海中权衡利弊,她的心底裂开缝隙,暴露出一个精心算计、卑劣自私的懦夫。

原来那才是她自己。两层落差,由里到外陡然崩溃。

原来她这么不堪,真相摧毁了她的骄傲自负,杀死了她自视为是的深情。这一切都是假的。江落从懵懂美好的幻梦中惊醒。是因为柳章那么好,让她误以为自己也那么好。他的深情厚谊都是真的,她的痴心全是假的。

欲望滋生出的泡影一戳即破。自始至终,他们都不是一路人。

江落在无地自容的审判下绝望了。原来她根本不爱师父,她只爱她自己。那些朝夕相伴的画面如同沙滩伤的脚印。被潮水冲去,荡然无存。她被重重叠叠的精神压力击垮,无法面对自己。临别前,柳章安慰她:“师父走了,你多保重。”

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

柳章表里如一、光风霁月。衬托她那般阴暗龌龊,江落陡然爆发,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皮肉,道:“柳章,别再惺惺作态了。你以为你牺牲自己,我就会感恩戴德、改邪归正吗?”

她情绪崩溃,浑身散发着暴戾气息。

“我告诉你,我就是恶毒自私,天生坏种。哪怕你现在死在我的面前,我明天照样能左拥右抱寻欢作乐。你以为我真的爱你吗?我不过是看你有几分姿色玩弄你罢了。你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模样。谁要你的孩子,你也配给我生孩子!”

柳章望着她歇斯底里的模样,被这些恶毒言语深深刺痛。

“江落……”他脸色惨白,仿佛被抽了一记耳光。

“我不叫江落,我根本不是江落。”江落眼睛通红,气得浑身都在发抖。额头因情绪激动而现出了魔纹,半妖化的面容有些扭曲,她吼叫道:“我现在不喜欢你了,你有多远滚多远,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柳章注视着她疯狂面孔,颤声道:“你说的都是真心话吗?”

“对,真心话。”江落咬牙切齿道:“你休想让我愧疚忏悔,我通通不在乎!”

“我明白了。”柳章垂下视线,如遭重击。他听到心里滴血的声音。

“你把孩子打掉,我不要孩子,也不要你。”

“好。”

原来诀别这么简单。

柳章走后,章华台空了下来。

江落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像是被剥皮后的幼兽。喉咙里发出恐惧的抽泣和呜咽声,仿佛被全世界抛弃。她好冷。浑身都痛,冷得打寒颤。空气藏着一万根针,呼吸也是痛的。她从没有这么痛过,痛得喉咙发毛,想要呕吐。

雪千山说变成人之后就再也没法控制痛觉。

原来是真的……